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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 秋雨中的马槊

    林丛的吐槽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因为邓羌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受到苻黄眉知遇之恩,现在虽然愿意为关中盟效力,但是犹然不愿对着氐人抽刀。

    大家也一直把他当做教官,见识过邓羌的真本事。

    鄙夷邓羌想法的,大有人在,但对于邓羌个人武艺之类的,大家却无从鄙视。

    可是王猛现在竟然让邓羌领兵上阵。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王猛一摊手:“现在还有得选么,难道是你或者我上阵?”

    林丛默然,我也只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然的话当初怎么会被生擒活捉?

    更何况杜英留下的一千兵马,主将就是邓羌。

    因此统带的人,当然也只能是邓羌,换了别人都不见得能服众。

    见林丛不说话,王猛笑道:“这不就得了,与其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伯夷将军身上。”

    林丛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去。

    还好,他林氏的妇孺老弱都已经提前撤离,现在估计都开始往终南山的方向转移了,安全倒是安全得很。

    只是这坞堡,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存到战后。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林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盟主到时候肯定也不会亏待林家。

    王猛则静静注视着营寨外邓羌的阵列,看上去很镇定也很有信心的样子。

    林丛不明就里,也只能选择相信王猛。

    号角声阵阵,氐人开始进攻。

    林丛一挥手,寨墙上的弓弩手们全神贯注。

    而此时,在寨门外列阵的关中盟士卒们,亦然神情各异。

    他们多半都是盟中新招募的士卒,没有厮杀经验。

    平日里凶狠的训练,让他们此时充满了斗志。

    可是黑压压向这边逼近,看上去人数要比自己这边多两三倍以上的氐蛮,又让他们感到惶恐。

    不过没有人回头,因为这无疑会被同伴们耻笑。

    所以他们又把目光投在最前面那道背影上。

    邓羌端坐,凝神注视着前方,马槊横在马鞍上,锋锐无比。

    马槊的主人看上去很是沉稳,但是将士们心中皆知,一旦厮杀开始,拿出真本事的邓羌,就会如同那马槊一样。

    背后无数道目光注视,可是邓羌依旧一声不吭,他的周围,只有飒飒秋风声和战马轻轻踏动地面的响动。

    不和氐人为敌,这是邓羌之前向杜英表明的立场。

    杜英也答应了。

    杜英也并没有强求邓羌。

    但是邓羌麾下的千余名新兵,当然不可能和邓羌一起,在战斗爆发之后一直蹲在后面看戏。

    杜英之前就已经要求邓羌率军向林氏坞堡进军。

    邓羌无从拒绝。

    而到了林氏坞堡,大战真的转眼即至。

    看着自己麾下将士殷切期望的目光,邓羌突然间意识到,他好像也无从选择了。

    一边是自己亲自训练的士卒,相当于他的袍泽弟兄,还有一边,则是苻融,是取代苻黄眉的人,还有众多曾经看不上他这个汉人的氐人将领。

    邓羌愿为苻黄眉而战,却不愿为其余氐人而战。

    所以他选择坐在马背上,面朝氐人,背对汉人。

    双方为生死仇敌,他既然身在其中,就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

    氐人越来越近,逼迫着邓羌也采取动作。

    “背靠营寨,不得出弓弩射程,不得轻易追杀,以守待攻。”邓羌果断下令。

    敌众我寡,自己这边又是新兵,邓羌才不会傻乎乎的冲阵呢。

    毕竟能以一当百的,只有他一个。

    将士们齐声应诺,主将在前,弓弩手在后,对于没有战场厮杀经验的他们来说,的确让人心里更踏实一些。

    而寨墙上,林丛看着氐人的黑云逐渐倾轧过来,邓羌却纹丝不动,不由得皱眉,压低声音询问王猛:

    “伯夷将军这是何意?”

    战斗直接就是在营寨下爆发,自然就意味着随时都会转为攻防战。

    从个人情感上,林丛自然期望林氏坞堡受到最小幅度的破坏。

    而从大局上,林丛自然也知道守城先守野,现在直接退到壁垒外的壕沟处,可就少了很多回旋余地。

    不过林丛并不是出于私心而质疑邓羌的本事,所以他并没有高声说话。

    “兵微将寡,无奈之举。”王猛摇头说道,“伯夷可当千百人,而岿然不动,说明其心中还是清醒的。

    且看吧。”

    林丛叹了一口气,只能寄希望于盟主能够尽快解决掉氐人了。

    手上微微一凉,林丛下意识的抬起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灰暗却并不低沉的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秋雨。

    来无影,却意绵绵。

    很快,细细弱弱的雨丝带着缕缕凉意落下,也为整个战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正前方,邓羌已然提起马槊。

    “放箭!”林丛高声下令。

    趁着雨还不大,仍有弓弩手们发挥的余地,再过一会儿,弓弦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箭矢飞跃,氐人也随之从快步走变为奔跑,他们要尽快冲过箭矢覆盖的区域,和晋人缠战。

    雨中,邓羌催马,一声暴喝:

    “迎战!”

    只见其人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直凿入军阵。

    秋雨中微微抬起的马槊,孤孤零零,却无人能挡。

    而关中盟将士手持盾牌,怒吼着踏步向前,追随主将。

    盾牌和刀剑相撞,目光与目光交错。

    炽热的杀意瞬间蒸发了细雨。

    ——————————

    细细的秋雨落在谢道韫光洁的额头上,她浑然未觉。

    站在少陵坞堡议事堂的台阶下,一身男儿装束,甚至还披上皮甲的谢道韫,负手而立,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坞堡。

    能转移的都转移走了,安顿在蒋氏、周氏等坞堡。

    留守少陵的,只有两百兵马,还是从各家商铺和货栈抽调的丁壮,负责看守那些来不及搬运的大件物资。

    如果真的有敌人前来,那么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付之一炬。

    既然不能留给自己人,那也不能落入敌人。

    尤其是一些守城器械,将会为反攻带来很大的麻烦。

    甚至按照杜英的意思,少陵坞堡整个都可以烧掉。

    这么一个精心打造的壁垒,既然守不住,那就不能成为敌人蚕食关中盟的据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林氏坞堡守不住的情况下。

    谢道韫的目光久久向北看去。

    凝聚了关中盟不少心血的少陵坞堡,谁舍得真的付之一炬?

    所以只能盼望王猛他们能够挡住敌军。

    更盼望着杜郎能够凯旋。

第四百五十七章 往日繁华,转眼如烟

    若是可破灞上,那么便是真的烧了少陵坞堡也无妨。

    谢道韫如是想着。

    “掾史,还请尽快动身吧。”任群大步走过来,“一切都安顿妥当,掾史不可再留,此地有属下在就好。”

    接着,任群意识到什么,看向旁边忙碌着搬运议事堂中公文的归雁和几名亲卫,恼怒道:

    “为何不给掾史撑伞?”

    谢道韫微微一笑:“无妨,雨不大。”

    任群皱眉:“掾史还是当心一些,若是着了凉,那盟主回来之后非得拿我试问。”

    与此同时,归雁也凑了过来,撑起来油纸伞。

    “还是换蓑衣吧,不伦不类的。”谢道韫摆了摆手。

    她现在都披上了皮甲,束发如男儿一般,结果又反过来撑伞,怎么都觉得别扭。

    “长史来的也正巧,书院和商铺那边余尚不放心,且一同去看看。”谢道韫接着说道。

    任群跺了跺脚,愁眉苦脸:

    “哎呦,掾史,你一介女流,就别从这里多耽搁了,这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

    谢道韫瞥了他一眼:“那······也好,不过你以后可别想要见到周家姑娘了。”

    任群怔了怔,旋即苦笑道:“掾史怎能以此要挟?”

    周氏家主周隆的幼妹周蓬儿,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不过性情却是周家人一脉相承的那般,一点儿都不是那在家里坐得住的大家闺秀。

    谢道韫掌管盟中一应妇孺事宜之前,她就咋咋呼呼的要帮着父兄做些什么,现在在谢道韫的手下,自然是如鱼得水。

    而谢道韫也是看这丫头大大咧咧的、不见外,再加上其周家女儿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敢刻意欺负和刁难,所以就让周蓬儿负责和主管钱粮调度的长史任群以及其余的掾史们联络。

    一来二去,周蓬儿自然就和任群熟络了。

    少男少女,生出些情愫来,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蓬儿可是余的左臂右膀,你们两情相悦的事,余自然知晓。那丫头应该还没有敢跟家里说这件事吧?”

    说罢,谢道韫笑了笑,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信,我信!”任群无奈,“掾史请。”

    堂堂谢家长女,竟然还以人家的感情之事为要挟。

    也不知道仲渊兄是怎么降服的这个妖孽。

    谢道韫把周蓬儿给抬了出来,任群也只好陪着她把坞堡中的书院、库房等地走了一圈。

    看着空荡荡的书院、寂寥的大街,谢道韫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往日繁华,转眼如烟。琅琅书声,尽皆吹散。

    这乱世,何日才能结束?”

    跟在后面的任群和归雁两人皆是默然。

    现在乱的,又岂止是一个关中?

    便是关中平定了,一切如初,那么还有偌大的北方呢。

    “拿下长安,至少就看到希望了。”任群轻声道。

    “或许吧。”

    任群想到了什么:

    “盟主曾言,此路再长,亦要跋涉。

    既然一眼望不到尽头,那就不妨把这条路分成一段段来走,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的。

    长安,便是第一段路的尽头。”

    “杜郎总是能说一些让人心安的话。”谢道韫柔柔一笑,显然又想到了分别之前的似水柔情,“若是能够凯旋,余和杜郎一并为长史做媒,若是阿爹愿意,亦可以请他为长史说几句话。”

    任群赶忙拱了拱手:“有劳掾······不,有劳谢夫人了。”

    这一声“谢夫人”把谢道韫叫的俏脸微微一红,却并没有去纠正。

    归雁看在眼里,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原来打死不承认,现在恨不得人人都叫她“谢夫人”。

    要是叫一声“盟主夫人”,或许更高兴呢。

    “长史,盟主夫人!”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冒着雨、猫着腰跑过来。

    归雁:······

    还真有这么上道儿的。

    谢道韫轻咳一声,本来想要解释什么,结果又被任群的话打断,只好默认了这个称呼。

    只听得任群好奇的问道:“全兄为何身在此处?没有随着商队一起撤退到蒋氏坞堡去?”

    接着,任群又给谢道韫介绍了一下此人。

    全旭,从巴蜀来的客商,据说祖上是江南全氏出身,在孙吴时期也是一等一的豪门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战乱中流落巴蜀,而且还操持起了贸易。

    不得不说,这家伙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司马勋率军北上,他也带着大半数家业北上,甚至儿子全云都带在身边。

    一副我们父子要在关中生根、重新开拓一方天地的架势。

    “之前盟主在关中书院上课的时问过的全云,便是此人之子。盟主当时还说要见一下全兄,奈何战事突起,一时没来得及。”任群有些遗憾的补充一句。

    显然他和全旭还是挺谈得来的,害怕谢道韫因为全旭是来和谢家抢饭碗的缘故而不待见他,所以专门提醒一下。

    谢道韫微微颔首。

    归雁则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其实公子本来应该还有时间见一下全旭,不过那天晚上的时光,不知不觉的都用在了和谢姊姊“探讨”上,怕是早就已经把自己当时随口说的事给丢到九霄云外了。

    “全掌柜为何在此处?”谢道韫的思维没有归雁那么跳跃。

    全旭恭敬的说道:“货栈中还有货物没有来得及转运。”

    “此是为何?”

