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晋末多少事TXT下载晋末多少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晋末多少事全文阅读

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 盟主,你还缺狗腿子么?

    杜英如此给面子,袁宏等人当然也很高兴。

    袁宏虽然是杠精,但是他平时就喜欢抬杠,更多的也是找到机会就抒发当初桓温强征自己入军中的不满。

    桓温自己怼不过,也不敢怼,怼别人总是可以的。

    而且袁宏也有点儿自黑的意味在其中,想尽办法展现出自己拙劣而令人厌烦的一面,期待着桓温能够将他撵得越远越好。

    一个出身江东的人在桓温军中的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

    但是现在杜英很给面子,所谓巴掌不打笑脸人,袁宏自然也不会气势汹汹的跟杜英抬杠。

    倒是桓济,上下打量着杜英,挑了挑眉,似乎在说,那个被军中众人挂在嘴边的杜盟主,也不过如此。

    接着,桓济的目光又掠过杜英,看到跟在杜英身后进来的谢道韫身上。

    谢道韫今天的打扮和昨天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昨天显然被热到了,所以换了略微单薄一些的衣裙,素淡而端庄。

    在这除了几名婢女之外都是男人的大堂上,的确显得出众。

    桓济咽了咽口水,目光火热。

    杜英冷冷一笑,挡住了桓济的视线:

    “之前前往军中,还未曾见过仲道(桓济表字)兄。仲道兄而今在军中为何职务?”

    桓济怔了怔,在杜英的话中他听出了丝丝敌意,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在人家的地盘被惦记上,当然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桓济很清楚杜英并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是下绊子让他丢人之类的还是可以做到的,到时候自己没有证据的话,阿爹都不会为自己出头。

    所以桓济客气的回答:“随同嘉宾等诸位兄长研习文书方略,添为幕府一员。”

    杜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桓济的脸上则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觉得杜英摆明就是在嘲笑他,实际上什么官职都没有的次子,有什么好看来看去的?

    桓济一时想要发作,不就是看了一眼你的女人么,至于如此冷嘲热讽?余现在只是经验不足,所以没有被家父委以重任罢了!

    不过他紧接着听见袁宏恭敬的拱了拱手:

    “见过谢娘子。”

    谢道韫亦然微笑着还礼,袁宏则问起了如今建康府等地风物如何,谢道韫亦皆如实告之。

    三言两语,转眼功夫。

    可是桓济张了张嘴,原本的嚣张话语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声“谢娘子”,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姑娘是何人?

    谢家的嫡长女,本来就听说在关中盟,只是刚刚自己没有想到会和杜英联袂而来,还以为是杜英的家眷呢。

    若是知道这是谢道韫,桓济自然不敢用那种轻浮的目光看过去。

    一下子可能得罪谢家不说,谢奕现在可就在北边的林氏坞堡,知道自家闺女被调戏了,那不得提着刀来砍人?

    然后再被自家爹爹和娘亲知道了······

    想到了自己提着剑去捉女干的亲娘,桓济缩了缩脖子。

    从心。

    当即,桓济尴尬着和杜英寒暄两句,缩回席上。

    郗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轻轻一笑。

    袁宏不只是出身江南,而且还是出身阳夏袁氏,而阳夏,属陈郡。

    陈郡南下各家的老大,自然是陈郡谢氏。

    所以袁宏见到谢道韫之后,自然不敢失了礼数。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无形之中拉了旁边桓济一把。

    若是知道的话,以袁宏对桓家的厌恶,恐怕宁肯自己装作没看见谢道韫,也想看桓济出丑吧?

    不过杜英刚刚的反应,还是让郗超心中觉得奇怪。

    杜盟主好像没有必要为谢才女出头吧,让桓济自己撞过去,然后撞的头破血流不是更好?

    到时候杜英出来打圆场,又等于卖给了两边人情。

    难道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下属?

    但若是如此,好像也没有必要横眉冷对,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不是?

    杜英的这一次失态,让郗超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目光在谢道韫和杜英身上扫过,杜英已经去和梁惮、袁宏等人打招呼,只要来的客人,他一个都没有落下。

    至于杜英的脸上,依旧重新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谢道韫,似乎方才意识到了什么,已经退到了对面,在关中盟的几位掾史之间坐下,不过目光却是时不时的瞥向杜英。

    更有趣的应该还是关中盟其余掾史们的态度。

    这些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桓济的身上,而且并不是见到了一位大佬之后想要去抱大腿的意思,而是带着浓浓的敌意,好像刚刚桓济的小小动作已经触碰到了整个关中盟的利益。

    奇怪······

    郗超皱眉,难道关中盟的这些人不知道王谢之间的婚约,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可以忽略王谢两家的态度?

