789绝路
御书房里,在陆淮宁话落之后,静了一静。
陆淮宁的头伏得更低,知道自己的禀告必然会引来皇帝的雷霆震怒。
皇帝的面色瞬间阴冷到了极点,双眼更是气得发红。
虽然他早就怀疑过可能是皇后,但是这一刻还是气得不轻,这件事的幕后竟然真是皇后意图铲除异己!
四周的气氛随着皇帝释放出来的阴沉气息而变得更为压抑了!
陆淮宁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有条不紊地把锦衣卫这段时日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皇帝禀来。
虽然如今“成任之交”的事已经在王都上下传开了,但其最初是在王都各府邸之间流传,因此陆淮宁便命麾下的锦衣卫瞄准那些勋贵朝臣的府邸调查起来,很快,他们就确认这流言的源头是安乐伯府的伯夫人。
顿了一下,陆淮宁就继续道:“安乐伯府的伯夫人吴氏乃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成任之交’正是在九月二十七,吴氏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后,在次日借着给礼国公府的太夫人拜寿的机会,当做闲话告诉了几位往来亲密的夫人,之后慢慢在各府之间流传开了……”
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陆淮宁的回话,脸色又阴沉了一分,渐渐地,心里除了愤怒,还多了失望。
九月二十七,不正是自己苏醒后的第三日。
彼时,皇后一脸殷勤地在自己榻前侍疾,却不想最毒妇人心,她心里竟策划着如此阴毒的计划!
而且,皇后选在这个微妙的时机实施她的计划,怕是之前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吧?!
如果自己一直昏迷下去,那么当时正在监国的小五就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
而自己却醒了,而且渐渐康复了起来……为了让小三无缘皇位,皇后就下了这等黑手,想让自己因此厌了小三。
身为小三的嫡母,皇后如此构陷皇子,是为不慈;
作为堂堂一国之母,皇后居然散播这等流言而致皇室威仪于不顾,实在是无德!
如此不慈无德的阴毒之人实在是不堪为国母!
想着,皇帝的神情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越发骇人。
毫无疑问,皇后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小五,为了助小五扫清障碍,为了助小五坐上龙椅!
小五啊小五!
皇帝摇头叹息,失望至极。
小五平日里看着温和恭谦,举止端方,如今却为了这滔天的权势,可以在自己这个父皇还活着的时就敢这么糟践兄弟,那等自己走了,小五是不是就要杀兄杀弟了?
那么自己的其他几位皇子还有活路吗?!
想到这里,皇帝只觉得一团寒气从脚底窜起,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皇后本贤淑、小五本恭谦,没想到为了权利与利益,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如此野心勃勃,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欲壑难填……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愤怒,目光冰冷如同千年寒潭。
是自己病得太久了,才养大了皇后和小五的野心,让他们母子俩利欲熏心……
皇帝握紧了双拳,略显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你下去吧。”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让陆淮宁退下。
陆淮宁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抱拳退下了。
御书房里,只留下皇帝和刘公公,一时寂静无声。
不过是前后一盏茶功夫,皇帝的神情间就老了很多,眸子不再释放锐芒,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疲倦,连坐在龙椅上的身形都看着伛偻消瘦了不少,看得一旁的刘公公暗暗叹息。
刘公公每日在皇帝身旁伺候,自从皇帝再次卒中苏醒后,无论精神还是龙体都大不如前,让刘公公心里不由得浮现一句话——
皇帝老了。
这四个字让他胆战心惊,垂首不语。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直到皇帝出声道:“笔墨伺候!”
当日,朝堂上风云再起,皇帝如风驰电掣般下旨,授五皇子韩凌樊以册宝,封其为郡王,封号“敬”,赐郡王府一座……
这道圣旨彷如平地一声旱雷起,惊得满朝哗然。
五皇子韩凌樊乃是中宫嫡子,就算这些年来风波不断,圣心难测,但是朝野大多数朝臣还是认为五皇子应该会是未来的储君,毕竟之前册立储君的各种仪式都差不多完成了,只差最后的诏告天下,说难听点,要是皇帝忽然驾崩,又没有留下遗旨,五皇子就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新君,但现在皇帝竟然在最后的一刻改弦易辙下旨封了五皇子为敬郡王,还赐他郡王府,分明不日就要令五皇子出宫移居郡王府……
看来五皇子已经彻底遭了皇帝的嫌恶,而且,圣心已决,五皇子注定和储君无缘了!
朝堂的局势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相熟的朝臣都聚在一起暗暗揣测着,如今诚郡王、顺郡王皆犯下大错被圈禁,五皇子又突然被皇帝封为了敬郡王,六皇子太过年幼,难道皇帝的圣心已经属意恭郡王韩凌赋了?!
各府正在惊疑不定地揣测着圣意,与此同时,凤鸾宫中的皇后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震惊、愤怒、失望……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她的脑子混乱得几乎无法思考,身子如秋风中的残叶一般微颤不已。
皇帝的这道圣旨下得突然,皇后事先毫不知情,打了她一个猝手不及。皇帝现在如此行事,岂不是要告诉天下所有人,小五不是他的继承人!
想着,皇后的心陡然直坠而下,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后族势大,易招皇帝忌惮,所以这么多年来,恩国公府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做出头鸟;她身居凤座,看似荣耀,然而后宫之中危机四伏,她身单力薄,熬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护着她的小五平安长大……
小五是嫡子,自小温和宽厚,行事谨慎,素来没有过错……皇帝凭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小五?!他的一道圣旨就否定了小五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一瞬间,皇后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
小五自小就体内带着胎毒;
小五从祭天坛坠落昏迷不醒;
苏醒后的小五深受头痛症和五和膏的折磨;
小五的两名伴读被皇帝所撤;
小五被诬陷气病皇帝……
想着这些年来发生在小五身上的一次次劫难,皇后心如刀绞,她最明白她的小五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皇后越想越是悲凉,越想越是不甘,忽然就愤然起身。
“皇后娘娘……”
后面的李嬷嬷叫着,但是皇后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皇帝!
皇后一股脑地往前走着,直冲去了皇帝的寝宫。
当帝后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时,火花四射,连刘公公都暗道不好,皇后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之后,小內侍们皆被帝后谴了出去,守在殿外,只听那寝宫中传来一声比一声激昂的怒斥,皇帝的,皇后的,交相而起,如同那一波波怒浪汹涌而来,后浪拍在前浪上,每一下都如雷鸣般。
龙凤之争,足以震动天地!
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应皇帝的宣召匆匆而来,皇后被夺了凤印,然后在几个内侍和嬷嬷的“护送”下又回了凤鸾宫,之后,凤鸾宫的大门紧锁,宣告着皇后“病”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转瞬就传遍了皇宫,韩凌樊闻讯而来,焦急地赶到了皇帝的寝宫想为皇后求情,却被一个小內侍拦在了寝宫外。
“五……敬郡王,您还是回去吧。”小內侍有几分无奈地说道,“皇上说了不愿见您。”
韩凌樊的嘴唇动了动,撩起衣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削瘦的身形在这冬日的阵阵寒风中看来尤为单薄。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母后一定是为了他才会惹怒了父皇……
韩凌樊俊逸斯文的脸庞半垂,眸光晦暗艰涩。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檐下,皇帝始终没有见他,而他也就这么跪着,一炷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中,他的膝盖从最初的又冷又痛到现在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了,但他还是毅然地跪在那里。
不知何时,天空中布满了连绵不绝的阴云,阴沉沉的一片,灰蒙蒙的空中飘起了绒毛般的雪花,雪花落在韩凌樊的脸颊上、眼帘上,立刻就融化成水滴,仿佛一颗颗皎洁透明的泪珠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但是韩凌樊没有动弹,也没有回首,很快就见那守在殿外的小內侍疾步上迎,行礼道:“见过恭郡王。”
跟着是韩凌赋温润的声音示意那小內侍免礼,小內侍让韩凌赋在此稍候,自己就赶忙进殿通传。
檐下只剩下韩凌赋和韩凌樊兄弟俩。
后者卑微地跪在冷硬的汉白玉地面上,前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后者。
兄弟俩皆有志一同地没有说话。
他们俩虽然从未如市井泼皮般怒目而视,口舌相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意见相左中彼此心知肚明——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须臾,那前去通报的小內侍就回来了,笑吟吟地对韩凌赋道:“王爷,皇上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韩凌赋含笑道,说话的同时,轻飘飘地瞥了韩凌樊一眼,眸中带着轻蔑,带着大局已定的傲然……
韩凌赋大步朝殿内走去,只留下一道颀长的背影。
韩凌樊没有看韩凌赋的背影,他一直低着头,肩膀在微微地颤抖着……
天空中飘落的毛毛细雪慢慢变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在他的发顶、眉毛上、肩膀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乍眼看去,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老者。
饶是如此,韩凌樊仍然跪在那里。
雪越来越大了,被皇帝宣召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地赶来,他们都难免看到了跪在殿前的韩凌樊,更难免从他身旁走过。
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是目不斜视,可是对于此刻的韩凌樊而言,他已经能敏锐地感受到这些大臣或怜悯或嘲弄的眼神。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韩凌樊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住了。
他是中宫嫡子,却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感觉体内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既无力,又无奈,更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空仍是一片浓重的阴霾,雪越来越密,越来越厚,瑞雪兆丰年,王都乃至整个北方都在为这场大雪而欢呼,唯有宫中的气氛一片冰冷肃然。
皇帝在一天之间连续召见了多位肱骨重臣,密谈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操劳过度还是心神疲惫,第二天起皇帝又卧病不起,这一次,代替皇帝监国的是恭郡王韩凌赋。
朝堂上再次掀起一片涟漪,不过,大部分朝臣在昨日的那道圣旨以后都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此时此刻只觉得尘埃落定。
再也不会有错,恭郡王便是圣心之所向,便是未来的储君!
经历了这几年的起起落落、峰回路转,大裕的储位之争好像在一夜之间骤然决出了胜负。
一时间,勋贵朝臣们心思各异,或惊或喜或惧或忧,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储君的人选定下,也就代表着朝堂上的风向又要变了,恭郡王党一下子如日中天,一个个神采飞扬,只觉得自己真乃英明远见,早日就择了明主,这下是要有从龙之功了。
如今的朝堂中,乃至整个王都中,最为意气风发的人自然是被众星拱月的韩凌赋了。
处理完琐碎的朝政后,他就急忙出宫回府,马蹄踏过飞扬的尘土,肆意驰骋于王都的街道之间,平日里的儒雅气质中多了一分肆意张狂的不羁,仿佛这世间万物都要被他踩于足底……
他一路径直回到了恭郡王府,郡王府的正门立刻大敞,恭迎郡王归府。
郡王府的气氛也随着韩凌赋的得势颇有一种鸡犬升天的感觉。
韩凌赋利落地翻身下马,本要大赏阖府,可是在落地的那一瞬,他的表情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呼吸急促了两分,胸膛更是剧烈地起伏着……
旁人还看不出他这细微的变化,但是知韩凌赋如小励子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面色微微一变。
韩凌赋近乎急切地回了外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将近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又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原本精神焕发的模样,一双乌眸亮得小励子几乎不敢直视。
韩凌赋箭步如飞地往内院而去,就算不问,小励子也能猜到主子这是要去星辉院。
韩凌赋越走越快,横冲直撞地一路直走进了白慕筱的小书房,劈头就质问道:“摆衣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慕筱独自站在窗前的书案后,正在执笔而书,只见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衣裙,裙裾上绣着几朵幽兰,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没有佩戴一点饰品,清丽中带着几分随意。
她是如此专注,仿佛不知道韩凌赋来了,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一旁的青玉笔架上。
满意地看了看提在画纸左下角的小诗,白慕筱方才移开目光,神色淡淡地看向了掩不住急躁之色的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答反问:“王爷,‘成任之交’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也不等韩凌赋回答,她继续道:“这件事若是不解决,就是王爷您的污点,白玉有暇,您还如何继承皇位?!……别忘了您那位父皇可是最好名声的!”
白慕筱看似平静冷然,眼底却浮现了一层阴霾。
自从“成任之交”的事闹出来以后,她每每外出都成为了别人的谈资,实在令人可恨!
虽然这个孩子的身世不太光彩,但那又如何?!
英雄不问出处,中原千年历史上,生而卑微却最终能问鼎天下的枭雄数不胜数,只要最后这孩子能登上大宝,谁又敢不卑微地匍匐在她的裙下!
这个世上,无论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能走到最高处,才能笑到最后,史书更是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任由其书写!
韩凌赋漫不经心地在一旁坐下,眸子仍旧是亮得有些吓人,心神尚沉浸在五和膏带来的余韵中,精神亢奋,却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慢悠悠地说道:“与本王作对的,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就宽心吧!”
白慕筱眉头一扬,瞬间了然,急切地问道:“事情成了?”
韩凌赋抿嘴笑而不语,神情间悠闲而惬意,透着一切尽在我手的傲气。
白慕筱心神大定,勾唇笑了,自信满满。
果然,自己的谋划决不会有错!自己离胜利又靠近了一步……
沉浸在喜悦中的她完全没注意到韩凌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着白慕筱的眼神越来越森冷。
忽然,他好似一头盯上了猎物的豹子一般大步地跨向猝不及防的白慕筱,然后出手狠狠地掐住她的颈项,充血的双眼中狠戾无情,嗤笑了一声道:“贱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为所欲为?!”
“吚吚……”求生的本能让白慕筱伸出双手朝自己的脖颈抓去,试图掰开韩凌赋的手。
可是她是女子又不曾练过武,如何能应付得了韩凌赋这种学武多年的男子,很快,她的脸色就开始泛白,呼吸变得艰难,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眸仿佛在说,为什么?
你难道不怕坐实了“成任之交”的流言吗?
你就不怕皇帝因此怀疑钧哥儿的血脉有瑕吗?
你就不怕这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吗?!
“我当然不怕!”韩凌赋以不屑的眼神睥睨着白慕筱,看着她如虫子般挣扎着,声音冷如寒霜,“你已经没用了!”
迎上白慕筱既不甘又不解的眼神,韩凌赋决定让她死个明白,冷笑着继续道:“父皇已经知道‘成任之交’的事是皇后所为,对本王来说,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若是“成任之交”的事没有澄清之前,白慕筱就死了,那么就会坐实了流言,现在父皇已经“查明”了“真相”,这个时候白慕筱死了,他就可以借口白慕筱是不堪受辱所以自尽,届时只要他到父皇那里再哭诉一番自己的悲痛,就可以趁着皇帝对自己还心怀愧疚,一鼓作气地把皇后的人全收拾了。
如今局势不同了,白慕筱死了反而比活着的价值更大!
怎么会这样?!白慕筱双目瞠得老大,没想到澄清了这个流言,反而把她给逼上了绝路……
790心血
“贱人!”
韩凌赋的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手上的力道加得更重了,仿佛发泄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以为你还有什么筹码?那个野种吗?别忘了,那野种是在崔燕燕的名下,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五和膏,也不是非你不可,自有摆衣替本王前往百越寻五和膏……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
韩凌赋残酷地捅破了白慕筱那一个又一个虚无的期望,他的声音冷得犹如来自无底地狱。
韩凌赋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白慕筱浑身瘫软,几乎动弹不得,她没想到韩凌赋真的会杀她。
随着呼吸越来越艰难,白慕筱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同时也越来越绝望,她没想到她所仰仗的一切原来如此脆弱,原来毫无价值!
对韩凌赋而言,杀了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白慕筱的双眼几乎翻白,浑身抽搐,彻底喘不上气了……
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闪过许多画面,脸颊已经泛出了青色,那是象征着死亡的颜色。
跟着,她的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
“王爷。”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一声急切的禀报:“有西疆的紧急军报!”
韩凌赋仿若未闻,继续一脸狰狞地掐着白慕筱。
反正他已经和挞海达成了协议,大裕和西夜的和谈势在必行,最多不过是多给西夜一些好处罢了,能紧急到哪里去!
外面的小励子一鼓作气地继续禀道:“王爷,来传信的人说,西夜大军对西疆又发起连番攻击,一连夺下数城,西夜大军已经逼近飞霞山,飞霞山危在旦夕,恐怕不日就会被攻破!”
这军报中的字字句句都惊得韩凌赋心如擂鼓,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什么?!”他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这西夜人明明与他达成了协议,怎么可以如此不讲信用!蛮夷果真是蛮夷!
惊怒之下,韩凌赋的双手下意识地松开了白慕筱的脖子,白慕筱直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再没有一点声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骤然间冷了下来,就像身边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几朵洁白的雪花不知何时透过窗口飘了进来……
千里外的西疆也是寒风萧萧,雪花飘飘,一片肃杀之气。
才短短一个月,西疆的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天了!
自从韩淮君和姚良航离开后,威远侯小意殷勤地屡次接触了西夜人,一心求和,然而西夜仗着使臣被偷袭,再加上大裕没有交出韩淮君和姚良航为借口,嚣张地频频提出各种割地赔款的条件……
只要威远侯稍有迟疑之意,西夜大军就悍然发起攻击,短短不到半月,如狼似虎的西夜大军就已接连拿下褚良城、荆兰城、西冷城、牙门城……再度逼近飞霞山。
腊月初五,西夜主帅挞海以议和为契机麻痹威远侯,与此同时,却暗中带着西夜大军靠近飞霞山,当晚就发动奇袭,意图一鼓作气地夺下飞霞山……
飞霞山的西疆守兵借着地势奋而抵抗,敌我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然而敌强我弱,眼看飞霞山就要被攻破之际,战局又骤然发生了变化!
西夜大军后院失火了!
混进西夜军中的新锐营在被西夜攻占的柳泉城和褚良城二城大开城门,迎姚良航和韩淮君率领的玄甲军进城,在新锐营与玄甲军里应外合下,这两个城池全部被南疆军占领了!
有道是:“兵贵神速”,这一切发展得实在是太快,西夜主帅挞海根本反应不及,等他闻讯之时,这两城早已是大局已定。
这一战,西夜大军损失惨重,不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把他们自己置于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层层叠叠的阴云笼罩在西夜人的上方,连绵不绝,连那寒风似乎都变得愈发刺骨了。
腊月二十一,柳泉城内,同样下着鹅毛大雪,可是热血沸腾的南疆军却一个个好似感受不到寒意般,皆是精神抖擞。
夜幕已经降临,连日的大雪纷飞将日月遮蔽,也让西疆的夜晚看来更为晦暗,此时已经戍时过半了,但守备府的书房内还是灯火通明,不时有年轻男子的交谈声从窗口传出……
一张繁复细致、色彩斑斓的舆图铺在书房里的红木雕花书案上,脱下了盔甲只穿着简便衣袍的韩淮君和姚良航分别坐在书案的两边,面向而坐,神情之间很是随意。
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姚良航亲自给韩淮君斟了茶,含笑道:“韩兄,这药茶是大军出征前,世子妃命人给大军配的药茶方子,可以祛风寒,最近天寒,你也喝几杯暖暖身子吧。”
茶水的药香随着腾腾升起的白气弥漫在书房里,让人闻着就觉得僵硬疲惫的身子放松了些许。
“多谢姚兄。”韩淮君从善如流,一口豪饮而下,他本是王都长大的贵公子,自从军后,与军中将士相处,渐渐地也多了几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肆意与豪迈。
随着茶水入喉,很快,韩淮君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头升起,渐渐弥漫周身,让人精神一振。
放下茶杯的同时,韩淮君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舆图上,烛光跳跃着,在舆图上投下他的影子,把舆图映得半明半暗,泾渭分明,就像是西疆现在的局势一般。
韩淮君眸光一闪,抬眼看向姚良航,道:“姚兄,我们现在已经根据大哥的吩咐,借着西夜意图一举拿下飞霞山的空隙,从后方截断了西夜大军的后路……”
这柳泉城对于西夜大军而言非常重要,所以之前西夜大帅挞海才会一直在这里坐镇,柳泉城是西疆上党郡的边际,它的西侧就是云中郡,而在柳泉城和云中郡是一道绵延五十里的山谷,这山谷易守难攻,后方西夜人若想增援补给前方大军就必须经过这条必经之道。
如今南疆军占领了柳泉城,也等于是切断了西夜大军来自西夜的后方补给。
接下来,西夜军就只有这七万大军了,再没有粮草、战马、甲械的补给!
那么接下来,他们又当如何?!
韩淮君看似平静,但是体内已经是血脉偾张,眸中掩不住的跃跃欲试。安逸侯的计划一样样地实现了,眼看着那些西夜人败于他们南疆军的铁蹄之下,实在是畅快至极!
姚良航一边饮着温热的茶水,一边笑了,目光中却是精光四射,释放着浓浓的杀气,道:“现在前方西夜大军缺了补给,他们只有两条路了。”
说着,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比了个“一”,“要么就是放弃飞霞山,返攻我柳泉城,再要么……”他又伸出一根中指,“就是继续猛攻飞霞山,拿下飞霞山以避免西疆军和南疆军对其两面夹击,一旦他们占据了飞霞山,也就敲开了通往中原的大门,更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对付我们‘区区’一万南疆军。”
姚良航嘴角一勾,笑吟吟地看着韩淮君,“韩兄,你觉得西夜人会选哪一种?”
韩淮君沉吟一下后,也笑了。以他来西疆后,与西夜大军的数次交战,已经隐约对这位西夜大将挞海的为人和作战方式有几分了解。
“我猜那挞海会选第二条。”韩淮君虽然谨慎地用“猜”这个字眼,但是语气已经是十分笃定了。
“英雄所见略同。”姚良航嘴角的笑意更浓,抚掌道,“我们南疆军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东西岂有再让别人抢走的道理,西夜人想要也得看我们给不给!接下来,我们应该可以好好‘养精蓄锐’一段时日了!”
姚良航说得意味深长,言下之意就是接下来大军将在两城守株待兔。
这时,一阵寒风吹进屋子里,烛火随风而动,躁动地跳跃着,橙红色的烛火映在姚良航的眼瞳中,让他的眸子变得更为明亮,泛出锐利的光芒。
韩淮君敏锐地眯了眯眼,感觉对方似乎还有后招。
姚良航毫不避讳地直视韩淮君的眸子,本来就没有瞒着他的打算。
“韩兄,你看这里。”姚良航修长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的光影交界之处……
这是……韩淮君的目光也随之落下,眉头一动。
姚良航继续道:“这幅舆图乃是安逸侯根据他对西疆的记忆所绘制的,比之西疆军所用的舆图,多了这一块区域……”
其实西疆军如今所用的西疆舆图也是当年官家军留下的,官家军在西疆多年,对西疆可说是了如指掌,所绘制的西疆舆图极为详尽,其中除了西疆的山河、城池、官道等等以外,也有那些行商走的商路,几处用以补充淡水的绿洲以及地下暗河,甚至于那些马贼流匪流窜的不为人知的羊肠小径……
西疆舆图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都代表着官家军几十年在西疆的心血。
“这里暗藏着一片流沙……”一时间,姚良航的心中闪过许许多多,不由得有所感触。
他点在舆图上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似感慨似愤懑,眸中倒映的火苗燃烧得更为激烈。
“据安逸侯告知,当年这片流沙才刚刚探知,还未来得及加到西疆的舆图上,本来安逸侯是打算在此设伏……却没想到官家军顷刻覆灭,这些计划也就再也没有机会用上……”
对于忠心大裕的将士而言,这大概是一件最悲哀的事情。
想着,无论是姚良航还是韩淮君,都难免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想着皇帝伯父,韩淮君仍是有些惆怅,而姚良航却是庆幸,幸好,他们南疆军只要听命镇南王府,不,是世子爷就好!
姚良航定了定神,很快就冷静了不少,对着韩淮君使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再看舆图。
“韩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根据安逸侯的安排,我们……”
姚良航一边说,一边指着舆图上画的地形一路往东,时急时缓,不时停顿一下,细细解释。冷静下来的姚良航如同一个盯住了猎物的猎人般锐气四射,却又沉着而耐心,有条不紊地将那个本该在九年前实行的计划娓娓道来……
两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对着那张舆图许久许久,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更认真。
说者和听者皆是叹服,如果这个计划可行的话,那就代表着他们将以最低的折损把这数万西夜大军一网打尽……
这个计划当然可行!
两人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金戈铁马的画面,心跳加快,血液流动加速,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
官语白不愧是官语白,九年前才及弱冠,就已经这般的智计百出,惊艳绝才。
他本该如历史上的那些名将般被史官写入《名臣传》,在大裕的历史上添上一笔浓重的色彩!
知西夜莫过于官语白,有他的协力,这一次西夜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两个青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四目对视,黑亮的眸中皆如烈火灼烧,血脉沸腾,浑身透出身为战将的热血与杀气。
他们要让那些觊觎中原山河的西夜蛮夷从此埋骨异乡,有去无回!
夜深了,天也更冷了。
城中的灯火开始一点点地熄灭,唯有鹅毛大雪纷飞不止,又下了一夜,茫茫黄沙映雪白……
次日一早,大雪方停,西夜大军就从西冷城、牙门城中倾巢而出。
如同姚良航和韩淮君所预料的一样,西夜大军确实没有选择回攻褚良城和柳泉城,而是继续向飞霞山发动猛攻。
这一次,挞海集中了两城优势兵力,可见他对飞霞山势在必得之心。
对飞霞山而言,这是最为艰难的一战,如狼似虎的西夜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波借着一波地攻来,若非站着飞霞山的地利之便,关口恐怕早就被攻破了。
一日一夜过去了,守关口的西疆军已经是疲惫不堪,如同那强弩之末。
“咚!咚!”
西夜人的撞城柱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了城门,声响如同那天际的轰雷般,轰然朝四周传荡,传遍方圆数里,那回声更是连绵不绝地回荡在敌我双方的耳际。
对敌人而言,这声音如战鼓。
对于西疆军而言,这声音却如丧钟。
眼看着飞霞山危在旦夕,威远侯慌得不知所措,他走上城墙,试图用皇帝临行前给的底线来打动西夜人,表达他的议和之心。
西夜的回应是送出一箭。
冷酷的一箭表明挞海拒不和谈的决心。
这一箭穿破空气,疾驰百丈却毫无下坠之势,一箭直刺在威远侯的胸口从背后传出……
威远侯在几个亲兵的惊呼声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飞霞山一役,威远侯死。
整个飞霞山关隘为之震动,战报以三千里加急火速送往王都……
无论是王都的惊变,还是西疆的战况,此刻皆与南疆全不相干。
南疆的冬日如往常般看不到一点雪,在日头正盛的午时,甚至还暖和得很。
碧霄堂里,一排排窗扇大敞,任由那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一片敞亮。
南宫玥正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百卉躬身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禀着:“世子妃,江南那边刚刚来了飞鸽传书,是关于关先生的。”
镇南王府要聘请一位先生,那自然是要细细地调查其身家,早在萧容玉提出要请关锦云为先生时,南宫玥就吩咐朱兴派人去江南查了,刚刚江南那边终于有飞鸽传书回来。
南宫玥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百卉继续往下说。
百卉就把关于关锦云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起那关锦云本是江南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儿,才学出众,因为不想嫁人所以在十五岁那年自梳。关家薄有些产业,多年来关锦云都是深居简出,只是偶尔出门去寺庙上香吃斋,为父母家人祈愿。十年前,她之所以会在普耀寺偶然解开那夷人的棋局,也是因为那一日正好是佛诞日。
关锦云之后的经历也大概如同南宫玥所说,平日里深居内宅,为人行事十分低调,不喜露锋芒,只偶尔与一些棋艺大师论棋……
百卉有条有理地一一道来,就连关锦云是如何接受了沅溪阁的邀请,如何来的南疆都查得一清二楚。
南宫玥沉静地一边听,一边饮茶,也没有说什么。
这位关先生本就在大裕成名已久,在江南一带更是颇有盛名,并非那等来历不名的人,她让人去江南查证也只是为了确实其身份,免得有人意图冒名顶替。
说完关锦云的事之后,百卉面色一正,停顿了一下后,又道:“世子妃,朱管家说,刺客的事还是毫无进展……”
声音落下后,东次间里的气氛微微一凝,画眉、海棠几个随侍在一旁的丫鬟都是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段时日,丫鬟们都不敢让世子妃一个人待着,总要让百卉或海棠亦步亦趋地跟在世子妃身旁,以防万一。
暗杀世子妃未遂后,那个神秘人就再没有出现过,但碧霄堂和王府都没有放松警戒,然而,朱兴带人调查了数日依旧是毫无进展,甚至就连此人是怎么神出鬼没地潜进碧霄堂的都还一无所知。
朱兴已经急得白发都多了不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了碧霄堂的守卫,光是南宫玥的院子附近就至少抽调了十个暗卫过来,在谁也看不到的暗处悄无声息地潜伏着……
如此过了数日,一切依然悄无声息,连朱兴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又或者此人已经离开了骆越城?