    全旭叹息道:“盟中号召各个商铺的伙计充为丁壮,因此小人把手下的丁壮全部都交给了洪聚兄。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家的货物都来不及运走了。

    而且商铺里的伙计,多半都是跟着小人从巴蜀一路闯荡过来的,时日久了,自然有感情,不能让这些伙计们留下来,而我这个掌柜逃命去了。

    这舍不得人,也舍不得货,就只好留下来了。若是真有战火起,小人手中的刀,或也可为盟主杀敌。”

    谢道韫微微错愕,旋即郑重颔首:“全兄有心了,请受道韫一礼。”

    “夫人,当不得,当不得啊!”全旭赶忙拱手还礼。

    谢道韫亦然躬身行礼之后,沉声说道:

    “我盟中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何愁胡虏不灭?商人重利,全兄却能舍小命而顾大家,当得起道韫之礼。”

    全旭也惊讶于谢道韫的郑重,原本有话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

    “其实,实不相瞒,余家小儿阿云,已随书院撤退,所以我全家香火未断,全某此躯,生死无妨,只是······”

第四百五十八章 甚时跃马归来

    “全兄犹惦记小儿?”

    谢道韫恍然。

    全旭叹道:

    “是也,夫人离开之后,还请寻得小儿,代为照料,此为小人不情之请也。若是小人真的战死此地······”

    “全兄且莫说此等丧气话。”谢道韫沉声说道,“与其沉浸于黑暗,不如期盼黎明。家父和盟主皆为一时豪杰,区区氐蛮,又如何能够真的威胁到关中盟?

    而今所做的一切,坚壁清野也好,转移妇孺也罢,不过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全兄有胆略、会商贸,盟主归来后,必然也会委以重任。”

    全旭应诺一声。

    “全云······余会代为关照,全兄放心。”谢道韫补充一句,“至于杜郎想要和全兄商议何时,此为其未竟之事,余亦不知,等杜郎凯旋,纵然他忘了,余也会提醒。”

    全旭的心情至少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凝重了。

    谢道韫轻轻松了一口气,杜郎在前线厮杀,自己或许不可能稳住后方所有人心,但是总归是能尽一点力是一点。

    “时候不早了,掾史早些离开吧。”任群催促道。

    谢道韫微微颔首,也不再让任群为难,最后瞥了一眼空旷的街道。

    眼前的繁华消散,但是只要人在,心在,那么还能再创造出来。

    人还在的,心也还在的。

    即使是在这乱世之中,命运往往漂泊流离如飞絮,每个人仍还有自己的坚守。

    任群被杜英和王猛委以坐镇后方的重任,所以他坚守着关中盟最脆弱的后方一切。

    全旭放不下自己打拼来的家财和曾经一并出生入死的伙计,所以他坚守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而自己在坚守什么呢?

    应该是杜郎的心血。

    她期盼着看到心上人凯旋。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任群早就盼望着能把这个小姑奶奶抓紧送走。

    谢道韫在归雁的搀扶下上车,从袖子中拿出一封或许是贴身放的太久,都有深深折痕的终南纸。

    上面有一句话,周围点缀着斑驳泪痕,如淡淡墨梅。

    “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

    苻苌授首,让氐人在经过了短暂的疯狂之后,变得彷徨和无措。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自然也就失去了斗志。

    随着关中盟的左右两翼加入战场,再加上桓温派来的援军陆续渡过灞水,氐人兵马不可遏抑的败退。

    即使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氐人骑兵,此时也灰溜溜的向北逃窜。

    至于苻苌的营寨,更是根本没有人还有心情去把守。

    韩胤和殷举轻松的攻破寨门,换了旗帜。

    而苻雄派来增援的那一队步骑,也很聪明的止步不前,接应败军之后徐徐撤退。

    这一战,虽然转折点来得有些奇葩,但是终归是胜了。

    还是斩下敌酋首级的大胜。

    杜英仍然挑着苻苌的首级,穿过休整中的阵列。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那首级上,接着便是如潮般的欢呼。

    “苻苌授首,贤侄这是立下了泼天功劳啊。”迎上来的谢奕笑得合不拢嘴。

    谢玄跟在谢奕身后,小小少年同样披甲,看上去衣甲有点儿不合身,所以松松垮垮的,头盔更是没法带,只能抱在手里。

    此时谢玄也打量着苻苌的首级,大概是在好奇,秦国的太子就长这个样子?

    看上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再看一眼自家姊夫坐在马背上的英姿,谢玄更加觉得这丑陋的家伙给姊夫提鞋都不配。

    谢奕的心境,自然和谢玄不同。

    苻苌和苻生,这是王师北伐以来面对的最主要的两个对手。

    狡猾倒不是很狡猾,但是难缠是真的难缠。

    苻健不断地给他们补充兵马,让这两个人的麾下兵马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而且谢奕当初就在此二人手下吃过亏,前锋损失惨重。

    现在也算是大仇得报了,自然更是高兴。

    “苻苌杀伯父麾下儿郎无数,今日正好以苻苌之首级,为那些袍泽弟兄们祭奠。”杜英朗声道。

    “好,再好不过!”谢奕慨然,“应当如是!”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首级是贤侄的功劳,伯父绝不会侵吞,贤侄放心。此战首功,当为贤侄。”

    其实杜英只是充当了前锋,斩杀苻苌固然是大功劳,可是真正和苻苌正面厮杀的,还是谢奕。

    若无谢奕,杜英恐怕都没有办法成功突出包围。

    晋末好岳父啊。

    不过谢奕愿意让首功,杜英自然也不推辞。

    咱们一家人就不客气了。

    当即,杜英笑了笑:“自是信得过伯父。”

    “只不过现在怕还不是时候。”谢奕接着向北看去,“灞桥那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开始,不然的话氐人不会这么仓促的后退。显然是不打算和我们恋战,而去支援苻雄。”

    “事不宜迟,当早早开拔,不然的话,苻苌败兵怕是会为苻雄所用,征西将军怕是要又多烦恼了。”杜英点头,“还请伯父下令吧。”

    不过不等杜英说完,背后马蹄声响起。

    传令兵飞速而来:“报!苻融引兵三千,进攻林氏坞堡,坞堡告急!”

    杜英和谢奕登时对视一眼。

    果不其然!

    “调兵回援!”谢奕果断的说道。

    这不能因为为了进攻苻雄的侧翼,就丢掉了关中盟的老本。

    这买卖显然不划算。

    苻雄或许并不会因为侧翼多了数千兵马就守不住小小的灞桥,但是苻融却可以在攻破林氏坞堡之后长驱直入,将关中盟辛苦打下的家业毁于一旦。

    更不要说关中盟里,此时还有对于谢奕和杜英来说很重要的人。

    “伯父且慢!”杜英扫了一眼王猛送来的军报,摇头说道,“我家师兄在信中说,凭借林氏坞堡再加上一千新卒、盟中丁壮,还可坚持两三日,而且盟中其余坞堡也都坚壁清野,妇孺皆向南转移。

    与此同时,梁州刺史也答应派遣偏师前来增援,以包抄苻融的后路,所以我们现在仓促回军,或非良策。”

    谢奕皱了皱眉,那可是你的关中盟,你都不担心的吗?

    可是杜英拿出来这样的态度,谢奕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杜英一边把军报递给谢奕,一边指向北方:“当务之急,还是摧破苻雄,接应征西将军。”

    同时他在心中感慨一句,有师兄和邓羌这样的组合在,我好像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就是在林氏坞堡打不过,撤退之后节节抵抗,也足够拖延时间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撂挑子的岳父

    师兄在军报里俨然也是这个意思。

    他送来军报,并不是催促杜英回军,而只是告诉杜英,你们抓紧速度把氐人主力解决了。

    只是杜英难免还是记挂谢道韫的安危,不过现在仓促回兵,显然比不上逼迫着苻融主动撤兵。

    就算是再记挂,杜英也必须把相思按捺在心里。

    若是他稳不住的话,那谢奕就更稳不住了。

    “征西将军若能破苻雄,那苻融必然回兵,盟中之围自解。”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是谢玄。

    杜英点了点头。

    他发现自己吹牛的资本已经越来越多了。

    之前是我和王猛志同道合。

    后来是我和谢道韫同床共枕。

    现在还可以说我和谢玄达成共识。

    “但愿盟中可撑得住。”

    谢奕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既视感,只能叹息道。

    “伯父宽心。”杜英劝慰一句,“而且此次苻苌授首,比苻生战死的意义还要大,或许也有助于关中盟解围。”

    “此言怎讲?”

    杜英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谢玄。

    谢玄也不胆怯,径直揣测道:

    “现在正是氐人国难之际,平时一国或许可以无太子,慢慢考察。

    可是如今,苻健显然不能让此位置空悬,必然会择立新太子。

    如此,则其一,可以让氐人逐渐忘却太子之惨死,避免打击士气。其二,有了继承者,自然也表明其抵抗之心。”

    杜英含笑点了点头,对谢玄的回答表示满意。

    谢玄顿时得意的挺直腰杆。

    杜英接着看向谢奕:

    “所以现在太子死了,谁来当新的太子呢?”

    这个问题我会啊!

    谢奕如是想着,嘴上回答:“自然是苻生。”

    杜英摇了摇头:“只怕有人不期望是苻生。”

    “现在还有区别么,都快亡国了。”谢奕撇了撇嘴。

    “王师并非团结一心,北方并非已然一统。”杜英却喃喃说道,“谁说没有机会的?若是落在苻生手中,或许氐人的基业会被糟蹋一空,可是落在那人手中,难说啊。”

    “苻坚?”谢奕皱眉。

    杜英和王猛等人对苻坚的提防,他是知道的。

    但是总觉得杜英他们有点儿危言耸听。

    这家伙韬光养晦也好、幡然醒悟也罢,就算多年暗中积蓄力量,还能真的带着氐人卷土重来不成?

    不过看杜英陷入思索,谢奕没有再多打扰。

    大局谋略,他不在行,所以索性不跟着费心思。

    说话间,大军已经缓缓开拔北上。

    稀稀疏疏、若有若无的秋雨中,杜英和谢奕并肩而行,两人都未再回头看向南方。

    既然已经不想后撤,那么就索性不回头。

    ——————————

    暮雨潇潇,江阔云低。

    血色弥漫着整个灞水两岸。

    围绕着灞桥展开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惨烈的。

    连接两岸官道并作为长安城西之咽喉的灞桥,又宽又长,不过上面的桥板都已经被氐人拆的干净。

    只留下一个个桥桩,战火烧过来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拔走。

    而且氐人也不舍得,毕竟在此之前他们还幻想着能够阻敌于蓝田,能够撑到桓温断粮,而或者有函谷关外的势力,比如北方的鲜卑想要南下、火中取栗。

    结果啥也没有。

    可是当幻想破灭的时候,他们也恍然发现,再破坏桥墩子也来不及了。

    如何越过灞桥,桓温的方法也很简单。

    桥墩都在,铺桥板加上划船渡河,齐头并进。

    灞水切割了主战场,不管双方在侧翼、外围打的如何火热,在这主战场,就是隔河对峙,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可言,也没有什么除了正面强攻之外的多余操作。

    战斗爆发之后,强弩和霹雳车压制,船只入水,王师的强攻,上来就用尽全力。

    不过氐人这边的防备也很全面,整个河滩上竖起来参差不齐的拒马,一条条壕沟深浅不一、纵横交错。

    看到这一幕的杜英,不得不感慨,这苻雄能够成为苻健之下第一人,带着氐人兵马东征西讨,而包括苻生在内的众多高傲的氐人将领都对其心服口服,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这防御工事,之前杜英在蓝田等地真的没有见过,显然是苻雄接管了大军的指挥权之后,针对现在的地形地势专门作出的安排,而且这手笔,甚至让杜英想到了后世的反抢滩登陆和堑壕战。

    如果再拉上铁丝网,那就是真的注入灵魂了。

    这也算是给杜英提了一个醒,火器时代的防御工事修筑方法,不见得不能应用于冷兵器时代。

    打仗,本来就是因地制宜。

    不讲究手段,只讲究结果。

    而苻雄的这一番布置,的确直接阻碍了桓温的进攻,以至于杜英和谢奕赶到战场的时候,桓温的主力,一部分在艰难的铺设桥板,一部分还在滩头徘徊。

    或许是知道现在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尽管王师的霹雳车和床弩从未停歇,但是氐人弓弩手仍然顽强地躲在岸边的胸墙、壕沟后,向任何想要靠近半步的王师士卒射箭。

    被死死压制住的王师,尸体铺满了河滩。

    “仲渊,如何是好?”谢奕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犹豫。

    好像没有他们合适的切入点。

    若是直接沿着河滩杀过去,那么无疑在向氐人防线上撞。

    以他们的这些兵马,氐人只要稍稍调转方向,就会让他们撞的头破血流。

    而从其余地方进攻的话······

    看上去氐人只要守住河滩,就能够挡住桓温。

    无论是侧翼还是后方,丢掉与否似乎都不重要。

    更何况苻雄还有骑兵在手,虽然数量已经不是很多,可是苻雄只要愿意的话还是能随时支援任何一个受攻击的方向。

    “还是接应征西将军为上。”杜英叹了一口气。

    杯水车薪,却也总胜过无所事事。

    “另请伯父划拨一路偏师兵马,迂回切断苻雄后路。”杜英接着说道。

    “为何?”谢奕皱眉。

    “伯父对于此战没有信心么?”