    而或者是说······关中盟真的对下属那么好,只要对方的眼神略微带着些挑衅,这边盟主就带着一群高层官吏直接怼上去?

    这简直不讲道理啊。

    郗超腹诽一句,同时忍住了想要去问杜英“盟主,你还缺狗腿子么?”的冲动。

    直觉告诉他,杜英站出来的原因应该还是因为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那这件事可就变的很有趣了。

    郗超本来对于江左世家就没有什么好感,若是能够给江左世家添堵,甚至打破王谢之间越走越近的关系,那么自然是好事。

    郗家现在到底还在江南,还不能和江左各家反目,甚至郗家还在谋求和王家的联姻以尽可能的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郗超也不好在这种破坏王谢两家利益的事中扮演上蹿下跳、人尽皆知的角色。

    只能想办法推波助澜了。

    杜英当然并不知道,那个跪坐在位置上,小口抿着茶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投入到了月老的角色中。

    他和梁惮等人寒暄之后,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路过谢道韫身边的时候,杜英对着她眨了眨眼。

    谢道韫恍然察觉,自己的目光自从刚刚入座之后就一直追着杜英,显然现在也被他知道了······

    谢才女微微低头,慌乱的躲开杜英的注视。

    杜英不以为忤,径直落座。

    而罗含一直在笑盈盈的看着堂上的一切,也不知道这个老爷子到底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还是什么都注意到了,只不过一把老骨头了不想掺和年轻人的事?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为杜盟主贺

    “诸位!”罗含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周围。

    大家登时安静下来。

    在座的都有资格不给某一个人面子,但是罗含的面子他们都得给。

    罗含朗声说道:

    “关中者,秦汉龙兴之地,华夏富饶之所。古往今来,先贤圣人,云集关中,如皓月繁星。然我等子孙后人不孝,丢此家国故土,今日重返关中,征西将军当为首功,因此老夫提议,当先为征西将军贺!”

    这句话,大家无从反驳。

    若没有桓温北伐,大家自然也不会在此济济一堂。

    “为征西将军贺!”众人齐齐应道。

    这一声响起,原本脸上还带着惭愧和懊恼神情的桓济,抖擞精神,再一次端起初来乍到时的那般骄傲,不过这一次他是万万不敢再去挑衅什么的。

    这关中盟里藏着一个谢家的大佬,鬼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家的人物。

    桓温或许不怕招惹这些人,但是桓济还是怕的。

    毕竟他只是桓温的次子,继承家业有兄长在,而继承爹爹麾下的强兵猛将还有几位叔叔在,桓豁和桓冲,这些都是年轻有为的猛将,怎么也轮不到至今未有寸功的他。

    一旦自己捅了什么篓子,爹爹是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

    所以桓济的威风,从来都是显摆给那些奈何不了桓家的人看的。但凡面对能够跟桓家打擂台的对手,或者和爹爹关系密切的盟友,他都会小心地收敛。

    罗含则接着说:

    “关中沦落胡尘久矣,关中之民,不闻王化久矣!幸有关中盟之诸位义士起兵,是老夫仍知,这关中,这胡尘里,亦然还有读圣贤书而行圣贤事,捍卫我大晋旗帜者,因此老夫窃以为,当为杜盟主和关中盟贺!”

    在座的众人脸色登时各异。

    关中盟的官员们当然是神情振奋。

    在桓温之下,就直接称赞他们,这些话还是出自罗含这种当世大儒之口,有着足够的公信力,因此如何能不高兴?

    这说明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也都不是白费的,至少得到了来自于关中盟之外其余人的认可。

    反倒是对面的桓温军中幕僚,脸上神情煞是精彩。

    郗超微笑着,仿佛打算置身事外,你们祝贺,我就跟着祝贺便是,可自己绝对不会第一个开口。

    这自然是和郗家现在的态度有些类似的,不抗拒、不反对、不主动。

    或许除了郗超本身的才能之外,这种不站队、不靠边的态度,也是桓温倾向于让郗超来统领整个幕府的原因之一。

    至少不用担心幕府一下子变成了东南世家或者荆蜀本地世家的机构,桓温自己的权力转眼被架空。

    袁宏则瞪大眼睛,一副“凭什么”的样子。

    谢道韫在关中盟,并不能让袁宏对关中盟升起太多的好感和顺从之意,因为他们也知道关中盟并不只是和谢家建立联系,而且还和司马勋眉来眼去。

    坐在下首的梁惮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袁宏认为称赞一下桓温就可以了,再称赞杜英和关中盟这群两面三刀的家伙?