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日子一天天过去,春节一天天临近,王府中的事情越发烦杂,不过,南宫玥已经数次主持过王府的新年,又有萧霏做帮手,一切都井井有条,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
扫尘土,祭灶王,剪窗花,贴春联……从王府到碧霄堂,都好不热闹,把这十来日的压抑冲散了不少。
丫鬟们都剪了自己擅长的窗花,什么喜鹊登梅、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等,丫鬟们剪得开心,小萧煜看得更开心,他兴奋地“哇哇”叫着,从画眉、鹊儿、莺儿几个丫鬟身前摇摇晃晃地走过,为她们欢呼鼓掌,“骗”得丫鬟们都心甘情愿地把剪好的窗纸“上贡”给小世孙。
就在这时,百卉忽然小跑着进来了,那骤然掀起又骤然落下的门链发出凌乱的碰撞声,令得屋子里静了一静。
焦急的百卉一边行礼,一边急切地禀道:“世子妃,韩家大少奶奶被劫走了!”
南宫玥愣了一愣,猛得反应了过来……
希姐姐被劫走了!?
这个消息令得满堂陷入一片死寂。
791人质
蒋逸希是由萧奕派人专门从王都护送来南疆的,前几日,南宫玥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蒋逸希已经进入南疆地界,来到了距离骆越城一百多里的遥平城。
当下,南宫玥就急忙派人前去迎接蒋逸希来骆越城,没想到这人没迎到,竟然先送来这么一个噩耗。
希姐姐竟然被劫走了!
百卉刚才的禀告在南宫玥的脑海中反复地回响着……
南宫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霍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就算她没有说话,丫鬟们也猜到她这是要去外书房,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需言语,几个丫鬟已经极为默契,百卉和海棠急忙跟上南宫玥随侍在身后,而画眉则急匆匆地去通知朱兴。
一盏茶后,南宫玥就在外书房里见了朱兴以及一个风尘仆仆的青衣男子。
朱兴急得是眉宇深锁,刺客的事还没解决,没想到忽然又再生变故!
两人给南宫玥行礼后,朱兴就给了那青衣男子一个眼神,示意他自己来禀告事情的经过。
青衣男子是日夜兼程地赶回骆越城报讯,疲累得眼睛都凹了进去,眼下熬出了一片深色的阴影。
他理了理思绪,将蒋逸希失踪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
前日晚上,包括青衣男子在内的三个士兵护送着蒋逸希主仆来到了奉先城,当时天色已经昏黄,就决定在城中的驿站歇息一晚。蒋逸希是女眷,士兵们在夜间也不便贴身保护,送她和丫鬟青依进了驿站的房间后,就退下各自歇息去了……
谁也没想到,等昨日一早要启程时,就发现蒋逸希的房间里没有回应,没有动静,而房门开了一条缝隙,他们急忙推门进去,就发现丫鬟青依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而蒋逸希不见了!
他们询问了驿站里包括驿丞、住客的所有人员,并仔细搜查了整个驿站,却是一无所获,只能从房间里略显凌乱的被褥,确定蒋逸希应该是被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掳走了。
于是,就由这青衣男子先快马加鞭地回骆越城报讯,另外两人和青依继续留在奉先城搜寻蒋逸希的下落,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青衣男子说完后,外书房里寂静无声,每个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南宫玥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朱兴,派人查!”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是,世子妃。”朱兴急忙抱拳应道。
朱兴疾步匆匆地退下了,南宫玥心神不宁地带着百卉和海棠回了自己的院子,脑海中被蒋逸希遭人掳走的事所占据。
到底是谁劫走了希姐姐?!
知道蒋逸希假死远遁的人并不多,自己连原玉怡和韩绮霞都还没说,打算等蒋逸希到了骆越城,再告诉二人。
王都那边也只有恩国公夫妇和世子夫妇知道,他们应该不会将消息外泄……
南宫玥把王都的相关人等都思虑了一遍,也没想到什么可疑的人。
再说,劫走希姐姐对劫匪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就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南宫玥回了屋,刚刚在午睡的小家伙已经醒了,她心不在焉地陪小家伙玩耍,思绪还在飞转……
或者,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意外?
毕竟住进驿站的人非富即贵,也许是有心怀不轨的劫匪掳走蒋逸希意图讹诈一笔……
又或者,是有人盯上了他们镇南王府,所以才循着王府的人找上了蒋逸希?
南宫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根本得不到答案,线索太少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天色也随之昏暗下来,如同南宫玥晦暗的心情一般。
这一晚,南宫玥几乎是彻夜未眠,当天的晚膳到次日的早膳都食不下咽,连小萧煜似乎都感觉到娘亲有心事,从昨日起就乖巧得很。
太阳升起,又落下,这一日的碧霄堂尤为沉寂,时间也似乎过得尤为缓慢。
直到黄昏时刻,一个护卫从奉先城风尘仆仆地归来了,由百卉通禀了南宫玥:“世子妃,还是没找到韩大少奶奶……”
现实残酷地击碎了南宫玥心底的一丝希望,内室里的气氛更为凝重了。
南宫玥没有说话,脑海中混乱如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熬一样,原本正在轻轻拍着小萧煜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昏昏欲睡的小萧煜正躺在南宫玥的腿上,感觉到娘亲节奏性的拍动停止了,就睁开了睡眼惺忪的大眼睛,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一样。
南宫玥心不在焉地又继续拍动起来,没一会儿,小家伙就沉沉地睡去,而南宫玥的手还在无意识地拍动着,如同她混乱的心绪……
夕阳快要落下时,百卉又再次来禀,手中拿着一封信。
“世子妃,”百卉也不赘言,飞快地禀道,“刚才门房来了一个小乞儿,说一个大叔让他送一封信过来,指定要给世子妃。”
在这个时候,有人莫名其妙地送来一封,难道说……
内室里的几人都想到一个方向去了,皆是面色一凝,空气骤然沉了下来。
百卉打开信封后,取出其中的一张绢纸,呈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飞快地展开,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从她凝重的神情和紧绷的手指就能看出这封信中的内容不简单。
南宫玥看完信后,又把它给了百卉。
百卉一看信,顿时双目瞠大,惊怒交加,白皙的鹅蛋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封信应该算是一封来自绑匪的勒索信。
这个绑架了蒋逸希的绑匪要求以蒋逸希为筹码交换他们手中的百越六皇子卡雷罗。
百卉的心绪纷乱,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从摆衣被救走开始,一直到现在……
世子妃之前曾推测过,那个杀死摆衣又暗杀世子妃不成的神秘人可能会想要来营救卡雷罗,也就说这个绑架了蒋逸希的绑匪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神秘人派出的。
此人果然还在南疆,甚至一直潜伏在骆越城里!
此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想着,百卉捏着绢纸的手指下意识地使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现在这封勒索信无疑从侧面证明了世子妃之前的那些推测,这个神秘人在百越身份尊贵,而且信规矩、奉正统。
“世子妃……”百卉面色复杂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您的意思是……”
南宫玥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话不对题地说道:“让朱兴到外书房见我。”
她说话的同时,一旁的画眉赶忙给她披上了斗篷。
南宫玥迎着傍晚微凉的夜风走出了屋子,熟门熟路地往外院而去。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毫不迟疑,毫无疑虑……
当朱兴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封勒索信时,就听南宫玥果决的声音传来:“朱兴,换。”
一个“换”字清晰地表明了她的立场,朱兴下意识地看向了世子妃,与她清澈明净而坚定的眸子四目对视。
虽然从她接到这封信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但是南宫玥已然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卡雷罗是百越皇子,如今虽然百越已平,可他们镇南王府在百越毕竟根基不深,若是放走了卡雷罗,就等于让百越多了变数,等于是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不知道这种子何时会在黑暗中发芽……
然而,蒋逸希是韩淮君的妻子。此刻韩淮君正在西疆战场为中原百姓、为中原山河而浴血厮杀,他们镇南王府岂能连他的妻子都保不住?!
南宫玥没有多说什么,朱兴立刻毫无异议地抱拳领命。世子爷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什么都听世子妃的!
顿了顿后,朱兴恭敬地询问道:“世子妃,不知可要事先设伏?”
南宫玥沉吟一下,颔首同意了。她乌黑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喃喃道:“此人明知是碧霄堂还敢如此行事,怕的是根本不在意我们设伏……”
这个幕后的神秘人行事胆大心细,出人意料,他既然提出交换人质,想必是已经胸有成竹。
朱兴的面色更为凝重,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拳退了下去。他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但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
根据信纸上写的时间,交换人质就在今晚二更天,时间非常仓促,显然,对方也不打算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准备,而且,对方还要求碧霄堂的人不许超过三个。
朱兴当机立断地调来了几个暗卫,让其中四个先埋伏到交换人质的地点,然后带着剩下的一男一女往后山地牢而去,亲自把那卡雷罗带了出来。
现在卡雷罗决不容有失!
几人将双手戴着镣铐、蒙上了口眼的卡雷罗押进一辆马车里,一路往城北而去,此刻,天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冰冷的银月洒下淡淡的光芒,朦胧地照亮了前路。
一车一马在骆越城里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半个时辰后,就抵达了约定的一条小巷子里,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盏茶功夫,巷子里已经有人在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驾着马车的朱兴当下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是一个小乞儿,裹在破破烂烂的斗篷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给了朱兴一封信,让他前往下一个地点,北城门外的十里亭。
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然而对于朱兴而言,想要出城只需凭借世子爷的令牌轻而易举,而这一点很显然也在对方的算计中。
朱兴的面色难看极了,却也无可奈何,立刻驾着马车调转方向,从北城门而出一路往北。
一炷香后,车马便抵达了十里亭,不远处一条小河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四周一片平坦辽阔,一眼就可以看到方圆一里空无一人,只有河上一叶小舟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不由吸引朱兴等人的目光。
小舟里,没有人,只有一封信和一支千里眼,信上的字迹极为眼熟,是来自那个神秘人。
信上寥寥数语,让他们在一盏茶内把卡雷罗放到小舟上,然后解开船上的绳子,任由小船顺着水流而去。
可是蒋逸希呢?!
朱兴正想着,就听女暗卫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朱管家,你看那里!”
只见小河的上游方向,约莫百来丈外,一艘小舟正停靠在河的对岸,小舟上点着一盏油灯,让人在黑暗中能一眼看到小舟的位置,更能隐约看到小舟里躺着一个着青色衣裙的女子。
朱兴这下明白那千里眼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他拿起那千里眼朝另一叶小舟的方向看去。
一眼就确信那就是蒋逸希。
从她微微瓮动的鼻头可以肯定她在呼吸,她还活着。
朱兴没有再迟疑,让两个暗卫把卡雷罗放到了他们跟前的小舟上,然后解开了绳索,任由小舟飘走。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银光闪过,另一艘小舟的绳索也断了,小舟摇曳着朝这边顺水而来。
一叶舟离他们越来越远,另一叶舟则离他们越来越近……
……
等昏迷的蒋逸希被朱兴他们带回碧霄堂时已经将近午夜了。
碧霄堂里仍旧灯火通明,蒋逸希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南宫玥以最快的速度闻讯而来。
直到南宫玥给昏迷不醒的蒋逸希搭了脉后,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跟着她做了一个手势,百卉就打开药箱,拿出一个针包……
在百卉的协助下,南宫玥熟练地给蒋逸希行了针,然后才有心思看向朱兴。
朱兴就把交换人质时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道:“世子妃,等我们把韩大少奶奶的那艘小舟拉到身旁,想再去追卡雷罗时,他的那叶小舟忽然被人从水下翻了过来,卡雷罗落水,暗卫们也下水搜寻了一番,但是没有找到人……”那个幕后之人委实是狡诈如狐!
南宫玥平静地聆听着,没有露出失望之色,这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敢提这个要求就说明他心里早有十足的把握……
“唔……”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蒋逸希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希姐姐!”南宫玥脱口而出地喊道,急忙朝蒋逸希看去。
见世子妃也顾不上自己了,朱兴直接躬身退下了。
床榻上,云鬓微乱的蒋逸希那长长的眼睫如蝉翼般微颤,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瞳孔中一片混沌茫然,似是疑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等蒋逸希看到南宫玥熟悉的脸庞时,瞳孔微缩,露出惊诧之色,“玥妹妹!”怎么她才睡了一晚,玥妹妹就出现了?
蒋逸希揉了揉额头,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百卉急忙搀扶蒋逸希坐了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一个大迎枕。
“希姐姐,没事了,你别急,咱们慢慢说。”南宫玥在一旁安抚蒋逸希的情绪,“希姐姐,你可否告诉我,你在奉先城的驿站是被什么人掳走的?”
“被掳走?”蒋逸希面色微变,惊讶地看着南宫玥,“玥妹妹,你是什么意思?我被掳走了?”
南宫玥心中一沉,看来希姐姐从被掳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处于昏迷之中,没有醒过……
南宫玥定了定神,先提示了一句:“希姐姐,现在是腊月二十四的午夜了……”
她这么一说,蒋逸希的俏脸更白了,腊月二十四已经快过去了,可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腊月二十一晚上去奉先城的驿站投宿……
自己的记忆消失了三天,那么这三天自己在哪里呢?!万一……
想着,蒋逸希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南宫玥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肯定地说道:“希姐姐,你没事。你只是被人下药昏迷了三日而已。”
闻言,蒋逸希松了半口气,总算缓过来一些,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她的身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别自己吓唬自己。
放下心来之后,蒋逸希只觉得一股倦意上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倦怠之色。
南宫玥含笑道:“希姐姐,你中了迷药,这几天身子应该会有些疲累,休养几日就会好的……”
话语间,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自后方传来,很快就有人捧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的一个青瓷花大碗以及两三个小碟子都是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
南宫玥忙又道:“希姐姐,你这三日没吃东西想必是饿了,我让厨房煮了些鸡丝粥,你先吃些粥再休息吧。”
蒋逸希谢过了南宫玥,就在一个小丫鬟的服侍下,就着摆在榻上的小案几,斯斯文文地吃起粥来。
南宫玥本打算告辞,可是就在她打算起身的那一瞬,眼角却看到蒋逸希颈侧的肌肤上鼓起了指头大小的一块……
这是……
南宫玥定睛一看,却见蒋逸希脖颈的皮肤光滑平坦如常。
难道是自己这几天累,所以看花眼了?
南宫玥心道,又朝蒋逸希的脖颈看了一眼,脑海中猛然想起了前几天查百越历史时查到的一件事,一瞬间,她瞳孔微缩。
难道是……
南宫玥的心跳砰砰加快了几下,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蒋逸希喝完了粥,她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希姐姐,我来给你搭个脉吧?”
她说得自然,蒋逸希也没觉察出不对,只以为南宫玥是给她请个平安脉,立刻从善如流地伸出了右腕。而一旁的海棠和百卉却是知道南宫玥已经给蒋逸希探过一次脉了,隐约感觉出有些不简单了。
南宫玥的手指再次搭在了蒋逸希细白的手腕上,沉吟了片刻后,就平静地收回手,叮嘱蒋逸希好好休息,之后就带着百卉和海棠离去了。
当南宫玥退出内室走到堂屋的那一瞬,她的面色猛然变了,神色之间透着肃然之色。
她太大意了,刚才竟然没发现希姐姐中了毒,而且还是——
蛊毒!
而且,她解不了这蛊毒。
正因为她不擅长蛊毒,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蒋逸希中了蛊……
想着,南宫玥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她轻忽了!
按照她前几天看过的那些关于百越的书籍所言,百越西南方有一大片雨林,那里不仅有千奇百怪的蛇虫鼠蚁,更隐藏着几个擅长养蛊的小族。
《本草纲目》里说:“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
蛊等于是百虫之王,而且种类繁多,各有特性,更善变化以至无穷,完全不同于中原的医毒,自成一体,让人防不胜防。
大裕历史上提及蛊的书籍不少,但是基本上都将之魔化妖化,不知其究竟,真正的蛊多是师徒间口耳相传的不传之秘。
没想到那幕后的神秘人竟然精通蛊术。
南宫玥越想越是心情沉重,等走到院子里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问道:“百卉,你去问问朱兴,摆衣被救的那晚,那几个被杀的护卫的尸体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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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2线索
腊月十四那晚,那个来自百越的神秘人为了救走圣女摆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碧霄堂五个护卫,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件事正是最近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百卉和海棠惊讶地互看了一眼,没想到世子妃会忽然提起那些护卫的尸体。
这个问题百卉不用问朱兴,就直接回道:“世子妃,据奴婢所知,护卫们的尸体停灵七日后,已经在前日下葬在城外的风陵岗。”
南宫玥本来想亲自去看看那些护卫的尸体,但是这大半夜的,自己出城就难免动静太大,惹人耳目。这件事还是要暗中悄悄办以免打草惊蛇。
她沉吟片刻后,吩咐海棠道:“海棠,你随朱管家跑一趟风陵岗,替本世子妃开棺验尸!”
南宫玥一向温婉的声音在这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清冷,甚至还透着一丝刀剑般的锐利。
开棺验尸!海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暗卫对墓地、对尸体可没什么敬畏之心,听南宫玥这么一吩咐,海棠还觉得世子妃果然不愧是世子爷的女人,当机立断,不拘小节。
“是,世子妃。”海棠铿锵有力地应声,聆听南宫玥接下来的嘱咐。
“海棠,我要你们替我查看一下那些护卫的尸体上是不是……”
夜风中,南宫玥冷静的声音徐徐道来,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桩家常小事。
话语间,主仆三人来到了南宫玥的院子外,之后,海棠就匆匆离去,办事去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锣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四声锣鼓声代表着四更天了。
新的一天已经在人们的睡梦中拉开了序幕,然而,夜似乎更暗更深更冷了。
时候不早,丫鬟们赶紧服侍南宫玥歇下,但这一夜,注定是波澜起伏,辗转难眠。
南宫玥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眠的,只知道自己浅眠得不时惊醒,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是蒙蒙亮了。
堂屋的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南宫玥猛然坐起身来,出声问道:“谁?”
百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妃,海棠回来了……”
跟着,内室的羊角宫灯被点亮,莹莹地照亮了四周,屋子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南宫玥就裹着一件镶貂毛斗篷坐在了内室中的一把圈椅上,海棠随着百卉、鹊儿一起进来了。
海棠应该是沐浴过了,换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裙,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而鹊儿小心翼翼地和海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夜未眠的海棠脸上看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是透着亢奋。
“世子妃,”海棠豪迈地抱拳禀道,“奴婢和朱管家已经去风陵岗把五个护卫的棺椁都挖了出来,开棺重新检验了那些护卫的尸体,如同世子妃您猜测的一样,那些护卫的尸体不太对劲,每具尸身上都多了不少道之前没有的青紫淤痕,应该就是他们生前蛊虫在其体内移动所致,一直到死后一段时间后,这些淤痕才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鹊儿听到海棠从容地说着什么开棺、什么蛊虫在体内移动,只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默默地退了半步再退半步,仿佛又闻到了刚才海棠回来时那一身一言难尽的尸臭味。
海棠还在继续说着:“这些护卫真正的死因不是刀伤,而是蛊虫从体内咬破了他们颈部的血脉,然后蛊虫从颈侧破体而出……之后,那个凶手又故布疑阵地使用利器在尸体上增加了一些伤口以掩饰他们真正的死因。”
说着,海棠的表情越发凝重了,看着南宫玥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敬佩。
不止是百越有蛊,中原和南疆也同样有一些会施巫蛊之术的族群,海棠身为王府暗卫,自然也曾听过关于蛊毒的一些传闻,正因为蛊的神秘,正因为所有关于蛊的传闻都骇人听闻,才更显出蛊的可怕……
但是“蛊”也绝非无敌!
怕的是他们不知其所以然。
南宫玥没有说话,半垂眼帘思索着。
之前无论是她还是朱兴,都以为这个神秘人以及他的手下不仅狡诈,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才能这样神出鬼没地出入碧霄堂,杀人于无形,但现在看来,是他们因为此人施的“障眼法”而对他有了错误的估计。
这个幕后的神秘人以蛊虫杀人,又故意用刀伤来伪装蛊虫留下的致命伤,可以推测出:
一来,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擅长蛊毒;
二来,应该也是他故意把自己伪装成绝世高手。
此人这般故弄玄虚,恐怕是底气不足,如此看来,他的人手应该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人!
想着,南宫玥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原本,他们对这个幕后的神秘人所知实在是太少了……
而从此刻起,此人开始一点点地从阴暗中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
“百卉……”南宫玥抬眼看向了百卉,先把自己的推测一一说了,然后道,“卡雷罗虽然活着,但身上有伤,又下了水,倘若此人是孤身而来,要带着卡雷罗恐怕走不远,你让朱管家去盘查城里和附近村镇的药铺和大夫!”说完,她又谨慎地叮嘱了一句,“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已经输得太多了,如今,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方能扭转局面!
“是,世子妃。”百卉应声以后,急匆匆地离去。
至于一夜未眠的海棠则先下去歇息了。
此时,黎明的第一丝曙光已经照亮了东方的天空,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但是南宫玥已经没心思再回榻上再睡,她让画眉去给她泡了一壶醒神茶,就去了小书房。
她想去找找关于蛊的书籍,她对蛊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南宫玥在小书房里关了许久,一本接着一本地翻着医书、药书以及那些关于百越的书籍……当她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本外祖父林净尘的手记时,眉头一动,偏偏这段时日林净尘和韩绮霞去了和宇城义诊。
以外祖父的医术以及阅历,对蛊毒的了解一定比自己要多得多,不似自己现在几乎是瞎子摸石头过河……
想着,南宫玥抬起头来,吩咐一旁的画眉道:“画眉,你去找朱兴,让他派人去找外祖父和霞姐姐,护送他们尽快回骆越城。”
丫鬟们皆是眼中一亮,画眉立刻就领命出了小书房。
小书房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鹊儿,主仆俩继续翻着那些书籍,屋子里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外面的旭日缓缓地升起,渐渐地把碧霄堂照得一片透亮,可是南宫玥和鹊儿却毫无所觉,任由那羊角宫灯中的烛火继续燃烧着,跳跃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洪亮的童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声音越来越近。
“娘!”
“娘……”
很快就是一阵挑帘声响起,只见绢娘抱着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来了,小家伙的小肉爪往前指指点点,看来是在指路。
绢娘也隐约知道昨晚似乎出了什么事,世子妃此刻正在忙,一边行礼,一边讪讪地解释道:“世子妃,奴婢已经伺候小世孙用了早膳,小世孙想您了……”
南宫玥做了个手势,让乳娘把小家伙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娘。”小家伙嘟嘴在娘亲的脸颊上“吧嗒”地亲了一下,然后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靠着娘亲柔软的胸膛满足地笑了。
“煜哥儿真乖。”南宫玥帮他调整了一下头上的虎头帽,然后继续去翻书案上那本摊开的书籍。
对于小家伙而言,就连翻动书页都显得那么有趣,看到书页上的图,更是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一样,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去点……
南宫玥有些无奈地想要移开小家伙的手,忽然目光一凝,被小家伙的指头上方的一行字吸引。
这一页是在介绍圣天教的起源,提及圣天教最初是以“蛊”立教,把“蛊”奉为神物,第一代圣女尤为擅长蛊虫之术……
南宫玥眯了眯眼,侧首思索着。
她记得她之前还翻到过一本书中提及圣女间是师徒关系,隐约感觉自己似是抓到了什么。
这个神秘人擅长蛊毒。
这个神秘人奉正统。
这个神秘人处刑了摆衣。
难道说,这个神秘人是来自圣天教,而且身份尊贵……等等!
南宫玥灵光一闪,双目微微瞠大,心里浮现一个想法:
此人会不会是圣天教以前的圣女?!
据闻,前圣女阿依慕也就是百越的先王后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此人是教中德高望重的长老?
又或者,那阿依慕根本没有死?
所以她才会不择手段地一定要救走卡雷罗?
一个接着一个的猜测浮现在南宫玥的心头,让她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之后,她吩咐百卉去把她的猜测都告诉了朱兴,然后继续查找着关于蛊毒的线索……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书页翻动声和小萧煜自得其乐的吚唔声。小家伙根本就坐不住,没一炷香,就在娘亲的大腿上扭起小屁股来。
南宫玥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干脆就带着小家伙去了蒋逸希那里。
蒋逸希已经起身了,换了一身海棠红石榴花刻丝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她看来已经从昨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人精神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千里而来的旅途劳顿。
此刻,蒋逸希的眼眸根本没功夫看南宫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的小家伙吸引了。
这就是玥妹妹和阿奕的儿子!
长得既像阿奕,又有几分像玥妹妹。蒋逸希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小家伙好奇地看着蒋逸希,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含指头。一看他的动作,南宫玥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小手,一边帮着他做出作揖行礼的样子,一边含笑地道:“煜哥儿,叫姨姨。”
小家伙乖乖地由着娘亲折腾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一……一。”
“煜哥儿真乖!”一向喜欢孩子的蒋逸希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只觉得哪里都可爱,心都要化了,真想把他抱过来亲一亲,摸一摸……
她和阿君成婚多年,因为她子嗣艰难,所以一直没有孩子。她也曾经期盼过奇迹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可惜现实是那么的残酷。
这些年来,蒋逸希是真的想开了,自己能从猎宫的那场疫症中活下来已经是幸事,自己能和阿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至于孩子,就随缘吧!
蒋逸希的眸子里一片通彻澄明,脸上笑意盈盈。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她给煜哥儿准备的见面礼得拿出来才行。
蒋逸希直觉地想要让人去拿,却又骤然想到青依还没赶到骆越城,她的行囊都还不在身边。
“煜哥儿,”蒋逸希对着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姨姨给你备好了见面礼的,只是不在身边,改天再补给你好不好?”