    谢奕怔了怔,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信心也得有信心:“自然不是。”

    “那当然要拦截苻雄逃窜了。”杜英理所应当的说道。

    谢奕的嘴角抽了抽,希望贤侄所言有理。

    “便让戴逯去吧。”谢奕想了想,“其损失不小,也还没有来得及休整。”

    接着,谢奕看向杜英,意思自然也很明显。

    如何打这一仗,谢奕想听杜英的命令。

    杜英:······

    我的岳父最擅长撂挑子了怎么办?

第四百六十章 子午谷外老熟人

    战马嘶鸣,杜英仍然选择以骑兵为前锋,目标直指氐人弓弩手。

    而韩胤和殷举各自率领五百兵马,护卫在骑兵的左右两翼,担任这一次的主攻,而再外围的西侧,则是之前没有在进攻苻苌之战中捞到多少机会的任渠。

    至于朱序,其损失最重,和谢奕中军待在一起,作为后援兵力。

    这是杜英的安排,谢奕唯一反对的地方,就是想要替代杜英作为前锋,并且还怼了一句:

    “要是本将在前锋,绝对不会和贤侄那般被苻苌追着跑。”

    刚刚的“秦王绕柱”,也算是杜英的耻辱了,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杜英没得选择。

    就算是换成了谢奕,也不可能莽上去。

    对于就是过过嘴瘾的准岳父,杜英并不在意。

    挑衅就挑衅呗。

    反正谢奕不管说什么,杜英都不会让他上阵。

    主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在后面指挥大局。

    他有很多办法让谢奕留下,不过杜英直接采用了最干脆了当的一种。

    谢湖和谢玄被命令拦着谢奕,拦不住就军法从事。

    对这个命令,两个谢家人欣然接受。

    谢奕最后也只能干瞪眼,只要自家儿子不退半步,那谢奕也不能直接对着小儿子动刀动枪。

    轻骑的前进速度并不是非常快。

    骑兵也已经奔波久矣,就算是一人双骑,也已经疲惫不堪,小步奔跑的同时也是为了让战马恢复体力。

    而且还能让步卒尽量跟上。

    谢奕把自己军中的骑兵全部都调拨给了杜英,所以现在杜英有两百骑兵,可是他要面对的苻雄,手中可用骑兵至少应该还在千人以上。

    真的碰在一起,苻雄可以轻易的碾压这两百疲惫的骑兵。

    所以步卒跟着,也能够及时掩护骑兵。

    谢奕和杜英的出现,氐人早就已经得到消息。

    甚至苻苌身死的消息,都已经在军中不胫而走。

    杜英曾经挑着苻苌的首级在氐人营寨外耀武扬威,苻苌麾下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因此恐惧很快就通过他们又传递到了整个军中。

    苻苌死了,南边侧翼已经垮塌。

    氐人士卒无从判断敌人的强弱,只知道苻苌身死,这就足以让他们对眼前的敌人充满了畏惧。

    苻生也好,苻雄也罢,显然都没有想到苻苌的结局会是如此。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苻苌是怎么战死的,只知道为杜英所杀。

    因此当杜英带兵前进的时候,苻雄也同样倍加小心,命令掩护侧翼的苻柳不可冒进。

    苻柳麾下步骑三千人,就这么在战场的南侧斜斜列阵,一边防范王师渡河,一边防范杜英的进攻。

    杜英目视前方,缓缓提起佩剑,接着猛地一声暴喝:

    “破阵!”

    少顷,轻骑飞掠,如利箭激射;步卒狂奔,似海潮涌动。

    区区一千多人,却仿佛打出了千万人的气势。

    苻柳眉头微皱,之前他并不是没有和杜英打过照面。

    子午谷外的“老熟人”了。

    当时的关中盟,在氐人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所做的也是“偷鸡摸狗”的事,他们一路南下支援子午谷,一路上损失不大,但是被关中盟骚扰的不胜其烦。

    结果现在的关中盟······

    竟然连苻苌都已经倒在杜英的手中。

    丞相若早知今日,恐怕在那小小土丘下,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取了杜英的性命。

    不过现在,苻柳好歹有三千兵马,还会怕你一千多······

    苻柳还没有感慨完,就看到又有一千步卒从侧翼杀上来,而在他们的后面,还有黑压压的军队,不知凡几。

    双方的兵力,转眼达到平衡,甚至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中盟和谢奕,当初这个势力借助于司马勋之手才能够击败苻雄,而现在,竟然已经成长为如此规模!

    就在苻柳的惊讶之中,两军交战,格外激烈。

    随着厮杀声在耳边炸响,苻柳也在恍惚叹息和感慨中回过神来。

    杜英已经足够强大,而苻柳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提起手中的马槊,今日的苻柳,总觉得自己好像缺了一些什么。

    骑兵为锋,凿入阵中,步卒随之展开,将缺口不断扩大,最终把整条战线都直接撕裂开。

    苻柳率领亲卫,就在王师骑兵的正前方。

    心中的杂乱都放下,苻柳催马:

    “杀!”

    冲在最前面的王师骑兵,仍是陆唐。

    两个锤子下,不知道多少亡魂。

    此时陆唐也看到了苻柳。

    锤子碰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陆唐不认识苻柳,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根据苻柳的衣甲判断出来这是一条“大鱼”。

    所以这也算是陆唐向自己的敌人致敬了。

    苻柳亦然低喝一声,纵马向前。

    不过在他的周围,随着王师士卒逐渐压上来,大部分的氐人将士抵抗虽然顽强,却依然在不断后退。

    说到底,苻柳所防御的,并不只是正面的谢奕和杜英,还有灞水沿岸。

    杜英他们的兵马就这么多,就算是能突破苻柳的阻拦,也难免力竭。可桓温若是趁机突破灞水,有可能导致整个河滩上防线的崩摧。

    苻柳的布置,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凭借手中的三千兵马,抵挡刚刚取得一场胜利的关中盟,就未免痴心妄想。

    兵马向前,战线破裂。

    而此时,陆唐的锤头,狠狠地砸在苻柳的马槊杆子上。

    马槊向下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苻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马槊弯的更厉害。

    眼见得就要断裂,苻柳却运起力气,猛地向上一抬。

    铜锤去势已经衰弱,旋即被马槊顶起。

    “嘿!”陆唐有些惊讶,差点儿没有控制住身形。

    不过苻柳并没有打算趁势进攻,一看势头不对,勒住战马,转身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陆唐也没有追击,而是低头看向手腕。

    微微发抖。

    他刚刚也看到,苻柳的手,都快提不起马槊了。

    用力过猛,这个时候再追苻柳,要是撞上了几个悍不畏死的亲卫阻拦,那陆唐要吃不了兜着走。

    ————————-

    当灞桥两岸的战场充斥着厮杀声的时候,林氏坞堡下的战斗,也在继续。

    就像是灞桥的蒙星细雨,也在这里一样的飘。

    一千名关中盟新卒,正在经历几天前或许都根本不可能想到的生死考验。

    他们显然还没有做好和氐人以命搏命的心理准备,就被迫面对这血腥的战场。

第四百六十一章 突然的退却(新年快乐!)

    不过当士卒们在拼力击杀了对面的氐人之后,抬头望去,依稀能够看到乱军中的那一道已经浑身浴血的身影,便愈发充盈斗志。

    邓羌仍在冲杀,所向仍无敌手。

    而这一道身影,显然也让很多人咬牙。

    背后的寨墙上,有人咬牙,这是指挥弓弩手放箭的林丛,在咬牙嘟囔:

    “邓老兄,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万军丛中,有人咬牙,这是指挥氐人发起进攻的苻融,恨不得将邓羌碎尸万段:

    “这个狗奴,背主求荣,苻黄眉养出的祸害!”

    苻融受到苻坚的影响,其实性情并不算暴烈,可是邓羌作为曾经苻黄眉的前锋大将,此时为了关中盟左冲右突、杀得氐人血流成河,苻融又怎么可能不愤怒。

    可是偏偏这样的万人敌,苻融愤怒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邓羌的马鞍上,已经悬挂着好几个氐人酋长的首级。

    死在他的马槊下,没有来得及切掉首级的氐酋,更是不计其数。

    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经在军中排斥、打压邓羌的。

    如果说一开始邓羌还对于同之前的袍泽兵戎相见,心中不太舒坦,那么现在他看到这些曾经恶语相向,现在更是恨不得直接啐他一口,满嘴都是“狗杂种”的氐人豪酋,只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邓某一身武艺冠绝三军,结果却要在军中处处受排挤,若无苻黄眉,甚至看不到一点儿出头之日。

    还不是因为你们!

    现在得遇良主、委以重任,尔等还敢饶舌,便纳首级来!

    这些豪酋们骂的越是凶狠,邓羌杀得越是畅快。

    最后导致不少氐人士卒因为首领战死,一哄而散。

    若非苻融派出亲卫督阵,还不知道要逃散多少人。

    这也让苻融很是郁闷,明明他才是进攻的一方,也是兵力占优势的一方,可是为什么好像败退逃散的都是他的兵马?

    苻融也只能把这个原因归纳为邓羌的强大和自己麾下兵马磨合的时间太短。

    毕竟不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马啊。

    而现在,邓羌在氐人军中横冲直撞,氐人的进攻集中在哪个方向,邓羌就杀向哪个方向,逼迫氐人后退。

    以至于苻融愈发愤恨和郁闷。

    自己既战胜不了这个家伙,也绕不过去这个家伙。

    甚至连带着那些一开始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关中盟士卒们,都愈战愈勇,甚至都敢成群结队的发起小规模的反击了。

    邓羌这一次并没有把太多的精力投入到指挥中,他在凭借一己之力不断粉碎氐人的集中进攻,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麾下将士发号施令。

    下令的,一半是寨墙上指挥全局的王猛,一半是邓羌培养出来的校尉、仗主们。

    “这笔账,越来越糊涂,他也就认命了。”王猛站在寨墙上,看着乱军丛中的身影,不由得感慨。

    眼前的战局,已经陷入僵持。

    而且不会僵持太久。

    邓羌只是万人敌,又不是真的无敌。

    他也会疲惫。

    而氐人亦是如此。

    这种僵持,很快就会被打破。

    但是王猛很快就怔住了,因为他听到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摇了摇头,声音反倒是越来越大。

    王猛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幻听。

    一滴雨正好落在脸上,传来细细微微的凉意,同样也在告诉王猛,一切都是真实的。

    氐人,鸣金了。

    为何是现在?

    王猛皱眉,有些疑惑。

    脚步声匆匆,林丛的动作在拥挤而狭小的寨墙上也仍然很快,凸显了他内心的焦急:

    “主簿,氐人鸣金了!”

    王猛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丛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王猛的这种状态,索性静静地站在旁边,让自己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氐人鸣金收兵,这是好事。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氐人明明占据优势,眼见得邓羌独木难支,他们为什么要收兵?