    他作为江南世家的代表和死忠,开不了这个口。

    桓济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不指望着自己的名字能够被提及。

    至于梁惮,一副很积极的样子,还不等郗超和袁宏他们说话,便率先笑道:“为关中盟和杜盟主贺!”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对于关中盟而言,今天只是书院开张。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幕僚们而言,今天就是试探杜盟主对于各方势力态度的好机会。

    当然除了试探之外,自然还有尽可能的争取。

    关中盟现在已经很难再被定义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本地地头蛇,大家都意识到了争取这一股力量的重要性。

    哦不,袁宏这家伙好像不太有这个意识,或者说他的性情让他不屑于有这样的意识。

    本来梁惮就是来和江南世家唱反调的。

    袁宏赞同的他就要反对。

    现在袁宏反对的,本来就是梁惮要赞同的,那梁惮自然更加积极主动。

    有了一个带头的,郗超和桓济亦然齐齐跟上,郗超甚至还端起手中的茶杯,以水代酒,自然比空口白牙更显得郑重。

    袁宏愣了愣,突然察觉对面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他撇了撇嘴。

    一个平时喜欢怼桓温的人,难道还会怕了你们?

    这点儿威胁,还不够格。

    我不高兴做的事,谁能让我做?

    接着,袁宏便看到了谢道韫投来的目光。

    与其说是劝说,倒不如说是警告。

    “为杜盟主贺!”袁宏不情不愿的开口,已经落了郗超等人半拍,因此只说了一个“杜盟主”。

    桓温他不怕,杜英他也不怕,因为这些人不可能跑到江南去把他们袁家怎么样。

    可是谢道韫他还是怕的。

    他家二叔和三叔都宠这个才华横溢的小侄女,到时候一封家书传回去······

    东山隐居不出的那位,袁宏可从来没有把他当做隐士。

    这种明面上闲云野鹤,背地里捅刀子比谁都狠的角色,袁家招惹不起,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袁宏。

    这高低起伏的声音,杜英当然听出了端倪。

    这些家伙的态度,杜英都记住了。

    而罗含接着说道:

    “得杜盟主和关中盟鼎力相助,老夫得以实现传道受业之宏愿,开办关中书院,以让我汉家学说,重现于关中。涤荡胡腥、教书育人,此圣贤子弟之职责也,亦为老夫余生之所求。”

    在座众人,同时沉默,一切勾心斗角都先放下,因为他们在罗含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真诚,甚至是虔诚。

    为了能够传播学问而不惜此身的虔诚。

    相比之下,他们之前的那些杂乱心思,好像是那么的渺小而且可笑。

    难免心生惭愧。

    不过惭愧归惭愧,可不代表着所有人因此就能什么都放下。

    惭愧往往只是暂时的,出了这关中书院,该怎么打、怎么争还是怎么样来。

    毕竟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自己这一个人的奋斗着,这背后有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和情义。

    他们或是有着更高的追求,或是身不由己。

    总归不可能完全放下。

    罗含话锋一转:“关中书院,因盟主之提倡而起,老夫身为祭酒亦然可称之为‘临危受命’,因此关中书院第一课,老夫认为应该还是盟主来讲更为合适。”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中书院第一课

    杜英之前其实并没有料到罗含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关中书院的第一课,授课的对象其实只是盟中的一些总角小儿罢了。

    其实没有什么好讲的。

    但是在场的宾客,既然来了,那么自然就会跟着旁听这第一课,以表示对罗含的支持。

    只不过现在支持的对象要换成杜英罢了。

    在场来客,基本上都出身江南豪门望族,其中也不乏郗家这种一等一的门阀。

    这就意味着杜英必须得讲出来一些小屁孩们或许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这些成年人们却能够听的津津有味的道理。

    毕竟这些人从小接受的就是最正统的教育,基本上可以代表这个时代最高的学术水平了。

    若是杜英讲不出来什么,这些家伙也会认为,杜盟主不过就是一个能够给小孩子上上课的私塾先生罢了,水平不值一提。

    之前并没有准备的杜英,心中也难免一慌。

    这个罗老爷子,还真是坑人不带商量的。

    不过想想也是,在罗含的心中,时不时冒出来一句警世名言的杜英,或许没有受过最正统的教育,但是有自己的思维和处世风骨。

    就是昨日那一句“山不在高”,拿出来也足以让在座的众人为之色变了。

    那一段话,罗含总觉得杜英没有说完,不过杜英没有补充下去的意思,他也只能先记下来,自己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续上几句,然后再一起刻碑,传于书院后人。

    杜英此时暗暗叹了一口气,平时装得太多,结果导致罗老爷子错估了自己的真实水准。

    不过既然让自己上场,那自然没有怯场的可能。

    现在的杜英,也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

    此时的他,只想问一句,乔峰大哥的录音机,可否借我一用?

