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说服
邱梅的双手猛的被程芝书握住，相册从膝头滑落。
落在地上的瞬间，程芝书开口了。
“你发现了吗？云云和小苏的眉眼真的很像，我以前以为那孩子是你亲戚家的，那天看电视才知道竟然是被收养的。”
邱梅张着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舌头仿佛被突兀地拔掉般，只能发出模糊的气声。
程芝书话语中的含义像一个炸雷，将她炸的七荤八素。
口水咽了又咽，直到嗓子都开始发疼，邱梅终于开口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话已出口，程芝书反倒坚定了信念。
“我怀疑云云是我的亲外孙。”
邱梅猛的站起来，“您在开玩笑吗？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笑话。”
在很多时候邱梅都是一个圆滑的生意人，除非涉及到家人。
妹妹的身世向来是邱梅心中的一根刺，她绝不允许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无论这人是谁。
程芝书闭了闭眼，不知该为邱梅对云云的呵护而欣喜，还是为自己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说出口而感到荒谬。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邱梅深深吸一口气，想到过往程芝书对自家的种种帮助，也包括她对小云宝的爱护。
这才重新坐回床边，表情却很冷淡。
程芝书能理解她的心情，语气十分温和。
“我曾经在国外看过一本侦探小说，里面有一句话，大意为无论一件事再荒谬，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再不可能，它也是真相。”
“或许长相也只是偶然，可她的生日和小苏的孩子也太过接近，另外县城距离你们那边也不远，几乎是公社下面第一个和县城交接的大队。”
邱梅断然道：“巧合的确不少，但您已经有外孙女了不是吗？难道当初生的是个双胞胎？却丢了一个吗？”
程芝书摇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是双胞胎，当时的医生和护士都不可能瞒住，小苏只生了一个孩子。”
“所以才不可能，否则你家里的那个孩子又是谁呢？”
程芝书的声音微微颤抖，“王淑芹，也就是家里的保姆当时也生了个孩子，一样是个女孩，但在小苏出院后却听说她的女儿夭折了。”
邱梅沉默片刻。
狸猫换太子这个故事从古流传至今，听着程芝书这一连串的巧合下来，她似乎也有些被说服了。
“你的意思是，她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主顾家的？”
这件事也显得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呢，难道一家人都不会发现吗？
只是结合程芝书之前说的情况，似乎真的有可能瞒天过海。
但——
“程教授，这只是你的猜测。”
听着邱梅连程姨都不喊了，程芝书不禁苦笑，的确这件事任谁都很难相信。
“是的，这原本也只是猜测，可从小那孩子就和我很疏远，让我越发觉得……”
邱梅摇了摇头，“您这样说服不了我。”
程芝书以退为进，“说了这么说，我也想问一问，当初你们是怎么捡到这孩子的，能把情况和我说说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证据
虽然是两年多前的事，但再次回想起来，邱梅却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候家里的日子很苦，邱山摔断了腿也没钱治，我只能带着他去别人家把之前的钱讨回来，却没要到，我们心灰意冷只能回家，半道上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
时光让记忆中的很多细节都褪了色，邱梅当时也没想到在那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小婴儿会成为他们不可分割的家人。
邱梅只记得一个女人落荒而逃，地上放着襁褓里的孩子和挖好的坑。
“我当时猜测是谁家生了女儿不想要，竟然残忍地想要活埋。”
程芝书出离愤怒，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那王淑芹不是留了一丝善念，而是她原本要做什么却被路过的邱梅和弟弟打断了。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那当初包着孩子的襁褓呢，只要能看见那块布，说不定小苏能认出来。”
邱梅摊手，“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了，我只能想办法把这块布换了粮票。”
程芝书精准地抓了邱梅话语中的意思。
“能换票，说明这块布稍微有点价值，如果一家人要放弃这个女孩，会舍得用这种的东西吗？”
邱梅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既然如此，难道你们就没发现丢了一块布吗？”
程芝书叹了口气，“说句实话，这件事放在小苏身上并不稀奇，她被我和老秦宠得太厉害，从小便善良的过分，很少会对他人抱有怀疑，再加上女婿的条件相当不错，他们未必会发现东西丢了。”
甚至就算发现了，被王淑芹三两句话可能也能糊弄过去，不会放在心上。
两人说来说去，却谁都说服不了谁。
程芝书心乱如麻，邱梅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想到云云曾经差点被活埋，程芝书怒火攻心，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邱梅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
“程姨，您现在生病了，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很脆弱，胡思乱想也是有可能的，您先好好养病。”
邱梅伸手轻轻顺着程芝书背脊，却被程芝书侧身反握住她的手。
“小梅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害怕妹妹被抢走，怕这件事是真的，会和云云因此分开。”
程芝书的话戳中了邱梅心底最深的惶恐。
是，即便到了现在，邱梅甚至几乎相信了五六成，但她依旧不愿意承认。
因为承认意味着妹妹会被带走。
想到每天晚上陪在身边的小家伙离开邱家，邱梅简直撕裂般疼痛。
仿佛一把刀要剜去心脏的一部分。
“我向你保证，即便这孩子真的是小苏的女儿，她依旧不会离开你们，我们可以一起抚养，我和老秦可以搬去安叶大队。”