    故技重施,和当初昆明池那样,引诱王师追击,然后再给予当头棒喝?

    林丛并不觉得苻融有必要多此一举。

    他只要还能再坚持一会了,胜利应该就是属于他的。

    所以何必冒险呢?

    因此此时的撤退,必然也是真正的撤退。

    那应该怎么办?

    下一刻,王猛给了他答案。

    眼睛骤然睁开,王猛随手丢了他只是用来装比,在下雨天显然用不到的羽扇,抓过亲卫手中的佩剑,厉声道:

    “追,全军出击!”

    林丛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全军出击,逗我呢?

    王猛所说的全军,当然不只是指的营寨外邓羌率领的一千兵马,还有营寨中的五六百临时凑出来的丁壮以及不少弓弩手。

    看王猛这个架势,显然就是连他自己都算在其中,真的一个不剩的都要杀出去。

    王猛瞥了林丛一眼,直接顺着梯子滑下寨墙。

    亲卫们递过来蓑衣,也被王猛直接伸手拒绝。

    此时的他,已经收起来了名士风范,更像是一名准备杀敌的将领。

    林丛咬了咬牙,朗声说道:“擂鼓!”

    营寨外,邓羌勒住战马,看着缓缓撤退的氐人。

    他们的离去,仍然很有章法。

    显然并不是因为觉得打不过了,而是有别的原因必须要离开,又或者真的是在诱敌深入。

    历经厮杀的将士们,疲惫不堪,相互搀扶着注视前方,一个个露出不屑的神情。

    虽然他们的损失一点儿都不小,接近半数的袍泽在短暂的交锋中直接战死,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现在邓羌振臂一呼,能够跟着他继续追杀的人不超过三四百人,但是······

    他们终归是胜利了。

    以弱胜强,甚至都没有撤退到坞堡营寨中,就击退了氐人的进攻。

    不等邓羌下令收兵,“咚咚”的鼓声就震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进攻?

    邓羌皱眉。

    回头就看到,寨门洞开,士卒蜂拥而出。

    什么情况,这王猛难道看不出来对方并不是真的被击败了么?

    曹刿论战,有没有读过?

    转眼间,王猛已经策马冲到邓羌身边,他急声说道:“氐蛮不进反退,必有其因!此时追杀,不会恋战!”

    邓羌怔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

    或是因为灞桥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变化,或是因为长安城里又横生什么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苻融必然不会反身和他们纠缠。

    “杀!”邓羌提起一口气。

    被压着打、不得不四处救火的憋屈,此时都释放出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愿为前驱(加更)

    邓羌狠狠一催战马,再次越过王猛,只留下一句话还回荡在王猛耳侧:

    “邓某愿为前驱!”

    王猛提着剑,看向前方邓羌纵马狂奔的身影。

    这家伙之前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和氐人作对来着。

    现在已经是关中盟的形状了。

    随着邓羌一马当先,随着王猛杀出营寨的士卒们,也嗷嗷叫着往前冲。

    他们这些丁壮,或许硬生生的填入到刚刚寨墙外的血肉磨坊中,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崩溃,可是现在这是肉眼可见的顺风仗,哪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们当然不会去考虑,氐人为什么要撤退,只是认为我们赢了,此时追杀,理所应当。

    而且本来在这一战中,这些丁壮们也没有表现的机会,一直在营寨之中忐忑不安的等候命令,结果等来的还是追杀敌军的命令。

    此时自然生怕自己毫无功绩,最后分发缴获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而邓羌麾下犹然还能战的将士,此时都奋起余勇,追着主将的背影。

    关中盟将士的队形零散,甚至不少人衣甲不全或者有所破损,看上去分外狼狈,相反,他们前方追击的敌人,跑的却很整齐。

    这也算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景象了。

    而即使是这样,即使是关中盟的军队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苻融都一直没有下令折回,好好教训一下过于猖狂的关中盟。

    这更让王猛确信,战局,发生了变化。

    “主簿,主簿!”传令兵狂奔,“灞桥急报,盟主阵斩苻苌!”

    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此传令兵一路行来,也是高声呼喊。

    很快,关中盟的将士们就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苻苌,苻苌是谁?

    “那氐蛮的太子,莫不是叫苻苌?”不久之后,就有人犹犹豫豫的问道。

    接着,虽然疲惫,但仍然向前追杀的军中,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氐人太子,都被我们盟主斩杀了!

    难怪前面这些家伙急匆匆如丧家之犬。

    “盟主万岁!”不知道是谁先喊出来,整个原野上都回荡着关中盟士卒的欢呼声。

    王猛此时也得到了消息,果然不出所料······

    他也猜测到肯定是灞桥战场出现了变化,迫使苻融必须要尽快回军,以保证长安的安全为上。

    只是王猛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苻苌死了。

    自家师弟还真是一声不吭就给带来了一个大惊喜啊。

    只可惜,王猛在之前还曾经幻想过,会不会是苻健突然驾崩之类的,那样氐人更会内部大乱。

    不过世上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能够杀了苻苌,也不知道盟中付出了多少代价。

    追出去半里地,氐人并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王猛便也知道,苻融虽然无心恋战,可是仍然并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

    所以他也果断下令收兵。

    一路追杀,也俘虏了数十名氐人士卒,击杀的更是上百,总不枉大家跑了一遭。

    更重要的是,被一帮看上去乌合之众、残兵败将一样的敌人追杀了这么远,对于氐人士卒的士气打击肯定是致命的。

    苻融本来就没有拿下关中盟的小小营寨,此时又仓皇撤退,其军中将士,又如何还会继续信任他?

    作战,也不能只看实打实的伤亡。

    “希望尔可收拢好军心,下次再战吧。”王猛勒住战马,目送苻融引兵离去。

    邓羌此时也折返,脸上同样带着喜色,历经这一次并肩作战,邓羌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心放在了关中盟这边:

    “当为盟主贺,当为主簿贺!”

    “保全林氏坞堡,应当先为将军贺!”王猛笑着说道。

    娴熟的商业互吹。

    两人对视一眼,升起“合作愉快”的感觉,齐声说道:

    “更当为关中盟贺!”

    说完,王猛哈哈大笑,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苻融,也似乎越过苻融指向更北的长安:

    “苻苌身死,苻融遁走,这长安,似乎又有一出好戏了。”

    邓羌错愕:“这······应该不至于吧?”

    都已经国难当头、风雨飘摇了,氐人内部还能有什么矛盾爆发不成?

    虽然邓羌在氐人中厮混那么长时间,也知道氐人皇族内部的争权夺利一点儿都不比晋人来的差,但是并不觉得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会有这种好心情?

    “那谁知道呢,且看着。”王猛转而用马鞭轻轻敲着手心,“你我尽力了,剩下的就是坐等盟主再传佳音。”

    说到这,邓羌不由得轻叹一声:“之前犹是小觑了盟主。”

    王猛笑了笑,邓羌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说明杜英斩杀苻苌,也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刺激,让他意识到,氐人,这关中汉人遗民迟迟不敢翻跃的高山,也不过尔尔。

    氐人、羌人,乃至于那些胡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也是人,也能杀死。

    “我家师弟,应如是。”王猛骄傲地说道。

    邓羌瞥了他一眼,虽然这话无从反驳,但是王猛的这个语气,让邓羌总觉得这家伙也在自夸。

    师弟应如是,那他这个做师兄的,岂不是更厉害?

    ————————————

    原本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越下越大。

    灞桥战场,笼罩在凄冷的雨中。

    弓弦已经都被润湿,无法使用,唯有晋军的霹雳车,犹然还在咆哮,不过风雨携来的薄薄雾气也遮挡住了视线,霹雳车也没有了准头,为了防止砸到自己人,只能逐渐往纵深射击。

    大多数的石弹都落在了空无一人的泥泞中,这更多的只是霹雳车在宣告自己的存在罢了。

    倒是氐人使用的小型投石机,仍然还在发挥作用。

    灞水就那么宽,桥只有一座、船则铺满了水面,只要对准灞水的方向砸过去,总能有点儿收获。

    不过随着苻柳兵败后退,灞水岸边也不全是坚守不退的氐人。

    谢奕和杜英率军冲锋在前,而跟在后面的戴逯和朱序自然就负责

    扫荡岸边壕沟和胸墙内外躲藏的敌人,让不少船只能够顺利靠岸。

    已经分别月余的两路兵马来不及庆祝会师,便继续分别,一路继续扫荡岸边,一路则向纵深进攻。

    苻柳的兵败,显然出乎苻雄的意料,不过苻雄还是冷静的传令苻生继续守住桥头,自己则率领骑兵增援。

    “又是老熟人啊。”杜英抬头,看着雨幕中绰绰约约出现的骑兵,不由得感慨一声。

    谢奕则斗志高昂:

    “那你我伯侄再战他一回!”

    杜英慨然道:

    “愿为前驱。”

第四百六十三章 俺也一样

    两千轻骑,穿过细雨,水花和泥点随着马蹄的一次次踏落而飞溅。

    即使是在蒙蒙雾气中,骑兵的冲锋仍然为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带来震撼和激荡,恨不得也归入这滚荡的潮流中,随着他们一起咆哮、飞驰。

    而在正面对骑兵的人眼中,仿佛有一座山、有一群庞然大物,在浓雾中逐渐显露出轮廓,再显露出身影。

    那雪亮的兵刃,似乎就是他们的利齿,能够撕碎一切血肉。

    刚刚还喊着“愿为前驱”的杜英,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面对这样的对手,很难有人直接鼓起勇气。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短短转眼功夫,就被直接碾碎。

    谢奕似笑非笑的看向杜英,似乎在问他,还愿意上么?

    杜英果断从心。

    正面迎上两千骑兵,而且还是已经奔驰起来的骑兵,自己这边还都是步卒······

    人仰马翻就是结局。

    “还好我们的辎重都赶来了啊。”谢奕回头,招了招手。

    一辆辆大车已经被拉了上来,宝贵的粮食被卸掉,大车上堆满了一袋袋土和石块。

    杜英并不知道谢奕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些,应该是自己刚刚率先突击苻柳阵列的时候。

    姜还是老的辣啊。

    杜英如是感慨。

    显然谢奕已经做好了应对氐人骑兵的准备,而现在他们也不需要主动进攻,只要能够挡住苻雄并且为王师渡过灞水争取时间就好。

    大车环绕的阵型,的确最合适于防守。

    而把这种阵型发挥到极致的,自然就是北府兵出身的刘裕所打造的却月阵······

    说来,刘裕的战术战法应该继承自谢玄,而谢玄的学习目标,显然不太可能是更擅长官场政治斗争的谢玄,更有可能是谢奕。

    却月阵!

    杜英骤然灵光一闪。

    “向灞水移动,快!”他几乎下意识的大喊。

    氐人骑兵已经越来越近。

    不过还来得及。

    谢奕看了一眼灞水,也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大车的数量并不够,这意味着谢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大车保护住自己阵列的所有部分,而且沉重的大车也没有办法随着骑兵移动而移动。

    但是当背靠灞水的时候······

    似乎还真的无懈可击。

    “快!”谢奕亦然大吼。

    而杜英的动作更快,他率领骑兵飞驰而出,直扑向那两千骑兵。

    苻雄应该不会亲自出马,毕竟他还要坐镇灞桥那边,尽可能的防范桓温渡河。

    所以杜英认为自己还有短暂迷惑一下领兵将领的机会。

    至少让领兵的氐人将领看不出谢奕在那边移动大车的目的是什么。

    当氐人骑兵们应该还诧异于南蛮为什么会突然派出一小队骑兵。

    在他们看来,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甚至他们都不是很想搭理这些应该只是出来吸引和牵制的家伙。

    前面有谢奕这条大鱼,不香么?

    然而,杜英勒住战马,大喝一声:

    “王师督护,杜英在此!”