正在牙牙学语的小肉团当然不懂蒋逸希在说什么,想也不想地就接着她的话尾说着叠字:“好好。”
那可爱的小模样一下子逗得蒋逸希笑出了声,揉了揉他的虎头帽。
看着蒋逸希如此喜欢自家的小家伙,南宫玥心里既是高兴,又有几分唏嘘。看蒋逸希眉宇间一片平和,就知道她没有子嗣的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这一方面是因为蒋逸希的性子坚韧,而另一方面也代表着韩淮君这些年来一直对她很好,夫妻俩琴瑟和鸣。
蒋逸希捏了捏小萧煜肉嘟嘟的小手,觉得他牙牙学语的样子好玩极了,眸光一闪,故意逗弄他道:“煜哥儿,你今日就在这里陪姨姨玩,好不好?”
果然,小萧煜又是习惯地接着话尾道:“好好。”
惹得屋子里的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蒋逸希与小家伙鸡同鸭讲地说了一会儿话后,一阵淡淡的药香若有似无的从屋子外传来,跟着就见一个青衣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小萧煜似乎是受了惊吓,撒腿就朝南宫玥趔趔趄趄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躲在娘亲身后,探出半边圆脸看着那青衣小丫鬟,他的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南宫玥看着有些好笑,安抚地拍了拍小家伙,对蒋逸希道:“希姐姐,我给你开了个安神补气的方子,你这一路来也辛苦了,先喝上几日调理下身子吧。”
南宫玥不擅长蛊毒,这碗汤药是她翻阅了不少书籍,才思索出来的一个方子,虽然不能治愈蒋逸希所中的蛊毒,却能暂时压制蛊虫,避免它生长得太快……
眼看着小丫鬟把那个托盘送到了蒋逸希身旁,小家伙才松了口气,双手还是抓着娘亲的裙裾,一脸同情地看着蒋逸希将汤药一口饮尽,跟着还走过去拍了拍她,好似在安慰她一样,又一次把蒋逸希逗得眉开眼笑,连嘴里的苦涩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南宫玥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天气转寒,我看煜哥儿有些咳嗽,就给他开了个方子,吃了两天药,到现在他还是闻药而色变。”
闻言,屋子里的乳娘和丫鬟们也有些忍俊不禁。
小萧煜不知道在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蒋逸希,看得蒋逸希忍不住将他抱到了膝盖上,叹道:“煜哥儿还知道安慰姨姨,真乖!”
“乖乖……”
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时引来女子们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也把这些日子来笼罩在碧霄堂上方的阴霾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然而,大裕另一端的西夜依旧是阴云笼罩,甚至,那阴云还更浓更深了。
西夜王宫的御书房中,西夜王刚刚得到了来自西疆的军报,面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空一般。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道军报,怒火在心头滋生蔓延,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
根据这道军报所书,挞海一箭射杀大裕威远侯,并率领西夜大军拿下飞霞山后,即刻就带大军反攻柳泉城和褚良城,意图一举扫灭那区区一万南疆军,没想到大军竟然在半途遇到伏击,损伤惨重。
现在前方大军断了后方的补给,就算是已经拿下飞霞山,也无法再继续东征,只能暂时驻守在飞霞山,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愚蠢,真是愚蠢!”西夜王愤然地拍案怒骂。
挞海这蠢人生生地破坏了他西夜好不容易在西疆形成的大好局面,更把自己置于无兵可调的境地!
今日送军报来的小将跪在下方,噤若寒蝉,头低得更下了,真是恨不得凭空消失才好。
其他几位的将领也不敢去触西夜王的霉头,皆是沉默不语。
御书房里的空气沉重而压抑。
西夜王也没心思理会其他人,他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一叠军报上,那是来自西夜东南境和南境的军报,萧奕那边还好,可是这官语白果然是他西夜的心腹大患,短短十来日,官语白的大军就已经势如破竹地不断北上,先后拿下了堼山城、邢庆城、灵乌城等五城,从南境直逼他西夜的中部……
官语白的大军所经之处所向披靡,那些城池全都没有一战之力,溃不成军!
这个官语白虽然九年没有上战场,虽然麾下再不是他的官家军,但是官语白却还是那个官语白,官家军中的绝世名刃,即便是尘封了多年,当再度出鞘时,还是锐气不减当年!
一瞬间,西夜王忽然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他许久许久没再有过的恐惧。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了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想起他自己,想起他西夜不知道多少名将曾一次次地在西疆那片土地上溃败于官语白的旌旗之下,让他们如虎狼般勇猛的西夜大军听官语白之名闻风丧胆,未战就先输了气势……
难道说,这阴魂不散的官语白就是他西夜的克星不成?!
不!
不会的!
就算大裕西疆那边暂时调不到援兵奔赴南境增援,他也还有一手绝世好棋在!
西夜王眸中闪过一道锐利与狠厉,猛然抬起头来道:“拉克达!”语气中透着一丝急不可耐。
拉克达赶忙从众将士走出,抱拳应声:“末将在。”
西夜王目光灼灼地看着拉克达,沉声问道:“孤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只要他们挑拨得萧奕和官语白失和,那接下来就大有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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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3挑拨
御书房内,不止是西夜王,其他将士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拉克达的身上。
拉克达的表情有些僵硬,眼中闪过一抹局促,但还是立刻抱拳回道:“王上,风屯城那边已经派了使臣三度前往克里城求见那镇南王世子,只是那萧世子为人傲慢,拒不见客,三次都将使臣拒于城外……”
拉克达心里也是无奈:这萧奕不肯见他们西夜的使臣,那么使臣就算有万般本事和手段也无处可使啊!
闻言,西夜王眉头一蹙,目露不悦地看着拉克达,心里暗道:真是没用!这等小事都办不好!浪费了这么多日居然连那萧奕的面都没见上!
西夜王的目光看得拉克达心里发慌,就算此刻是腊月里的天气,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时间,四周的气氛凝固,满室一片诡静。
西夜王眯了眯那双褐色的锐眸,沉吟着提点道:“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不可能无欲无求……说到底,也不过是条件够不够打动人心罢了。”
“王上高见。”拉克达急忙恭维道。
西夜王仿若未闻地摸着下巴的虬髯胡,瞳孔中闪过一道深沉的精光。
看来此事不能过于心急,这萧奕比那大裕的恭郡王要谨慎难搞多了,他们还是得徐徐图之,首先要先对萧奕示好,让他相信他们的诚意,那么接下来的“谋划”才可继续下去……
须臾后,西夜王抬眼让人笔墨伺候,他一鼓作气地写好了一封信,然后扔给了拉克达,沉声道:“立刻派人把这封议和信送与那萧奕……”
他就不信,如此,萧奕还不肯见使臣。
这一日,一骑快骑从西夜王宫飞驰而出,快马加鞭地一路往东南境而去,日夜兼程……
腊月二十七,随着这快骑的抵达,克里城中的萧奕再一次迎来了不速之客。
“世子爷,西夜那边又派使臣到了城门外,”书房中,一个年轻的小将抱拳禀道,并恭敬地双手呈上一封信,“这一次还送来一封议和信。”
萧奕正坐没坐相地倚靠在窗边,手上拿着一张绢纸,一行行地仔细往下看着,仿佛在看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须臾,萧奕总算从绢纸中抬起头来,挑眉瞥了那小将一眼,没等他说话,一旁的竹子已经明白世子爷的心意,立刻从小将那里接过信呈到萧奕手中。
萧奕懒洋洋地打开了信,随意地瞥了一眼,就开口道:“放他进来吧。”
“是,世子爷。”那年轻的小将领命而去,心里有些意外,毕竟世子爷已经三次将西夜来使拒之门外,没想到这第四次会破例。
跟着,萧奕就随手把那封议和信丢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继续去看手中的那张绢纸。
自从他来到西夜后,随着大军不时更换城池,以致家里的信鸽都找不到地方,生生地耽搁了他的家书,今儿一早才总算把他的家书连着信鸽从普丽城那边送了过来。
萧奕的目光在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迹上流连不去,脑海中自动把那些字转换成了南宫玥那温雅的声音:他们家的臭小子已经超过两尺高了,长了六颗乳牙,他已经会自己走了,还会推门拉抽屉了,会说的字眼也越来越多……
萧奕起初还笑吟吟地,但是等看到绢纸的最后一行时,却是眉头微蹙。
阿玥怎么尽说那个臭小子,也不多说说她自己!
不行!他得回信说说她才行!
萧奕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绢纸又折了起来,放在怀中贴身收好以后,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随口道:“竹子,走,该去会会那个什么使臣了。”
竹子如影随形地跟上自家世子爷,主仆俩就去了守备府的正厅。
正厅里,刚才那小将已经带着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候在那里,只见那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大翻领的西夜锦袍,黝黑的脸上一对三角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着十分精明。
当萧奕和竹子大步朝这边走来时,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的中年男子立刻猜到前方这个形容昳丽的青年就是威名赫赫的大裕镇南王世子,心底有些惊诧,却也不敢露出一丝轻慢或者不耐。
待萧奕走近后,那小将就抱拳对着萧奕道:“世子爷,这位就是使臣莫利纳。”
萧奕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此人果然是萧奕!莫利纳心中暗道,恭敬地对着萧奕抱拳行礼,以还算标准的大裕语说道:“莫利纳奉吾王之命前来拜见萧世子。”
萧奕笑吟吟地打量着那自称莫利纳的使臣,什么话也没说。
莫利纳不以为意,笑得更殷勤了,反正萧奕今日愿意见自己,那就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萧世子,”莫利纳赔着笑脸道,“我西夜与大裕南疆虽然相隔数千里之远,但是这英雄相惜,吾王久闻萧世子的威名,与萧世子您神交已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奕的面色,见他并未露出不愉,就继续说道:“吾王还说了,萧世子雄才伟略,骁勇不凡,实乃当世英杰,又怎么甘心屈于区区大裕南疆弹丸之地!难道世子就不想入主中原吗?”
说到这里,莫利纳近乎屏息地看着萧奕,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一次,萧奕终于说话了:“使臣请坐。上茶。”
这萧奕果然有野心入主中原!莫利纳心中一喜,暗道:自己这话题定是正中萧奕下怀。
莫利纳不动声色地谢过了萧奕,撩袍在下首的高背大椅上坐下了,然后又道:“吾王有令,世子爷千里而来,我西夜也不会令世子爷空手而归。只要世子爷愿意与西夜修好,吾王承诺愿把那飞霞山以北一郡五城打下来后赠与萧世子,萧世子不需费一兵一卒……”
为了打动萧奕,西夜王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等于就是把免费的肥肉直接送到萧奕嘴边,这个条件萧奕不可能不心动。莫利纳心中暗忖。
谁想,萧奕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仍旧捧着茶盅慢悠悠地径自喝着茶,没有任何表态。
莫利纳以为萧奕不信,急忙又补充道:“还请萧世子相信吾王的诚意,我西夜只是想要飞霞山以西,对中原不敢有觊觎之心,更不会与萧世子您争。”
萧奕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口说无凭,本世子又如何信你?!”
莫利纳忙正色道:“萧世子放心,只要世子诚意与我西夜合作,等我今日回去立刻去请吾王的手谕为凭。”
说着,他捧起了一旁的茶盅,笑着又道:“我就以茶代酒敬世子爷一杯,希望我西夜与南疆以后化干戈为玉帛!”
莫利纳仰首将温热的茶水一鼓作气地饮尽,然后用空茶杯朝下以示敬意,与萧奕四目直视。
见萧奕嘴角微翘,似乎心情不错,莫利纳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随手将空茶杯放回案几上。竹子又过来给他重新斟茶。
“哗啦啦”的水声一泻千里地回荡在厅中,看着那逐渐被斟满的茶杯,莫利纳眸中闪过一道锐芒,接下来,才是他此行的重头戏。
他微微一笑,再次看向了萧奕,一脸敬佩地说道:“萧世子年轻有为,英明神武,也难怪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有志之士纷纷前来投效,短短几年,南疆军就日益壮大,令得南方诸国再不敢犯境……只不过,”说着,莫利纳故意叹了口气,“萧世子,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难测、人易善变,有的人即便是当初诚心投效,但是人的野心贪欲会膨胀,永无至尽,一旦享受过权利的滋味,又岂会轻易再放手……吾王实在不希望如萧世子这般的英雄人物被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蒙蔽,更不想镇南王府三代基业毁于一人之手,所以特意叮嘱我此行务必要提醒萧世子几句!”
萧奕放下茶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漫不经心地翘起,但乌黑的桃花眼中却是精光闪烁。
见此,莫利纳暗暗心喜,感觉应该有戏,干脆就指名道姓地把话给挑明了:“萧世子,明人不说暗话,那官语白确实是当世难得的名将,只是萧世子,这名将如同兵器,就算是再锋利,那也要趁手才是,若是伤敌不成,反而自损,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萧世子,您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官家的人最擅长收买人心,而这官语白更是其中翘楚,这不过短短数月,官语白在他麾下的南疆军中军威已经是如日中天,此刻官语白正在招兵买马,收买人心,意图拥兵自重。如此下去,他麾下的数万南疆军怕是只知道有他安逸侯官语白,不知道还有世子您了!”
“萧世子,您可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我西夜曾与那官语白打过多年交道,对此人最为了解,此人狡诈如狐,惯会欺人,而且恃才傲物,最喜故弄玄虚……他又岂会轻易臣服于人,萧世子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证……”
莫利纳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不怕萧奕去查,或者说,他就是希望萧奕去查,只有这样,才能让萧奕“亲眼”看到那些“证据”!
萧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瞧此人一副苦口婆心、为他殚精竭虑的样子,这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此人是他镇南王府的门客呢!
“哎!”
萧奕眸光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不耐烦地打断了莫利纳:“贵主还真是令本世子失望!”
啊?!这萧世子是什么意思?!莫利纳傻眼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奕,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好像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的,画风骤变。
萧奕目光如鹰般盯着莫利纳,嘴角勾出一段似笑非笑的弧度,直言道:“九年前,贵主收买燕王和吕文濯构陷官家,使得皇帝对官家心生疑窦,挥下屠刀……没想到时隔九年,贵主还是没什么长进,依旧偏爱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今还想用在我萧奕身上?!”
萧奕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神态慵懒而随意,张扬而自信,他只是这么坐在那里如闲话家常般说着话,浑身就释放出一种刀锋般的锐利,让莫利纳感觉面上生疼。
随着萧奕的一字字、一句句,莫利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血色从他脸上褪去,心乱如麻,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
他本来还准备好了一肚子话,现在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会这样?!
这萧世子竟然一语说破了王上的计谋,而且,从萧奕的言辞之间竟然是对那官语白没有一丝怀疑,他就这么信任官语白?!
这一点实在是出乎莫利纳的预料,以致他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莫利纳瞳孔猛缩,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涔涔而下,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萧奕,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王上怕是低估了这大裕镇南王世子。
这个貌若女子的萧世子分明就是一朵毒花,看着娇艳,实际上却剧毒无比。
只要不小心沾上一点,恐怕就会万劫不复!
萧奕根本不在莫利纳心里到底怎么想,漫不经心地又道:“贵主派你过来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怕了我萧奕吗?他想议和?好啊,只要把你们西夜的枢州送与本世子做见面礼,本世子就再考虑考虑!”
话语间,他的语调变得犀利起来,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就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看得莫利纳又是一惊,既是慑于萧奕的气势,也是惊于对方竟然敢大言不惭地提出这样的条件。
枢州一共包含八个城池,是西夜东南方最大的一个州,一旦过了枢州,就是西夜腹地,距离西夜都城也不过两百里左右了。
卧榻之侧岂容人酣睡,这萧奕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他是不是根本就无意与西夜和谈?!
莫利纳只觉得背后的衣裳都被汗液浸湿了,只能委婉地说道:“萧世子,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莫利纳以为萧奕要么就是雷霆震怒,要么就是遣他回去请示,却没想到那昳丽青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展露无疑。
萧奕霍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莫利纳,仿佛在看一个荏弱的幼童般,缓缓道:“你做不了主,不过本世子爷却做得了主!”
萧奕的话听来实在是意味深长,莫利纳心里咯噔一下,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萧奕他想做什么?!
这时,萧奕淡淡地又道:“使臣既然来了,就干脆多留几日吧!”
莫利纳心中的不祥感更为浓烈了……
半个时辰后,当莫利纳随着萧奕来到城门附近,面向那集结起来的数万南疆大军时,他终于确定萧奕这是要干什么了?!
他想告诉自己不会的,可是之后亲眼见证的一幕幕无一不证实了他的猜测。
萧奕的数万大军如雷霆之势出发,行军时疾如风,进攻时侵掠如火,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就敲开了千汹城的大门……
莫利纳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战场,他一直觉得他们西夜军勇猛,除了当年的官家军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可是如今却发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些南疆军似乎每一个都是精兵,有以一敌五之能,在战场上,不但冲锋陷阵,而且还彼此配合,一路横冲直撞,颇有一种人挡杀人魔挡杀魔的气势。
阵阵寒风吹过,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莫利纳眼睁睁地看着城内的西夜军兵败如山倒,却是束手无策!
当晚,萧奕的黑色旌旗就飞扬在城墙上方,为城内外的所有人所仰视,无论是敌我两军,还是那些普通的西夜百姓……
“本世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这枢州的第一个城池本世子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萧奕嚣张的声音至今还回荡在莫利纳的耳边,他错了,这萧奕哪是什么毒花,此人如同那官语白一样也是一把利器,一把来自大裕南疆的绝世名刀,由鲜血和战火淬炼而成,只要一出鞘,就必然要见血!
如今,他们西夜面临的还不仅仅是腹背受敌,而且还是强敌环绕!
莫利纳的心底一片冰凉,心头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而他又该如何回禀吾王呢……
不用莫利纳回禀,早已经有人把千汹城被萧奕所夺的讯息十万火急地传到了西夜王宫。
“啪!”
西夜王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震得上面的物件都微微跳动了一下,勃然大怒道:“嚣张!这萧奕简直太嚣张了!”
他纡尊降贵开口与那萧奕议和,更愿意与他分享中原江山,没想到萧奕这黄毛小儿不仅不识趣,居然还反咬他西夜一口!
怒火稍稍压下些许后,西夜王冷静了下来,疑惑又爬上心头。他实在不懂萧奕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萧奕年纪轻轻,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怎么可能不想建功立业,怎么可能不想让他们镇南王府更进一步?!
这中原万里江山如此繁华,又有哪个霸主会不心动?!
可这萧奕为何不要中原江山,却偏偏要来攻打他西夜?!
不合理,这委实不合理!
一定是那使臣无用,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转述清楚,才会激怒了萧奕!
西夜王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过,萧奕总算肯见自己派出的使臣了,这就代表着萧奕还是愿意与西夜协商议和,这也算是一点收获了。
“阿得里。”西夜王忽然看向一旁待命的一个将士,沉声问道,“现在官语白那边如何了?”
那将士语调艰涩地忙回道:“回王上,根据今早送到的军报,官语白的大军已经快要逼近中棱城了……”
中棱城接近西夜的中心地带,距离都城虽然还有七八座城池,却也不过数百里的路程而已,一旦中棱城被攻破,等于说,官语白的大军也就直逼近他西夜的咽喉要害了!
西夜王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咬着后槽牙道:“吩咐下去,按孤的计划行事!”
“是,王上。”那将士立刻应道,匆匆离去,只剩下其他的五六位将士还要面对西夜王的滔天怒意。
“这世上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父母子女,心也是偏的,孤就不信这两人真的就亲密无间!”西夜王喃喃地说着,眼底浮现一层浓浓的阴霾,幽暗得仿若无底深渊,御书房里的众将士皆不敢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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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4离间
794
腊月二十九,寒风瑟瑟,清晨的天空阴云密布,数万大军随着一面银白色的旌旗浩浩荡荡地朝前方的闻熙城靠近。
随着那整齐的步履声与马蹄声重重地踩踏在地面上,所经之处,地面微微颤抖起来,烟尘滚滚而起,如同一大片连绵不绝的乌云在隆隆不止的雷鸣声中悍然压境,距离那城墙、城门越来越近……
“哒哒哒……”
士兵们的心跳随着这隆隆如雷的步履声找到了同样的节奏与步调,每个士兵都是面目森冷地看着前方,身上释放的肃杀之气随着步履的一步步踏出越来越浓,如同那数万把寒光闪闪的刀刃已经出鞘了一半,只等着主帅攻城的命令一下,这些刀就会悍然出鞘,直指敌人的头颅,以血祭旗……
“隆隆……”
忽然,一阵沉重的异响从前方传来,而且愈来愈清晰,方阵后面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前面打先锋的那些士兵已经一目了然地看到了。
前方,两百来丈外,闻熙城的城门在那沉重粗糙的声响中缓缓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两军交战,打开城门自然是为了出城与对方交战,可是奇怪的是,敌方竟然没有发出号角声,也没有战鼓声。
前方先是寂静一片,紧接着,数以千计身着盔甲的西夜士兵从城中如洪水般疯狂地涌出,训练有素地在城门前布成了偌大的方阵,队伍整齐肃穆,直面向那朝城门而来的数万大军。
这时,那面银白色绣着“官”字的旌旗已经到了百来丈外,然后随着数万南疆军骤然停下,士兵们不动如山。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下一瞬,城门口的方阵有了动静——
先是站在最前方一个身披铜甲的中年将士丢下了手中的刀鞘,跟着他身后的其他西夜军士兵也随之都松开了拿着武器的手。
“啪啪啪……”
那些刀鞘、长枪、弓箭、盾牌……所有的兵器都如雨般急速坠落在地上,各种声响此起彼伏,嗡嗡的金属声回响了好一会儿。
再然后,这数千名将士皆是一矮,包括领头的中年将士在内的所有西夜人都屈膝跪在了地上,并将他们的脸庞卑微地匍匐在地。
四周鸦雀无声。
这一幕是如此壮观,仿佛一锤重重地直击在心头,以致连看到的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之后,方圆几百丈都是一片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在此刻停止了。
从头到尾,这些闻熙城出来的西夜人就没说一句话,却用行动无声地表现出他们的态度。
所以,从开城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号角声,也没有战鼓声。
这些西夜人是不战而降了!
所有的南疆军将士都明白这一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两方在晨曦中无声地对峙,这一刻,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直到阵阵嘹亮的鹰啼声自上方响起,一灰一白两头鹰在空中盘旋着,嬉戏着,它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玩得开心极了。
须臾,南疆军的队列自动分开,从中走出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不疾不徐地策马朝西夜人的方阵靠近,在几十丈外停下。
娃娃脸青年从高高的马上俯视着匍匐在方阵最前方的中年将士,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中年将士终于仰起头来,只见他方正的红膛脸上,额头和额发沾了些许黄沙,让原本威仪的脸庞看着有些狼狈。
中年将士拔高嗓门回答道:“这位大人,我乃西夜门固族族长门科尔,自十几年前就听闻官少将军赫赫威名,仰慕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想九年后,能在此闻熙城有幸得见官少将军,我门科尔愿率全城将士与百姓向官少将军缴械投降。”
这中年将士所说的官少将军指的当然就是官语白。
随着此人的话语响起,后方又出来两人两马,走在前面的是一匹矫健的白马,白马上一个披着月白斗篷的斯文公子,比起周围数万身着盔甲、面目森冷的士兵们,儒雅含笑的他看来如此突兀而又醒目,彷如鹤立鸡群般,不自觉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那门科尔。
门科尔的瞳孔微缩,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白马上的斯文公子,一眨不眨,眼神是那么炽热,仿佛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官语白策马来到傅云鹤身旁,看着门科尔道:“你说你要缴械投降,献城于我军?”
“官少将军……不,侯爷。”门科尔想到了什么,又急忙改口道,“久闻侯爷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大义仁厚,不似那西夜王骄奢好战,穷兵黩武,为了满足他的野心,不断征召我族男丁、粮草,以致我族日已凋零……近年来,我门固族已经是男丁单薄,城中除了守城的将士,多是老弱妇孺……”
说着,门科尔的脸上既是义愤,又透着一丝无奈的苍凉,再一次恭敬地伏在地面上,“侯爷,我族愿诚心献城。”
话落之后,四周再次沉寂下来,突然,一阵寒风猛然刮过,吹起漫天的黄沙以及枯枝残叶,簌簌作响。
官语白扫视着这数千名匍匐在的西夜人,缓缓道:“降者不杀。”
附近原本紧绷的气氛随着这四个字的落下似乎骤然一松,那门科尔欣喜地再次抬起头来,朗声又道:“多谢侯爷!”
紧接着,他身后的数千西夜兵也是齐声叫高喊道:“多谢侯爷!”
数千道喊声重叠在一起,直冲云霄,似乎连那空中的阴云都随之消散了些许,金色的曙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
官语白含笑看着门科尔,不紧不慢地又道:“门科尔族长,接下来,我军将全权接手闻熙城的城防。”
“那是自然!”门科尔毫无异议地附和道,“我城内所有将士全力配合侯爷的指示。”
接下来,城门附近便骚动了起来,南疆军的士兵们分头行动,有的负责缴械,有的负责接手城防,有的分成数支小队开始在城中四处勘查巡视……
交代完琐事的官语白、傅云鹤等一行人则被那门科尔亲迎进了位于城中央的族长府,拜为上宾。
当众人在正厅坐下后,门科尔赶忙吩咐下人奉茶,偌大的厅堂中很快就茶香缭绕。
门科尔殷勤地说道:“侯爷,我们西夜人好茶,这是我西夜最上好的茯茶,越陈越香,虽然比不上中原的龙井、碧螺春,却也有它独特的醇香,还请两位一试。”
红艳明亮的茶汤没有一丝杂质,散发出清雅的醇香扑鼻而来。
官语白轻啜了口热茶后,赞了一句:“好茶,味厚而不腻,回味甘甜。”
“侯爷真是懂茶之人……”
门科尔一看官语白好茶,便在一旁细细地与他说起茶来,一时间,厅堂里的气氛似乎随着这茶香细语变得融洽了不少……
片刻后,官语白放下茶盅后,话锋一转,对着门科尔道:“门科尔族长,本侯想借族长的舆图一用可否?”
官语白说得客气,但其实也没给门科尔拒绝的余地,门科尔既然有些投诚,交出舆图本是理所当然。
“还请侯爷稍等。”门科尔爽快地一口应下,立刻就命人拿来了一张舆图,铺陈在正厅的大案上。
厅中三人围着那舆图而立,官语白飞快地扫了舆图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赞道:“门科尔族长,你这幅舆图对周边一带的标注倒是比之本侯从南境得到的要详不少。”
门科尔笑道:“侯爷,那是自然,我门固族在这一带驻扎数百年,这西中盆地便是我族的家园,自是比其他族所绘的舆图要详尽些,这也是凝聚了我门固族上百年的心血!”
官语白的目光还流连在那张舆图上,又道:“门科尔族长,本侯初来乍到,对这闻熙城以及周边一带所知甚少,还请族长与本侯说说!”
“侯爷客气了。”门科尔急忙应道,跟着,他右手的食指先落在舆图上的闻熙城上,然后缓缓地从西往东地画了个圈,“侯爷您看,我们闻熙城处于西中盆地西侧的入口,西中盆地四面都有山脉连绵,北部是大谒山,西部是地势极高的五屏高原与宁万山,南部又有乌山、象临山,东部是芩山、茺山,可说是四面险塞,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路可以通行,因此只要守住这些个关口,敌方就极难攻下这一带,因此,数百年来我门固族才得以在此安居乐业……”
直到四十多年前,过世的老西戎王打破了西夜群雄并逐的局面,统一了西夜十二族!