邱梅摇头，“这不现实，你们是大学教授，有着大好前途……”
程芝书真的急了，“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如果云云真的是你家的孩子，我也不会卑劣到隐瞒这一点。”邱梅起身，“前提是，找出证据。”
邱梅想看到切切实实的证据，而不是一个故事。
故事再精彩也只是故事罢了。
程芝书满脸苦涩，她也想拿到证据。
但她不能贸然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女儿，避免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另外程芝书隐隐约约有种预感，那个两岁多的孩子并不像她的年龄那般简单。
她就算想查血型，也未必能成功，
第三百四十八章 如何舍得
邱梅带着弟弟离开了程芝书家。
路上邱河明显地发现姐姐心情不佳。
“程姨和您谈了什么？”
邱梅垂下头，没有试图蒙骗弟弟，或者说她也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她认为云云或许是她的外孙女。”
邱梅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弟弟，饶是邱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由得震惊。
随着姐姐的讲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恐怕和之前的邱梅想到一处去了，即便这件离谱的事是真的，那妹妹以后会被带走吗？
当然现在还不需要想的那么长远，邱河沉下心来分析程芝书的话。
“程教授并没有理由去说这样的谎，何况妹妹之前的事情的确蹊跷。”
她被发现时白白净净的模样，明显不便宜的襁褓布料，以及那个女人慌乱逃走的模样。
尤其是最后一点，想要活埋自家孩子的女人又有什么羞耻心，就算大姐呵斥恐怕也只会撒泼让她少管闲事。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落荒而逃。
综合这些，邱河的理想倾向于程教授说的是真的。
但最大的问题是无法证明。
邱梅沉吟道：“我听她的意思，好像什么血型可以证明？”
“从遗传学来说的确有可能，但也未必是一定的。”
邱河看的书多，对这些有一定的了解。
孩子的血型和父母息息相关，但如果王淑芹和她男人的的血型与秦苏或者她丈夫的其中一方吻合，遗传的血型便很难看出端倪。
这就从遗传学变成了概率论。
当然邱河再说个更离谱的，万一到时候王淑芹狡辩，说这孩子是医院抱错了，或者秦苏和别的男人……
真要到这个份上，谁又能说得清呢？
邱梅虽然不希望妹妹离开，但一想到如果这件事真如他们猜想的，那保姆也真够恶心的，又忍不住郁闷道：“难道就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查出来真相吗？那个什么光不行吗？就大山之前拍的那个。”
邱河哭笑不得，“X射线？虽然能拍出来人的骨头，但应该做不到姐说的那种。”
邱梅扶额无奈，也很是矛盾。
又想帮妹妹找出真相，又担心妹妹离开自己。
邱河沉声道：“在尘埃落定前，先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我去京都以后也会想办法找找这方面的资料，科学在不断进步，说不定会有办法呢？”
邱梅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至于她心里是什么感受，实在是难以名状。
两人回到家后，正遇见邱雨眉飞色舞地给小云宝讲课，在本子上写了个字。
“这是海，海要比二哥的河大的多，但是海就算再大也比不过下雨，雨可是从天上来的，这说明啥？”
小云宝很给面子地拍手，“三哥最厉害！”
“答对咯，给你吃糖。”
邱河：“……”
邱梅：“……”
邱雨这才发现二哥和大姐回来了，嘿嘿笑了两声，掩饰尴尬道：“我正在备课呢，今晚轮到我去扫盲班讲课。”
“也不知道你们谁哄谁。”邱梅吐槽一句，伸出手，“不能吃糖了，要蛀牙的。”
小云宝用手捂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姐。
“姐姐最厉害。”
邱梅还想板着脸，小云宝倒下身贴住姐姐的手，“好姐姐，求求你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从邱梅眼中沁出。
“你这孩子……”
让姐姐怎么舍得呢？
第三百四十九章 喜欢吗？
小云宝发现最近家里人的态度很不一样。
虽然以前也是宠爱，但那种感觉是这是我家的最最可爱的小囡囡。
现在就仿佛家门口蹲了个拍花子的，随时随地要把她带走。
尤其是姐姐，无论外出还是在厂里都要带着她，似乎恨不得把自己能装到口袋里。
小云宝表示不理解。
不过她又不用上学更不用上班，在哪里玩都是一样的。
小云宝哪里能知道邱梅患得患失的心情。
来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段珍习惯性地先看一眼坐在旁边吉祥物般的小家伙，然后才开始给邱梅汇报。
“账上加起来有十七万左右，其中包括十万元的贷款，和三家养殖场月底加起来一万二的账单。”
给妹妹投喂了一块小饼干后，邱梅才开口。
“最近让小李去机械厂问一问我们食品厂需要的生产线和冷库的事，看看总共需要多少钱。”
贷款在到期之前邱梅都是不打算还的，反正不需要利息，用的时间越长越赚，从这点来说厂里能用的钱确实不少。
从省城食品厂回来后，邱梅就琢磨着取人家的长处。
机械的效率要远远超过人工，虽然太过复杂的做不了，简单的运输生产线还是能建的。
另外随着订单的增多，冷库也是必须的，现宰现杀也不符合效率的最大化。
段珍在本子上记了一笔，心中却有些疑惑。
自家厂长和程教授的关系那么好，以前遇到这种事都是亲自去问的，这次怎么会选择让下面的人公对公的对接，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交情吗？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会计兼半个秘书，段珍在很多事情上聪明地学会了闭嘴。
“好的，我下午让小李过去了解情况，先出个大致的报价。”
段珍离开后，小云宝似乎也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奶声奶气道：“好久没见到段奶奶和秦爷爷啦。”
邱梅正在写字的手顿住，抬头看着妹妹。
“云云喜欢她们吗？”
小云宝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啊。”
邱梅抿了抿唇，在欺骗和糊弄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们最近要去省城了，我们还是不要随便去打扰人家。”