    战场上短暂的宁静之后,氐人骑兵骤然调转马头,向着杜英这边冲过来。

    杀死太子的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

    倒不是为了报仇,苻家谁当太子,和他们这些氐人骑兵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是因为这必然有丰厚的赏赐。

    杜英也打了一个激灵。

    好家伙,至少分出来上千骑兵。

    这是要直接碾压?

    陆唐、疏雨等人都看向杜英,目光格外的复杂。

    这仇恨拉的,真够可以。

    杜英哭笑不得,也只能调转马头,和上一次被苻苌追杀一样,落荒而逃。

    还好这一次自己把参谋们都留在了谢奕身边,不然的话这些家伙马术没有那么精良,都有可能掉队。

    百余名轻骑冲杀出去的时候,气势有多么的充足,那么现在轻骑回转,能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谢奕也来不及看杜英的笑话,一边指挥着步卒依托灞水列阵,一边派人前去联络对岸的王师,让船只尽可能地向这边靠拢,霹雳车能够拉来多少就拉来多少。

    谢奕不嫌弃。

    其实对岸的王师将士也乐意于配合,正面的战斗犹然还在焦灼之中,而且随着雨越下越大,这种焦灼看上去还要持续很久,因此既然有突破的机会,何不抓紧利用?

    对于那些操控霹雳车的将士们来说,亦然如此。

    他们在薄雾之中都寻找不到对手,有氐人骑兵主动向岸边杀过来,他们当然不介意好好地“招待”一下。

    “下雨,路滑,至少没有箭矢。”飞驰中,杜英的声音断断续续。

    千余名骑兵的齐射,足够要命。

    疏雨就跟在杜英的左手边,到底是从小作为谢道韫的护卫被培养起来的,这一手马术,甚至比杜英还好上一些,在南方可是很少见了。

    因此疏雨的小脸儿虽然也被雨水凄风打的发白,脸蛋儿也随着战马的颠簸一晃一晃,可还是用比杜英流畅很多的声音说道:

    “强敌在后,生死瞬间,公子真会苦中作乐。”

    “怎么,怕了?”杜英微微回头,防止迎面而来的风直接灌到嘴里面。

    纵然此时再怎么热血沸腾,也架不住秋风凄冷。

    “斩将夺旗,沙场驰骋。既已并肩,生死与共,又何惧之有?”疏雨大声说道,声音的腔调都有些变化。

    她的职责就是护卫杜英,杜英不怕死,她也不怕。

    护卫本来就应该和主人生死与共。

    “姑娘真乃我辈中人!”旁边的陆唐亦然忍不住喝彩。

    杜英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

    “那可不一样!疏雨可是谢才女的贴身护卫,你听听这话说得多振奋人心。要是换做尔等,只会说一句,‘盟主何从,俺也一样’。”

    (作者按:梗出自老三国)

    将士们不以为忤,大家都是大老粗,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甚至恰恰相反,杜英作为盟主,愿意和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们看玩笑,他们更觉得盟主平易近人。

    因此陆唐等人皆是大笑。

    盟主的话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余名骑兵,或是随着一起笑,或是也跟着说几句俏皮话,笑声愈盛。

    后方一路追杀的氐人骑兵或许也有些诧异,这些家伙是失心疯了?

    明明都快成了他们的猎物,却笑得肆无忌惮。

    而就当杜英引着半数氐人骑兵兜圈子的时候,另外一千氐人骑兵,已经逼近缓缓后退的车阵。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为父无须向谁交待

    杜英终归不可能牵制两千骑兵。

    因此谢奕也没有来得及完全把车阵撤到灞水岸边。

    不过中间留下的缝隙并不大,再借助于氐人之前布设在滩头上的鹿砦和拒马之类的东西,也足够弥补这些缺口。

    一千骑兵,来势汹汹,直接发起了进攻。

    一路狂奔,几乎提高到了极致的马速,让他们很难保持整齐划一的阵型,或是有奔驰在前、“独领风骚”的,或是有战马体力不支,所以只能在后面休整片刻,再追上队伍的。

    不过氐人骑兵也是久经战阵的了,显然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飞奔之后直接冲阵的境况。

    他们娴熟的在飞驰中一点点交换和挪动自己的位置。

    如此一来,马力仍然还能支撑的骑兵,自然飞驰在外侧,而逐渐支撑不住的,则在内侧。

    一千骑兵,变成一轮弯月,两翼包抄,中间正面迎战。

    只不过他们今天面对的敌人,却和平时不太一样。

    同样形如弯月的大车,看上去就像是一道壁垒,而大车上,不少探出头的士卒严阵以待。

    “呼——”这是石块破空的声音。

    霹雳车也及时赶到,投入战斗。

    隔着灞水,霹雳车仍然展现出了自己的射程和威力。

    飞舞的石块纷乱的落入骑兵之中。

    氐人骑兵骤然再一次散开,就像是石块落入水面之后荡开的涟漪。

    不过更多的石块密集的砸落,飞驰的骑兵也躲不过石块没头没脑的乱砸。

    当氐人发现自己也不可能继续向两侧展开——那样阵型就稀疏的难以再集中力量对前方这个古怪军阵展开进攻——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冲锋。

    “司马!属下参见司马!”一道声音从谢奕身后响起。

    手持刀静静注视着前方氐人骑兵的谢奕,骤然回头,旋即露出喜色:

    “袁家侄儿,何来之迟?”

    走上前来的是一名年轻小将,听到谢奕所说,他微笑道:

    “征西将军主攻灞桥,末将率领偏师游弋两侧,寻觅战机,恰逢司马引兵牵制氐骑,又拓江滩,属下当即渡河,堪堪未来迟。”

    “来了就好!”谢奕点头,“奋战在前,方不辱乃父之风。”

    小将眼眶微红,郑重的拱手。

    “麾下兵马几何?”

    “目前陆续渡河,可有千人,若能破敌骑兵,则此地又缘何不可为我军渡河之地?所以后续兵马,源源不绝。”小将笑道。

    谢奕翻了翻白眼。

    麾下兵马是那么少,可又是那么自信。

    不过有着这样心态的人,谢奕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比如他那目前还没有承认的好女婿。

    “一千兵马就一千兵马,后续如何,当听从征西将军调度,不可乱说大话。”谢奕叮嘱一声。

    杜英那小子,自己是教育不了了,但是这个还能说道几句。

    小将凛然,随即应诺。

    谢奕则指向前方:“且看那里,现在必须要有一军前出,接应杜盟主归来,既来之,可愿往?”

    听闻杜英之名,小将眼睛一亮。

    杜督护,胡尘之中竖起大旗,和桓温、谢奕等北伐军中最高层谈笑风生,这已经是他们年轻一辈心中偶像一样的存在。

    当然,也是因为杜英过于优秀,很难让他们升起多少攀比之心。

    再顺着谢奕手指的方向看去,乱军之中,有一队打着晋军旗号的骑兵,一路飞驰,直直的杀入氐人骑兵的侧后方,虽然缓慢却坚定的向着这边靠拢。

    风雨中,万军里,以百骑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这年轻小将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

    我辈男儿,当如是也!

    “自当往护杜督护!”

    小将慨然说道,飞身跳下谢奕临时搭起来的点将台,招呼自己刚刚渡过灞水,正摩拳擦掌、期待建功立业的儿郎们一起出击。

    站在谢奕身边,迟迟没有说话的谢玄,此时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阿爹,这样似有不妥。”

    谢奕瞥了他一眼:“何意?”

    “袁家兄长,湘西之后,是征西将军提携的小辈。且阳夏袁氏,四世三公之后,若论家世,同出陈郡,和我谢家齐列江左各家之中,若论交情,又是荆州大员之后······”谢玄斟酌说道,“阿爹令其前往·····”

    “怎么?”谢奕的手指轻轻敲着刀柄。

    谢玄咬了咬牙,还是下定决心说道:

    “袁家兄长,刚刚就已显露仰慕仲渊兄之神情,若是再同其并肩作战,恐怕惺惺相惜,愿为仲渊兄所用。

    届时阿爹怕是不好向家中以及征西将军交待,除非······”

    谢奕径直打断谢玄:

    “哼,为父纵横沙场,传达的是军令、斩杀的是敌寇。如此战局,就应如此布置,为父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谢玄错愕,旋即明白过来阿爹的答案,笑了笑,不再说话。

    其实他想说,除非阿爹真的相信姊夫,并且愿意帮助他结交一切可以结交的力量,让其真的成长并且借助这些力量融入到整个典午正朔的体系之中。

    不然的话,阿爹完全没有必要让刚刚渡河的袁家兄长出手,派遣自家兵马去接应,岂不是更能体现阿爹对姊夫的重视?

    现在阿爹的打断,就相当于默认了。

    若是家中三叔他们知道了,恐怕会对大哥的“胡作非为”感到烦躁吧?

    不过这和谢玄,没有半点儿关系。

    阿爹想怎么做,自己全力支持便是。

    毕竟他也挺想看看,能让阿姊倾心的人,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谢奕放完狠话,倒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当即清了清嗓子,果断的下达命令。

    氐人骑兵,已经近在咫尺。

    谢玄也收起来刚刚的种种思绪,那些终究都是战后的事。

    现在,战斗还没有结束。

    而谢玄也格外的期待,自己当然要通过观摩一次次的战斗而成长。

    眼前的这个应该说凝聚着阿爹随机应变的智慧,并且被杜英画出点睛之笔的却月形军阵,就吸引了谢玄很大一部分注意。

    从理论上来说,这的确是抵御骑兵的不错方法。

    可是实际上呢?

    奔驰的氐人骑兵,发出一声声听不懂的,或者干脆就没有内容的呼喝。

    雪亮的马刀纷纷扬起。

    “可惜没有箭矢。”

    谢奕砸了咂嘴,有些遗憾,不然现在还能给氐人一些惊喜。

    而下一刻,战马嘶鸣、刀剑碰撞。

    骑兵和却月阵,第一次交锋。

第四百六十五章 袁家小将

    当氐人骑兵认为自己可以将这些故弄玄虚的南蛮步卒轻易碾碎的时候,杜英正率领麾下骑兵艰难的向河滩推进。

    已经扑向谢奕的一千骑兵,并没有忘记杜英的存在,又有两三百落在后面的骑兵,索性被他们的主将直接派来“款待”杜英。

    而另外那一千追在后面的骑兵,此时也因为被杜英牵着鼻子白白绕了一大圈而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将杜英这百余人撕碎,很快就要杀上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杜英的确一下子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并且他除了继续向前,和谢奕汇合之外,也别无选择。

    只能硬着头皮先迎战当面杀过来的氐人骑兵。

    战马奔驰的速度,不可遏抑的慢了下来。

    “嘿!”陆唐提着锤子,在前面开路,不过毕竟连番厮杀,陆唐的体力也快支撑不住。

    周围的将士们一个个同样面带疲色。

    也就得亏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同样是一路迂回包抄,体力损失也不小——不然不会有那么多掉队的。

    “当当!”一名氐人骑兵颇为悍勇,直接催动着战马,接连撞开前面两三名王师骑兵,闷头砍杀,意图阻拦他的将士,或死或伤,防线逐渐变得稀疏。

    但是犹然还有王师将士悍不畏死的往上冲。

    就当这氐人骑兵愈战愈勇,抓住破绽,打算直接砍翻前面这名王师士卒的时候,一把刀从斜地里探出来,直接架住了他的杀招。

    那氐人骑兵正待侧头,又是另一把长矛,从周围几道身影中探出来,洞穿了他的胸膛。

    接着刀光一闪,这家伙的首级已经被切了下来。

    杜英一把抽出长矛,看着刚刚抢走了自己人头的疏雨,吐槽一声:

    “都已经是死人了,还多此一举作甚!”