    你的专属背景音乐还挺好听的。

    当即杜英起身:“祭酒既请,那杜某恭敬不如从命。”

    ——————————-

    主讲人虽然换了,大家自然也不会排斥。

    本来就是来捧场的,也没有指望能够听到、学到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场下的那些围绕拉拢关中盟展开的博弈。

    所以别说是换成了杜英,就算是关中盟随便到大街上拉一个人过来说一通,大家表面上也会表示“真精彩!”、“说得太好了!”,至于背地里怎么吐槽,那就各有各的想法了。

    哦对了,除了那个杠精。

    不过有谢道韫刚才的目光警告,他并不会把心中的不满流露出来。

    打败杠精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威逼着他不敢开口。

    还好袁宏只是一个杠精罢了,没有升级到阴阳大师的水平,而且还能管住自己的嘴。

    看着杜英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家也都变得期待。

    这位杜盟主,到底会说些什么?

    又是谁给他的信心,让他觉得自己能够让在座的众多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刮目相看?

    一侧的学堂中,一名名学生已经端正落座。

    最先有资格进入关中书院学习的,还是各个坞堡的嫡脉子弟。

    天下皆如此,关中盟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免俗。

    而且关中书院草创,最重要的自然是先打响名声,所以原本就有一些私塾底子的各家嫡脉子弟,当然是纳为学生最好的选择。

    总比一切从零开始来的方便一些。

    不过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书院里的学生······年龄大的已经十二三岁,年纪小的才七八岁。

    在杜英看来,这等于是把一年级和六年级放在了一起。

    确实有些古怪。

    日后肯定是要根据年龄重新分化班级的,不过现在书院里的先生也就这一个,要求太多了。

    其实倒是可以让参谋司的小伙子们平时来客串一把先生,自己以及盟中的官吏们也可以来讲一些科普类的课。

    杜英在盘算着应该怎么改进书院第一天就暴露出来的问题时,看到眼前这一幕的袁宏,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高矮胖瘦各不同啊。”

    郗超和桓济都下意识的微微挪开半步,和这家伙保持距离。

    这不想说自己是和他一起来的。

    至于梁惮,更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作,你继续作!

    且看看关中盟那些人的脸色,就知道你这句话得罪了多少人。

    袁宏犹自浑然不觉,而罗含看杜英若有所思、并未打算开口,索性自己伸手指了指挂在一侧墙上的一幅字。

    众人看去,正是“有教无类”。

    圣人所言,有教无类,高矮胖瘦又算得了什么?年无老幼,只要愿意,自然都可以求学问道。

    袁宏嘴角抽了抽,不再说什么。

    杜英此时好像才后知后觉的开口:“诸位请两侧和后面入座吧。”

    看着众人入座之后,杜英朗声说道:

    “余为关中盟盟主杜英,今日为关中书院第一课,余受书院罗祭酒之邀,为诸位学子上第一课。

    好,上课!”

    “参见盟主!”学童们纷纷起身,郑重行礼。

    杜英微笑着说道:“坐。今日余不讲圣人学说,这是祭酒所擅长,又有各家大贤列坐,所以余讲一讲,为何求学,求学为何?

    所谓求学,求古往今来圣贤之学问,以求上进、以内自省,圣人之说,大而笼统,而如何落在实处,还需后人摸索探究。

    学圣贤之哲理,而化哲理为己用,小可造福于家,大可造福于国,此为求学。

    求学路漫漫,只是抬头仰望,古今贤人之学问,浩如烟海,只觉得不可触及,殊不知只要一点点的将这些学问理解、应用,甚至改正其中不适合于此世的。

    那么自己距离那片星空,也就越来越近,一直到自己也逐渐变成那星空中的一颗星辰。”

    学童们听得自然是云里雾里。

    何为求学?