小云宝眨了眨眼，她虽然心思纯净却也不是傻瓜。
省城也不是很远呀，她们前段时间才去过呢。
“今晚吃鱼羹好不好？”
邱梅的话让小云宝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道：“好呀！”
“再做个排骨？”
小云宝咽了咽口水，恨不得时间加速，立刻走在回家的路上。
——
机械厂里，人人都来恭贺程芝书返回省城大学教书。
虽然程教授在厂里也是风生水起，但当大学老师这样桃李满天下的职业显然更符合人们认知中的好工作。
程芝书最近的心情不算很好，打起精神一一道谢，努力遮掩情绪。
销售主任也送了份贺礼来，同样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安叶食品厂那边委托机械厂设计一条生产线和冷库的搭建。
生产线还好说，但冷库比较麻烦，需要去考察场地设备，还得让建筑方面的工程师跟着，耗时耗力，机械厂并不乐意接这么个活。
只是随着安叶食品厂的成长，销售主任也不想轻易得罪对方，这就找到了程芝书，想让她帮着拒绝。
程芝书沉吟道：“肖主任您就当帮我个忙，把这活接下来，需要找的人我来找。”
第三百五十章 离开
程芝书又补了句，“他们的生产线由我来设计。”
主任不可置信，开玩笑道：“程老师您跟我说实话，那个厂长是不是你家亲戚？”
哪有这么出工又出力，还往里面搭人情的。
程芝书马上要离开厂里了，这段时间不好好休息还搞生产线的设计图。
岁数也不小了，能吃得消吗？
程芝书没解释缘由，只温声道：“不过这事还得麻烦您帮忙瞒着。”
肖主任觉得自己更看不懂了，这是当无名英雄呢？还做好事不留名……
程芝书朝着对方柔和地笑了笑，销售主任没深究。
“成，那我先应下来。”
程芝书马上要去省城的人了，他何必得罪人家呢，何况就是动一动嘴皮的事，他又不吃亏。
对方走后，程芝书坐在办公室里，视线放空。
她能理解邱梅现在的心情。
将一颗珍贵的种子种下，耗费无数心血浇水施肥，眼看着长出了一只花骨朵。
却有人站出来说种子是自家的，想要连盆端走。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恶言相向已经是难得的一件事了。
那姑娘此刻心中应该也很矛盾吧。
想到这里，程芝书的脸上带着无奈。
但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弄清的。
首先——
程芝书需要查清楚那孩子的血型。
就在程芝书苦思冥想如何达成目的时，桌上的电话疯狂震动。
铃声似乎带着一股急迫感。
程芝书接起后，那边传来女儿哽咽的声音。
里面的内容让程芝书僵在座位上。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或者说从另一方面证明了程芝书最可怕的猜想。
秦苏哭了许久，才发现母亲那边没有传来声音。
“妈，您在吗？”
程芝书应了声，“这件事太突然了。”
“是的，我们也没想到……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我不能放着萌萌不管。”
“嗯。”
挂断电话，程芝书捏了捏鼻梁，疲惫感涌上心头。
在电话中女儿告诉自己，从那天以后萌萌便开始做噩梦，一直说外婆打她。
带去医院看了两次，就连医生都以为这家人重男轻女，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虐待孩子是犯法一类的话。
更可怕的是萌萌开始频繁地陷入昏迷状态，医院也无法查出病因。
最后只能劝说她们带孩子去更大的医院。
从县城转到省城，口径还是一样的。
到了最后即便是任思齐都开始怀疑，难道丈母娘真的打了孩子？
因为任茜萌的事，家里变得一团糟。
秦苏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避免更大的误会。
看着两岁的女儿日渐消瘦的模样，任思齐再也忍不住了，他做出决定，要带着妻子和女儿去京都。
京都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一定能找出病因。
秦苏爱女心切，也只能答应下来，打电话是来告知母亲这件事的。
程芝书听到电话那边只有女儿却没有女婿的声音，知道对方终究怪了自己。
可她百口莫辩。
到了这一刻，程芝书能确定心中的猜测了。
那孩子根本不是普通的两岁孩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拥有了超出年龄的思维。
她在逃避血缘问题，更准确的说，是逃避那个想要找出血缘问题的外婆。
甚至不惜用陷害和自残的手段。
第三百五十一章 真相
然而整件事中最可怕的一点是程芝书完全无法自证清白。
任茜萌的年龄是她最好的保护伞。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程芝书的猜测。
程芝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无法解开的死局。
外柔内刚的教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曾经的风雨打不倒坚毅的灵魂，来自家人的怀疑和构陷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击倒在地。
而唯一有可能相信她的，却是提防着她带走孩子的邱家人。
邱梅在黄昏时分接到了程芝书的电话。
程教授的嗓音暮气沉沉，难掩疲惫，将那个孩子被女儿女婿带去京都看病的事告诉邱梅。
邱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选择安慰。
邱梅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一口气，还是同情程芝书，亦或者两者兼具。
回家后邱梅把这件事告诉了邱河，邱河也是家里除了她以外唯一知道的人。
至于邱山和邱雨，前者心太软，后者又很难保守住秘密，都不适合知道这件事。
而邱河的冷静和聪慧在这一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想给程教授打个电话。”
邱梅抿了抿唇，“我感觉她的心情很糟糕，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再刺激她了。”
“我知道，所以我是去安慰她的。”
当晚，程芝书躺在床上，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时刻按压着，以一种迫不得已的速度疯狂跳动。
嗡嗡耳鸣声让程芝书无法思考，时不时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秦纵也没有睡着，轻轻拍打着妻子背脊，发出无言的安慰。