    疏雨刚才近距离“抢人头”,鲜血斑斑点点洒在衣甲上和脸上,原本洁白的脸颊上像是点缀了红妆一般。

    听闻杜英所说,她一边转回杜英身边,警惕的打量着外侧亲卫们的战斗,以防止有和刚刚这样的漏网之鱼。

    刚刚这氐人士卒都快要冲到杜英身前了,所以疏雨果断主动出击,趁着他全神贯注对付眼前王师士卒的时候,化解他的攻势。

    而杜英也没有等着将士们为他杀敌,抓住这个机会,直接一矛送走此人。

    配合的颇为默契。

    发现暂时周围不会有这种强悍的莽夫直接冲上来,疏雨这才迟迟回答:

    “切了首级,才死的透彻。”

    杜英被噎了一下。

    你说的挺有道理。

    同时,他掂了掂手中的长矛,一寸长,一寸强,果然还是长家伙能给人安全感。

    佩剑,主要还是耍帅用。

    背后马蹄声嘶鸣,追杀的氐人骑兵已经汇入混战之中。

    他们虽然气愤于杜英的怯懦,但是并没有上千人齐齐包围上来的想法。

    因为眼前的战局,对氐人骑兵很不利。

    骑兵很难直接越过大车,当不少骑兵被大车上探出来的长矛直接戳中之后,他们也学乖了。

    在马背上的灵活性到底还是比不过两条腿。

    人或许能躲过的长矛,马也躲不过去。

    所以骑兵们索性下马步战,攀爬大车。

    双方就围绕着大车厮杀,争夺一辆辆大车的控制权。

    如此,氐人骑兵变成了步卒,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不过对于氐人来说,这只是暂时的。

    只要他们能够集中兵力夺得其中一辆或者几辆大车,自然就能够将大车推开,放骑兵进去。

    而在这狭小的、无从徘徊回转的背水之地,骑兵杀入阵中,就如同猛虎扑入羊群。

    可是谢奕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战斗胶着至今,氐人士卒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甚至都没有能够爬上大车。

    这也是为什么,原本追赶杜英的一千骑兵,多数兵马也都投入到了对这车阵的进攻中。

    对岸的晋军已经开始向这边靠拢,显然此地,已经变成了晋军突破灞水防线的绝佳选择。

    所以杜英面对的压力并不是非常大,至少他还没有到步履维艰的地步。

    氐人想要在短时间内将他这上百名骑兵拦住,并不容易。

    但是留给杜英的时间不多了,背后不远,越来越多的氐人兵马正在向这边移动。

    原本以为谢奕不过一路偏师,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苻雄,此时显然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一旦更多的氐人从各方扑上来,深陷重围的杜英,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不是国足,为什么日常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杜英嘟囔一声,眉头紧锁。

    他这一声吐槽,疏雨等人自然是听不明白的。

    而且现在大家也没有心思去听。

    “盟主!”前方突然传来一名士卒的呼喊。

    杜英一怔,旋即看到一队步卒沿着河滩,从侧面杀向氐人骑兵。

    正忙着和谢奕围绕那一辆辆大车展开拉锯战的氐人,显然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

    那一队步卒看上去少说五六百人,而且还有人零零散散的加入其中,甚至灞水上都有船只直接冲上河滩,船上士卒也汇入到这个队伍之中,让他们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而这支队伍并没有和氐人骑兵缠斗的意思,此时的骑兵已经放慢了速度,拥堵在车阵之外,其实并不是步卒一点儿都不能抗衡的。

    可是带队的那一员银甲小将,一马当先,直向着杜英这边推进。

    来接应的兵马!

    这是杜英等人的第一反应。

    我的好岳父看来是没打算让他闺女守活寡啊。

    杜英如是感慨。

    对面来得很快,而杜英这边,一百余人历经厮杀,也就只剩下五六十人了,但是也距离那冲在最前面的小将越来越近。

    “破!”

    只听得那小将大吼一声,长枪横扫,将一名氐人骑兵拍落马背,接着策马直迎上杜英:

    “征西将军麾下偏将袁方平,参见杜督护!”

    杜英虽然没有见过这年轻人,可是一听名字,就反应过来:“余即杜英,令尊可是袁湘西?”

    “先父正是。”袁方平有些诧异。

    “虎父无犬子啊!”杜英感慨。

    袁方平本来就是来见偶像的,此时听到偶像夸赞去世的阿爹,更是生出“督护知我”的想法,郑重拱手。

    杜英亦然还礼,他已知此人是谁。

    袁方平,已故龙骧将军、湘西伯袁乔之子。

第四百六十六章 消失的身影

    袁乔是桓温发迹之初的老部下,出身陈郡阳夏袁氏,袁涣玄孙,亦可称“四世三公”之后,也是桓温第一次领兵出镇时的司马,谢奕的上一任。

    虽出身陈郡,但是袁乔一直对桓温忠心耿耿,桓温镇荆州,袁乔又以文人之身,领江夏相,独自都督沔水战事,稳住桓温北侧战线。后来又主张入蜀,是桓温入蜀破成汉的大功臣。

    奈何灭蜀后,袁乔英年早逝,留下儿子袁方平,仍从桓温军中。

    看这小将勒马而昂首,英姿勃发的模样,就可以遥想当年,袁乔以文人之身坐镇沔北、独面北方群雄的风采。

    而且袁方平虽然丧父,可是一点儿都没有颓唐和被埋没的不平,可见平时桓温对于这个功臣之后还是照料有加的。

    之所以还是一个小小偏将,估计是因为看他太年轻,还想再打磨打磨。

    现在不是杜英和袁方平寒暄的时候,周围的氐人骑兵被袁方平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正嗷嗷叫着往上扑。

    躲在阵中,奈何不了你们,可是现在竟然自己跑出来寻死,那当然成全你们。

    杜英环顾一圈,又看向袁方平。

    小将并无畏惧,拱了拱手:“愿为督护杀出一条血路。”

    “我等久战疲惫,实难为继,但既并肩而行,自无后退之理。”杜英微微一笑,“齐齐上阵便是。”

    袁方平慨然应诺,率先拍马杀入氐人阵中。

    虽然说是齐齐上阵,但是他也看出来杜英等人历经奋战、浑身浴血,早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杜英是为了鼓舞一下士气,但是袁方平并没有当真。

    只要督护有此心,袁方平就已经很高兴了。

    杜英注视着袁方平的背影,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小子倒是很识趣,不过杜英既然都已经把牛皮吹出来了,含着泪也得做做样子。

    他咬着牙也一夹战马,追上袁方平。

    一队刚刚会师的王师步骑,又并肩杀入到战团之中。

    ————————-

    厮杀的焦点一直汇聚在却月阵外围。

    随手将已经卷刃了的刀丢掉,韩胤又从身后士卒那里接过来长枪,抖了一个枪花,好像还是这长家伙来的顺手。

    两三名氐人士卒嚎叫着同时扑向韩胤面前的大车,韩胤也不甘示弱,三步并作两步重新爬上去。

    细雨斜斜,不断地洗刷着大车上的鲜血。

    秋风徐徐,血腥味在风中弥漫开,但又很快被吹散。

    大车上还站着一名关中盟士卒,一只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不过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刀,虽然有雨水冲刷,但是手上、刀上的鲜血,仍然冲刷不掉。

    也不知道砍了多少人,而自己又流了多少血。

    他就这样屹立在大车上,依旧挥动着刀。

    氐人骑兵大多数都是拿的短兵刃,还真的奈何不了这一尊血人。

    不过依然有人从这士卒顾及不到的地方爬上了大车,可是还来不及欢呼一声,长枪直接刺入胸膛。

    韩胤闪电一般出枪,击杀目标之后,又飞快抽出来,紧跟着一脚踹在那氐人士卒的胸口。

    那一枪并没有完全刺中要害,氐人士卒捂着伤口倒飞下大车,直接砸在好几名袍泽的身上。

    听这惨叫声连连,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多压死一个。

    韩胤如是想着,同时伸手拉了一把旁边的袍泽:

    “先下去,换人!”

    那士卒置若罔闻,仍然用锋锐而冷漠的目光直直注视着大车前的氐人,受伤的左手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着疼痛,可是另一只手却一动也不动,只是攥紧了刀。

    氐人士卒一时间竟然不敢直接上前,或是震慑于刚刚韩胤一枪又一脚的神勇,或是震慑于这血人一样的关中盟士卒展露出来的疯狂。

    韩胤也顾不上他了,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这应该不是自己麾下的将士,不然的话他多少也能看的眼熟。

    而共同防守这一段防线的,也就只有殷举了,那肯定是殷举的部下。

    平时演习的时候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的两支队伍,此时背靠背,并肩作战。

    韩胤感慨一声,继续挥动手中的长枪。

    来一个,我戳一个。

    不久,他听到身后传来“扑腾”一声,下意识的微微撇头。

    已经没有了那名士卒的身影。

    心里猛地揪了一下,韩胤的目光随即掠过大车下,他依稀看到了几具尸体中的那道身影。

    不知道之后打扫战场,还能不能觅得全尸。

    不过还不等他定睛看去,更多的氐人士卒就嚎叫着扑了上来。

    “头儿,小心!”

    一名韩胤麾下的士卒爬了上来,眼疾手快,长枪猛地向下一压,将一把刀摁在大车上,帮助韩胤挡住了劈砍向他脚踝的一刀。

    韩胤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打起精神,双手持枪,直刺向前方的氐人。

    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将士倒下。

    成百上千,总是有的。

    刚刚倒下的,也只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乱世之中,无论是坞堡出身,还是流民逃难而来,谁的身上没有一点儿家仇国恨?

    氐人对晋人的压迫,让这些将士们战的激昂而疯狂,死的壮烈而无悔。

    短暂的惋惜之后,更重要的,是杀掉更多的敌人,为他们报仇。

    而在距离他们的不过百丈的位置,戴逯并没有和韩胤那样直接冲到第一线,但是也提着刀,在一辆辆大车下徘徊,声嘶力竭的下令。

    他那喑哑的声音,反倒是将士们的定心丸。

    主将也拼尽全力,与我们同在。

    “将军!”一名传令兵飞快而来,“司马有令,接应杜督护入阵!”

    戴逯怔了一下,赶忙凑到大车的缝隙之中向外看。

    乱军里,一面“杜”,一面“袁”,两个将旗并肩舞动,并且真的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按照原定的计划,从哪里出,从哪里进,袁方平应当引着杜英从河滩处进入车阵才对。

    怎么直接奔这边来了?

    一旦自己要接应他们,就意味着车阵必须要打开。

    这很危险。

    但是他别无选择。

    周围的校尉们都闻令凑了过来:

    “请将军下令!”

    戴逯倒是怔了一下,明知道是很危险,甚至可能会搭进去很多人命的任务,自己还在想怎么劝说他们,结果这些家伙竟然一个赛一个的积极。

第四百六十七章 这凄风苦雨里

    校尉们都有些诧异。

    将军为啥没反应?

    “将军,杜督护以身为饵,争取到了宝贵的时机,绝不能见死不救!”

    “是也!”

    校尉们七嘴八舌。

    戴逯哭笑不得:“尔等把本将想成什么了!本将还担心你们不舍得呢!

    既然如此,传我命令,各部随时准备出击,迎接杜督护!”

    校尉们来不及答应,只是一拱手,星散而去。

    戴逯则提着刀靠在大车上,微微一用力,探出半边身子,打量着外面的战局。

    杜英和袁方平,距离车阵已经越来越近。

    戴逯心中默默地数着数,当看到氐人兵马逐渐不再进攻车阵,而是转为阻拦杜英他们的时候,猛地大喝:

    “开!”

    两辆大车被缓缓向内拉开。

    外面已经打算回头对付杜英和袁方平的氐人,惊喜的想要直接杀上来,结果先是盾牌骤然出现在眼前,手持刀盾的士卒开路,长矛手居于盾牌之间,直接向前推进。

    另外,两侧大车上的士卒,也随之一起跳下来,掩护侧翼。

    戴逯跳上大车,看着氐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轻轻松了一口气,对着前方的杜英招了招手。

    他相信已经看到这边变化的杜英,应该能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走!”

    杜英的确察觉到杀出阵的王师将士,当即对着已经杀红了眼的袁方平喊了一声,同时又吩咐陆唐等人传令:

    “让弟兄们再多坚持一会儿,援军已经来接应了!”