这一句,门科尔虽然没有直言,但是厅堂中的官语白和傅云鹤都是心知肚明。
顿了一下后,门科尔继续说道:“对于西中盆地而言,最大的威胁还是来源于东部和北部。”当初老西夜王正是从北部为突破口击溃了这一带。
官语白和傅云鹤的目光继续上移,最后停驻在西中盆地上方的中棱城上,一旦突破这中棱城,西夜就等于沦陷了一半。
官语白沉吟片刻,问道:“这东部和北部分别有哪几条路?”
门科尔指向了舆图上标注着“芩山”和“茺山”之间河流,道:“东部是水路。这大今河河流湍急,也是颇为险要,沿着河流东南而下,就是旭唐族所占据的几座城池……”
说着,门科尔的手指往上移动了些许,“但是,侯爷的大军若要北上前往都城,只有两条路,一条近,一条远,只是这近路上,有两座城池在必经之路上……”他指了指北部的其中两座城池,“不过所幸,这龙门城、工崃城以及周边的几城也都是我门固族的族人。这若是别的十一族,我今日不敢对侯爷豪言,可我们门固族人一向同心,如果侯爷同意,我即刻就去写信给他们,劝他们降服。侯爷请安心,我担任门固族族长也有二十几年,在族中颇有些威望,此事就算没有十成把握,怎么说也有**成!”
西夜十二族分布西夜各地,每个族都有各自的族长,是类似大裕藩王般的存在,各族的族人隶属于其族长麾下,族长则直接听命于西夜王。
这个制度让每个族落为了凌驾于其他族之上而变得更为凝聚,更为强大,却也有着显著的缺点,令得西夜王对于其他十一族所在的城池缺乏绝对的掌控力。
门科尔挺了挺胸膛,眉宇之间露出一丝傲色,接着道:“只是,还要请侯爷在城中稍候两三日。”
“好,那本侯就等门科尔族长的好消息。”官语白含笑地看着门科尔,乌黑的眼瞳中眸光闪烁。
如今的西夜如一座冲天高塔般看似威仪,却不知这座高塔堆得越高就越凶险,一旦西夜王不足以慑服其他十一族,那么整个西夜就会如一盘散沙般崩溃……
门科尔连连应声,又道:“那这幅舆图就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还请侯爷收下。”
官语白应了一声,就看向了傅云鹤,果决地下令道:“傅将军,即刻传本侯之命,令全军在城中休整两日。”
“是,侯爷。”傅云鹤铿锵有力地抱拳应道,然后就大步离去。
跟着,门科尔也是退了一步,对着官语白抱拳道:“侯爷,那我也先告退了。我这就去先去拟好书信,然后再交由侯爷过目。”
官语白仍旧是温文尔雅,抬了抬手道:“族长还请自便。”
门科尔又抱了抱拳,这才箭步如飞地离去了。
官语白站在原处,目送门科尔远去,儒雅的脸庞上,唇畔的那一抹笑意更深了,一双温润的乌眸笑得微微眯起。
忽然,正要出院子的门科尔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官语白已经在一旁的高背大椅上坐下了,手里捧着茶盅,正悠然饮茶,乍一眼看去,这哪里像是一个将,更像是哪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公子才是。
门科尔又继续往前走去,步履坚实,背影挺拔……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天空中的云层已经随着南疆军的到来而散去,露出云层后的暖阳。
半个多时辰后,几个信使从北城门飞驰而出,很快就分道扬镳,各自远去……
次日下午,就先从最近的工崃城先得了消息,之后是龙门城……
不过短短两日,官语白率领的南疆军不费一兵一卒就一连又拿下了两座城,接下来,只要出了这片西中盆地,他们就要直击中棱城了。
大年初一,数万南疆大军浩浩荡荡地涌入城门大敞的龙门城,对于这些士兵而言,虽然没能在南疆过年,心情却是比过年还要喜庆。
他们距离他们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南疆军的士兵们忙忙碌碌,他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龙门城,反倒是队伍最前方的官语白显得那么悠闲淡然。
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引得马上的官语白微微咳嗽了几声,连胯下的马儿也因此停了下来。
小四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殷勤的男音道:“侯爷这一路辛苦了,这几日天气阴凉,不如先去守备府歇息片刻吧。”
一身戎装的门科尔策马来到了官语白的身旁,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官语白又轻咳了两声,人总算缓过来了一些,道:“那就请门科尔族长为本侯带路了。”
“侯爷请。”
门科尔近乎是热情地在前方带路,领着官语白主仆俩去了守备府,又让下人泡了药茶过来,“侯爷,这茶可以润肺止咳,侯爷且试试。”
喝了半盅茶后,官语白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又有了些许的血色,也不再咳嗽了。
见状,门科尔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又道:“侯爷,此处距离中棱城也不远了,侯爷既然身子不适,不如在这里休养几日。以侯爷的智计,想要攻下那中棱城轻而易举……”说着,他目露异彩,敬佩地看着官语白接着道,“以我看,连入主都城也指日可待。”
官语白的指节在一旁的案几上轻轻叩动了几下,淡淡道:“想要攻下中棱城是不难……”
中棱城对西夜都城而言,几乎是最重要的一道防护墙,可想而知,在这种关乎存亡的危机时刻,西夜王哪怕是拆东墙补西墙,也会从别的边境以及城池调兵遣将,中棱城这一战决非易事。
可是,当这一句由官语白说来时,却没有人会质疑。
跟随官语白麾下的南疆军早已为他的智计、战术、风采所折服,而西夜人……又有什么人比西夜人更懂得官语白的可怕、官语白的言出必行。
门科尔看着官语白,眸色幽深,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侯爷,只是我听闻那镇南王世子萧奕为人傲慢张扬,侯爷您先萧世子一步入主都城,居功之伟,恐怕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只是声音压低了些许,“功高震主啊!”
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上官乃至君主容得下比自己还要英勇无敌,甚至更得人心的下属!
门科尔接着道:“侯爷,我是一心仰慕侯爷的英才,所以才贸然多言。侯爷,还是要尽早多为自己打算才是。其实,我听闻前几日,萧世子见了吾王……我是说那高弥曷派去的使臣。”
高弥曷正是西夜王的名讳。
“估计是那高弥曷有了与镇南王府修好之意。侯爷,若是萧世子与高弥曷议和成功,那么侯爷你殚尽力竭为镇南王府浴血疆场,岂不是白费心力,徒劳无功?!哎,我真是为侯爷您不值!”
官语白微微蹙眉,但是目光却是一凛,缓缓道:“你刚才说萧世子见了西夜王的使臣?”
门科尔急忙点头道:“不错,侯爷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东南境查便是。据我所知,萧世子正是在克里城中会见了使臣。”
说着,门科尔目露义愤,正色又道:“侯爷,你们中原有句老话说:‘你不仁,我不义’,也并非是侯爷您有异心,而是那萧世子先背信弃义……本来,以侯爷的人品才智,百年难出其一,也不该屈居他人之下!如今侯爷面临的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侯爷能拿下中棱城,长驱直入都城,就算是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侯爷,以您在西夜的赫赫威名,我就不信还有哪族敢与您作对?!”
门科尔说得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那激动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官语白登上王座一般。
官语白垂眸不语,目光似乎在看他手边那早已不再冒热气的茶盅。
“侯爷,‘人走茶凉,卸磨杀驴’,您可要当机立断地早做决定啊!”
795破局
厅堂里,寂静无声,空气好似凝结一般,外面连一丝风也没有。
官语白捧起了那盅还剩一半的药茶,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
门科尔一霎不霎地盯着官语白,心一点点地提了起来,脖颈后沁出一片冷汗。他心里很有把握官语白会被打动,就算不是现在,等官语白查证了萧奕会见西夜使臣的事后,心必然也会发生摇摆……
毕竟官家满门的覆灭会是官语白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官语白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为一个人效命!即便是他自己站在官语白的立场,也会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门科尔深吸一口气,又劝道:“侯爷,我也知道对侯爷而言,这个决定不容易下,可是侯爷,这西夜的一半江山可是您一手打下来的,只有您才配入主西夜,那萧世子也不过意图坐享其成罢了!”
“侯爷麾下的五万南疆军也早已被侯爷的人品才智所折服,想必,待侯爷揭竿而起,一定会一呼百应,奉侯爷为主……即便是有人胆敢哗变,杀一儆百便是,又能激起多大点浪花!”
“还有,我门固族麾下的勇士也甘为侯爷效命,侯爷,机不容失,您不能‘再’坐等别人鸟尽弓藏,请务必三思啊!”
门科尔故意在“再”字上加重音量,不动声色地提醒官语白九年前官家军的覆灭。
官语白瞳孔猛缩,脸上的表情不变,那双眸子却幽深得好似一汪漆黑的潭水,仿佛要把人给吸进去似的。
厅堂里又静了片刻,外面的院子里阵阵寒风吹起,吹得枝叶摇摆不已,树欲静而风不止。
官语白似乎听到了动静,抬眼朝外面晃动的树木看去,此刻是寒冬时节,枝头的树叶已经落了大半,只余些一些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门科尔见官语白意有所动,感觉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他知道过犹不及,也没再继续逼迫官语白做出抉择,而是话锋一转:“侯爷,关于中棱城,我……末将有一计献上!”
他当下改称“末将”以表忠心,同时霍地站起身来,恭敬地抱拳请命道:“末将愿率领我门固族勇士假装逃亡的残兵先替侯爷前往中棱城,待末将等混入中棱城内后,届时从城内破城定可事半功倍。待功成,再大开城门迎侯爷入城……”
官语白眉尾微微一挑,深邃的目光看向了门科尔,“你有几成把握?”
“侯爷,中棱城是西卓族的领地,西卓族族长西雷斯好大喜功,只要末将表示臣服之心,他一定不会起疑,此事末将怎么也有七八成的成算。只不过……”说着,门科尔犹豫地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忧心忡忡地接着道,“末将就怕侯爷一旦占了中棱城,萧世子那边就要坐不住了。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侯爷,不如就等拿下中棱城后,再与萧世子禀明此事吧?侯爷以为如何?”
官语白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一切就靠族长了。”
成了!门科尔心中暗喜,这件事总算是成了!
“侯爷,末将即刻就整兵出发。”门科尔慷慨激昂地抱拳道,跟着就大步退了出去。
接下来,龙门城中迎来了第二波骚动,一阵西夜独有的号角声响起,门科尔麾下的数千西夜兵急速地聚集在城门附近。
一个多时辰后,这数千“改头换面”的西夜“残兵”就在门科尔的率领下从龙门城的北门而出,狼狈地一路北上,绕过大谒山旁的大谒山谷,在当晚赶到了中棱城外。
虽然夜幕已然落下,但是中棱城的城墙上却被一支支火把照得如白昼般,也同样照亮了前方……
城墙上的人远远地就看到了门科尔一行人,还未等他们走到近前,就有人大声质问道:“来者何人?!”
门科尔急忙高喊道:“我乃门固族族长门科尔,官语白的大军攻破了闻熙城、工崃城和龙门城,我门固族只逃出了我们三千人。我要见你们西雷斯族长,有重要军情相告,快快迎我入城!”
须臾,那沉重的城门就在一阵隆隆巨响中缓缓开出一道只够两人并行的缝隙。
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将领率领几个亲兵亲自出城来迎,把门科尔一行人迎入城中,跟着,门科尔就随那青年将领前往西雷斯的府邸。
原本已陷入安眠的府邸随着门科尔的到来而变得灯火通明,不一会儿,一个高壮的中年将领就匆匆赶来厅堂。
厅堂中,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形容狼藉的门科尔坐在一把高背大椅上等着,一见中年将领来了,立刻站起身来抱了抱拳。
跟着,两人都相视而笑。
中年将领拍了拍门科尔的肩膀,大笑道:“门科尔老弟,你还是宝刀未老啊!”
门科尔得意地勾唇,自信地回道:“那是自然!我已经按王上的旨意都办妥了,现在官语白恐怕还以为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中棱城。”
“哈哈哈……”中年将领朗声大笑,目露一丝不屑,“原来官少将军也不过如此!”
门科尔亦是冷笑:“说不准当年是其父在为他造势而已!”
在不少西夜人的记忆中,早已将那官语白神化了,却忘了他也不过是凡骨肉胎而已。
想着那个削瘦病弱的青年,门科尔眸中闪过轻蔑之色,跟着又道:“西雷斯,你这边办得如何了?”
“你就放心吧!”西雷斯得意地挑眉,“布雷的人昨日就去了大谒山谷,等明早,火雷也就该埋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谒山谷是从龙门城到此的必经之路,官语白若要到中棱城,就必须走这条路。”门科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那就好!”西雷斯抚掌道,微微眯眼,锐利的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大谒山谷绵延数里,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仅够三四个士兵并行,官语白的数万大军想要通过那里,没半个时辰是不可能的……届时,一旦他们引爆了山中的火雷,官语白和他的五万南疆军就决不可能脱身!
火雷的威力如同地龙翻身般恐怖,非人力可以阻挡,任是官语白再奸诈如狐,也不可能插翅而飞!
这一回,官语白死定了!
西雷斯和门科尔彼此互看了一眼,眸中都是勃勃野心。
当年连那大裕皇帝都没弄死的官语白若是死在他们的手上,还真是想想就让人心痒难耐。
一旦这个计谋成功,那么他们俩不仅是占了首功,而且他们的名字将会传遍西夜,甚至是名垂青史!
想到这里,门科尔已经是热血沸腾,亢奋不已。
现在一切就只等明日了!
中棱城上方的夜空还一片漆黑,月明星稀。
这一夜的中棱城上下彻夜未眠……一直到凌晨月色渐渐淡去时,才有人来禀说,火雷已经布好了。
当下,门科尔就派一个亲信出城即刻赶往大谒山谷……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忽然,一道烟火像箭一样从地面直冲云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出一朵璀璨的烟花,也炸亮了山谷上方的天空。
这是临行前门科尔和官语白约定的信号,代表一切都办妥了。
当信号升空后,官语白的大军就会从龙门城启程。
“信号已经发出,两个多时辰后,官语白和南疆大军应该就会抵达大谒山谷了。”站在城墙上的门科尔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对身旁的西雷斯笑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先回府等好消息吧。”西雷斯率先转身,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门科尔目光深沉地又朝大谒山谷望了一眼,也紧随其后地下了城墙。
两人回了府邸后,就坐在厅堂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消息,他俩看似悠闲,心中却都是躁动不已。
初日越升越高,天色也越来越亮,府邸中士兵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过来禀报:
“族长,官语白的大军已经于辰时从龙门城出发!”
“族长,官语白的大军于巳时抵达易中河,距离大谒山谷还有四十里!”
“……”
“族长,官语白的大军应该就快要进入大谒山谷!”
当听到这个禀告时,西雷斯和门科尔都是眼中一亮,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同时站了起来。
西雷斯笑着招呼道:“门科尔老弟,走,我们该去看好戏了。”
此刻,外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四周一片敞亮。
两个族长大步流星地出了府邸,翻身上马,往南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还没到城门,就已经感觉到地面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西雷斯率先停下了马,目光往下看去,只见那地面上的尘土随着地面的震动而飞舞着,很快,就听天空中传来一阵闷雷声,那震天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地传来,浩浩荡荡,连四周的房屋似乎都在震动着……
西雷斯和门科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地龙翻身,不是滚雷,而是大谒山谷的火雷爆破了,引起地动!
“太好了,火雷被引爆了!”门科尔喜形于色地抚掌大笑道,“这火雷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两年前廷卫城地龙翻身,倾倒了半城的房屋,也没有这样的威力!”总算不负他这段时日对着那官语白摇尾乞怜!
西雷斯仰首大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用来开矿山的火雷,威力还增加了两倍,便是将一城夷为平地也是轻而易举。这一次,那官语白死定了!”
说着,西雷斯看向了门科尔,拱手道:“门科尔老弟,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头等大功了!”
“过奖。”门科尔抱拳客气道,“此事若非老哥的火雷也成不了事。”
这时,一个西夜士兵匆匆跑来,向西雷斯禀道:“族长,两万大军已经集结待命。”
西雷斯应了一声,豪气冲天地问道:“门科尔老弟,你可要随我一起去剿灭南疆残兵?”
“那是自然!”门科尔急忙道,跟着冷笑了一声,“没准我还‘有幸’能为官少将军收尸呢!若是把他的全尸献给王上,你觉得如何?”
他这么一说,西雷斯也是心中一动,王上生平最恨的就是官家人,若是能把官语白的尸身献上,那他们这一次的差事也算是办得十全十美了!
西雷斯点头附和道:“好!门科尔老弟,今日就由我们俩亲自带兵去收拾那些南疆残军!”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意气风发。
军令很快就传了下去,呜呜的号角声长鸣,隆隆的战鼓声震天,两万西夜大军声势赫赫地从中棱城的城门冲出。
两万士兵所经之处,旌旗飞扬,烟尘滚滚。
一路疾行了二十多里后,便望见前方的山谷之间烟雾缭绕,就像是一大片灰蒙蒙的浓雾一般,只能隐约看到两边的山峰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越靠近地面,尘土形成的“雾气”就越浓,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尘土,还是尘土……
看着这大谒山谷与自己昨日经过时迥然不同的样子,门科尔只觉得心情愈发畅快了,他不仅没有缓下马速,反而是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灰雾”的拥抱中,后面的大军也紧随其后。
山谷的地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岩石砂石,不利于马匹行走。大军立刻弃马步行,在尘雾间缓行……越往山谷深处,四周的尘雾就越浓,还有那扑面而来的烟硝味,这是火雷爆破后留下的痕迹……
可是门科尔心里却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地缓下马速。
“门科尔老弟……”
西雷斯疑惑地看向了门科尔,门科尔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咻咻咻”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密密麻麻的黄蜂群一般的黑色铁矢穿破尘雾朝他们射来。
“啊!”
紧接着,就有一阵阵惨叫声从后面此起彼伏地传来,还有士兵倒地声、铁矢撞击盾牌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这山谷里顿时乱了!
门科尔面沉如水,此刻,他已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附近没有血腥味。
火雷引爆,巨石滚落,若是南疆军真的中了陷阱,那么就算那些尸体不在山谷的入口处,他们也该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随风而来。
然而,已经晚了!
铁矢射来的破空声不绝于耳,西雷斯和门科尔身旁倒下的西夜士兵越来越多,四周的血腥味也随之越来越浓,与那烟硝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气味。
门科尔急忙高喊道:“中计了!快撤退!大家快撤回中棱城!”
接下来,山谷中是一片混乱,四周都是飞扬的尘土,根本看不到那些铁矢从何处飞来,只能盲目地举起盾牌挡住了四面八方飞来的铁矢。
这是一场大屠杀!
西夜军完全没有反手之力,更无从反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挡,就是逃,就是尽快离开这片山谷,逃到视野更辽阔的地方去……
一片混乱之中,西夜军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撤出了山谷,但后方数以千计的铁矢还在不断地射来……
两位族长带着残余不到一万士兵一路奔逃,哪怕离开了那铁矢的射程范围,也不敢松懈。
他们必须尽快回中棱城,决不能让南疆军追上!
他们必须守住中棱城,否则他们就真的一败涂地!
在这种急迫的心情中,西雷斯和门科尔在前方一马当前地奔驰着,只想着,再快一点!再快点!
日头不知何时西斜,中棱城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西雷斯和门科尔面上微微一松,一夹马腹,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马蹄飞驰得更快,紧跟在后方是一队凌乱的骑兵,再后面是大部队的步兵,队列早就随着心乱了……
然而,等他们来到距离中棱城不到一里的地方,西雷斯率先发现不对。
他急速地勒住了马绳,胯下的棕马在一阵嘶鸣声中高高地抬起了前蹄,西雷斯直愣愣地望着城墙上方,脱口道:“不对!这不是我的旌旗,这不是我西卓族的旌旗!”
他西卓族的旌旗不是银白色的!
一旁的门科尔双目瞠大,顿时想到了什么。
“不可能的……这决不可能。”门科尔的嘴里喃喃说着,双手近乎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千里眼,朝那面在城墙上飞扬的银白色旌旗望去。
旌旗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官”字赫然通过千里眼映入他的瞳孔中。
“官语白……真的是官语白!”
门科尔魂不守舍地念着,目光还在看着那旌旗上的“官”字,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
就在这时,前方城墙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气势磅礴的高喊声:
“多谢西夜王拱手送上中棱城,吾等却之不恭!”
数千道,不,也许是数万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反复地高喊着同一句话,一声比一声响亮,如一帘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令得方圆数里都为之震动,震得人耳晕目眩,恍然如梦。
这一句话如万千道钢针直刺过来,门科尔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了胸口,喉头一甜。
“这怎么可能呢?!”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咬牙说着。
可是,事实却残酷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中计了!
原来大谒山谷的陷阱也不过是官语白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趁着中棱城空虚,挥军将之一举拿下。
无论是门科尔还是西雷斯,都想不明白,官语白能识破他们的火雷之计倒也罢了,可他的大军到底是怎么绕到中棱城的呢?!
官语白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打下了中棱城?!
虽然他们带走了两万大军,但是中棱城还有一万大军,而且中棱城易守难攻……
然而,他们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他们甚至连“撤”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看见那一支支象征着死亡的黑色铁矢密不透风地朝他们疾射而来……
门科尔的双目瞠到了极致,眼中写满了不甘。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那官语白真有神助不成?!
难道自己今日就要葬身在这里吗?
不,他不甘心!
门科尔一把抓向身旁的一个亲兵,试图用他作为盾牌,然而,已经晚了。
“咻咻……”
几支铁矢转瞬而至,几乎同时射穿了他的头颅、脖颈、胸膛……
不过是眨眼间,门科尔就变成了一只插满铁矢的刺猬,就这么直挺挺地从马上倒了下去,布满血丝的双目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位于队列最前方的门科尔死了,西雷斯也死了,但是那些铁矢没有因此而停下,还在如漫天暴雨般不断落下,铁矢在夕阳的金红色的余晖中染上了血一般的光泽……
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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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6重逢
中棱城沦陷了!
官语白攻下了中棱城!
这个噩耗如同狂风一般传遍了大半个西夜,自然也传到了西夜王的耳中。
从西夜王到西夜朝堂上下,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整个西夜上空刹那间阴云密布,笼罩在一种随时都要国破家亡的噩梦中。
“啪!”
西夜王的御书房里,一阵拍案声如闷雷般轰然响起。
紧跟着,就是一阵阵“砰隆啪啦”的摔东西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昏黄的光线中,可见大理石地面上随处都是支离破碎的碎瓷片、飞溅开来的茶水,还有笔、墨、镇纸……一片狼藉,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的残酷肆虐。
对于这些,西夜王都视若无睹,他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中棱城竟然失守了!
这怎么可能呢?!
西夜王不敢相信死死盯着手中的军报,嘴里喃喃地说着:“萧奕竟然把十万南疆大军交给了官语白,他竟然这么信他?!”萧奕他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中棱城这一战,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官语白。
他原以为官语白手中大概有五万人马,随着其每占据一个城池,就必须留下一定人手守城,还有战争中的折损,这就代表着官语白的大军越是北上,他的兵马就越少。
这本该是他西夜的优势,却没想到官语白手上竟然有整整十万大军!
官语白藏得太深了,在攻占中棱城前,另外五万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中棱城的这一战,官语白以自己和五万大军为诱饵,另外五万大军则趁机绕道来到中棱城,将之一举夺下。
官语白!他西夜的宿敌果然还是官语白!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有他高弥曷生于西夜,为何偏偏还要有官语白!
想着,西夜王的瞳孔中一片充血,愤懑,不甘,还有——
不解!
他真的想不明白,南疆军总共才区区二十万,那镇南王世子萧奕竟然把一半的人马分给了官语白,难道说萧奕真不担心官语白会背叛他吗?!
兵权,可是为将者安身立命之本,任谁都恨不得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明明那大裕皇帝忌惮官家的兵权,轻易就上钩了,对官家下了杀手,而这萧奕却对官语白信赖如斯!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彼此信任到没有一丝疑虑与防备的地步!
更令西夜王想不通的是,就算是萧奕的心真有这么大,那么镇南王呢?!
镇南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南疆军一半的兵马拱手“送”给别人?!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啊!
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会失算呢!
西夜王越想越是不甘心,拳头狠狠地握在了一起,闭了闭眼。
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冷静了不少。
如今中棱城已失,覆水难收,眼前最大的危机是官语白的虎狼之师来势汹汹,马上就要长驱直入了。
如果自己没有良策抵御,恐怕这一次西夜面临的不仅仅是国土残缺,甚至于,连整个西夜都要易主了!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现今,西夜的十几万大军都被困在了大裕西疆,挞海率领的七万大军被姚良航和韩淮君隔离在飞霞山一带暂时动弹不得……虽然还有三万余大军在西疆的云中郡可以随时撤回,可是万一这三万大军一撤,姚良航和韩淮君就趁机西征,那他西夜的东境也将卷入这场战火之中……
大裕西疆的兵力不可轻举妄动!
“拉克达,”西夜王抬眼看向了站在众将前方的拉克达问道,“除了大裕西疆,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
拉克达微微俯首抱拳,似乎是早就料到西夜王会问这个问题,立刻回道:“回王上,北境、西境的驻守军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外,可以调往都城的兵力大概还有……”他咽了咽口水,还是说道,“还有不足七万。”
就算没有抬头,拉克达也猜到西夜王的面色难看极了,继续道:“其中包括了周边各城的守军四万,以及这三个月重新征兆的三万新兵。”
虽然说西夜男子人人可上马为兵,但是三万新兵不过才训练了不足三个月,恐怕才堪堪成队列,即便是上了战场,战力估计还不足以与一万老兵相比。
就算再加上都城原本的三万守军和都卫营的两万大军,一共也才十二万。
对上官语白的精锐之师,都城之战显然对他西夜非常不利。
再者,这调来都城的七万兵卒相应的粮草马匹、衣甲器械也都需要跟进……
这一些,就算不言明,西夜王和在场的众将皆是心知肚明。
可是,这一战他们不能输!
这已经是关乎国家存亡的一战,绝对不能让官语白再进一步了!
西夜王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果决,正要下令,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响,伴随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
很快,就有一个身着铜甲的西夜将士步履凌乱地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堂中的众将自动向两边退开,让那将士走到近前。
“王上,”来人单膝下跪,气喘吁吁地呈上手中的军报,并禀道,“镇南王世子萧奕拿下了枢洲的第三座城莫甫城了!”
一句话令得御书房内静了一静,众将士皆是震惊不已,不由得面面相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
內侍立刻把那将士手中的军报呈给了西夜王,军报中所陈述的内容让西夜王的脸色愈来愈白……
短短数日,萧奕的大军就直入枢洲,并连破三城!
明明之前萧奕的三万大军在东南境还举步艰难,怎么一下子就有如神助般锐不可当?!
如今,枢洲危矣,一旦萧奕过了枢洲,那也就离都城不远了……
西夜王想到了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到右边墙壁上挂的舆图跟前,手指准确地点在了莫甫城的位置上,目光往左上方看去,落在了中棱城上……
原来如此!
官语白的大军不日就要和萧奕的大军会和了!
一旦让这两人的大军会师,那么都城所面临的威胁可就加倍了!
西夜王本来就焦躁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萧奕委实是令人头痛,他的所作所为完全都不按理出牌,让自己完全无法预料,更无法理解。
萧奕既然有一战之力,为何故意在东南境蹉跎了数月?