或者说他的确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回家后见到妻子时他吓了一跳，程芝书仿佛老了好几岁般，向来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地挂在耳边，整个人像被人抽掉了脊梁，软塌塌地靠在沙发上。
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秦纵这才知道女儿和女婿带着孩子出发去了京都。
任谁知道这件事后都会觉得是老伴的错。
这简直是一笔无头债。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在此刻显得分外响亮，秦纵可以感受到妻子的身体兀然一抖，不自觉地蜷缩在被子里。
这让秦纵的眼眶红了一圈。
“我去接电话。”
程芝书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我去吧，可能是他们到京都了。”
也可能是女婿或者对方家里打来埋怨她的电话。
但无论哪一种，程芝书都必须要面对。
秦纵起身把衣服披在妻子肩头，程芝书拿起话筒，那端传来的却是少年的声音。
“程教授，我相信你的话。”
“你……”
“我是邱河，很抱歉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我刚刚才终于理清了思路，也从书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程芝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家人都怀疑她的时候，反倒是外人相信了自己荒谬的说辞。
“为什么？”
“姐姐说您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当所有线索汇总到一起时，我发现这句话很正确，至少那个女孩不对劲。”
程芝书苦笑道：“可我没有任何办法证明。”
“有很多荒谬的故事记载着生而知之，不学而能的人，也有一些转世轮回的传说。”
程芝书的心中有些荒谬，“这些不可能是真的啊。”
如果一个寻常人说这种话也就罢了，可邱河这样的省状元，怎么也会这样想。
邱河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排除一切不可能以后，万一这就是真相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逻辑
邱河的话比程芝书的猜想还荒谬，让她恍然觉得这通电话恐怕都是自己的想象。
支开丈夫，让对方先回去睡觉后，程芝书压低了声音，“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现在的种种证据都表明，这个孩子不但明白如何陷害您，更能想出周密的计划远离您，甚至懂得示弱和装病，当然后两个其实是孩子与生俱来的技能，只是并不符合两岁的认知。”
邱河今天恰好找到了一本涉及到大脑发育的书，孩子的认知临界点往往在三岁左右会发生一个很大的变化。
书上举了个例子，国外找了很多两岁到四岁的孩子做实验，实验者A将一只红色的小球放在帽子里，家长借故离开后，又让另一个实验者B将球藏到旁边的桶里。
等A回来后做出找球的动作，并询问孩子们A应该从哪里找。
三岁以前的孩子们都认为应该从桶里找。
三岁以后的孩子们却大多能清晰表达应该从帽子里找。
反复证明后得出一个结论，在三岁之前孩子的认知往往没有逻辑，只会盯着“球”本身看，而不会想到前后的因果。
三岁以后才开始有了初步的逻辑思维。
程芝书口中的那个两岁的孩子，不但拥有非常缜密的思维，更有很强的逻辑性。
明白如何利用年龄优势让程芝书百口莫辩，这绝非一个两岁孩子的思想。
这和聪不聪明完全无关，是因为大脑的发育程度还没有达到。
邱河的话让程芝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按照邱河的说法，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这不是基于猜测，而是从科学的角度去论证。
用纯然科学的方法去证明了一个完全不科学的结论。
程芝书的心情一时很复杂，甚至从最开始的颓然中跳出，变成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宁可自己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说不准还能说出诸如去寺庙拜一拜，或者跳大神一类的解决方法。
然而多年所受的教育却让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邱河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您也是因为身在局中所以很难看清，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去思考那些逻辑，只需要考虑最后的结果。”
正如邱河所说，程芝书现在完全被迷雾困住，甚至没有太多思考能力，只能跟随邱河的节奏。
“什么结果？”
“那个孩子用完全不属于孩子的手段离开这里，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她到底在害怕和逃避什么？想明白这点就能知道，或许云云的确是您的外孙女。”
否则对方完全没有必要露馅，在这之前根据程芝书的说法，那孩子都表现的非常“像”正常的孩子。
被邱河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结论，程芝书头晕目眩，不由得道：“谢谢……”
“当然我说出这一点，并不代表我们愿意把妹妹交给你们抚养，毕竟您的女儿和女婿恐怕也不会接受我们的结论。”
这点程芝书不否认，她甚至表明态度，“我从来没有和你们抢孩子的意思，云云在你们家生活的很开心。”
“是的，这也是我必须要和您达成的共识。”
邱河的声音顺着话筒传来，带着笃定。
无论如何云云都是他的妹妹，邱河也不愿意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将妹妹交给任家。
第三百五十三章 信任
在最重要的条件下达成共识后，两人就遗传学方面再次进行交流。
“血型无法完全确定血缘，这点程教授应该清楚。”
程芝书叹气，“但这似乎是现阶段唯一的方法。”
至少这种方法比古时候的滴血认亲要科学不少，然而从遗传学来说，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有可能血型相同。
“另外我有一种感觉，那孩子似乎并不担心验血型，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您别在意。”
两人交流到现在，程芝书完全充分地体验了一把高考状元的智商。
对于邱河的直觉自然也全盘尊重。