    袁方平并没有直接回答杜英,而是一马当先,没有向着戴逯等人的方向,反而向着一队氐人骑兵追杀过来的方向出击。

    他要帮着杜英挡住威胁最大的敌人。

    “不可冒险!”杜英大吼道,然而袁方平置若罔闻。

    只见这小将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每一枪捅刺过去,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追随着他的将士,和他一般无二。

    或许有氐人想要和这群疯子换命,但是大多数人显然并不会倾向于这个选择。

    杜英瞠目欲裂,袁方平现在打的悍勇,但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重围,到时候再想把他一起救出来,那不太可能了。

    “这家伙,不要命了!”杜英拽住战马,便要带着骑兵掩护袁方平的后路。

    “公子,不可!”疏雨一边挡住氐人的刀剑,一边回头大声喊道。

    雨水吹打中,她的俏脸焦急的发白。

    陆唐亦然催马上前:“少主勿忧,属下去攘助袁将军。”

    接着,陆唐带着几名亲卫骑直接追上袁方平。

    杜英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如此。

    袁方平这家伙麾下还有众多步卒,自己不能再拖延时间,必须要先把这些步卒安稳的带回去。

    至少,不能让袁方平他们可能的牺牲变得没有任何价值。

    其实原本杜英和袁方平是打算沿着河滩返回的。

    可是氐人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现在不只是两千骑兵投入到了对车阵的进攻之中,还有源源不断的氐人兵马从北侧开来。

    而他们现在还没有办法直接取代内侧骑兵的位置,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杜英他们身上。

    因此杜英和袁方平哪里还敢带着这不到一千兵马,在乱军丛中按照原定计划走最远的路返回?

    自然也只能是怎么近怎么来,直接奔着戴逯这边突围。

    “督护!”一名戴逯麾下的校尉看到了杜英,扬了扬手。

    更多的士卒从两侧涌上来,阻拦氐人。

    氐人步骑在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此时也回过神来,愈发疯狂而猛烈地进攻杀出来接应的王师。

    “速走!”杜英喊道。

    自家麾下已经难以为继,而袁方平麾下将士也历经苦战,此时顺了戴逯部下开辟出来的道路,且战且退。

    “掩护督护,上!”

    仍然还有士卒源源不断的从车阵中冲出来,看人数,戴逯的麾下应该已经全军出击。

    另外还有韩胤、朱序等人的部下,正在帮忙接管防线。

    这必然是谢奕在统筹调度。

    岳父显然还记得女婿的好啊,杜英如是感慨。

    而氐人骑兵的进攻,狂风暴雨一般,甚至在满是尸体的混乱战场上,他们仍然尝试着远远兜开之后,骤然提升速度,意图直接切断王师,再一次把外侧的袁方平麾下步卒分割包围。

    稀疏的雨时不时的模糊视线,杜英伸手抹了一把脸,静静看着已经发起冲击的氐人骑兵。

    他身边的骑兵,已经累得不可能再纵马奔驰,所以选择和前方的步卒一起,用血肉之躯抵挡骑兵的突进。

    “飞枪!”一名校尉算准了时机。

    一排短枪直接被投掷出去。

    雨天弓弦不张,这短枪也算是应急物品了。

    第一排骑兵应声倒下,不过后面的骑兵,踏过同伴的尸骨,犹然还在向前。

    “长矛!”又是一声大喝。

    长矛斜斜向上。

    当战马装在盾牌上、盾牌手踉跄后退的时候,长矛也洞穿了骑兵的胸膛。

    “杀!”

    这一声也在杜英的舌尖绽放。

    他手里的长枪早就已经在之前的惨烈突围中折断,此时手里又重新握住了其实之前根本看不上的佩剑。

    斑斑点点,满是鲜血,已经不是第一次饮血了。

    仅剩的三四十名骑兵没有犹豫,同时催马,和冲锋的氐人骑兵迎面对撞。

    步卒、骑兵;

    氐人、王师;

    飞溅的鲜血、垂落的战旗。

    这凄风苦雨里,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

    “杀!”

    战马嘶鸣,几道身影从交错的光影中窜出,斜斜的刺入氐人骑兵阵中,刀剑挥舞之间,已经搅的天翻地覆。

    杜英呼了一口气,因为他认出了袁方平和陆唐的身影。

    只不过回来的只有他们几个了······

    而当时跟着袁方平一起去的骑兵,就有十余人,亲卫步卒更是有很多。

    也不知道他们又经历了怎样的苦战才挣脱氐人的纠缠,而这样的惨烈,在这持续了许久的战场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甚至眼下就在发生。

    氐人骑兵的进攻本来就在王师的层层阻拦之下,逐渐放缓,而袁方平和陆唐的杀入,最终导致这进攻彻底破碎。

    虽然刚刚亲手斩杀了一名氐人骑兵,向周围的亲卫们展示你们的盟主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杜英的脸上并没有喜色。

    他看到了陆唐浑身是伤,淅淅沥沥的雨水流过他的身上,都是淡红色的。

    陆唐犹然如此,关中盟又在这一战中蒙受了多少损失?

第四百六十八章 提前一代的却月阵

    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

    氐人骑兵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汇聚的人马、发起的进攻,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就给了杜英他们难得的机会。

    撤退,又有了可能。

    袁方平和陆唐一个个嗷嗷叫着还想往外冲,不过杜英果断的派人把他们两个给拽了回来。

    一身伤的,去送死?

    而戴逯麾下的将士也不是吃素的,交替掩护着撤退,有条不紊。

    他们或许没有多少和敌人缠斗并且斩下首级的机会,但是现在也不是贪功之时,指挥作战的几名校尉拿捏得很准,能脱身的时候立刻带着士卒脱离战斗。

    众将士且战且退,已经撤退到了车阵外。

    伤兵优先退进去,而本来接管戴逯防务的韩胤和朱序,此时也都主动带人越过大车,牵制氐人兵马。

    当然,他们并不敢直接把大车推开,不然真的被氐人抓住机会杀进来的话,那就出事了。

    所以从侧翼牵制支援的兵马,终究还是不多。

    还得靠杜英他们自食其力。

    “督护无恙便好!”

    戴逯此时也迎上杜英,让自己的亲卫从两侧护住杜英等人。

    他看到杜英更多的只是疲惫,身上虽然有伤口,可是血都已经止住了,些许皮肉伤没有大碍,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戴逯又看向旁边的袁方平。

    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了,披头散发,衣甲沾满鲜血不说,横在马背上的马槊也都是刻痕。

    还行,人也没事。

    戴逯来不及多说什么,侧开身:“督护先走,末将断后。”

    杜英这一次没有拒绝,一催战马,率先入了车阵。

    “盟主!”朱序和韩胤从两侧齐齐见礼。

    “看前面,别看我。”杜英一挥手,朗声笑道,“余已尽力,就靠你们了。”

    “盟主放心!”两人大声道。

    而外侧的王师步骑,此时也缓缓收入阵中。

    等最后合拢大车的时候,必然还会有一场苦战,氐人骑兵若是能组织起来,估计也会选择发起一次突击。

    不过这些并不归杜英操心了。

    谢奕已经把三部兵马都调遣过来,若是再挡不住的话,杜英也没有办法。

    正如他所说,能做的他都做了。

    缓缓策马走向谢奕的点将台,周围来往的将士见到杜英的身影,纷纷行礼。

    从战苻苌,到现在的结阵战氐人骑兵,杜英用一天的玩命厮杀,赢得了所有人真正的尊重,包括那些刚刚渡过灞水投入战斗的王师士卒。

    眼见得点将台已经越来越近,杜英无声的笑了笑,想要翻身下马,可是体力早就已经在一次次的厮杀和奔跑中消耗殆尽,因此杜英险些直接摔倒在地上。

    他可不真的如同陆唐那般勇冠三军,喘息一会儿好像还能再出去大战三百回合。

    跟在杜英身边的疏雨,也累得够呛,此时摇摇晃晃的下马,还没有适应过来站在地上、没有颠簸的平稳,见到杜英要摔倒,也来不及伸手去拉一把。

    还好已经走到杜英身边的一道身影及时伸手扶住他。

    正是看到杜英之后快步冲下点将台的谢玄。

    “姊夫,没事吧?”

    杜英缓了一口气,顺势靠在战马身上休息,不由得感慨,都说小姨子是姊夫的半边屁股,这小舅子也不差,算是半个拐杖了。

    谢奕听闻这边的声音,亦然大步走过来,不过他还得指挥战斗,看杜英无恙,也就重新把注意力投到战场上,可仍然时不时的看过来。

    杜英则径直走过去,拱手道:

    “幸未辱命!”

    “下次不许如此冒险!”谢奕斥责一声。

    尔若为乱军所没,阿元怕是心都要碎了。

    我这当爹的,宁肯自己挨几刀子,也不愿意阿元悲泣。

    这话,谢奕作为一军主将,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杜英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谢奕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满满都是关心,当即点了点头。

    杜某亦然幸甚,家人远在西北,但是还曾有恩师照料,现在又有谢伯父真的把自己当作晚辈提携。

    这话,杜英也不会说出来。

    男人之间,有些事本来就不需要多解释。

    相逢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场绵绵不断的雨,再一次变得稀稀疏疏。

    甚至远方的天空,笼罩的阴云已经逐渐裂开,一抹阳光倾泻在这交织着血与火的土地上。

    不过眼前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氐人步骑仍然在进攻着眼前的这个车阵,一批又一批的士卒涌上来,不过都被王师粉碎。

    刚刚王师主动出击去救援杜英的时候,氐人没有能取得突破,那么现在还能有所突破的可能,本来就已经不高了。

    显然指挥作战的氐人将领——看将旗的话,苻雄应当是让苻柳接手了这周围所有氐人步骑的指挥权——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士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发起多次进攻都被击退的氐人士卒眼中,显然这车阵已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不过苻柳也没有打算放弃,现在他们的进攻,与其说是在想办法击破谢奕的防御,倒不如说是在想办法阻挡谢奕越过他们继续向灞桥方向前进。

    这车阵背靠灞水、三面朝敌,而且大车本身颇为沉重,因此最大的弊端自然就是机动性不足。

    谢奕想要催动着这样的车阵向前移动,几乎不可能。

    此时的谢奕,也在极目远眺,想要看到灞桥那边的局势,奈何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全部都是拼命厮杀的双方兵马。

    “贤侄,此阵屹立不动而绞杀氐蛮不知凡几,以贤侄之才,认为应当为何名字?”谢奕无奈,只能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车阵本身上。

    杜英微笑着说道:“克却强敌,可曰却,形如弯月,可曰月,因此晚辈认为,却月阵正合适。”

    “却月阵?”谢奕咀嚼一下,忍不住一拍手,“善也!”

    杜英点了点头,这个名字很贴切,谢奕自然不会反对。

    却月阵,也算是提前一代人,出现在杜英的眼前。

    而旁边的谢玄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看姊夫说什么,阿爹都不会反对。

    不过这车阵······

    若是能够得江南水师配合,渡河、结阵、破敌,然后再渡河······

    谢玄想象着操控这样的车阵以纵横天下,不由得悠然神往。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升起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却月阵,似是前世今生,与之有缘。

第四百六十九章 纸老虎

    在谢玄的幻想中,无论南北,只要有河流的地方,大军就能从容的前进,强大的北方骑兵只会被箭矢和霹雳车碾碎。

    而现在,雨逐渐停歇,弓弩手们也真的找到了自己耀武扬威的机会。

    一排排箭矢呼啸着破空而去。

    原本还在嚎叫着向前冲的氐人士卒,有如受到当头棒喝,丢下遍地尸体之后,仓皇后退。

    对于很多氐人士卒来说,这已经是他们所能鼓起的最后勇气,只不过很不幸,这点儿勇气也在箭矢声中破灭。

    车阵仍然在前方岿然不动。

    霹雳车也在对岸加倍的咆哮,甚至一些小的投石机都被搬运到了船上,以尽可能的拉近距离。

    还有众多的兵马汇聚在东岸,显然打算在这里渡河,直接和谢奕汇合。

    看着满天飞舞的矢石,苻柳的心也沉入了谷底,随着自己的进攻屡屡被打断,谢奕还会静静的坐在阵中等着自己再往上进攻么?