莫非是他在等官语白攻下中棱城?!
西夜王瞳孔一缩,瞬间想明白了什么。自己为了在中棱城一举剿灭官语白的大军,从枢洲调走了不少兵马,萧奕等的怕就是这个时机!
可以说,是自己亲手助萧奕和官语白制造了这个大好机会!
想着,西夜王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更多的是惶恐,一种阴冷的感觉从脚底攀爬上来,背后发凉,就像是被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盯上了一般。
是啊!
官语白的身后隐藏的就是那些官家的恶鬼!
西夜王狠狠地咬牙,眸中绽放出狠戾的光芒。
他高弥曷才不会被那等阴魂打败,哪里一定还隐藏着一条生路……
对了!大裕皇帝!
大裕皇帝肯定不知道那萧奕勾结了官语白在做什么。
试想一旦镇南王府拿下西夜,只会实力大增,大裕皇帝原本就忌惮南疆,忌惮镇南王府,又怎么会眼睁睁地坐视镇南王府壮大,威胁到他的大裕江山!
如今,最佳的良策就是“以夷制夷”,设法将萧奕率军来攻打西夜之事告知大裕皇帝,那么大裕皇帝必然会有所反应……
如此,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
西夜王的眼中绽放出异彩,沉声问道:“孤要派人前往大裕,谁愿请命前去?”
众将再次面面相觑,紧接着就听西夜王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他的意图缓缓道来……
一炷香后,就有一个中年将士匆匆地离开了御书房,他要即刻赶忙大裕王都,事关西夜存亡,刻不容缓!
虽然派出了使臣前往大裕,但是西夜王仍旧是坐立难安。
如今的局势已经完全失控了,时间紧急,就怕使臣还未抵达大裕王都,萧奕和官语白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西夜王的担忧也并非是杞人忧天,战火正一步步地朝西夜都城逼近……
元月初三,萧奕大军袭击枢洲范雁城,范雁城危急。
元月初四,拜勒族大败,范雁城城破失守。
元月初六,枢洲詹赞城被围,泣血求援。
……
短短几日,枢洲诸城一败涂地,萧奕的大军节节逼近,即便是西夜三岁小儿,都知道了南疆军的威名。
至于官语白的大军,还停留在中棱城,他们虽然已经拿下了中棱城,但是周边还有数千西夜残兵逃窜,需要先扫平四周,并趁此整军休息。
中棱城的城门大敞着,不时有南疆军士兵忙碌地进进出出……
高高的城墙上,傅云鹤对着官语白抱拳禀道:“侯爷,刚刚从西中盆地得了消息,闻熙城、龙门城和工崃城三城的门固族残党已经剿灭,如今三城已然彻底控制在我军手中。”
“从中棱城一战逃脱的西夜残兵已剿灭七八成,已查知有一支约五百人的残兵由一名副将带领往西北方向逃亡,末将已经遣了八百骑兵追缴……”
傅云鹤一鼓作气地禀着城内外的事宜,这几日,为了战后的善后事宜,最忙碌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继续扫荡周边城镇乡村,不可放过一个漏网之鱼。”官语白一边吩咐,一边抬眼望着城外,若有所思道,“再过两三日,阿奕也该到了……”
闻言,傅云鹤顿时面上一喜,笑嘻嘻地领命退下了。
随着傅云鹤下石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官语白身旁。
两人都是俯视着傅云鹤策马而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相比官语白的淡然,司凛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微翘的嘴角似笑又似感慨。
语白他真的做到了!
挥兵攻下西夜的腹地,挥剑直指西夜王的咽喉要害。
这一切快得出乎他的意料,又似乎太慢了……九年了!
所幸,公道虽然姗姗来迟,却终究还是来了。
司凛忽然笑了,叹道:“语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老话倒是可以送给那位西夜王!”
这位西夜王当年以“离间计”得以成为储君,如今却也败在了他自己的“离间计”上,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官语白眸中闪过一道冷芒,缓缓道:“高弥曷本来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将,只是自从尝到了阴谋诡计带来的甜头后,这些年来,越发偏爱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以致在战术上毫无长进……”
说着,官语白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他虽有东征大裕的野心,却无自知之明,知敌不详,才会有今日之祸!”
西夜军本是虎狼之师,所以才能成为他们官家军多年的对手。
可如今呢?
西夜军被南疆军打得节节败退,毫无反手之力,可见西夜军早已是衰败而不自知。
《孙子兵法》有云: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
度,乃估算土地面积;量,乃推算物资资源;数,乃统计兵力;称,乃比较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
西夜和南疆相距太远,南疆知西夜,而西夜却不知南疆,无论是度、量、数、称,都一无所知,又何来最后的“胜”呢?!
到如今,就算西夜王已经有所领悟,也已经迟了!
接下来,两人之间好一阵沉默,只有寒风吹拂着他俩的长发、衣袍,猎猎作响。
看着官语白温润中透着犀利的侧脸,司凛忍不住问道:“语白,你……真不担心会重蹈覆辙吗?”
言下之意是,语白,你真得相信萧奕吗?
官语白没有看司凛,他的目光仍旧是望着远方,那是南疆的方向……
好一会儿,当司凛几乎以为官语白不会回答时,却听耳边飘来了两个字:“当然。”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那么随意,眨眼就消逝在风中,只剩下司凛轻快的笑声……
寒风不减,但是春节既至,那春天也就不远了!
相比于中棱城的平静,枢洲的战火还在不断往西北方向推进,节节逼近,大年初八,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往中棱城而来。
在城墙上的塔楼放哨的士兵率先发现了这点,很快,城墙上下骚动了起来,这片骚动急速地朝城中的各个角落蔓延而去……
渐渐地,连城中的西夜百姓都听到了城外传来的隆隆的步履声,越来越响亮,他们还以为是他们西夜大军来了,以为中棱城又将迎来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谁想城中的南疆军竟然大开城门,迎对方入城。
又一支南疆军来了!
这个认知令那些西夜百姓胆战心惊,相反,南疆军上下皆是喜上眉梢。
官语白带着傅云鹤等数百将士亲自出城相迎。
城墙上,城墙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踏踏踏……”
只见那隆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尘土滚滚,一支身着铜盔铁甲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行来,那绣着“萧”字的黑色旌旗在空中肆意飞扬着。
官语白温润的眸子含笑看着前方,看着那黑色旌旗不断地朝这里靠近,看着萧奕熟悉挺拔的身形进入他的视野……
冬日的暖阳下,那形容昳丽的青年身披银白色的战甲骑在一匹乌云踏雪上,乌黑如墨的发丝和银白似雪的披风随着马儿的奔驰而飞舞着。
鲜衣怒马,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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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轻狂
天苍苍,风萧萧。
在一阵嘹亮的鹰啼声中,一头白鹰张开双翼从城墙上滑翔而下,迫不及待地朝前方的灰鹰飞了过去。
一白一灰两头鹰一会儿比嗓门,一会儿比速度,一会儿展翅盘旋,几乎抢走了下方那三万大军的风采,蓝天白云,任它翱翔!
“小白!”
策马而来的萧奕风尘仆仆,但是那张昳丽的脸庞上却是容光焕发,看不到一点疲惫之色。
冬日温柔地洒下金灿灿的的阳光,相隔不过数丈的两个青年相视而笑,乌黑的眸子在阳光下皆是熠熠生辉,如寒星般璀璨。
他们距离他们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很快,那面绣着“萧”字的黑色旌旗也被插到了城墙的上方,与那银白色的旌旗并列其上,两面旌旗一起在风中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城内城外的南疆军士兵皆是仰首望着那两面旌旗,热血沸腾,群情激昂,连四周的温度似乎都随之攀升起来,周围爆发出阵阵震天的欢呼声、锣鼓声,也让双鹰更为亢奋,一声接着一声地啼叫着,在上方盘旋嬉戏。
官语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看着萧奕含笑道:“阿奕,你来的正好,如今中棱城已定,流窜四周的残……”
官语白的话题才起了一个头,就被萧奕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小白,我们不是说好的,西夜所有的战事都由你作主!”
萧奕话音刚落,就听寒羽一边啼鸣着,一边飞了下来,停在了小四的胳膊上,仿佛在附和萧奕似的。
萧奕挑眉瞥了寒羽一眼,那笑吟吟的表情仿佛在说,小白,瞧,连你家的寒羽都发话了!
官语白不由哑然失笑。
“小白!”萧奕忽然眉尾一扬,咧嘴露出一个狡黠如狐的笑意。
见状,一旁的小四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预感,这位萧世子可能心血来潮地又要出什么古怪的主意了!
果然——
下一瞬,就听萧奕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小白,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打猎吧?”
小四的眼角抽了一下,心道:这三万大军正等着随这位萧世子进城,他倒好,莫名其妙就说要去打猎?
就连官语白也怔了怔,本来想着萧奕这一路鞍马劳顿,打算先带他进城安顿歇息。不过,打猎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有何不可呢?!
官语白干脆地颔首应下了。
“小白,我就知道你爽快!我们走吧!”萧奕哈哈大笑,直接就调转马头,率先策马离去,官语白和小四紧随其后。
他们三人眨眼间就驶出老远,只听后方传来傅云鹤和原令柏近乎嘶吼的询问声:“大哥,侯爷,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有人回答他们俩的问题,后方的数万南疆大军也都被这一幕看得一头雾水。世子爷和侯爷做事还是那么不按理出牌,这两支大军才刚会和,他们两个主帅就先丢下大军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语白和小四在萧奕的带领下一路往北飞驰而去。
心细如发如官语白很快就意识到萧奕口中的“打猎”绝非普通的打猎,因为萧奕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他根本就没有往山林而去的意思。
半个时辰是如此,一个时辰后还是如此……
距离中棱城越远,四周就越是空旷寥寂,等马儿疾驰出十几里后,就再也看不到南疆军的人,这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官道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一路往前,都没有再遇到其他人,就仿佛这条路是专门为他们三人开辟的一般!
在阵阵刚劲浑厚的马蹄声中,马儿不知疲倦地往前奔驰,官语白没有问,萧奕也没有主动说,但即便是如此,官语白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萧奕要带他去哪儿,却不知道萧奕究竟要带他去那里做什么。
日头从东升一直到西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奕终于从官道上偏离,毫不迟疑地朝右边的一条岔道而去。
西夜的舆图早就镌刻在了官语白的心中,从中棱城到这一带,他更是烂熟于心,就算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也可以判断出这条小路是通过西林山,西林山不高,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山脉,若非因为它的位置还算特殊,恐怕只是一座无名小山。
三人从那分岔路口又飞驰了两里后,就来到了西林山下,然后弃马步行。
当他们来到山顶时,夕阳已经落下大半,西边的天空红彤彤的一片。
顺着萧奕的目光俯视着山下的风景,小四难得失态地发出一声低呼。
西北方,夕阳的余晖给前方一里外的城池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纱衣,让它看来那么威仪,那么不可侵犯。
小四死死地盯着那座城池,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城池,此刻的距离他甚至也看不到城门上方的西夜文字。
但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西夜都城。
小四不自觉地握拳,仍是面无表情,但乌黑的双眸中却燃烧着两簇火苗。
只是,萧奕为什么要带他和公子来这里?
小四眯了眯眼,疑惑地看向了萧奕。
这时,萧奕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大弓,这把弓看来比普通的弓要大了些许,衬得萧奕挺拔的身形略显单薄,他身后的箭袋里只有唯一的一支箭,箭身上绑着一根折成长条的布条,上面似乎写了一些文字……
小四心里还有许许多多疑问,更不知道萧奕是打算做什么,然而,官语白却已经知道了,嘴唇微抿,眸光幽深地看着萧奕,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又似乎看的并非是萧奕,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一阵寒冷的山风迎面而来,吹得四周的枝叶簌簌作响,也吹得萧奕颊畔的碎发往后飞舞,露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年轻俊美的脸庞看来透着一分沉静,两分冷然,三分傲气。
那支羽箭已经被他架在了弓上,弓弦被他一鼓作气地拉满,那寒光闪闪的箭尖直指向山下的城池……
此刻,萧奕的眼神比箭还锐利,可是他的嘴角依旧带着那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幸好赶在了天黑前,现在的光线正好!”
话音还未落下,右手已经放开,随着“铮”的一声,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只留下那细细的弓弦在空气中震动不已,发出轻轻的嗡嗡声,转瞬就被那山风所淹没……
三人灼灼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支离弦之箭上。
“嗖——”
长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势如破竹地朝山下的城池,或者说,城墙的方向飞驰而去,越飞越远,却丝毫没有缓下的迹象,甚至还越来越快,如一道流星般急速地划过了天际,箭身上绑的布条在山风中摇摆不已……
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飞驰而去的箭,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这次出征西夜以前,他与萧奕曾连着数日数夜在青云坞商议此行的各种计策与对策,只为万无一失。其中一个夜晚,当两人对月浅酌竹筒酒时,他曾玩笑地提起过,在他年少轻狂时曾想过有朝一日要单枪匹马地远赴西夜,亲手将战书送至西夜都城的城墙上,让所有西夜人都知道他官家军之威!
这只是他酒后戏言,却不想萧奕竟然记下了,竟然做到了!
官语白的拳头在袖中握紧,渐渐地,眼眶有些酸涩,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那支箭,那支似乎从过去而来的箭。
下一瞬,就见那支长箭准确地射中了城墙上那杯口粗的旗杆,箭尖从另一头刺出,旗杆瞬间崩裂,挂在上方的那面西夜旌旗随着折断的旗杆倒了下去……
那城墙与萧奕他们相距近一里,他们当然什么也听不到,可是这一刻小四却觉得仿佛清晰地听到了那旗杆折断发出的声响。
那么清脆,那么利落,那么大快人心!
原来这就是萧奕所说的“打猎”啊!小四的嘴角在萧奕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扬起。
三个青年在山风中静立着,须臾,官语白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五百步穿杆,阿奕,你的箭法又精益了!”
“那是自然!”萧奕得意洋洋地应道,意气风发。
与此同时,都城的城墙上已经骚动了起来,如同一锅快要烧沸的水般躁动不安。
旌旗的倒下立刻引来几个西夜士兵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喊叫声: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闻声上了城墙,眺望四周,却发现城墙外一片平静,那空旷的平地上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敌军的踪影。
“但是,这支箭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一个西夜士兵战战兢兢地指着那支还插在旗杆上的羽箭,结结巴巴地说道,“总……总不会是鬼干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又朝城外看去,此时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天空已经昏黄一片,大地看来有些苍凉,晦暗,预示着黑夜即将降临。
紧接着,他身旁的另一个西夜士兵好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官,官字两个口……你们快看,这是不是大裕的‘官’字?”
好几个士兵都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定睛一看,只见那箭身上绑的布条末端确实写着一个字,一个对于大部分西夜士兵都极为眼熟的字眼——
官。
一石激起千层浪,城墙上瞬间就沸腾了。
官语白要来了!
他一箭射断了他们西夜的旌旗,那么下一步,他又要做什么?!
城墙上的西夜士兵们皆是不安地看着四周,感觉那些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猛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快,快把这支箭呈去给王上!”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后,那支羽箭很快被人取下,被即刻送去了王宫……
当那支箭离开萧奕三人的视野后,他们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西林山,然后再次上马,这一次,踏上了回中棱城的归程。
接下来又是将近四五个时辰的策马奔驰,然而三个青年都没有感受到一丝疲惫,在马蹄飞扬之间,心情畅快,神采焕发。
回程的路上还是只有他们三人一路疾驰,看着夕阳自地平线上完全落下,看着夜空的星月显现又淡去,看着东方的天空再次露出鱼肚白……
而这时,中棱城也出现在了前方。
远远地,三匹骏马的到来就吸引了城墙上几个守兵的注意力,他们一看是世子爷和安逸侯归来,便立刻行动起来,有的人前去禀报上将,有的人则安排人手去开城门。
天还未亮,中棱城便在那隆隆的开城门声中苏醒了过来。
萧奕、官语白和小四三人毫不停歇地进了城,一路去了官语白暂住的府邸。
他们才下马,就见刚得了禀报的傅云鹤一脸古怪地迎了上来,他显然是刚从榻上起来,睡眼惺忪,头发凌乱,青色的衣袍上布满褶皱。
傅云鹤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抱了抱拳算是行礼,然后故意问道:“大哥,侯爷,你们不是去打猎了吗?猎物呢?”
萧奕、官语白和小四走了一天一夜才回来,傅云鹤就算是一开始还有几分相信他们是去打猎,到后来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傅云鹤上下打量着三人,眸中掩不住的好奇。
萧奕却不打算如他的意,随口打发他:“就地解决了呗!”
这时,竹子步履匆匆地来了,见萧奕三人平安归来,暗暗松了口气,随即请示道:“世子爷,厨房里煨着鸡丝粥,您和侯爷要用点吗?”
竹子一问,萧奕一下子就觉得饿了,招呼着官语白一起喝粥去了。
傅云鹤感觉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挠痒痒一般,心里实在是好奇,就屁颠屁颠地也跟了过去,嘴里说着:“大哥,侯爷,我也饿了!我陪你们喝粥去!”
一直到喝完了两碗粥,傅云鹤还是什么也没问到,只能目送萧奕和官语白各自离去。
官语白回了屋后,就歇下了,一夜未眠的他在极度的亢奋过去后,疲倦得倒头就睡……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日悬高天,已经是正午了。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足足三个时辰,而且一次也没有惊醒过!
想起昨日的一幕幕,官语白的嘴角微微勾起,感觉心头似乎轻快了不少……
用了些午膳后,他就独自坐在书房的窗边看书,任由正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四周静悄悄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萧奕熟悉的声音:“小白!小白……”
官语白一下子从书中抬起头来,感觉有些不对。
很快,就听一阵挑帘声响起,萧奕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中,手中还拿着一张绢纸,微蹙的眉宇间掩不住焦虑之色。
“小白,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萧奕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绢纸递给了官语白,“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家书……”说着,萧奕的脸色越发难看,这封家书实在是迟到太久了!
家书?!官语白怔了怔,面色微微一凝,自然而然地猜到是王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官语白接过信,目下十行地往下看着,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在他如玉般的脸庞上洒下一片诡异的光影。
萧奕昳丽的脸庞几乎皱在了一起,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哎,阿玥一定是吓坏了,偏偏我不在骆越城!”萧奕一副恨不得插翅飞回南疆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心想:这个摆衣也真是的,好死不死非要死在骆越城,没事给阿玥添麻烦!
这时,官语白也看完了信,半垂的眼帘下眸光闪烁,凝思沉吟……
须臾,他便把手中的那张绢纸交还给萧奕,抬眼看向他,肯定地说道:“阿奕,此人应当是百越的前圣女阿依慕,大皇子奎琅和六皇子卡雷罗的生母!”
798王后
书房里静了一瞬,萧奕看着官语白眉尾微扬,脸上没有一点讶色。
“英雄所见略同!”萧奕颔首附和道,“小白,阿玥也这么怀疑,只是不能确定。”
既然连小白也说此人是阿依慕,那一定是错不了了!
他的阿玥真是冰雪聪明!萧奕与有荣焉地勾唇笑了,潋滟的桃花眼因为想到南宫玥变得柔和了一分。
“不会有错。”官语白做了个手势请萧奕坐下,一边亲自给二人泡茶,一边不疾不徐地接着道,“此人若仅仅只是为了救卡雷罗,就没必要杀摆衣,可以直接救了卡雷罗一走了之,可是他却选择先劫走摆衣,并高调地以百越的规矩夺走了她的性命,一方面,如世子妃所料是因为他信规矩奉正统,另一方面,恐怕要是以摆衣之死向百越国内示威!”
顿了一下后,官语白继续道:“此人既然有示威的打算,就代表他打算在百越国内扶持正统!如今百越尚存,若要论正统,自然有那百越王努哈尔‘名正言顺’,可是此人却没有留在百越扶持努哈尔摆脱阿奕你的控制,反而选择了一条异常艰难的荆棘之路,营救六皇子卡雷罗再扶持其登基,为此,此人必须与百越境内努哈尔的支持者为敌,一个不慎,还会令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百越从内部分裂成两派。在百越面临亡国之际,此人若真的仅仅是为了百越好,自该权衡利弊,取易舍难,选择对百越更好的方式!”
官语白的瞳孔中闪过一抹锐芒,“然而,此人没有这么做,也就意味着‘他’恐怕有私心……‘他’不仅仅是为了百越,也是为了六皇子卡雷罗!”
会甘愿以一国的命运为赌注也要扶持卡雷罗登基的,自然是卡雷罗身旁的亲近之人。
能有这个地位、这个魄力做到这点的人屈指可数……而在大皇子奎琅死后,人选就变得更为有限了!
除了同母兄长外,与卡雷罗最亲密的人莫过于父母与妻儿。
可是百越王死了,有努哈尔和他麾下参与逼宫的士兵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卡雷罗的妻儿也都死于努哈尔的屠刀之下;至于那位百越先王后在许多年前就殡天了……
思绪间,官语白拿起茶壶开始斟茶,袅袅的白气随着哗啦啦的倒茶声升起,如雾似纱。
水气中,官语白的面孔显得有些朦胧,又道:“阿奕,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在百越的传闻里,前圣女先王后阿依慕是被百越老王的宠妃气死的……”
萧奕点头应了一声,这还是他四年前悄悄去百越芮江城时听说的。
萧奕嘲讽地勾唇笑了,如果说,阿依慕还活着的话,那么……
“看来传言不可信啊……”萧奕冷声道。
官语白目露沉吟之色,“这位前圣女在南疆为其子埋下这么多的暗线、势力,其智慧、谋略、心胸、手段,实在令人不敢小觑,堪称‘枭雄’。”
像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在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又怎么可能局限于后宫争斗,甚至于生生把自己气死!
她若是心胸狭隘至此,也就不可能有能力布置下那番格局,那么当年她假死,恐怕也出于某种原因才不得已而死遁。
“是枭雄也罢,狗熊也好,”萧奕眯了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瞳孔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冷笑道,“她竟敢跑到本世子的地盘来!”还真是不知死活!
哗啦啦……金黄澄澈的茶水划出一道弧线自壶口落下。
官语白盯着那落下的茶水,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泛着清冷,若有所思地接着道:“阿奕,这阿依慕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恐怕是特意趁你不在的时候,搭救卡雷罗。”
“她还真是好耐心。”萧奕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奎琅死了都一年了,阿依慕却忍到现在才动手,不止耐心,而且狠得下心。
官语白半垂眼帘,眉头微蹙,似有不解,“她既然已经把卡雷罗救走了,为什么还要对蒋逸希下蛊毒呢?!”不会是为了泄愤,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不像阿依慕的作风,那也就表示……
“阿依慕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救走卡雷罗这么简单,她应该还有什么企图,所以才对蒋逸希出手了,所以……”
官语白抬眼看向萧奕,肯定地说道:“阿奕,她应该还在骆越城……”
阿依慕那个疯妇竟然还待在骆越城里,难道是想对那阿玥……萧奕的面色微微一变,幽深似海的眸中已是波涛汹涌,霍地站起身来。
官语白似乎看出了萧奕的心意,立刻又道:“阿奕,等你回去,她恐怕早已经走了……”
为什么?!萧奕猛然看向官语白,与他四目直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俊美的脸庞上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此刻的萧奕如同一把被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官语白理了理思绪,解释道:“阿依慕故意挑你不在的时候下手,就是为了避开你,自然没有久留的打算。等她达成了她的下一步‘企图’,等卡雷罗的伤势稍微好一些,她应该就会立刻离开骆越城。”
他一边说,一边指节无意识地在体侧微微叩动了两下,“阿奕,阿依慕已经露出了两个破绽,第一,她低估了世子妃。”
也正因为阿依慕低估了南宫玥,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
“第二,阿依慕如此故弄玄虚,就说明她本身战力并不强,世子妃已经明白这一点,但是阿依慕却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意识到她已经在世子妃跟前露出了破绽。接下来,世子妃心里既然已经有了防备,就不会让阿依慕再轻易得手。”
在官语白不紧不慢的声音中,萧奕冷静了不少,淡淡道:“这阿依慕也太高估了她自己!百越如今大局已定,光凭这阿依慕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先王后,带着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子,想要成事恐怕不易!”
如今阿依慕在百越、在南疆多年积攒下来的资源全都已经落到了自己手中,阿依慕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
“她……他们是逃不了的。”官语白的眸中闪着冰冷的寒意,缓缓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不错!萧奕歪了歪脑袋,桃花眸一亮,意味深长地叹道:“幸好,阿依慕和卡雷罗都不是无欲无求之人!”
如果阿依慕无欲无求,只是想带着卡雷罗一走了之,那么天地之大,恐怕抓不到他们母子。
可是只要他们母子有野心有图谋,那么他们就逃不了!
两个青年彼此对视着,这一刻,这两个容貌气质迥然不同的青年眼神都十分锐利,就彷如瞄准了猎物的雄鹰般。
“阿奕,你给世子妃写的信上可还有空处……”官语白唇角微勾,又继续给萧奕倒茶,温润的声音与茶水声交错在一起,宁静致远。
中棱城上下,没有一丝节日的欢庆,相比下,遥远的南疆则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中。
正月初九,天公生,乃是玉皇大帝的诞辰,骆越城内,到处可见妇人在天井巷口插花烛、摆斋碗,求玉帝赐福,城中街头巷尾皆是香烟袅袅。
自从大年初一开始,王府和碧霄堂的门庭就不曾冷落过,有来给世子妃拜年的各府女眷,也有来给镇南王拜年的男宾。
今日,唐青鸿一大早就来了王府的外书房,此时,镇南王正在专注地执笔而书,唐青鸿也不敢打扰,静立一旁。
镇南王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看向唐青鸿朗声大笑道:“唐青鸿,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来的正好!”
镇南王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把书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帖子递给了他。
唐青鸿本来还以为有什么要事,扫了一眼帖子后,却是愕然。
这……这分明是小世孙周岁礼的请帖。
也就是说,王爷刚才是在亲自给小世孙写请帖?!
唐青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却不敢表现出异色,只能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谢过了镇南王,心里有几分无语。他怎么觉得自从世孙出世后,王爷变得越来越……咳咳,婆婆妈妈了?连王爷和世子爷夫妇的关系都缓和不少了。
唐青鸿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瞬,还是试探地问道:“王爷,世子爷还没回来?”他总觉得世子爷选择这个时机带兵离开南疆,其中委实透着古怪,或者说玄机……
唐青鸿这么一问,镇南王的脸色刹那间变了,愤然怒道:“那逆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
萧奕这逆子自从九月底离开骆越城后,就了无音讯,本来那逆子在不在骆越城过年,镇南王也不在意,可偏偏日子不等人了啊。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煜哥儿的周岁礼了,他这个当爹的若是不露面,像话吗?!”镇南王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真是心疼宝贝金孙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爹。
本来宝贝金孙的周岁礼也轮不到他这个祖父操心,可偏偏他那逆子撒手跑了,也只好他这祖父出手了。
唐青鸿的嘴巴动了动,原本满肚子的“阴谋论”再也说不出口了,喉头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这才几年,王爷就不是原来那个雄心勃勃的王爷了,王爷他这分明是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青鸿心里暗暗叹气,这几日,好几个同袍好友都登门找过他,说王爷变了,说如今的王府早就是今时不同往日,直到这一刻,唐青鸿才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这王府、这南疆,以后怕是世孙,不,是碧霄堂的天下了!