就在这时，程芝书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之前留学的时候，似乎听生物学的朋友说过还有一种新研究出来的方法，可以更为准确地判断亲缘性。”
只是隔行如隔山，程芝书并不是完全了解。
而且在她留学期间，那种方法也并未对外推广过，此刻想起来完全可以归结于病急乱投医的范围。
邱河却听了进去，“我在首都上学，这方面或许有一些优势，必要的时候我会留意国外关于这方面的技术。”
今天这一通电话仿佛玻璃擦，擦去了窗户上朦胧不清的雾气，让程芝书的视线陡然开阔。
她的精气神也渐渐回来了，“我也会找认识人打听的。”
两人达成共识后挂了电话。
程芝书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一个人的路难免迷茫，但如果有人一起走就不一样了，即便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比自己看的更透彻。
她到底是心乱了。
秦纵看着妻子打完电话后仿佛又变了个人，笑着道：“发生啥好事了？”
程芝书带了点笑容，“快睡吧，都几点了。”
秦纵小声嘟囔，“这人怎么还过河拆桥呢。”
只是他的抱怨还未说完，已看见妻子闭上了眼，似乎随时要坠入梦乡。
这让秦纵带了点笑，伸手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直到对方完全入睡。
“老伴，其实有啥事你都能和我说的，我也会相信你。”
秦纵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放着的电话子机上，当初装电话考虑到年龄大腿脚不便，装的是字母机。
客厅打电话时，只要另一边接起来，也同样能听到通话的内容。
邱河打电话时，邱梅一直在旁边。
“姐，你怪我吗？”
如果真的有方法证明妹妹是别人家意外被偷换的孩子，恐怕就不再是他们的妹妹了。
邱梅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思想斗争，包括刚才听电话时也是一样。
可到了此时此刻，她反倒下定决心，摇了摇头。
“云云不是我们的所有物，她会长大也有她的思想，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最终如何选择也全要看云云的想法。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妹妹一直被蒙蔽，至少那孩子所享受的一切，原本就是云云的。
邱河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妹妹永远是妹妹，但选择权在云云手里。
另外邱河也很想知道，那个偷走妹妹人生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换一个寻常的孩子，邱河绝不会用偷这个字，毕竟是大人造的孽。
但这个却不一样。
第三百五十四章 送别
终于到了一家人送邱河上火车的日子。
随着开学报到的时间一天天接近，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
一家人来过很多次火车站，但没有哪次是为了送别。
小云宝抱着二哥的大腿哭的稀里哗啦。
邱河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痛，好一阵哄着。
“哥哥放假肯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邱河只能用食物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带驴打滚、烤鸭、糖耳朵。”
这次却不管用了，小家伙抽抽噎噎，“不要好吃的，要哥哥。”
这话听在邱河耳朵里，甜在心里。
“哥哥在呢，过阵子就回来了。”
小云宝抬起脸，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鼻头也一片通红，看着就可怜。
“不骗云云？”
“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邱河用自己的良好信用做保，“来拉勾，拉勾了肯定不会说谎。”
小云宝犹犹豫豫地伸出指头，和邱河勾了勾，这才慢慢停了哭声。
其余的邱家人没办法像小孩子一样情绪外露，但也都是不舍得的。
邱山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保重，有啥情况打电话回来，哥一直在呢。”
邱梅则压低了声音，“钱和票都放好了吧？要是丢了倒是可以寄给你，但你这段日子就得受苦了。”
邱河点点头，“都带好了，哥你也放心，等后面收庄稼的时候告诉我，我也想知道产量。”
邱雨心里也挺不舍的，但看着小云宝之前号啕大哭的模样，又有点孩子气的想法。
难道比起自己，云云更喜欢二哥？
说话间难免酸溜溜的，“也不知道等以后我上大学了，妹妹会不会也这么哭。”
被邱梅拍了下后脑勺，“等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邱雨不服气地摸了摸脑袋，“姐，你总这样打我脑袋，我都变笨了，考不上也得怪你啊。”
邱梅：“现在就开始找借口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眼看着火车快开了，宋启山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一包东西。
“路上吃，顺带着分给同学。”
里面除了安叶大礼包外，囊括了站台买的一堆东西，烤栗子、花生瓜子、糖果和一些点心，看宋启山提着都费劲的模样就知道数量不少。
就算分给同学也是绰绰有余。
邱梅看着笑问道：“付了钱吧？”
宋启山瞪她一眼，“废话，我是那种借着职务便利占便宜的人吗？”
邱梅心想当初也不知道谁还收保护费来着。
不过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这话她就咽回肚子里了。
站台除了邱河一家外还有许多其他学生。
开了关系证明才能买火车票，他们所在的车厢也被称为学生车厢。
邱梅本想借着宋站长的关系给弟弟买张卧铺票，却被邱河婉拒了。
不是他清高不想搞特殊，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就几个小时的车程，还不如和一起去京都的学生熟悉一下。
虽然大家不是一个学校的，但也是顺路，可以在路上好好交流一番。
“邱河，准备上车了，都等你呢。”
一个高个子男生过来亲热的揽住邱河的肩膀，邱河朝他笑了笑。
“马上来，帮我拿着。”邱河顺手把宋启山松来的东西递过去，这玩意太重，他的小身板可拿不住。
男生笑着接过，“没问题，一路给你拿去京都都成。”
已经上了车的好些学生都从窗户探头看过来，热情地呼唤着。
“邱河同学，快上来吧。”
邱梅这才发现弟弟在一众学生里人气很高。
邱河带着行李上了火车，朝着家人们挥手。