    那样的话,就不是苻柳认识的谢奕了。

    果不其然,还不等苻柳下令各部撤退,准备结阵自守,前方的车阵,就出现了变化。

    位于两翼的一辆辆大车逐渐向内或者向外推开,王师将士鱼贯而出,向氐人发起反击。

    他们的出阵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还有一些等不及的,索性直接跳上大车,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向氐人。

    反击,转瞬即至!

    “传令,不得后退半步!”

    苻柳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

    终归还是晚了一会儿,只是稍稍一会儿!

    若是还能多出来一炷香的功夫,至少自己来得及把兵马撤回来,至少自己来得及让将士们稍微有点儿准备。

    狠狠一拍战马,苻柳果断的带着亲卫骑向着北侧迂回。

    他的命令是这么传达出去的不假,但是氐人将士们显然被王师突然的出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时都仓皇的后退。

    刀锋所向,旗帜舒卷。

    戴逯、韩胤、殷举、任渠,这些王师将领们都果断的带领亲卫冲在最前面,他们的将旗也在风中舒展,蔑视着败退的氐人。

    “挡住,挡住他们!”苻柳的声音因为一时间的紧张而变得尖细,显得格外的疯狂而无助。

    内侧的氐人兵马,已经轮换成了后来苻雄调拨过来的兵马以及苻柳收拢的苻苌麾下溃兵,这些兵马又如何会在这种关头仍然听从于苻柳的命令?

    本来就已经充满了畏惧和绝望,此时自然更是恨不得直接向后逃出生天。

    刀光闪动,人头落地。

    苻柳直接砍下了一名败兵的首级,旋即提起来首级高高举起:

    “敢有再退者,譬如此人!”

    不需要他多吩咐,身边的亲卫们也纷纷动手,而外围原本替换下来休整的氐人骑兵,此时也都纷纷翻身上马,构筑成一条虽然稀疏,但是仍然具有威慑力的防线,他们警惕的打量着越来越近的溃兵,并且不介意在杀敌之前,先杀自己人。

    跑,现在跑的话,谁还能挡得住晋军?

    “回去!”

    “谁不想活了?!”

    苻柳的亲卫骑也都在大喊,转眼之间,他们已经砍了十多个脑袋了。

    周围的氐人士卒们顿时都有些犹豫。

    往前,要冲击自家骑兵的防线,本来心里就怪怪的,哪里提的起来斗志?

    至于再转身向后······

    王师将士嗷嗷叫着发起进攻,这些家伙看上去也都是要命的样子。

    这些败兵们稍稍迟疑的功夫,就已经有很多落在后面的人被涌动的兵刃浪潮所吞噬。

    恐惧一下子弥漫上来,他们想起了刚刚无数人倒在那大车下的景象,想起了苻苌的首级被挑起的景象,想起了那万军丛中、不过百余名骑兵往来冲杀的景象。

    这些南蛮,当真可怕。

    再不跑的话,就真的是送死了。

    至于前面自家骑兵的阻拦······

    “弟兄们,咱就不信了,他们真舍得下手!”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呼喊。

    “对,都是氐人,凭什么刀兵相向!”

    “败就是败了,现在回去,送死吗?!”

    氐人士卒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齐齐喊道。

    心神似乎也随之安宁下来,同时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甚至越来越快。

    他们要逃离这里,逃离背后那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恶兽!

    氐人兵马倒卷,迫使骑兵也跟着后退。

    他们说的不错,骑兵们看着这么多近乎疯狂而绝望的自家袍泽,又如何真的挥动兵刃、劈砍下来?

    那样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死伤。

    苻柳也目瞪口呆,这和想象之中的不一样啊?

    不应该是这些家伙见到督战队之后,转过头重新杀向南蛮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他少顷的恍惚之际,就在苻柳麾下的几名将领还在苦苦等待命令的时候,氐人士卒已经撞上骑兵的防线。

    有的骑兵仓促挥动兵刃,可是被架开之后,人都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就被人潮推动着向后退。

    当然也有人不管不顾的直接撞在战马上,几个倒霉蛋直接从战马上摔下去,滚落在人群中,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几句话,就被一只只大脚踏入泥中,如何还活得了?

    单薄的防线,顷刻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等不到命令的氐人将领,也只能带着身边的骑兵仓促后退。

    浪潮裹挟下,他们也没得选择。

    “大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卫惊呼道。

    苻柳也恍然发现,晋军转眼就要杀到面前了。

    而很不幸,他阻拦下来的氐人兵马不过百人,此时也都一个个惊恐着看向前方,心里估计已经不知道把苻柳给骂了多少遍。

    “活捉苻柳!”

    苻柳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喊声,又或许是他内心中没来由弥漫上来的恐惧也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走!”他果断的调转马头。

    以百人对付数千晋军,如何抉择,很简单。

    “活捉苻柳!”声音愈发响亮,不是幻听。

    王师兵马向这边狂奔。

    苻柳亦然狂奔。

    只是那些被苻柳拦住的氐人步卒倒了霉,本来就没有多少斗志,又战战兢兢屈服于苻柳的马刀下,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今他们突然发现,苻柳自己也骑着马跑了。

    这不是坑人么?

    很快这些来不及逃走的氐人,就被王师淹没。

    简单包扎后的杜英走上一辆大车,望着战场,看着四下出击的王师直接把氐人碾碎,哂笑道:

    “不过是一群纸老虎罢了。”

第四百七十章 被晋军打败的晋王

    风雨初歇,晋军反击。

    秦国的晋王苻柳,被晋军击破,大败而走,兵马折损过半,只剩下不到千人的骑兵以及两三千步卒还收拢在身边。

    兵马数量看上去不少,但是士气低落、人人带伤,刚刚这一队步骑的内部又差点儿刀兵相向,即使是现在已经撤退到了靠近中军营寨的地方,步卒和骑兵之间仍然还在相互戒备。

    刚才互相举起兵刃的场景,犹然历历在目。

    而且更打击士气的是,苻柳作为主将,最后也仓皇逃窜。

    氐人骑兵们心中愤懑,因为他们奉命对袍泽拔刀,可是最后却没有得到要不要动手的命令,坏人都已经当了,可是却没有做坏事,这算什么?

    而且主将喊着守住,自己也跑了,这又算什么?

    对于那些步卒们来说,显然也难以接受。

    砍了人之后自己跑路,这主将,要之何用?

    因此步骑之间,互相敌视,又对苻柳很有意见。

    “将士们总归是要有一个宣泄的地方。”苻柳的参军阎负跟在苻柳身边,低声说道,“大王莫要放在心上,此次南蛮也有古怪,再加上大王麾下骑兵不擅长攻坚,失败在情理之中,重整旗鼓便是。”

    苻柳只是埋头走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阎负见苻柳没有反应,也只能低低叹息一声,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晋王自有聪慧而勇武,一直是领兵一方的重将,只可惜年纪轻轻,到底还是经历的挫折太少,阎负担心从上一次子午谷之战到现在,连续的几次失败挫平了苻柳的锐气。

    苻雄此时就站在中军大帐外的点将台上,下雨时撑起的棚子已经收起来,一群幕僚和将领正站在舆图前紧张的讨论着什么。

    “晋王,参见晋王!”有人看到苻柳,赶忙行礼。

    “哎呦,大王!”阎负有些着急,代表苻柳向这些人还礼。

    这些都是苻雄的亲信,怎么好冷眼相加?

    可是苻柳不管不顾,径直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苻雄左近,霍然单膝跪地:

    “末将统兵无方,兵败而归,请丞相责罚!”

    苻雄负手而立,正打量着前方的局势,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苻柳在说什么。

    苻柳也不再吭声,就这么跪在那里,躬身弯腰,一动也不动。

    阎负本来想直接跟着跪在那里,可是看苻雄一言不发,自己索性往后缩了缩,没入几名幕僚之中,和他们低声讨论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苻雄似乎方才意识到旁边还跪着一个人,声音甚是平淡:

    “不全怪你,余亦轻敌了,起来吧。”

    苻柳咬牙用力,方才勉强站起来。

    苻雄似也于心不忍,想要伸手搀扶,苻柳却正色说道:“末将还能站起来。”

    “能忍得住,能重新站起来,余相信,尔仍是那个晋王。”苻雄点头说道。

    “承蒙丞相教诲。”苻柳似有所明悟。

    而苻雄叹了一口气:“且来看看眼前吧。”

    苻柳顺着苻雄的目光看去,曾经被破坏的只剩下桥墩子的灞桥,此时俨然又重新出现在了灞水之上。

    凌乱而参差不齐的桥板染满鲜血,无声的告诉所有人,为了恢复这座桥,有不知道多少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从灞桥上向前推进的晋军,已经无人能挡,而且还有更多的晋军,正乘船渡过灞水。

    苻生的将旗,节节后退,即使是这个氐人的万人敌,也已经架不住这样的进攻了。

    这还只是正面战场。

    谢奕和杜英正率军从侧翼发起进攻。

    时至如今,谁还能忽略这一支偏师?

    先破苻苌,再败苻柳,氐人兵马,已经有一半都在谢奕手下吃过亏。

    虽然这也是因为桓温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派遣兵马从那边渡过灞水,不过冲锋在前的,就是谢奕和杜英。

    “关中盟!”苻柳咬牙切齿。

    关中盟的崛起,就是建立在他的失败之上。

    恨之入骨,而又无可奈何。

    不过想一想,现在谢奕和杜英既然已经倾巢而出,那么关中盟是不是空虚?

    苻融那小子也算是颇有几分本事的,若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给关中盟来一些狠的,那也可以。

    “对了,博休率军进攻关中盟,但是听闻太子兵败被杀,担忧长安安危,也率军撤退了。”苻雄接着惋惜道。

    苻柳怔了一下,脸上刚刚露出的些许笑容瞬间凝固。

    不应该啊!

    关中盟的主力应该都已经在这里了才对。

    “杜英仍留下了主簿王猛和降将邓羌,邓羌此人在寨门外以一当百,颇挫我军锐气,博休觉得僵持无望,主动退兵。”苻雄解释一句。

    “卫大将军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苻柳冷笑一声,“现在邓羌反咬一口,且看他如何跟陛下解释!”

    至于苻融的撤兵是不是正确的,这几个理由说不说的过去,苻柳并不在乎,也不敢在乎。

    谁让苻融是苻雄之子呢?

    当着苻雄的面,质疑苻生都可以,质疑苻融,那不是欠收拾?

    苻雄不由得微微叹息,他也知道,这件事或许并不能全怪苻黄眉,但是现在氐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将士们低落的士气、朝野层出不穷的质疑,总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显然苻黄眉就是那个背锅的。

    不管他怎么解释,都不重要了。

    “卫大将军如何,你我管不了。”苻雄拉回话题,“灞桥已经守不住了,尽可能保全兵马。”

    “丞相的意思是?”苻柳皱眉。

    “带着你的兵马,先行撤退。”苻雄沉声道,“余会带领中军阻挡谢奕,掩护淮南王撤退。”

    “丞相不可!”苻柳大惊失色。

    苻雄摇头:“尔之麾下,不可再战,且走。”

    苻柳本来还想争辩什么,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郑重拱手:“属下遵命。”

    “若是余同淮南王不可保全,则长安犹仰仗于大王。”

    苻柳没有回答,提着刀大步走下点将台。

    而刚刚正和几名幕僚争执什么的阎负,立刻收住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亦步亦趋跟在苻柳身后。

    “丞相让本王先撤。”苻柳突然说了一句。

    阎负低声道:“回天乏术,大王当遵从。”

    苻柳不由得轻笑一声:

    “此战会败,本王曾料到过。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失败,而且这失败,还是从本王这里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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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