唐青鸿目光复杂地往东边的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碧空万里无云,耳边镇南王还在拍案怒道:“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此时,身处碧霄堂里的萧霏心里也在嘀咕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本来觉得大哥萧奕这些年来已经大有长进,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是高看这位大哥了。
可怜了她这么乖巧的小侄子,偏偏有这么个不着调的爹!他不但不陪着大嫂母子过年,眼看着连煜哥儿的周岁礼也要赶不上了!
萧霏一脸心疼地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家伙。所幸,煜哥儿还有她这个姑母为他着想!
“姑姑……”小萧煜见萧霏好一会儿没反应,把手里的花篮往她跟前凑了凑。
篮子里装的是半篮子梅花,白梅、腊梅和粉梅混杂在一起,一股清新的梅香扑鼻而来。
“谢谢煜哥儿。”回过神来的萧霏赶忙把篮子收下了,俯首在小家伙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记,没注意到一旁的南宫玥和丫鬟们有些复杂的眼神。
自从那日小家伙亲手给娘亲和姑母簪花得了嘉奖后,他就天天都要去小花园里摘花,见了人,见了猫都送花,如今,他已经快把一园子的梅花摘秃了一半,偏生谁也拿这个“**大盗”没辙,只能等着他过了这兴头。
“煜哥儿,姑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萧霏也从桃夭手里接过了一个篮子,送到小萧煜跟前,献宝道,“你看,这是姑母给你绣的小肚兜,你喜欢吗?”
小家伙立刻被篮子里的几件小肚兜吸引,伸出右爪先把一件艾绿的小肚兜抓在了肉拳头里,跟着又把一件靛青的小肚兜抓在了左手里,只留下一件大红色肚兜孤单地躺在篮子里。
小家伙瞥了红肚兜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把手头的两件肚兜放在脸颊边蹭了蹭,然后仰首在萧霏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咯咯地咧嘴大笑。
“姑姑……”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两件肚兜不肯松手。
见状,萧霏喜形于色,抚掌道:“煜哥儿,我也觉得这两个颜色最好看。”她的小侄子果然跟她喜好一致!
一旁的鹊儿好奇地看了看那三件肚兜,失笑地掩嘴。小世孙哪里是喜欢艾绿和靛青,分明就是喜欢绣在上面的小橘和猫小白,嫌弃红肚兜上的金锁呢!
“煜哥儿真乖。”萧霏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顶,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弹指间,煜哥儿就快周岁了!
“大嫂,”萧霏抬眼看向南宫玥,一本正经地又道,“煜哥儿的周岁礼快到了,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大嫂你可别跟我客气,尽管吩咐我做便是。”
萧霏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那言下之意仿佛在说,煜哥儿的周岁礼可不能简办了,就算是大哥不在府中,也不能委屈了煜哥儿!
知萧霏如南宫玥,一眼就看出了萧霏对萧奕的嫌弃,心里有些忍俊不禁。
她当然希望希望阿奕能及时赶上小家伙的周岁礼,却也并不执着。
虽然阿奕答应过小家伙周岁礼之前一定会赶回来,但是南宫玥也知道战场之上,战况多变,非人力可以控制,只要阿奕和官语白能够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周岁礼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迎上萧霏一片赤诚的眸子,南宫玥含笑应下了,她本来也打算把小家伙的周岁礼办得热热闹闹。
她思忖了一下,便道:“霏姐儿,你来帮我准备煜哥儿抓周的物件可好?”
萧霏登时双眸一亮,抚掌应下了:“大嫂,交给我便是。”
“霏姐儿,昨日父王那边也送了些抓周用的物件过来,我还没整理,你且看看有哪些可以用的。”说着,南宫玥看了右手边的画眉一眼,画眉立刻领会地下去取东西了。
萧霏又应了一声,又朝正在玩肚兜的小萧煜看去,眼底闪现一抹期许之色,忍不住道:“大嫂,你说煜哥儿到底会抓什么呢?”
“姑娘,世孙是王府嫡孙,必乘天恩祖德,自然是抓印章了。”桃夭在一旁凑趣地说道。
萧霏却是皱了皱眉,脱口道:“人应有一技之长,方能将祖辈基业发扬光大,抓柄剑都比印章好。”话出口后,她又后悔了,急忙改口道,“我看煜哥儿平时喜欢听我给他念书,他没准还会抓本书……大嫂,煜哥儿将来一定是文武双全!”不似大哥那个粗莽汉子!
看着萧霏一副为小萧煜操碎了心的模样,南宫玥嘴角微勾。
话语间,画眉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来了,打开匣子呈到了萧霏跟前。
匣子里,除了印章、玉尺、弓矢、羽扇坠等等外,还有一把刀鞘上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匕首,看来漂亮炫目极了。
萧霏却是眉宇微蹙,把那把匕首拔了出来,道:“父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匕首也送来了!”萧霏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琢磨得赶紧找人做一把木匕首插到这刀鞘里才成。
距离小侄子的周岁礼只有半个多月了,自己要加紧才行,还有抓周用的案头得够大够牢固才行……
萧霏凝神思索着,就在这时,桔梗来了。
桔梗恭敬地福了福身后,就禀道:“世子妃,王爷刚才请了族长过府,说要在世孙的周岁礼前先把世孙记入族谱……”
听到这里,南宫玥微微一愣。按常理,孩童年幼时易夭折,因此孩子一般是六岁后才正式记名。
桔梗还在继续说着:“族长已经同意三日开祠堂,给世孙记名。”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族长萧沉当然不会逆了镇南王的意思。
一旁的萧霏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赞同地说道:“大嫂,这事还是父王考虑得周全,是该早点让煜哥儿入族谱!”等六岁才记名那也太怠慢他们家煜哥儿了。
萧霏看着小萧煜,嘴角的笑意更深,抚掌又道:“大嫂,父王这主意甚好,等煜哥儿周岁礼那日,就可以先开祠堂祭祖,这周岁礼方才够隆重!”
桔梗飞快地瞥了萧霏一眼,若无其事地垂眸而立。大姑娘说得就是王爷的心思,所以王爷才急匆匆地把族长给叫了过来,雷厉风行地把这事办了……
桔梗心里有几分唏嘘,她在镇南王身旁服侍,对于王爷为小世孙破了多少例,她大概是最有感触的一个了。
自从有了小世孙后,镇南王府上下的心似乎一下子就“齐”了。
南宫玥闻言失笑,在小家伙的问题上,镇南王和萧霏一向是父女同心。她让鹊儿二打赏了桔梗后,桔梗就退下了。
桔梗前脚才刚走,后脚百卉就面色凝重地快步来了,走到南宫玥的耳边压低声音禀道:“世子妃,刚刚丫鬟来禀说,韩大少奶奶的忽然晕倒了!”
南宫玥瞳孔一缩,面露惊色。自从救回蒋逸希后,虽然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蛊毒,但是南宫玥也不敢大意,就安排蒋逸希与原玉怡一起暂住在了碧霄堂的客院里。
南宫玥的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心底浮现浓浓的担忧:
希姐姐突然晕倒,莫非是蛊毒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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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9打探
一间内室中,只有四个女子,寂静无声。
蒋逸希双眼紧闭、一脸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南宫玥的右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百卉和青依屏住呼吸在一旁看着二人,尤其是青依,俏丽的脸庞上十分苍白,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自家主子还真是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才抵达了南疆,好不容易才从贼人手中平安脱险……主子一定会没事的吧?!
青依的双手在袖中紧握,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地颤抖着。
南宫玥很快收回了手,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南宫玥抬了抬手,早已经打开药箱的百卉赶忙把银针递给了她。
南宫玥熟练地给蒋逸希下针,一针接着一针,每一针看着都沉稳果决,但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的每一针下得有多艰难。
原本,蒋逸希体内的蛊虫是十分隐蔽的,藏在人体内慢慢地吸取养份,悄然生长,然而此刻,那蛊虫竟然变得十分凶残。
是她弄巧成拙了!
她给希姐姐开的方子,本来是希望用药来克制希姐姐体内的蛊虫,却没想到反而刺激了蛊虫!
青依在一旁一直紧张地看着,她心里好几次想问问自家主子是否有恙,最终还是没敢出声打扰……
当南宫玥落下最后一针后,额头上已经是满头大汗。
百卉仔细地为南宫玥擦去额角的汗珠,跟着,就听一旁的青依激动地叫了起来:“姑娘……大少奶奶醒了!”
蒋逸希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她有些茫然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清明,在青依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
青依颤声问道:“大少奶奶,您刚才晕了过去,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青依,我没事。”蒋逸希靠着一个大迎枕,微微一笑,安抚青依,看着精神还不错。
说着,她看向了南宫玥,含笑道:“玥妹妹,又麻烦你了。”
蒋逸希乌黑的眸子如一池波澜不惊的潭水,幽深而沉稳,整个人彷如那迎着寒风傲然怒放的寒梅。
不需要再多的言语,南宫玥已经明白了,冰雪聪明如蒋逸希,恐怕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南宫玥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她吩咐了一句后,百卉和青依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青依感受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心里担忧不已。
当内室中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南宫玥深吸一口气咬牙把蒋逸希身中蛊毒的事一一告诉了她,也包括她现在的状况。
“希姐姐,我刚刚行针勉强把蛊虫压了下去……应该能让它安分上几天。”
她对蛊毒的了解太少了,以致她根本无法确定蒋逸希的状态究竟能稳定几天。
蒋逸希还是第一次听说蛊毒,先是震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希姐姐……”
南宫玥的嘴唇微颤,道歉的话就在嘴边,这时,蒋逸希已经伸手拉住了南宫玥的右手,打断了她:“玥妹妹,我没事。”
蒋逸希唇畔勾出一个坚韧的浅笑,乌眸明亮坚定。
当年应兰行宫的疫症肆虐,她虽九死一生,却还是在玥妹妹的医治下活了下来,如今就算中了蛊毒又如何,她岂会轻易就屈服!
天无绝人之路!
而且,她更相信她的玥妹妹!
“玥妹妹,你别忘了,我可是‘死’过两次的人。”蒋逸希坦然地说道,难得调皮地对着南宫玥眨了一下右眼。
南宫玥一霎不霎地看着蒋逸希,眸中微微湿润,泛起晶莹的水光。
希姐姐,还是那个令她叹服不已的奇女子!
她仿佛是从蒋逸希那里汲取了力量般,眸光也变得坚定了起来,心里琢磨着:三天前,朱兴那边总算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在轻皖城找到了外祖父,算算日子,再过两三日,外祖父和霞姐姐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吧……
蛊毒绝非无药可解,一定会有办法的!
南宫玥定了定神,嘴角又有了笑意,把百卉唤了进来,吩咐道:“去把煜哥儿带来……希姐姐,今日我和煜哥儿陪你一起用午膳可好?”
蒋逸希顿时两眼发亮,连声叫好,让跟在百卉身后进屋的青依眸中一酸,她家主子最喜欢小孩子了,偏偏天意弄人。
青依立刻就振作起精神,在一旁凑趣地对蒋逸希说道:“大少奶奶,您不是给小世孙做了一顶帽子吗?正好给小世孙试试。”
蒋逸希脸上的笑容更盛,道:“玥妹妹,小孩子大得快,我特意把帽子做大了半寸,也不知道煜哥儿现在戴起来合不合适。不如玥妹妹你先去帮我看看,我且换身衣裳……”
于是一个小丫鬟就先领着南宫玥和百卉去了东次间小坐。
两盏茶后,绢娘和鹊儿就把小萧煜抱来了,屋子里一下子热闹喧哗起来。
“娘……娘……”
小家伙先是扯着嗓子去找娘亲撒娇,在娘亲怀里蹭了两下后,就好奇地朝蒋逸希看去,这一看眼睛就发直了。
他挣扎着自己下地,跌跌撞撞地朝蒋逸希走去,嘴里也不知道是在叫着“猫猫”还是“帽帽”,目光死死地盯着蒋逸希手里的那顶猫儿帽,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月牙。
蒋逸希也跟着小家伙笑了起来,看着他舍不得移不开眼。
“韩大少奶奶,您真是知道我们世孙的心意。”鹊儿跟在小萧煜身后,凑趣地笑道。
话语间,小家伙总算走到了蒋逸希跟前,蒋逸希便一把将他抱在了膝头。
蒋逸希自从住进碧霄堂后,天天都来看小家伙,小家伙也认得这位姨姨了,乖巧地由着蒋逸希抱着他,而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新帽子上,翻来覆去地看着。
对蒋逸希来说,小家伙的每个表情都是那么有趣,她笑吟吟地与他说话,也不在意他能不能听懂:“煜哥儿喜欢帽帽吗?姨姨再给你做配套的小斗篷和小鞋子可好?煜哥儿以后可要常常来看姨姨……”
小萧煜还在低头把玩着猫儿帽,偶尔咿咿呀呀地应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附和蒋逸希,还是在与自己的帽子说话。
南宫玥含笑看着二人,忽然插嘴问道:“煜哥儿,今天我们在这里陪姨姨用膳好不好?”
听着小萧煜傻乎乎地接着南宫玥的话尾连声说好,蒋逸希笑得更欢快了,没一会儿,刚从外头回来的原玉怡也闻讯而来,人未到声先到,“这不是我们煜哥儿吗?……快看看姨姨给你准备了什么周岁礼?”
原玉怡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献”上了刚从金铺打好的长命锁,锁上的猫儿图案活灵活现,一下子就把小家伙的魂给勾走了,一会儿“姨姨”、一会儿“喵喵”地叫个不停。
女子和孩童清脆的笑声洋溢在屋子里,一片语笑喧阗声。
与此同时,身处王府外书房里的镇南王也在想他的宝贝金孙,可惜他才刚送走了族长,又迎来了亲家周将军,也只好耐着性子与对方寒暄。没想到的是,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一封意外的来信十万火急地送到了书房里。
“这是南蛮……咳咳,你说这是百越王的来信?”镇南王看着手中的封着火漆的信封,脸上掩不住讶色,连带坐在一旁的周将军也是惊讶地看向了送信的驿使。
那两人灼灼的目光中,驿使有些拘谨,躬身作揖回道:“是,王爷。”
百越王给他写信做什么?!难道是要下战书?镇南王心里惊疑不定,飞快地拆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一张信纸,百越的纸质比大裕常用的绢纸要粗糙,也暗黄一点。
一行行还算端正的大裕文字跃然纸上。
镇南王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眉头微扬,眉目之间的惊讶更浓了。
从信尾的红色印章来看,这信确实是如今的百越王努哈尔送来的,信上说,百越那边已经派了使臣团从芮江城启程,将赴南疆骆越城恭贺镇南王世孙萧煜的周岁礼。
惊讶之余,镇南王又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这种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镇南王转念一想,又是面露喜色。
百越王派使臣来给自家金孙贺喜,这分明就是在表示对镇南王府的臣服之心!
周将军一直在仔细地察言观色,见镇南王又惊又喜,便抱拳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喜讯?”
镇南王此时心情甚为畅快,正恨不得立刻找人说说,就吩咐屋子里服侍的长随把那封信递给了周将军。
周将军看完信后,也是喜形于色,赶忙站起身来恭贺道:“王爷英明神武!震慑蛮夷,来日必可载荣史册!”
这番话听得镇南王更舒心了,整个人精神焕发,意气风发。
从前朝开始,与南疆斗了几百年的百越终于彻底臣服了!
自从金孙出生后,王府就好事连连,自家金孙果真是吉星下凡,有能耐,更有祖辈的风范。
他镇南王府真是后继有人啊!
心情大好的镇南王还特意留了周将军用膳,直到日头西斜,醉意醺醺的周将军才酒足饭饱地离开了王府,却没直接回府而是去找了相熟的李副将军……这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的两天,百越使臣要来骆越城朝贺的事就在各府之间慢慢地传了开去。
不少府邸都在暗暗地讨论这件事,说得是热火朝天,也包括镇南王府上下。
镇南王早在晚辈们给他晨昏定省的时候,就把这事给说了,又提出要把世孙抓周的地点从花厅改到行素楼,这也意味着必须重新布置厅堂。
萧霏担心南宫玥忙不过来,干脆就请命把这差事给揽下了。不过萧霏一向讲究劳逸结合,虽然忙碌,却还是每隔一日就去映雪居与萧容玉一起学棋。
一早,关锦云先与萧容玉下了一局指导棋后,就轮到了萧霏。
萧容玉乖乖地坐在一旁观棋,以小姑娘现在那点微薄的棋力,关锦云与萧霏的棋局犹如高手过招,大部分的招式她根本就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但是每次复盘时,关锦云的点评还是可以令小姑娘获益匪浅。
每一次,棋局的一开始总是很快,快得萧容玉的眼睛几乎看不过来。
渐渐地,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尤其是萧霏。
今日的结局还是不出意外,仍然是萧霏投子认负了。
萧霏的脸上没有一丝输棋的沮丧,反而是对关锦云的棋艺叹服不已。
一旁的萧容玉看着萧霏不愠不火的样子,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她不只是佩服先生的棋艺,还对大姐姐输棋后的气度钦佩不已,这大概就是母亲说的“棋士风度”。
小姑娘聚精会神地看着二人复盘。
这一次,落子的速度变得不紧不慢,均匀有致,连着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舒缓悠然起来。
棋局再一次在棋盘上成型了,隐约可见棋面的优劣。
“啪。”
又是一个清脆的落子声响起,萧霏很快又捻起一粒黑子,这一次,却没有落下,她感慨地叹息着道:“远交近攻,连纵合横……先生这一步实在是妙。”
再次审视眼前的棋局,萧霏意识到其实从她没有发现关锦云这一步棋的绝妙之时,就已经是输了。
萧霏把手中的那粒黑子放回了棋盒,抬眼看向关锦云,若有所触地又道:“关先生,一子错满盘皆输,难怪古语说:‘棋局如战场’!关先生的棋艺实在是令我叹服!”
关锦云微微一笑,荣辱不惊,她也把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道:“萧大姑娘过誉了,我这点棋盘上的技艺也只能算是纸上谈兵罢了。世子爷浴血疆场,杀得百越臣服,保我大裕山河,实在令我钦佩不已。”
顿了一下后,关锦云惋惜地叹道:“可惜我运道不好,不能一睹世子爷的风采。”
萧霏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实在是不太习惯别人这么推崇夸奖大哥萧奕。
想到那个走了三个多月没见踪影的大哥,萧霏心里就忍不住升起对小侄子的怜惜,根本就不想多谈,有些含糊有些客套地说道:“先生过誉了……以后会有机会的。”反正大哥早晚总会回骆越城的。
“萧大姑娘说得是。”关锦云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我昨日听闻王府下人说起百越就要派使臣前来朝贺,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萧霏颔首道:“听父王说,百越使臣是特意来恭贺世孙的周岁礼的。”
一说到自家的小侄子,萧霏的脸色变得自然了一些,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沾沾自喜地心想:他们镇南王府有了小侄子这未来的继承人,自然是令得那蛮夷小国慑服!
这时,关锦云把最后一粒白子放入棋盒中,正色道:“所谓‘盛世’,应当吏治清明、国泰民安、军事强盛,致使四方蛮夷畏惧,争相来贡。我有生之年,能见证如此盛况,也真是不枉费我到这世上走一遭。”
关锦云这番话说得萧霏和萧容玉都是意有所动,萧容玉歪着螓首回味着,略带羞赧地赞道:“先生您说得真好!”方六岁的小姑娘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还是第一次因为自己出身镇南王府而感到荣耀。
萧霏在一旁微微颔首,看向关锦云的眸光更为柔和。关先生真乃女中豪杰!
关锦云盖上了棋盒,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萧霏问道:“萧大姑娘,如今世子爷不在府中,待百越使臣赶到骆越城后,可是由世子妃来招待?”
萧霏也正好整理好了棋盒,闻言,一脸茫然地看向了关锦云,思索着:大嫂是教过她该如何管家……可是,好像没提过如果外夷使臣来了,该由谁来接待。
想着,萧霏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似乎无史可鉴啊!……她得去问问大嫂该是怎么一个章程才是。
萧霏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关锦云福了福身,“关先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关锦云急忙站起身来,含笑做了个手势道:“萧大姑娘请自便。”
萧霏便急匆匆地离开映雪居,去了碧霄堂,却没找到机会与南宫玥细说此事。
明日是小萧煜的记名仪式,南宫玥正忙着替小家伙试明日要穿的新衣裳,陪着他演练记名仪式的过程,小萧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只当娘亲在陪自己玩什么新游戏。
萧霏想着那百越使臣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日,也加入了他们。
万事自然是以小侄子为大!
又是一晚飞逝而去,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二,一大早,王府的正门就罕见地大开,镇南王率先策马而出,跟着是一辆朱轮车以及一干护卫仆从,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前往萧氏宗祠。
今日的宗祠比南宫玥上次来此还要热闹,远近的萧氏族人几乎都到了。众人彼此见礼的时候,气氛既热闹,又透着一种古怪的狐疑。
没有人敢当面开口询问镇南王和南宫玥,但是“世子爷”这三个字还是不时地飘入南宫玥的耳中。
镇南王自然也听到了,面色有些僵硬,若非今日是金孙的大日子,他恐怕要甩袖走人了。
众人一番见礼后,接下来就是去祭祀大堂正式给小萧煜记名。
南宫玥对于整个流程都非常熟悉,一切程序就如同当初她的庙见仪式相差无几,只是按规矩本来要给十六个祖宗排位每个都磕三个头,可小家伙才未及周岁,哪里吃得消,族长萧沉立刻变通地让小家伙在南宫玥的帮扶下对着所有的排位磕了三个头。
等族长亲笔把小萧煜的名字加上族谱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小家伙自从打出生后,还没这么折腾过,累得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揉眼睛,那睡眼惺忪的样子看得镇南王心疼不已。他当机立断地打发南宫玥和小萧煜先回碧霄堂,自己则留在祠堂正厅与几位族长和族老说话。
南宫玥也没客气,行礼后就带着小家伙告辞了。
她的朱轮车很快就“哒哒”地驶出了宗祠大门。
萧氏宗祠距离王府并不远,也就是过两条街的事,本来半柱香就能到,然而没想到的是,朱轮车才驶过一个街口,外面的街道上忽然起了一片骚动喧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速也随之不得不缓了下来。
朱轮车里的南宫玥皱了皱眉,轻柔地拍着在她怀里沉沉入睡的小萧煜。
坐在对面的百卉急忙挑开手边的窗帘,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窗帘才挑开一角,就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异味随之飘了进来……
南宫玥和百卉都是鼻头一动,这是——
烟味。
主仆俩都是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就听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鬼哭狼嚎声: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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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欺诈
“镇远街走水了!”
“快救火啊!”
人们惊慌失措地高喊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
几乎眨眼间,混乱就从街的另一头蔓延到了这头,整条街道几乎都沸腾了起来,到处乱成一团。
透过朱轮车的窗口,南宫玥可以看到几十丈外的镇远街方向红光一片,火焰在疯狂地往上蹿着,滚滚黑烟升腾而起,遮天蔽日,把南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浓浓的黑灰色,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就知道火势恐怕不小。
朱轮车的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来来往往,大部分人都是往火光的方向急匆匆地跑去,奔走救火,激动的喊叫声、喧杂的步履声,还有急促的锣鸣声混杂在一起。
睡梦中的小萧煜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努了努粉润的小嘴,不安地“咿唔”了两声。
南宫玥稍稍帮小萧煜调整了一下睡姿,轻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小家伙的表情又变得安详起来。
“百卉,”南宫玥压低声音吩咐百卉道,“你去让护卫帮忙救火,还有,查一查到底是怎么走水的!”
很快,外面的五六个护卫就领命离去,只留下丫鬟们、车夫和两个护卫随侍在旁。
他们所在的街上越来越乱,人也越来越多,导致朱轮车几乎是寸步难行。
要回碧霄堂就必须经过前面的镇远街,如果想要换别条路,就必须调头,可是此刻的朱轮车四周熙熙攘攘,他们就算勉强调头,也很难与人群逆流而行。
更不妙的是,最近天干物燥,前方的火势在寒风的助阵下,越来越旺,阵阵烟味随风而来,难免也钻进了朱轮车里……
“咳咳……”
小萧煜轻咳了两声醒了过来,皱着小脸,嘴巴一歪,直觉地要哇哇大哭,可是当娘亲温柔的安抚声飘入他耳朵时,他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小脸委屈巴巴地埋入娘亲柔软的胸膛中。
就在这时,海棠的声音自朱轮车外响起,禀道:“世子妃,关先生来了。”
南宫玥怔了怔,用右手稍稍挑开了窗帘的一角,便见披着一件青色斗篷的关锦云就站在朱轮车外,与南宫玥四目交接,对视了一瞬。
“关先生。”南宫玥对着她微微颔首。
关锦云随即上前两步,恭敬地福了福,然后指了指前面的一家铺子解释道:“世子妃,我刚好在前面的琴铺看琴,听闻走水,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看到世子妃的车驾……”
说话间,又是一阵寒风刮来,刺鼻的烟味更浓郁了。
关锦云蹙了蹙眉,担忧地说道:“世子妃,前面火势大,恐怕一时半会儿熄不了。这边烟雾大,对孩童不好,世孙年纪还小……”说着,她指了指右前方的一条巷子,“正好我在前面的上阳巷有一处小宅子,平日里我休沐时就在那里小住,不如世子妃和世孙先去我那儿小坐片刻,等火扑灭了再走,世子妃觉得如何?”
“咳咳……”小家伙又轻咳了两声,看得南宫玥心疼不已。
她俯首看了看苦着脸的小肉团,颔首应下了:“关先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之后,关锦云就坐到了车夫的身旁,帮着指路,朱轮车向前缓行了七八丈后,就在前方右转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空荡荡的,虽然狭窄,却没有什么人。
朱轮车在巷子尾又左拐,接着又前进了五十来丈后,就在一间小宅子前停下了。
从这个位置,还是能看到镇远街那边的火光,升腾的浓烟此刻看着更为暗沉了,却已经闻不到那呛人的烟味,四周的空气略显清冷。
关锦云率先下了马车,亲自上前打开了大门上的铜锁,然后请南宫玥她们进屋。
这是一间一进的小宅子,庭院不大,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停靠一辆马车,南宫玥就吩咐车夫在外头等着,自己下了马车,海棠和抱着小萧煜的百卉紧随其后。
“世子妃,请!”
关锦云恭敬地请南宫玥一行人进了宅子,宅子里空无一人,不过打扫得还算干净,布置清雅。
她们径直进了堂屋,关锦云恭请南宫玥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就去泡茶。小萧煜有些好奇地在百卉怀里张望着四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儿,关锦云就亲自端上了热茶。
南宫玥端起茶盅,用茶盖拂动漂在茶汤面上的茶叶,只见那翠绿的茶叶在明亮的茶汤中徐徐下沉,茶香四溢。
南宫玥闻了一口茶香,含笑赞道:“好茶,这上好的明前龙井千金难求。”然后就放下茶盅,“关先生请坐。”
关锦云嘴角微翘,从容应对:“世子妃谬赞。我也是托一位友人之福。”说着,她在一旁的另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也捧起了茶盅。
就在这时,屋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胡子护卫气喘吁吁地来了,进屋禀道:“禀世子妃,刚刚走水的是镇远街那边的飞鸿居,因为烧到了酒窖,所以刚才火势一时特别猛烈,不过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大火已经快扑灭了,应该不会累及邻里……”
护卫呆板的声音对困倦的小萧煜而言就好似催眠曲一般,小家伙的脑袋一歪,就在百卉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南宫玥微微颔首,然后就挥退了那个小胡子护卫。
“关先生,”南宫玥看着关锦云,庆幸地说道,“幸好飞鸿居位于闹市,邻里、路人矢力同心,才能迅速扑灭大火,总算没酿成大祸……”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说来,上次吉利坊走水,还是多亏了先生,五妹妹方才脱险,我一直没亲自向先生道谢,若有怠慢之处,敬请先生见谅。”
关锦云放下茶盅,欠了欠身:“世子妃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冬日天干物燥,应当提醒百姓小心火烛才是。”
“先生说得是。”南宫玥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忽然话锋一转,“冬日天干物燥,骆越城里去年一共五次大小走水,前年也是差不多的四五次,大都是发生年初、年末天寒地冻的时候,先生可知是为何?”