“我走了，再见。”
少年的衬衫被风吹的鼓起，像一面青春的旗帜，微微飘荡。
第三百五十五章 照片
邱河去上京都上大学的事让家里的人失落了一阵。
虽然家里只是缺了个人，却莫名显得空荡不少。
就连小云宝吃东西都少了些。
不过日子总要继续过的，大家也慢慢回归了正常生活。
邱梅想要的生产线图纸出来了，虽然上面没有署名，但邱梅猜到了真正的设计师。
哪有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来往都是人情。
邱梅打电话给程芝书道谢，自从那通电话后，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关系，仿佛之前的龃龉不复存在。
程芝书解开心结中身体也重新好了起来。
如果不是之前邱河的电话，程芝书怀疑自己恐怕会一蹶不振下去。
忙碌在一定程度上也会抑制胡思乱想，程芝书帮着邱梅把生产线理好，食品厂鸟枪换炮，更新换代。
冷库则要慢一些，也幸亏之前已经通了电，不然还得麻烦。
不过这件事邱梅倒是也不着急，距离夏天还有一阵，北方的冬天室外就是天然冷库。
厂里的职工反倒比邱梅还新奇，都想看看从省城学回来的东西最终长啥样。
等入春时，新的生产线和冷库终于全部完成。
竣工这天邱梅也赶时髦弄了个仪式，专程找了个照相师傅。
职工们兴奋不已，在食品厂前站了好几排，邱梅被大家簇拥在最中间。
随着相机的快门声，这一幕被永久定格下来。
小云宝也拍了好几张照片，她长的萌态十足，粉嘟嘟带着婴儿肥，无论哪个角度拍都好看。
照相师傅找到邱梅询问，“这几张照片我洗出来能不能贴在照相馆玻璃上？”
邱梅询问妹妹的意见，小云宝点头，“好呀。”
师傅乐开了花。
邱梅又想起什么，“您再帮我多洗一份吧。”
拍完照，邱梅正要让人把师傅送出去，突然传来高广民的声音。
“等等，把人留下。”
高广民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高叔也要拍一张啊？”邱梅和他开玩笑。
“我这把岁数了拍啥，我是想让这位师傅拍一下地里的庄稼。”
高广民是真没想到啊，这次让大家自己种庄稼，和平日里集体劳作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精心侍弄的作物即便在冬天也长的枝繁叶茂，萝卜水灵的让高广民看着就美。
尤其是邱山种的那片地方，产量比其他人要多出不少。
虽然过两天才收获，但已然能看出来大不相同。
高广民想留下照片不是纯然看着好看，他还有别的用处。
“那就麻烦师傅了。”邱梅让高广民带着人过去。
照相师傅拍的照片越多他赚的越多，按照洗出来的数量算钱，自然没什么意见。
只是到了地里也挺惊讶，“这庄稼长的不赖啊。”
高广民拍了拍邱山肩膀，“小伙子棒，庄稼自然棒。”
邱山憨厚地笑道：“也得感谢于教授，都是他指导我的。”
照相师傅啧啧道：“怪不得是教授呢，真是啥都懂，种地也行。”
过了一阵照片洗了出来，邱梅把地里那几张给了高广民。
高广民看着照片上在春日显出几分娇俏的农作物，心里头下定决心。
人活一世，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几天后，照片出现在和光公社社长的办公室里。
第三百五十六章 会议
照片旁边放着一张纸，记着这次收上来的产量。
萧齐盛找人去问过，绝对没有放卫星。
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萧齐盛闭上眼犹豫不决，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萧齐盛年轻的时候是经历过饥荒的，饿殍遍野绝不只是一个纸上的成语。
瘦成皮包骨的孩童，腹胀如鼓的成年人和那些为了节约粮食投河或上吊的老人。
最终萧齐盛起身，让外面的秘书进来。
“叫下面的大队长来开会。”
公社大会上，几个大队长都在，萧齐盛让大家一一传阅照片。
高广民自然也坐在其中，神情局促不安。
旁人看着他的目光却和往日截然不同。
“行啊老高，这才几个月的庄稼，产量这么高。”
“不然怎么说安叶大队人杰地灵呢，就连作物长得都比咱们大队好。”
说话的又羡慕也有嫉妒的，以前安叶大队在公社还垫着底，一转眼人家窜成标兵了，啧，运道过去了，不服不行啊。
只有袁岳察觉到了什么，和高广民对了下眼神，朝他笑了笑。
“高大队长，厉害了啊。”
没想到老高这次竟然能下定决心，把这事摆在萧齐盛面前。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也没想到萧齐盛会召开公社大队，把大家都叫来。
照片传了一圈又转回来，萧齐盛问大家，“都看清楚了？”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这照片有啥不一样的？
难道因为是彩色的？
哦，是比黑白照片好看些。
见这些人没什么反应，萧齐盛拿起照片敲了敲桌面，索性挑明了。
“这些年大家集体劳作，每次收上来的粮食什么样都应该知道，去年气候不好，粮食减产严重，咱们总得想点办法。”
有人响应道：“今年春耕前好好开个动员会，做一做乡亲们的思想工作。”
“干脆每个大队多养几头猪，年底评选劳动模范可以多分肉。”
萧齐盛不置可否，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能激励一时，能激励一年吗？
袁岳深吸一口气，“社长，咱们就按照这次安叶大队的尝试，直接分田到户吧。”
这一嗓子说出来，场内立刻鸦雀无声。
半晌后一道声音反对，“这不符合政策啊，袁大队长你这思想觉悟有问题。”
“这话可不能乱说。”有人偷看着萧齐盛的表情，反驳道：“刚才咱们都看了照片，成果摆在这不是？”
“老高，这可是你们大队的事，你怎么不说话？”
也有人将苗头指向了高广民。
高广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提出来的章程。”
“你这不是胡闹嘛。”
“是啊，咱可不能犯这种错误。”
高广民毕竟根基浅，换了袁岳大家说话还克制点，知道是高广民说的自然不用客气了。
一时间简直成了高广民的批斗会。
直到萧齐盛拍桌子。
“行了！有吵架的功夫想想自个该做什么！”
萧齐盛一发威，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男人的视线一一扫了过去，被看着的人都菊花一紧，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这个冬天除了袁岳和高广民没问粮站要粮食，剩下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伸手？”
“现在给我说正确错误的，好意思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谣言
萧齐盛可不算什么好脾气的人，他这无差别扫射，基本全桌的人都给包了饺子。
一时间沉默是今晚的康桥，闭嘴才是正道。