关锦云似乎怔了怔,然后恭声道:“还请世子妃指教。”
“走水的祸根往往有三,一者就是那冬日取暖用的铜炉,里面放的是烧火剩下的草木灰,一旦睡觉时蹬翻了铜炉,就容易着火;二者是年轻妇人为了赶制家里过年的针线,不慎打翻了油灯;三者就是过年时燃放烟花爆竹,火星四溅所致,所以,走水往往是发生在冬日的夜里,倒是那些酒楼食坊看着天天与火油打交道,反而很少发生走水的意外。”南宫玥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关锦云若有所思,抚掌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世子妃真是心细如发。”
南宫玥抿了抿嘴,继续道:“关先生,短短不到一个月,城里就两次走水,还都是在晴天大白日,先生可有觉得太巧了点?”南宫玥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犀利了起来,“仔细想来,关先生与走水还真是有几分不解之缘!”
话落之后,堂屋里寂静无声,南宫玥就只差直接说两次走水都是有人蓄意纵火,而这纵火之人就是关锦云了。
面对南宫玥的质疑,关锦云却还是云淡风轻,目光温和,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一丝变化。
原来竟是“她”!南宫玥深深地看着关锦云,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这位关先生出现开始……一直到刚才镇远街的大火。
南宫玥早就推测出那个幕后的百越人应该就在自己的附近暗中窥视着,打算伺机行动。
可是自从摆衣被劫后,朱兴就数次加强了碧霄堂的守卫,因此那幕后之人在第一次行刺失败后,就再也没对自己下手。此人一定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在等着自己暴露出漏洞来。
南宫玥思来想去,觉得此人是不太可能再在王府或者碧霄堂对自己出手了。对此人而言,最好的“时机”大概也唯有等自己出府,然后想方设法把自己引到某地,并调开王府的护卫,才能方便其下手。
所以,适才当南宫玥看到镇远街“又”走水时,就猜到那幕后之人恐怕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却没想到——
来的人竟是这位关先生!
南宫玥眸中精光一闪,含笑看着关锦云,也不着急。
关锦云捧起白瓷茶盅,优雅地又轻啜了一口茶水,赞道:“好茶!”她放下茶盅,看向了南宫玥身旁的那个茶盅,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好茶……世子妃可是觉得我在茶里下了毒,所以心中生怯?”
关锦云仍是一派温和,仿佛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不惊不躁不急。
南宫玥没在意对方话中的挑衅,微微一笑,淡淡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生不必费心激将!”她又不是话本子里的游侠,何必逞那一时之能!
“看来世子妃对我误会颇深。”关锦云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会?本世子妃一直敬仰先生的风采,先生真乃女中枭雄。”南宫玥抚了抚衣袖笑道,与关锦云四目直视,看似温润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又道,“本世子妃近日听闻了一个故事,难得这机会,干脆也说与先生听听吧。”
也不管关锦云答不答应,南宫玥就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几十年前,在百越的圣天教中出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圣女,这位圣女年纪轻轻,就博览群书,谋略手段更是远超各代圣女,被当时的百越王看中许配给当时的太子为太子妃。太子登基后,她自然就成了百越王后。”
关锦云还在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睫微颤。
南宫玥继续说着:“作为百越最尊贵的女人,她本该养尊处优,可是这位王后不仅仅想做一个王背后的女人,她还有更强大的野心,希望将来她的儿子能替她实现,为此,她殚尽力竭在百越为儿子培植各方势力,在南疆为儿子埋下一条条暗线……只可惜啊,她的两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枉费了他们母后十几年的心血。”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关锦云,故意问道:“关先生,你说是不是?”
关锦云抬眼凝视着南宫玥,没有说话。她嘴角的弧度看似不变,但此刻却透出了一丝僵硬,眸深似海。
南宫玥也不在意关锦云的沉默,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关先生,卡雷罗殿下在我镇南王府住了这么久,先生可是觉得王府招待不周,才执意将人带走?也不知道卡雷罗殿下这些天来可还好?本世子妃也很是惦记……”
顿了一下,她眉尾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听说城里的一间药铺最近收治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伤患,容貌看着像是异域人,哎,卡雷罗殿下也太不小心了,才区区几日功夫不见,怎么就伤成了那般模样!关先生,本世子妃觉得可不能委屈了卡雷罗殿下,还是带他回王府好生医治伤势、调理身子才是!也免得先生独自在王府,母子分离,让人神伤!”
说着,南宫玥的目光看向了几步外的海棠,淡淡道:“海棠,你可还记得那间药铺在哪里?”
海棠勾唇笑了,福了福身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还记得,就在这宅子附近的药行街……”
这一回,关锦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海棠的话音未落,关锦云已经猛然站了起来,袖中一道银光闪现,挥着匕首的右臂已经朝南宫玥逼近,盯着南宫玥的眸子里温和不再,狠厉得仿佛是盯上了猎物的野狼般。
“铮!”
风驰电掣间,一道青色的身影如闪电般闪过,海棠飞快地挡在了南宫玥身前,手中的短刃与关锦云的匕首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此时的关锦云仿佛骤然间换了一个人一般,气质凌厉如刀,她与海棠四目对视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锐芒。
海棠微微一笑,猛地在短刃上使力……然而,关锦云却毫无预警地往后退去。
一击不成,关锦云就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撤退,飞快地跑出了堂屋。
“来人!有刺客!”
在女子的高喊声中,关锦云毫不停留,熟门熟路地往屋后跑去……
屋子里的动静一下子惊动了守在宅子外的两个护卫,一边叫着世子妃,一边快步冲进了庭院。
见南宫玥安然无事,两个护卫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就朝关锦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可是等他们追出后门后,却发现屋后的巷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两个护卫立即兵分两路,分头往巷子的两头追去。
等两人的身形消失,关锦云从一棵大树上轻盈地跃下,然后敏捷地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然后一鼓作气地跑出了两条街,哪怕她确定自己甩掉了镇南王府的人,也不能停下脚步。
关锦云的眼中一片冷冽。
她不能停,她好不容易才救出了卡雷罗,可不能再让他落入镇南王府的手中!
这一刻,关锦云心里几乎是有些后悔了。
当初她故意选了在城外交换人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误导镇南王府的人,让他们以为她会带着卡雷罗远走高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府的人决不会想到卡雷罗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养伤。
没想到,她的身份会被那南宫玥识破,这也就让原本绝妙的计划忽然间变成了昏招。
她必须尽快去药行街找到卡雷罗……等等!
关锦云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
糟糕,她中计了!
关锦云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四下看了半圈后,忽然调头,大步走进了一家热闹喧哗的酒楼……
几乎是下一瞬,一个如鬼魅般的黑色人影从她身后的巷子里走了出来,苦恼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不妙啊。”说着,他也走进了那家酒楼。
一炷香后,一脸沮丧的黑衣青年就灰溜溜地回到了上阳巷的那个小宅子里,去向南宫玥复命:“世子妃,人跟丢了。”
跟着,萧影就把自己如何在一家酒楼跟丢了关锦云的事简单交代了一番,最后肯定地说道:“不过,世子妃,属下可以肯定她一开始打算去往的方向肯定是药行街一带。”也就是说,卡雷罗就藏身在那一带!
南宫玥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从这关锦云的所作所为可见,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今日若非事出突然,又事关卡雷罗的安危,以致关锦云关心则乱,乱了方寸,否则,她恐怕早就发现自己和海棠是在诈她。
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卡雷罗在哪里,只不过想着既然关锦云在骆越城里,那么卡雷罗也十有八九在城里,而且为了方便照顾他,他所在的位置不会离得太远。
正好药行街距离镇南王府和这处小宅子都不远,南宫玥才会与海棠一起试着诈了诈关锦云。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朱兴,”南宫玥看向一旁闻讯而来的朱兴,吩咐道,“你立刻带护卫和巡城卫封锁整条药行街一带,搜捕卡雷罗的下落!”
“是,世子妃!”朱兴抱拳领命,眉宇深锁。
从他得知关锦云就是那个神秘的百越人时,他的脸色就没好过。只要一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这种危险人物在世子妃和世孙身旁晃悠了那么久,朱兴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将功赎罪,先拿下卡雷罗!
朱兴带着一干人匆匆而去。
接下来,在飞鸿居走水之后,城里又一次骚动了起来。
近百名王府护卫和巡城卫浩浩荡荡地出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药行街一带封锁了起来,那些往来药商、病患、路人等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这两年,每一次王府护卫和巡城卫的人一起出动,基本上都是为了抓那该死的南蛮奸细,不少百姓都是义愤填膺地咒骂着那些狼子野心的南蛮人,整条街都沸腾了。
在巡城卫的指挥下,那些路人很快就排成数条蜿蜒的长龙,经过巡城卫的搜查审视后,一一离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疏散了人流的药行街上就变得空旷了不少,一眼看去,无人的街上显得有些萧索。
与此同时,王府的护卫分成了几队,正沿街一家家地搜查所有的药铺和医馆,一家,两家,三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护卫忽然从一家药铺中冲出,急匆匆地跑向街口的朱兴,嘴里大喊着:“朱管家,抓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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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1搜捕
太阳西斜,收起了刺眼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碧霄堂的院子里,透过窗户把外书房里照得一片敞亮,隐约传出男子恭敬的声音。
“世子妃,属下已经令人搜遍了药行街一带,都没有找到那关锦云,现在巡城卫还在往周边继续搜索……”朱兴语带惭愧地禀道。
“既然卡雷罗已经落入我们手中,那就不着急!”南宫玥温和地笑了笑,气定神闲。
从萧影跟丢了关锦云的那一刻起,他们也猜到以关锦云的谨慎,十有八九是不会去药行街接应卡雷罗了。
朱兴虽然也知道关锦云是不会轻易放弃卡雷罗的,却还是眉宇深锁。只要一想到那个会使蛊毒的百越前圣女还在骆越城里,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南宫玥眸光一闪,淡淡地又道:“关锦云,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只要她还有所图,就不怕找不到她。朱兴,你让阿蓝他们也别整日里那么紧张,俗语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确定敌人到底是谁了。”
未知的敌人才是更可怕的。
朱兴纠结的眉头稍微纾解了些许,也是若有所思。世子妃说得不错,如今关锦云已经暴露了她自己,就算他们一时找不到她,可是她若想要再有所作为,也必然会束手束脚。
这里可是骆越城,是他们镇南王府的地盘!
任关锦云有万般诡计与手段,她也只有一个人!
南宫玥悠闲地饮了口热烫的普洱,浓醇饱满,回味甘醇,令她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更为放松。
自家的茶喝着就是舒心。
她嘴角微勾,盯着那橙黄浓厚的茶汤,半眯眼眸。
“朱兴,你可知百越的使臣什么时候到骆越城?”南宫玥一边放下茶盅,一边意有所指地问。
朱兴若有所思地勾唇笑了,“回世子妃,应该就‘快’了。”
南宫玥眸中流光一闪,原本悠闲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锐利,抬眼吩咐道:“朱兴,你想办法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说是百越惧我南疆军威仪,屈膝于世子爷,特来为世孙贺岁。”
闻言,朱兴顿时精神一震,之前的颓然一扫而空,眸中精光四射。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应声,外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日头西沉,天色也随之渐渐地暗了下去,夜是那么恬静安详,与白日的喧嚣躁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宁静终将被打破。
当黎明的第一丝道光照亮了东边的天空时,骆越城就开始苏醒了,天越来越亮,城中也越来越热闹。
仅仅是一晚过去,百越使臣要来朝贺的喜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骆越城。
一大早,城中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百姓们一个个都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那些说书人更是即刻将这些事编成了小段子在茶馆中绘声绘色地说给茶客听,说世孙出生时,天生异象,彩霞满天,百鸟齐鸣,世孙乃是天上星君下凡;又说那百越王听闻他们世子爷有后,吓得是寝室难安,就怕世子爷不日挥兵南下,所以这次才卑躬屈膝特意派使臣来给世孙贺岁,望世子爷垂怜……
说书人说得口沫横飞,不时地拍下惊堂木吸引茶客们的注意力,看他说得有伴有扬的样子,就好似他当时就在百越王宫,亲眼看着百越王如何写下那封朝贺信似的。
四周的茶客们一边听,一边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把世子爷夸了再夸,把百越王贬了再贬……
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伛偻的灰衣老妇,她半垂首盯着手里的茶杯,鬓角垂下几缕鬓发,恰好遮住了她大半脸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眸不似普通的老妇那般浑浊,明亮而锐利。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中的茶水因此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就好似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这才短短数年,原本蒸蒸日上的百越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关锦云的心中一时千头万绪,疑惑,不甘,愤怒,后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把她牢牢地缠在其中。
她看似平静,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事。
她不是大裕人,本名自然也不叫关锦云,她真正的名字是阿依慕。
她自小就天资聪颖,被前代圣女和当时的百越王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把她许配给太子莫吉亚,希望她能助其治理百越。
登基后的前几年,莫吉亚还算励精图治,可是很快就原形毕露,色欲熏心,宠妃不断,着实令人厌恶。
她是百越圣女,既然王不可靠,那也唯有她来为百越四处奔走。花费十几年,她总算在百越和南疆布好了局,安排好了一切。
待她三十五岁那年,她觉得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把手上的势力一分为二,分别交托给了奎琅和卡雷罗,以后就但看他二人了!
她深信狼必须自己去磨炼爪牙,才能保持血性,所以她不能把猎物白白交到他们手上。只有百越的王者保持虎狼之心,百越才会强盛,
之后,“阿依慕”便死了。
她远赴江南,让自己变成了关锦云,变成了其他人,从头开始,从此闲云野鹤十几年,却也一直关注着百越,知道百越在长子奎琅的治理下兵强马壮。
四年多前,奎琅终于挥兵南疆!
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她早就为百越打点好了一切,若是奎琅还怯战,又怎么配成为她的儿子!
谁曾想,奎琅竟然败了,竟然被俘,还被带去了大裕王都!
那个时候,她依然没有出手,奎琅虽然一时战败,但是古有勾践十年卧薪尝胆,奎琅若是从此一蹶不振,他就当不起百越重任。
反正百越还在,她的布局也还在。
直到六个月前,她无意中得知努哈尔竟然屈膝于南疆军的屠刀下,对着萧奕奴颜媚骨。
阿依慕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若任努哈尔为所欲为,百越就不再是百越,而是南疆的属国了!
她可以不理会百越的政权更迭,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越亡国,看着镇南王府在百越为所欲为。
于是,阿依慕即刻赶回江南布局,费了数月才让自己“顺其自然”地被人请来了骆越城,一开始,计划如她所料进行得非常顺利,一直到这一次……
想着,阿依慕的眼中流露出几分锐利和阴霾。
她自认算无遗漏,面面俱到,却没想到低估了世子妃南宫玥。
世子妃南宫玥在南疆素有贤名,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都对世子妃赞颂有加,说世子妃贤良,把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说她医术卓绝,曾为军中提供药物;说她仁善,数次在城中施粥施药……她的名声虽好,实际上也不过和那些普通的中原女子一般,嫁人之后相夫教子。
阿依慕万万没想到,这位镇南王世子妃无论是眼光还是见识,都不仅仅局限于内院,对方并非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而自己竟折在了她这么个弱女子的手上!
阿依慕眼中的阴霾更浓了。
自己低估了她,所以才会输了这步棋。
但是,这局棋还远远没有下完!
阿依慕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堂中又是一记响亮的惊堂木,引得众人循声看去,也包括阿依慕。
那说书人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据说,再过几日,百越使臣就要带着贺礼进城,到时候,大伙儿可要记得过去凑凑热闹!”
一句话又引得满堂沸腾,众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就拿着一个托盘来找茶客讨赏,铜板落在托盘上的声响起此彼伏,对于阿依慕而言,极为刺耳。
百越彻底沦落了!
曾经的虎狼之国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卑颜屈膝的地步,堂堂一国之主为了一个乳臭小儿的周岁,就派使臣来朝贺!
荒谬,实在是荒谬!
阿依慕瞳孔中闪过一抹锐利,对自己说:
振国威,当先振风骨。
她霍地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随手扔给小二几个铜板后,阿依慕就大步离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幸好,她还在碧霄堂中留了一步好棋!
当天正午时分,一封信就经过一个小乞儿的手被递入碧霄堂,辗转地经过朱兴和百卉,送到了南宫玥的手中。
南宫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果然,如她所料,只要卡雷罗在他们手中,镇南王府就不至于处于完全被动的境地。
南宫玥随手把信丢在了一旁,就站起身来,带着百卉往外院去了。
当南宫玥抵达东仪门时,正好看到一辆青篷马车在婆子的引领下驶进了庭院中。
马车停下后,车厢中就下来一个面容清癯的青袍老者,风尘仆仆。
“外祖父!”南宫玥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面对林净尘时,她的身上就多了几分小姑娘的活泼,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玥儿。”林净尘也是展颜,目光直觉地在南宫玥的四周搜寻了一番……
南宫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外祖父,煜哥儿还在午睡,我就没抱他过来,等他醒了,我再让他来给外祖父您请安。”
林净尘失笑出声,捋了捋胡须连声道好,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玥儿,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吧!”
“外祖父且跟我来。”南宫玥的嘴角染上了几分凝重。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了她是如何发现蒋逸希中了蛊毒,以及她是如何弄巧成拙地“激发”了蒋逸希体内的蛊虫……
话语间,外祖孙俩已经来到了蒋逸希的屋外。
蒋逸希听闻林净尘来了,亲自出屋相迎,“见过林老神医。”
林净尘看着蒋逸希怔了怔,立刻想了起来,脱口道:“你是蒋家那小姑娘……”
蒋逸希又福了福身,含笑道:“林老神医,我如今夫家姓韩。”
原来中蛊的人是她。林净尘心中颇有几分唏嘘。
对于蒋逸希,林净尘也有印象。
当年应兰行宫的那场疫症死者无数,而这蒋家的小姑娘运道不错,死里逃生。虽然以后子嗣有些艰难,但是在生与死之间,能活下来就是幸事!
死了,那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净尘身为医者,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他来说,生死为大,其他都是其次。
瞧蒋逸希眉目疏朗、眼神明澈的样子,林净尘就看得出她是个性情坚毅的人,心中对蒋逸希油然生了几分好感。
两个小女子一左一右地拥着林净尘进了屋,语笑盈盈。
待三人坐下后,百卉和青依就被挥退了。
青依心中有些不安,几天前主子忽然晕了过去,虽然主子说自己没事,可是之后世子妃就天天过来给主子行针,青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刻林净尘的到来一方面验证了她的猜测,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希望,有林老神医在,主子一定会没事的吧!
她一边祈祷着,一边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净尘、南宫玥和蒋逸希三人。
林净尘也不赘言,直接让蒋逸希伸出手腕,伸出手开始为她探脉。
四周静了下来,一息,两息,三息……
过了五息,林净尘还是没有动静,南宫玥的心一点点地提了起来。
当她默默地数到“八”的时候,林净尘终于收回了手,凝神思索了片刻,方才道:“蒋姑娘,你所中的蛊应该是金蚕蛊。金蚕蛊是子母蛊,子母蛊心意相通,养蛊人凭借体内的母蛊驱动子蛊。”
蒋逸希和南宫玥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蒋逸希对于金蚕蛊自然是一无所知,至于南宫玥也只是在最近翻找蛊毒的书籍时看到过这个名称。
既然外祖父知道这是什么蛊,那么是不是也知道它的解法呢?!南宫玥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净尘。
林净尘捋着胡须,接着道:“若想要解蛊毒,就需要把它从人的身体里引出来,我还需要准备一下……”
闻言,南宫玥终于长舒一口气,不由得想到了刚才关锦云,或者说阿依慕派人送来的那封信,阿依慕在信中要求以蒋逸希体内的蛊虫为条件,交换卡雷罗。
也难怪阿依慕不动声色地把这蛊虫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恐怕她在希姐姐体内下这金蚕蛊的意图就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个杀手锏,也留下一条后路,那么她就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以此作为筹码威逼利诱。
阿依慕的这算盘果然打得好!
若非有外祖父在,自己恐怕真的要投鼠忌器,被那阿依慕玩弄于股掌之间。
幸好,自己从来都并非是独自一人;幸好,这一次有外祖父在!
想着,南宫玥的眸子熠熠生辉,问道:“外祖父,您打算怎么引蛊?”
“熏香。”林净尘微微一笑,又道,“玥儿,我先写张单子,你令人去备一下药材,今日还要你给我打下手了。”
说到医药,林净尘就浑然忘我,也没和蒋逸希再寒暄什么,就直接拉着南宫玥走了。
之后,由百卉去备药材,外祖孙俩去了南宫玥的药房。
须臾,药房中就是香烟袅袅,雾气蒙蒙,弥漫在院子里。
外祖孙俩一直在里面待了近一个下午,中间连找不到娘亲的小萧煜都往药房跑了一趟,不过很快就被各种古怪的药味熏得两眼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般可怜兮兮地走了。
等林净尘和南宫玥从药房里出来再次回到蒋逸希的屋子时,夕阳刚刚开始落山,天空中一片金红色。
林净尘含笑道:“这个时候正好。”
迎上两个丫头疑惑的眼神,林净尘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金蚕蛊在人体内日息夜行,玥儿,你之前试图以药物压制它,反而乱了它的作息,才会让它在白日肆虐……”
所以那一日蒋逸希才会忽然晕厥过去。
说着,林净尘拿出了忙了一下午的成果,一段指头长的暗褐色熏香,接着道:“蛊虫乃是百虫之王,生来好斗,要么以毒攻毒,以虫攻虫,用更毒的蛊虫一举绞杀那金蚕蛊;要么就如治水,拦截引流,因势利导……”
蒋逸希听得一头雾水,南宫玥却是隐约明白了,问道:“外祖父,你是打算用针灸‘拦截’,熏香‘引流’?”
“玥儿你果然是一点即通。”林净尘赞赏地抚掌道。
南宫玥面露沉吟之色,很快又问道:“外祖父,你之前说子母蛊心意相通,子蛊若是死了,母蛊是否会察觉到?”
见林净尘点了点头,南宫玥眸中的光芒更盛,又问:“那么,外祖父,您既然是将子蛊引出,那么可否不惊动母蛊?”
林净尘眉头一扬,答道:“只要子蛊不死不饿,自然就不会惊动母蛊。”
南宫玥的眼睛更亮了,拉着林净尘在一旁讨论起待会要用的针法以及具体的治疗方案,蒋逸希也不再勉强去听,干脆就亲自给他们泡了茶。
日头渐渐下沉,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看时辰差不多了,三人就移步内室,跟着,蒋逸希在南宫玥的指示下脱下了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躺在了床榻上。
林净尘点燃那截熏香放在了床头,慢慢地,一种古怪的干草烧焦味弥漫在内室中。
林净尘和南宫玥坐在床榻边,静待时机。
很快,蒋逸希就发出了一阵低吟声,右臂抽动了一下,南宫玥便见她右手背上不知何时凸起了指甲大小的一块,蛊虫在她的皮肤下快速地往上移动……
同时,林净尘和南宫玥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就同时行动了起来,分头下针,封住了蒋逸希的身体上除了右臂、脖颈和头颅以外的所有穴道。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那金蚕蛊逼到蒋逸希的头部,然后从七窍中诱出……
金蚕蛊受到熏香的影响,变得极为躁动,它在皮肤下一边移动,一边啮噬血肉,蒋逸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浑身抽搐不已,不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是大汗淋漓,连鬓发都几乎被汗水浸湿。
金蚕蛊可不在意蒋逸希的痛苦,还在疯狂地肆虐着,透过脖颈往上爬去,在那白皙的肌肤下划出一条条诡异的凸起……
林净尘和南宫玥还在不时出针,脖颈、下巴、耳际、头顶……不一会儿,蒋逸希的身上就插满了银针,彷如刺猬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此时,连林净尘和南宫玥也都已经是满头大汗,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移动中的金蚕蛊。
在蒋逸希的又一声痛呼中,金蚕蛊自她的人中“游”过,之后,便看不到它的踪迹,南宫玥紧张得近乎屏息,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变慢了。
须臾,虚弱的蒋逸希猛地颤抖了一下,跟着,就看到一条尾指大小、毛茸茸的“金蚕”慢慢地从蒋逸希的鼻腔里爬了出来,然后——
忽然振翅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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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报应
“嗡嗡,嗡嗡嗡……”
毛茸茸的“金蚕”在空气中震动着透明如蝉翼的翅膀,那金色的绒毛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中闪烁着金子般的炫目光泽。
内室中,寂静无声,没有女子的尖叫,唯有那嗡嗡的振翅声。
床榻上,精疲力竭的蒋逸希不知何时晕厥了过去,南宫玥熟练地给她搭脉,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松了口气。
跟着,她就顺着林净尘的目光望去,两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半空中那诡异的小东西。
外祖孙俩的眼神出奇得一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奇珍药材般。
“金蚕”目标明确地飞向了床头的那段熏香,绕着熏香飞了一圈后,就用它软绵绵的身子蜿蜒地缠在熏香上,浑身金色的绒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是醉了……
南宫玥和林净尘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它的身影,皆是微微躬身,盯着那攀附在熏香上的金蚕蛊勾唇。
“外祖父,您会下蛊吗?”
南宫玥娇柔的声音忽然在内室中响起,林净尘猛然回过神来,略显惊诧地看向了南宫玥,露出一丝兴味。
南宫玥对着林净尘勾唇笑了,眸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外祖父,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说是不是?”
林净尘怔了怔后,就笑了。
他这外孙女性子还真不似其母其父,像自己!
偏偏啊,她怎么就不姓林呢,否则自己从小把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将来玥儿的医术一定是青出于蓝!
“玥儿,你想学吗?”林净尘笑吟吟地扬眉,抛下诱饵。
灯光下,南宫玥的眸子更亮了,莹莹生辉,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净尘。
夜渐渐深了,缠在熏香上的胖虫子在“醉意朦胧”中,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熏香越烧越是浓郁,胖虫子睡了过去……直到它闻到了诱人的血腥味,猛然警醒。
“嗡嗡……”
它顺着那新鲜诱人的味道急速地往前爬着,四周温暖潮湿,还有吃不完的食物,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眼看着那只“金蚕”的尾巴蠕动着钻进青年的鼻腔,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朱兴长舒一口气,目光仍旧盯着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卡雷罗。
卡雷罗的头颅随着蛊虫钻入鼻腔而微微一颤,随即又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般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
朱兴冷笑了一声,心情甚为畅快,感觉好像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在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明明身处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朱兴却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笑着恭维道:“世子妃,您这个主意真是绝了!”