“既然觉得这样不好，你们觉着该怎么办？”
继续沉默……
萧齐盛哼了声，“行，那今年就这么定了，各个大队统计一下田地数量和人头数，具体怎么分再商量。”
高广民看着不由得羡慕，不然怎么说人家是社长呢。
说话可管用多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也是长了腿的。
很快公社里面传出“谣言”，说后面打算把地分给自家承包，年末算收成交粮食。
大部分人不相信，还有一部分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也只有少数人明白缘由。
通过这件事邱梅充分认识到了一句话。
有时候所谓的谣言只是走快了些的真相。
很快在正式的春耕之前，公社的通知下来了。
的确是按照人头分地，具体分到的田是好是坏则由抽签决定。
不过也加了个限制，政策只暂时在今年实行，后面要看情况。
饶是如此，公社里的人也跟疯了一样奔走相告。
集体劳作里一粒老鼠屎就能坏一锅大锅饭。
看着懒汉和勤汉拿着差不多的工分，大家心里能平衡吗？
地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自然会选择顾惜力气，像邱山这样的反倒背后被人骂傻。
可现在粮食收成只需要交定额的部分，剩下的都可以自己拿着，而不再需要靠工分来算，这让家家户户的积极性被调动到最高。
虽然也有因为人头和抽签好坏造成的争吵，也完全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高广民知道萧社长的身上也担着很大的压力，比自己的要大得多。
他也希望这一切能有个好的结果。
抽签那天邱山是抱着妹妹去的，小云宝的运气是众所周知的好。
虽然大姐现在是厂长，不需要太在乎这些，但邱山还是希望能抽到一块好地。
他也有想要实现的抱负。
小云宝走到抽签的红箱子前，搓了搓手。
箱子看着占了她人的一半，显得有些滑稽，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
小云宝搓了搓小手手，哈了口气。
“嘿！”
伸手进去抓了只写了号码的乒乓球出来。
“嚯……”高广民看了上面的数字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朝着邱山竖起大拇指，“最好的那块。”
靠河近，肥力也足。
邱山喜形于色，将小丫头抱着转了好几圈。
“妹妹真棒。”
小云宝的眼睛顿时成了两只蚊香，晕晕乎乎地趴在大哥肩头。
邱山的心肠软也是众所周知的，很快有脸皮厚的凑过来。
“大山，你年轻力壮的，把这块地换给咱呗，我打小是药罐子，这点队上的人都知道，我抽的签不行，每天去挑水都得累死个人，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邱山收敛了笑容，“别的我能答应，这块地真不行。”
“小气劲，你姐是腰缠万贯的厂长，不至于和咱争这点粮食的钱吧。”
邱山皱眉，“我说了，这块地我不让。”
没想到会被拒绝，男人气急败坏地指着邱山，“你！”
邱山打开他的手，抱着妹妹往家里走。
那人气的牙痒痒，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得罪邱山。
小云宝眨了眨眼，很是惊讶。
没想到大哥竟然也会生气呀。
邱山低头看着手里的签号，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第三百五十八章 第一步
因为屡屡换田闹出来一些乱子，公社又给打了个补丁。
“除非家里没有青壮年劳动力，或者需要照顾老弱病残和烈属的，不然一律不能私自换田。”
这道命令下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些乱七八糟的乱象。
再加上春耕的动员大会也开了，大家很快把视线放在自家地里。
侍弄的比自留地还要精心，都鼓着劲地努力，就想在这方面越过别家。
高广民巡视一圈，嘿，这群人还真是改头换面。
以前都只是驴粪蛋表面光，这下才知道下苦功，真是不是自家地不知道卖力。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一片欣欣向荣，高广民看着心里也是开心。
直到邱梅来找他，“高叔，我这边订单太多了，还得再扩招。”
要放在平时，高广民肯定乐颠颠地答应了，这次却面露难色。
“小梅啊，叔和你说句实话，你这厂子发展的太快了，咱们队的人都跟不上了，现在家家户户种地的热情高涨，我怕后面劳动力不够。”
他也担心邱梅生气，想办法把话说清楚。
邱梅摸了摸下巴，其实最近她也觉得在大队上一次又一次扩招不是办法。
数量总是有限的，而且家家户户都认识，关系太熟，互相之间容易形成小团体。
对于管理来说弊大于利。
见邱梅久久没说话，高广民有些担忧，退而求其次道：“当然这次要是人不多还是可以再招一批的……”
邱梅笑了声，“算了，您说的也有道理。”
高广民看着邱梅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
却不知道邱梅的思绪早已转向别处，回到厂里后找来段珍。
“你觉得在县里开厂怎么样？”
段珍被抛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昨天她还在和厂长商量，自从和省城食品厂谈了合作以后，订单的数量简直呈指数级增加，得再招人，怎么今天直接从招人变成建厂了？
但很快段珍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觉得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相比起现在安叶大队的情况，似乎县城剩余的劳动力更多，岗位更稀缺。
另外运输是成本中占比相当大的一块，县城的运输条件比大队要好太多了，还有通往省城的路，还是修好的路面，速度也快。
想来想去，段珍觉得厂长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唯一要注意的是——
“那咱们这算不算和第一食品厂打擂台啊？”
邱梅看着段珍，“如果打擂台，你怕吗？”
段珍虽然不算最元老级别的，但也是看着食品厂一点点发展到今天的那批人。
听了厂长的问话，心中顿时升起无尽的豪气。
“不怕！”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厂长肯定会带着他们越过去的。
邱梅笑了笑，“我也不怕，那就这样规划下去吧，你再算算最近账上的钱，我去和县城那边沟通。”
段珍响亮地应了声，邱梅看着桌上玻璃下压的地图，眸光微闪。
从安叶大队到县城，以后再从县城到省城……
这是迈出去的第一步，但绝不会是唯一一步。
第三百五十九章 手续
去县城建厂的手续并不难下来。
随着大量知青返城，城市里闲置了大量劳动力，而厂里基本都是萝卜坑，连自家厂里的亲属都照顾不过来，哪还能管外面的人。
因此邱梅非但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甚至还得到了领导的接见。
话里话外都是开绿灯的意思，只要厂子能顺顺利利办下去，多多招工，好好交税，别的什么都好说。
邱梅在县城办厂的事在和光公社也引起了震动。
萧齐盛专门找来邱梅询问情况，话里话外很是可惜，他总觉得即便安叶大队那边招不了人，也可以在其他大队建立分厂嘛。
邱梅笑着道：“都一样，食品厂发展的好，养殖场也得跟上脚步，到时候肯定人不够，得从公社里招。”
萧齐盛一想也是，有点像出门在外打仗，和光公社现在就是后勤部，兵马未动得粮草先行，要招的人只会更多。
“当初就觉得你肯定大有作为，没想到啊，还是低估了你。”
萧齐盛不无感慨，无论是食品厂还是养殖场，邱梅扩张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保守估计了一下，邱梅的身价应该早就超出了万元户的范畴。
邱梅笑着客气两句，她是赶上好时代了，政策宽松再加上市场上也没什么能竞争的同类产品，发展快也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手里的钱不少，但算一算在县城建厂所要花费的资金，还是有些紧张。
好在邱梅贷款也是熟门熟路了，把原本的钱还上后，邱梅重新又借了二十五万。
魏光辉这次是一句话都没多劝，上面的领导也是直接拍板同意了。
邱梅带着段珍一起去提钱，让信用社的人护着一起送回到厂里的。
实在是钱太多，即便是邱梅也不得不谨慎。
回来后段珍看着邱梅欲言又止。
邱梅一眼看穿了段珍的心情，恐怕担心以后厂里没人管。
“我去县城这段时间，打算让你暂时代管食品厂。”
如果没出什么问题，邱梅就打算让段珍正式接管了。
段珍说不清是受宠若惊还是担忧，“厂长，我行吗？我还是跟着您吧。”
邱梅在她心中简直就是定海神针，段珍虽然觉得自己比以前能干了些，可那都是在厂长的带领下。
现在厂长显然要把工作重心移到县城，让段珍感觉心慌慌的。
“你留在这帮我镇着厂子我才能放心。”
邱梅这样说，段珍的眼神也变得坚定。
“那我尽量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段珍主动给邱梅推荐，“之前您让我带的几个人里面，陈艳应该是里面最有潜力的，您这次去县城让她跟着吧。”
邱梅对段珍口中的陈艳也有很印象，对方做事很有点拼命三娘的风范，邱梅经常晚上看见对方还在加班。
“她方便离开家吗？后面估计得长期在县城。”
“您还不知道吧，她原本就是其他大队的知青，后面因为结婚了关系就落在这边，前年丈夫去世了，婆家容不下她，后面被咱们厂招来了才好一点。”
邱梅点点头，“那应该没问题，你最近通知她吧。”
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邱梅很快把事情定了下来。
宋启山也知道了这件事。
第三百六十章 尽孝
要说邱梅在县城开分厂谁最开心，宋启山肯定得算上一个。
这两天火车站的人就发现他经常跑神，还时不时发出傻笑声。
李铁钢看着全身发毛，忍不住问李景，“黑哥这情况不行啊，咱们得劝劝他去医院看看。”
李景观察一阵，嘿了声。
“是病，不过这病医院可治不好，得梅姐来治。”
李铁钢虽然人如其名是个钢铁直男，但面对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也很快反应过来。
跟着一起嘿嘿直笑。
宋启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了，一巴掌扫过两人脑壳。
“傻笑什么呢你们。”
两人敢怒不敢言，明明是你先带头的。
“梅姐来了！”李景看向宋启山身后。
宋启山立刻转身，脸上的笑容让两人看着都跟着脸红。
“怎么这个点来，饿不饿……”
话语戛然而止，宋启山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耍老子好玩是吧？”
李景眨了眨眼，“哎呀最近眼神不行，这不是看错了嘛，黑哥息怒息怒，我也不是故意的。”
“还特么不是故意的？你小子他娘的蔫坏！”宋启山恼羞成怒。
就在这时李铁钢突然开口，“梅姐？”
“呸，李铁钢你个浓眉大眼的，我还以为是老实人呢，你小子也搞这套，我告诉你们，就算她今天真来了，老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是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宋启山整个人被冻住般，好半晌才艰难地扭过脖子。
“你、你来啦？”
没想到人还真的出现了，宋启山狠狠瞪一眼李景和李铁钢，两人低着头不住偷笑。
邱梅挑眉，“看来你不怎么欢迎我啊。”
“瞧你说的，哪能啊。”宋启山如果有尾巴，此刻恐怕已经欢快地摇了起来。
一看邱梅今天还带着妹妹，宋启山非常自觉地伸手接了过来。
小云宝让宋启山牵着手，邱梅和他边走边聊。
从后面看着宛若一家三口。
“以后你就在松山县发展了？”
“差不多，家里有大山操心，这边学校的水平好些，我想着把小雨也送来上学，最近租个房子就住在这了。”
办厂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这些事邱梅不想假手他人，还是自己来放心点。
宋启山装模作样道：“你说巧不巧，最近我家小区刚好有一户人家要往外借房子，老两口年龄大了想跟着儿子去住，不然我帮你问问？”
邱梅点点头，“那这事就麻烦你了。”
“害，客气啥。”
“对了，你家附近有托儿所吗？建厂房灰太大，不方便带孩子。”
宋启山笑了声，“你还真问对人了，咱铁道小区那片有个公家幼儿园，里面有托班，班里都是三四岁的孩子，两岁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放学了我爸妈顺带着去接孩子，你根本不用操心。”
虽然和宋启山已经算很熟了，但邱梅听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太麻烦你家里了，我找个人照顾吧。”
宋启山撇嘴道：“保姆带哪有自家人带着放心，你这就太客气了。”
这一句话倒是勾起了邱梅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她也有点杯弓蛇影了，妹妹可不能再出事。
只是宋启山虽然是好哥们，但也不能真的不分界限啊，可到时候邱雨又要上课……
邱梅陷入两难，见她态度松动，宋启山把小云宝抱起来。
“我妈一直喜欢女孩，总说生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她要是见着云云肯定喜欢，说不准还能夸我几句呢，算我尽孝了，云云说是不是啊？”
宋启山目光灼灼地看着孩子，小云宝想到对方私底下偷偷摸摸带她吃的糖果和零食，小脑袋最终点了两下。
就……觉得生这样的儿子好像有点倒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