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世子妃真不愧是世子妃!
南宫玥掐灭了剩余的熏香,将之藏入一个小瓷瓶中,塞上瓶塞,但是那种古怪的烧焦味还是在四周萦绕不去。
“朱兴,派人盯着他的状况。”南宫玥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已经出招,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接招了。
等他们出了地牢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寒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夜晚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如宝石的漫天星辰在夜幕中闪耀着,熠熠生辉。
夜愈深也愈静,这一晚,整个碧霄堂上下都是豁然开朗,一夜好眠……
一大早,天气微凉,露凝而白,王府的几个姑娘如常地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请安。
众人寒暄了一番后,南宫玥特意留了萧霏和萧容玉说话,其他姑娘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霏姐儿,五妹妹,你们今日就不必去映雪居了。”南宫玥抚了抚衣袖,若无其事地含笑道。
萧容玉眨了眨眼,正想问关先生是否身子不适,就听南宫玥接着道:“昨日,关先生来向我请辞,她收到一封家书,说是家中有些急事,要赶回江南。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向你们告辞,昨日就已经启程了。”
闻言,萧霏怔了怔,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眼帘半垂,眸中似是若有所思,却是不动声色。
而萧容玉的小脸上既惊讶又失望,樱唇动了动,最后乖巧地颔首道:“是,大嫂。”小姑娘的眉宇微微蹙起,连眼眸都有些黯淡。
南宫玥自然明白,只能柔声安抚道:“五妹妹,等过几日,我再为你们找个授棋的先生可好?”
萧容玉努力振作起精神,欠身谢过了南宫玥,然后道:“大嫂,元宵快到了,我给煜哥儿做了一盏猫儿灯,就差上颜色了,等我做好了,就给煜哥儿送来。”
“五妹妹手真巧,那我就替煜哥儿好好谢谢五妹妹了。”南宫玥不由失笑,大概整个王府和碧霄堂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对着小家伙投其所好了。
萧容玉腼腆地笑了,又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就退下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萧霏还是坐在原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宫玥,正欲说什么,鹊儿脚步轻盈地进来了,禀道:“世子妃,蒋夫人来了。”
蒋夫人自然是浣溪阁的蒋夫人。萧霏瞳孔微缩,抬眼看向了南宫玥,正好对上南宫玥幽深的眸子,只听她含笑道:“霏姐儿,你若是无事,就随我一起去见见蒋夫人可好?”
萧霏一边应声,一边站起身来,眼神更复杂了。
姑嫂俩便一起去了朝晖厅,蒋夫人已经坐在了厅堂里的一把红木圈椅上,只见她穿了一件宝蓝色如意三宝纹刻丝褙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上只戴着一支白玉簪,腰杆挺得笔直,看来不卑不亢,优雅得体。
见南宫玥和萧霏携手而来,蒋夫人站起身来,给二人见礼:“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
待三人坐下,丫鬟又上了茶后,蒋夫人便直接问道:“不知世子妃找我可是有什么指教?”
蒋夫人看着镇定,其实心里却有几分忐忑。事有反常必有妖,世子妃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把她喊到王府来。
南宫玥一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也不绕圈子,道:“蒋夫人,你是何时认识的关先生?又怎么会想到请她来南疆?”
两句简单的问话让萧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关先生她……
蒋夫人也是面露讶色,心道:难道那关锦云有什么问题?!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是蒋夫人很快就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地道来:“世子妃,我是半年前去江南游历时在一个棋会认识的关先生,当时江南不少文人墨士都参加了那个棋会。我见她为人虚怀若谷,棋艺不凡,就与她讨教了一番,彼此一见如故,就算之后我回了南疆,我与她也不时通信。三个月前,她去泾州拜访影梅庵的静心大师讨教佛法,我想着泾州离南疆不远,就干脆请她来骆越城小住,也可切磋棋艺。”
南宫玥一边听着,一边喝着茶水。以这阿依慕的才学,想要与人“一见如故”真是轻而易举,从萧霏与萧容玉对她的推崇也是可见一斑。她能耐心地花费半年来布局,也难怪蒋夫人会被其利用。
这个女子确实智计绝伦,又隐忍狠绝,如果百越先王有她的才智,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南疆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幸好,这世上没有“如果”。
南宫玥沉吟一下,又问道:“蒋夫人,你可知道关先生在骆越城里还有什么住处?”
“关先生曾经托我在上阳巷给她找了一处宅子……”蒋夫人立刻答道,她不是蠢人,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前日药行街那一带被王府护卫和巡城卫封路的事,听说那日还抓到了南蛮奸细,而药行街距离上阳巷也不过才两三条街而已。
想着,蒋夫人的拳头在袖中握了握,心中一股寒意翻涌着。
“上阳巷的宅子是夫人你替她找的?”南宫玥眸光一闪,又问道。
蒋夫人心中更为惶然,巨细靡遗地解释起来:“回世子妃,正是。关先生本来只打算在城里小住半月,就借住在浣溪阁中。后来,她被请到王府做先生,就说既然要在骆越城里长住,不如找一间王府附近的宅子,一来休沐时可以小憩,二来也可以招待友人。”当时,蒋夫人想想也觉得关锦云说得不错,王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宅子,住着总有各种不便,就帮着找中人看宅子。
顿了顿后,蒋夫人又补充了一句道:“是我给介绍的中人,她亲自去看的宅子。”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又道:“蒋夫人,如果你看到关先生的话,记得莫要惊动她,派人悄悄来碧霄堂告诉我。”
闻言,蒋夫人总算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关锦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至少世子妃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追究浣溪阁。
也是,世子妃一向明理。
蒋夫人起身,福了福身后,就告辞了。
厅堂中的姑嫂俩目送蒋夫人的背影远去,直到确认蒋夫人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沉默许久的萧霏才开口道:“大嫂,关先生可是奸细?”她的声音艰涩无比,乌黑的眼眸如同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
“不错。”南宫玥既然带萧霏过来,就没打算瞒着她,道,“关锦云是百越的奸细,潜入王府乃是别有所图。”
就算心里已经猜到了,萧霏还是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一阵后怕。她缓缓地又道:“大嫂,关先生救了五妹妹也不是巧合对吗?”
南宫玥点了点头。
萧霏心中一凛,既然救人不是巧合,那么吉利坊走水也不会是巧合。古语说:观棋如观人。她以为关先生如她的棋一般风光霁月,她大意了!
想起这段时日与关锦云相处的一幕幕,萧霏的嘴唇抿成了一套直线,眸光更为晦暗,“所以,那日在碧霄堂刺杀大嫂未遂的人是不是……”也是关先生?!
南宫玥见萧霏眉心郁结,便出声开解她:“霏姐儿,人心难测,无需介怀。有道是‘怀璧其罪’,只要镇南王府屹立南疆一日,就总会引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有的时候,并非事事提妨就能万无一失,更何况,这世上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即便不慎让人钻了空子也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从劣势中找到生路,扭转乾坤!”
萧霏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关先生曾与她说过下棋时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大嫂终究将关先生给揪了出来,改变了王府原本的劣势……
南宫玥循循善诱地又道:“霏姐儿,刚刚蒋夫人的话,你怎么看?”
萧霏歪了歪螓首,仔细回想着,道:“关先生是蓄意结识蒋夫人,就为了能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骆越城降低我们的防心,她为人极为耐心隐忍细心……大嫂,她可是还在城里?”
“不错。”南宫玥直言不讳地点头。
所以大嫂现在还在搜寻关先生的下落,大嫂找蒋夫人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寻找线索。萧霏仔细地把蒋夫人刚才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道:“大嫂,就像我给善堂找宅子一样,关先生如果要在城里找合适的宅子的话,只看一处肯定是不够的……”
以关先生的谨慎,肯定不会躲在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地方,那么借着看宅子的机会在各处探路倒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可是以关先生的谨慎,应该也会猜到她们可能会去找中人问话……
萧霏苦思冥想着,就听南宫玥吩咐百卉道:“百卉,你让朱管家把中人叫来,把他带关锦云去过的地方都搜一遍,包括路过的客栈以及空宅子。”
萧霏顿时眸子一亮,百卉则含笑领命,然后就匆匆离去。
送走了客人的碧霄堂安静了下来,但是城里的喧嚣却还未止息,一队队城巡卫的人在街头巷尾搜查游走,宣告着城中的某个角落还潜伏着南蛮奸细。
“踏踏踏……”
又是一队巡城卫策马在一条街道上呼啸而过,不远处,一个本来正往前走的瘦弱男子赶忙右拐走进了一旁的一家茶具铺子,粗声道:“老板,我想买一套茶具。”
老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开始给他介绍铺子里的各种茶具。
瘦弱男子随手拿起一个天青釉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眼角瞥到刚才的那队巡城卫在外面呼啸而过,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她乔装打扮成了一个男子,否则刚才恐怕已经引起巡城卫的注意力。
该死!
阿依慕心中暗骂,看来自己的行踪很有可能暴露了。
毕竟这骆越城是镇南王府的地方,自己行事也难免受到掣肘,自己必须尽快救出卡雷罗才行。
老板笑着凑了过来,“这位爷,您真是有眼光,我们铺子里这套茶杯,还有这套碗碟可都是汝窑瓷,我这里统共也就这么一套,您在骆越城里也别想找到第二套,您看这色泽青翠,釉汁肥润莹亮……”
老板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阿依慕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个偌大的天青釉瓷盘上,两者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板,你有没有听过‘汝瓷无大器’?”阿依慕讽刺地说了一句,区区一个商户也想糊弄自己!
老板的笑意一僵,看来今天是遇到行家了。
阿依慕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茶具铺,幽深的眸中波涛汹涌。
她昨日令人把信送到了镇南王府,可是到现在,王府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看来对方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呢!
阿依慕脚下的步子停驻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早就调查过蒋逸希,知道蒋逸希的夫君韩淮君此刻正在西疆的战场上与南疆军并肩作战。镇南王府一向治军有道,南疆军方能如此强盛,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镇南王府也必须要保住蒋逸希,所以之前她才能成功地用蒋逸希换回了卡雷罗。
可是这一次,王府那边却至今没有动静。
看来,自己得以母蛊催动子蛊,让那些大裕人见识一下金蚕蛊的厉害了!
阿依慕勾出一个狠戾的浅笑,笑容藏在虬髯须中,显得有些狰狞而诡异。
此时,日头正盛,冬日和煦。
然而,对于地牢中的卡雷罗而言,日夜根本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猛然惊醒的,那剧烈的绞痛自腹中传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肠胃一般,令他痛不欲生。
卡雷罗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痛楚,发出阵阵难耐的呻吟声,第一感觉就是今日的饭菜恐怕是被人下了毒……
萧奕此刻不在骆越城,卡雷罗本以为自己会被关上一段时日,暂时不会有人对自己下手,却没想到……
“啊——”
卡雷罗终于按捺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额角的汗水汩汩流下,只觉得那剧痛骤然间从腹部往上移到心口,心如刀割,仿佛有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唔……”卡雷罗双手捧心,手指用力地抓住胸口的衣料,隐约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眼帘微颤,忍痛扒开了自己的前襟,俯首朝自己的胸口看去,双目瞠大,浑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般,透心凉。
只见他的心口上凸起了指甲大小的一块,那“凸起”绕着他的心口快速移动着,然后又急速朝脖颈的方向上移……
卡雷罗抑制不住地再次发出哀嚎,痛得在地上打起滚,只觉得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心中悲凉。
怎么会?!
他竟然中了蛊毒!
金蚕蛊怎么会到了他的身上?!
那绝望的痛呼声在地牢中声声不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卡雷罗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牢房中的一切早就被外面的守卫通过一道两指粗细的缝隙看在了眼里,缝隙之后又被关上,守卫立刻把地牢中的状况禀告了朱兴。
不一会儿,小书房里的南宫玥也从百卉口中得知了此事,似笑非笑地勾唇,随口问了一句:“现在快正午了吧?”
百卉应了一声,南宫玥抬眼朝窗外看去,此刻外面日头高挂,万里无云。
外祖父与她说过,这金蚕蛊是日息夜行,这大白天的,卡雷罗体内的蛊毒忽然发作,而且还痛不欲生,想必是因为有人特意在催动金蚕蛊作祟。
能做这件事的人也唯有身怀母蛊的阿依慕无疑!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乌黑的眸子里闪现嘲讽的光芒。
阿依慕应该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应她的那封信,所以就想催动蒋逸希体内的蛊虫作祟来对自己施压。
可阿依慕又怎么会想到她的恶意全都如数报应在了她自己儿子的身上!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句话说得还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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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3投奔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枝叶摇摆簌簌作响,也吹得南宫玥被炭火熏得微红的脸庞染上一片凉意。
无数白色的梅花随风飞起,如鹅毛大雪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南宫玥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花,却是笑意微冷,未及眼底。
“百卉,你去跟朱兴说,卡雷罗殿下是我们镇南王府的‘贵客’,一定要好生招呼,让殿下宾至如归……”南宫玥意味深长地吩咐道。
“是,世子妃。”百卉眸光一闪,意会地勾唇,福了福身领命,“奴婢会转告朱管家,定不会让卡雷罗殿下丢了性命。”
死,那岂不是太简单,也太便宜卡雷罗和阿依慕了!
百卉快步退下了,紧接着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的画眉就挑帘进来了:“世子妃,节礼已经备好了。”
南宫玥微微颔首,笑道:“那就赶紧让人送去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笑吟吟的女音在挑帘声响起的同时传来:“玥儿,今日都正月十四了,元宵节礼怎么这么晚才送?”
只见鹊儿领着原玉怡和韩绮霞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原玉怡。
她一边走,一边戏谑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那略带调侃的表情仿佛在说,玥儿,你不会是忙忘了吧!
南宫玥含笑以对,温声请二人坐下。
元宵是大节,南宫玥怎么可能忘了节礼的事,就算她琐事繁多,也有百卉、画眉她们帮手。
今日要送出的这几份节礼是除了各府的常规节礼外,额外准备的。
前几日南宫玥收到了萧奕的飞鸽传书,其中提及这次随萧奕去西夜的新锐营小将们立下不少战功。虽然萧奕只是随意地提了寥寥数语,但南宫玥已经可以想象他那种得意洋洋的口吻,带着几分炫耀,以及引以为豪。
于是,南宫玥就临时起意给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以及其他新锐营小将们又专门准备了一份节礼。
“玥儿,”原玉怡一边在南宫玥身旁坐下,一边又道,“明日是元宵节,霞表妹说城里明晚会有灯会。”
南宫玥颔首道:“我们南疆的灯会和王都大不相同,怡姐姐你难得来骆越城,可一定要去玩一玩才不虚此行。”
听南宫玥自然而然地说着“我们南疆”,原玉怡不由怔了怔,看来对玥儿来说,南疆已经是她的家了。
想着,她嘴角微勾,笑道:“我和霞表妹已经约好明晚一起去逛灯会。玥儿,你可要随我们一起?”原玉怡本来也想邀请蒋逸希,只是蒋逸希自从来到南疆后,就身子虚弱,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又或者是心病吧……想着,原玉怡心中有几分唏嘘。
南宫玥眉眼一挑,故意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
她这么一问,原玉怡和韩绮霞不由互看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两个姑娘都是两眼放光,异口同声地应道:“那是自然。”
自家的煜哥儿还没见过灯会呢!南宫玥唇畔的笑意更深,“灯会这么热闹,煜哥儿一定喜欢。”小萧煜性子活泼,从小就喜欢热闹,又不怕生,可以想象明天的灯会一定会让小家伙乐坏了。正好,萧容玉给小萧煜做的猫儿灯也可以派上用处了!
两个姑娘忙不迭应和,一个说会帮着一起照顾小家伙,一个说要选个最好看的花灯送给小家伙,一时间,屋子里好不热闹。
世子妃和世孙要去元宵灯会的事立刻传遍了王府上下,朱兴和百卉随之忙碌了起来,阿依慕很可能还在骆越城里,所以这次的出行必须要仔细安排护卫随行,还要选择视野最佳的酒楼,并布置酒楼四周的防备。
时间在忙碌中眨眼而过,第二日就是元宵节了,城中的街头巷尾皆是张灯结彩,到处花团锦簇,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等到了夜晚时,这种喜庆就瞬间抵达了高潮,那些灯笼被一个接着一个地点亮,灯光摇曳,四周一片绚烂,看来比天上的漫天星辰还要璀璨。
夜幕刚刚降下,踏云酒楼中就迎来了几位贵客,由老板亲自迎到了三楼临街的雅座中。
“玥儿,怡表姐,这间雅座的位置不错,很适合看灯。”韩绮霞一边说,一边走到了窗户边,指着窗外的街道说道,“半个时辰后,舞龙队就会沿着这条东云街从东往西而去,你们瞧,从这个窗户看下去,东云街上是一目了然。”
南宫玥和原玉怡就顺着韩绮霞指的方向往外望去,只见那整条东云街上红灯高挂,人来人往,多数人手中也提着灯笼。
从三楼的窗口俯视下去,整条东云街就如同一条炫目的灯河一般。
眼前的美景让三个姑娘赞不绝口,可是绢娘怀中的小家伙却不以为然,扭动着身子,嘴里叫着:“走……走。”
这个“走”字听着意味不明,但是绢娘自然知道小世孙是要自己走,就俯身把他放到了地板上。
小家伙落地后,就迫不及待地指了指鹊儿,鹊儿赶忙把手中的灯笼交到了小主子的手里,笑嘻嘻地说道:“世孙,您放心,您的灯笼奴婢给您照看得好好的。”
小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鹊儿的声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猫儿灯。
今日是元宵节,小家伙几乎是得了一屋子的灯笼,镇南王给他送了走马灯,卫侧妃送的是莲花灯,萧霏给他买了兔子灯,还有各府送来的各种宫灯、鸟禽灯、鲤鱼灯等等,可是小萧煜还是最喜欢萧容玉亲手给他做的这个猫儿灯。
这是一个橘色的小灯笼,圆鼓鼓的灯笼作为猫首,然后粘上猫耳朵和猫胡须,再画上三瓣嘴与一对金色的猫眼,让人看着就是爱不释手。
小萧煜自今早得了这猫儿灯后,就没怎么放下过。
就是刚才出门的时候,也是南宫玥好劝歹劝,才让他松手暂时交托给了鹊儿。
小家伙一拿到猫儿灯就自得其乐地在雅座中绕起圈子来,开心得发出“咯咯”的笑声,还不时地走到原玉怡和韩绮霞跟前炫耀自己的灯笼。
屋子里的人配合地夸耀着,小家伙因此笑得更开心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雅座中笑声不断,与此同时,外面的东云街也越来越热闹了,一片喜庆的喧哗声。
一方面,那些百姓都聚集到这里等舞龙队和花车的到来,另一方面,不少人都听说世子妃携世孙也来了踏云酒楼观灯,于是纷至沓来,一个个伸长脖颈朝踏云酒楼二三楼的雅座张望着,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世子妃和世孙真的来了踏云酒楼吗?”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青年按捺不住兴奋地踮起了脚,仰首看着上方。
他身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立刻接口道:“那还有假?!你没看到踏云酒楼门口站的就是王府护卫吗?”
“世子世孙令得蛮夷朝贺,令我南疆扬眉吐气!”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文绉绉地说道,“今日难得元宵佳节,也不知道今晚我们有没有机会一睹世孙的风采!”
“怎么没有!世孙进门的时候我们没看到,但总要从里头出来的吧?”那老大娘扯着嗓门说道,引来四周不少人的附和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东云街上的人流就更密集了,几乎寸步难行。
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的后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满脸虬髯胡的中年男子,他随着众人一起仰首看向了踏云酒楼的方向,锐利的眼眸中浮现一抹失望。
“他”正是乔装打扮的阿依慕。
今日是元宵节,人实在太多,虽然便于她隐藏行踪,却也令她很难找机会靠近南宫玥她们,今晚看来是没机会动手了。
这两日来,她曾数次以母蛊催动蒋逸希体内的子蛊发作,想逼南宫玥就犯,释放卡雷罗,然而,直到现在镇南王府都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对方是不在意蒋逸希的生死了!
阿依慕握了握拳,腰杆仍是挺得笔直,如同那寒风中的松柏一般,孤傲坚韧,心中思绪转得飞快。
是她高估镇南王府了,恐怕上一次南宫玥愿意用卡雷罗来交换蒋逸希不过是为了对外的名声罢了,如今,这表面功夫已经做了,也就不在意蒋逸希的生死了。
镇南王府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所幸,自己当年的布局并没有全毁……这一局棋才下了一半,到底谁生谁死还是未定之数。
想着,阿依慕眸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又朝踏云酒楼雅座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如同那盯住猎物的秃鹰般。
这时,整条街骤然沸腾了起来,百姓们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快看!舞龙队来了!”
“还有花车!”
“今年的灯王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
四周越来越热闹,人群也越来越激昂,仿佛连空气都灼热得要燃烧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阿依慕收回了目光,悄悄地后退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退出人群进了后方的一条小巷子,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四周喧嚣依旧,沸沸扬扬,仿佛阿依慕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不远处的舞龙队越来越近,在震天的锣鼓声中,一条炫目的长龙蜿蜒地舞动而来,引来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舞龙队后,是一辆巨大的花车,花车上只穿着半袖纱裙的三个窈窕少女在花车上的无数莲花灯之间翩翩起舞,在那绚烂的莲花灯的衬托下,少女们看来如梦似幻,仿佛天宫仙女下凡尘,欢呼声、掌声与那喧闹的锣鼓声交杂在一起。
不止是下方的百姓们看得起劲,连三楼雅座中的小萧煜也闻声而来。他被抱到了窗边的一把圈椅上,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扶着窗槛,俯视着下方的舞龙队。
小家伙的眸子如同灯火般闪闪发亮,随着龙的舞动,一边颠着身子一起一伏,一边“啊啊”地叫着,笑得露出了两排米粒牙。
南宫玥一手环着小家伙的腰身,含笑地看着自家的小家伙,顺便又教了他几个新词,比如“龙”,比如“狮”,比如“舞”……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声音、牙牙学语的样子委实是可爱,看得他的两位姨母心都要化了,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看灯会的,还是来看小萧煜的。
漫长的游街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人声鼎沸,今夜的骆越城灯火不熄,通宵达旦……
然而,遥远的西北方,依然是寒风呼啸,阴云连绵。
自从中棱城被攻占后,无论是西夜都城的上空,还是所有的西夜人,都笼罩在一种浓重的阴霾之中,在这短暂的交战空隙,他们非但没有觉得松一口气,反而心愈来愈沉重了。
这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起来。
短短数日,西夜王已经憔悴了不少,晚上辗转反侧,几乎是夜不成寐。
一封封战报积压在西夜王的御案上,越堆越高,压在那叠战报最上方的是一块白色的布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
这是那日官语白一箭射到都城城墙上的战书,那一箭甚至还射断了自己的旌旗!
战书上的一字字、一句句都是那么嚣张跋扈,那黑色的墨迹在白布的映衬下如此刺眼,每每看到,就刺得西夜王的眼睛都痛了起来。
官语白,这官语白就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愿放过自己!
想着,西夜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脑海中快速地闪过许许多多的回忆。
彼时,他才刚过弱冠之年,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第一次奉父王之命独自领兵一万奔赴西疆战场,父王给他的任务是屠杀西疆边境一个小城阳虞城,将城中的钱粮、武器以及战俘带回西夜。
那阳虞城的守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人,对上自己的一万大军根本就没有胜算,却没想到,他还未抵达阳虞城就遭到了一支官家军的伏击,对方仅区区五千人,领兵的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却以少胜多,让他一败涂地。
当时,还是他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才带着两千残兵回到西夜。
从那时起,那个少年的名字与身影就在他心中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官语白,这个叫官语白的少年是他一生的宿敌!
他发誓一定要让官语白惨败于他的大军下,五马分尸,然而,不管他如何磨炼自己和西夜大军,不管他对付其他周边小国是如何战无不胜,战功累累,每一次当他遇到官语白的时候,皆是惨败,毫无悬念的惨败。
一年,三年,五年……始终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他的一个谋士提点了他一句——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只要能成就大业,那就是雄才伟略!
是啊,他何必非要真刀真枪地与官语白对决,无论他用什么手段,只要他能除掉官语白,那么就是他高弥曷战胜了官语白,就是他高弥曷赢了!
为此,他熟读了中原数百年的史书与历朝《名将传》,终于让他有所领悟。
想要除掉官语白乃至官家军都不难!
只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只需从大裕内部攻破,以大裕皇帝的多疑与猜忌,就可以毁了官语白!
一切如他布局般进行,官语白废了,官家军覆灭了。
饶是那官语白再天资卓绝,算无遗策又如何,还不是毁在了他高弥曷的手里,而他更以此讨得父王的欢心,成功地从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被点为太子,后来更是登上大宝,成为西夜之王!
九年过去了!整整九年,他以为他的噩梦早就结束了,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开始他的宏图大业,拿下大裕,让他西夜的版图扩大数倍,从此名留青史。
却没想到这竟然变成他最大的一场噩梦!
而这场噩梦仿佛是永无止境一般,他和整个西夜都在这个噩梦中泥足深陷!
忽然,御书房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一个中年将士气喘吁吁地走入御书房中,单膝下跪抱拳禀道:“王上,官语白已率军到了白汕城!”
白汕城?!西夜王瞳孔猛缩,心口一紧,白汕城距离都城也只有百里左右了!
怎么会这样?!
这才半月,他派去大裕王都的使臣还没有消息,可是官语白竟然这么快就行动了!
照此下去,就算大裕皇帝有心出手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也是远水就不了近火,就算他之前当即立断地召回西疆前线的军队,现在也赶不到都城。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西夜王心绪紊乱,一时理不出头绪,好一会儿,方才蹙眉问道:“拉克达,只有官语白?那镇南王世子萧奕呢?”
拉克达楞了一下,立刻就俯首回道:“王上,萧奕留在了中棱城,只有官语白一人率领数万南疆军朝都城逼近!”
西夜王傻眼了,这个镇南王世子行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没个章法可寻,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自己留在中棱城,任由官语白领兵攻打他西夜都城,难道不怕官语白攻城之后就黄袍加身,自立为王吗?!
为什么萧奕丝毫不在意这个立军威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拱手让给了官语白?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不成?!
西夜王越想越是烦躁,霍地站起身来,在御书房中来回走动着,一圈又一圈……
一旁的拉克达仍旧单膝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惊动西夜王。
随着那单调的步伐,西夜王的心一点点地又静了下来,对自己说,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
萧奕到底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很显然,如今南疆大军的核心人物是官语白,也唯有官语白!
自己只要除掉官语白,南疆军必然会军心溃散,不战而败!
西夜王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也许自己藏了许久的那一步棋也是时候出手了!
想着,西夜王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下定了决心,铿锵有力地下令道:“拉克达,你替孤去一趟东山大营……”
西夜王粗嘎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里,他交代了一番后,拉克达便匆匆离去。
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夜幕笼罩着大地……
当黎明再次降临大地时,旭日的阳光穿透黑暗,“踏踏踏”,一个矫健的中年骑士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踏着黎明的曙光策马奔驰,一直来到一座城池前方才停下。
没待城墙上的守兵发问,马上的中年人就朗声高喊道:“吾乃官少将军旧部,特来求见少将军,还望通传!”
他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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