    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一个过于高深的话题,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所经历的私塾教育,都是典型的死记硬背。

    请来的夫子,自己或许都还对圣人学说一知半解,又如何能够教的明白学生,只能让学生先背下来,日后慢慢感悟。

    不管有没有用,先记下来再说,保不齐以后就有用了。

    华夏的知识和文化,千百年来,就是以这种最简单而朴实的方法一点点、一辈辈传承下来的。

    自己或许不懂,但自己还记得,便先传给后人,一代又一代,总归有人会明白,也总会有人孜孜不倦的去探索。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为何而学

    学童们听不懂不要紧,他们以后也会慢慢理解杜英的意思。

    而现在杜英这门课,可不只是上给这些学童们听的。

    罗含等人,都陷入思索。

    显然他们也曾经抬头仰望华夏文明历史上的璀璨星河,仰望着那一个个圣贤古人的身影,并且渴望着成为他们。

    可是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已经逐渐背离了圣人的谆谆教诲,距离那片星空也越来越远。

    殊不知,自己想要追逐其中一颗星星,是何其的遥远而困难,但是如果自己能够将众多星辰的璀璨都融为己用,探索其是否能够在此世行得通,探索是否还有更多可变通之处,那么自己不知不觉的也会成为这个时代那一片星空中的一颗星辰。

    和先贤们一样,照耀着无数后来人的道路。

    有些想法,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合适不合适?

    有些观点,不改进一下,又如何能够满足现在的需要?

    圣人或许无错,只是圣人也算不到千百年后的今天,因此有所变通,也是应该的。

    孔圣人的“有教无类”,本身不就是一种变通么?

    “此所谓何为求学。”杜英微笑着说道,“那么,又为何而学?”

    之前的那个问题或许太过高深,让学童们听得晕头转向,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倒还是能够听的明白,当即就有人站起来说道:

    “为家族、为关中盟而学,掌握了圣贤之论,日后就不会有人能够欺负我们了!”

    又有人站出来说道:“当为驱除胡人而学,我家几位兄长而今都在军中。长大后,余亦愿为盟主前驱!”

    围观的众人此时已经从刚才的思索中回过神来,为之动容。

    这些孩子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去学习,但是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学习。

    学习了知识,自己就可以变得强大,那样别人就不会欺负自己。

    曾经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胡人,又算得了什么?

    罗含连连点头,笑容收都收不住。

    孺子可教也!

    自己收来的这一批学生,看来素质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思想理念上能够和盟主,以及和他们的祭酒保持一致。

    不过众多声音之后,还是夹杂着一个小小的声音:“应当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而读书。”

    杜英本来就在全神贯注听着这些声音,听到这个之后,不由得一笑,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向钱看”的。

    年纪轻轻,三观就已经跑偏了。

    他当即伸手点了点那个小孩:“你是谁家的孩子?”

    杜英仍带着笑容,和蔼可亲,所以那孩子也没有害怕,当即挺直腰杆说道:“学生全云。”

    杜英反应过来,全家在长安城南有一脉偏房,相传是当年东南全氏后裔,也有过全琮等主持朝政大局的人物出现过,不过执掌的却是东吴的朝局。

    后来东吴举国归降,全氏也随之北上,星散各地。

    这一路偏房,人丁不旺,归附于蒋氏麾下。

    杜英当即抬头看向蒋安,蒋安有些惶恐的站起来,全家的孩子毕竟也是他们蒋氏选送过来的。

    这孩子要是说错了话,那也是蒋家的责任。

    不过杜英并没有责罚全云的意思,反而接着问道:“为何要家财万贯呢?”

    全云思考了一下,用稚嫩的声音回答:“家父常说,全家一门,本不擅长争权夺利,又添为盟主马前卒,意欲出头,则只能寄希望于钱财,若全氏能以经商致富、家财万贯,那么亦然为盟主之助力。”

    杜英怔了一下,旋即大笑道:“好,说得好!”

    以商为凭,跻身而上。

    全家也算是有商业头脑、另辟蹊径了。

    “改日让这娃娃的爹来见我。”杜英吩咐一句,却是向蒋安说的。

    盟中现在各式各样的人才的确不少,但是大多数人擅长的还是旧有的管理模式,重农轻商、以道义为治理之凭据。

    杜英之前就曾经借助关中盟成立的机会约法三章,借机推行晋律。

    之后杜英虽然在盟中开设商铺,但是显然这些商铺贸易之好处,都没有受到盟中真正的重视,而且盟里也的确缺少能够在这上面管理的人才。

    不是有没有经验和才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这个意识的问题。

    所以杜英之前还是很盼望着谢家的谢常等人能够前来,谢家产业入驻,自然也就代表着一大群拥有相关经验的人才入驻,说不定便可以带动着整个关中盟的商贸发展。

    不过谢家的人,就目前而言终究还是外人。

    若是盟中就有这样的人才,岂不是更好?

    蒋安见盟主并没有生气,也轻轻松了一口气,赶忙答应。

    杜英则径直走回前面,朗声说道:“人各有志,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为何而学,这很好,余也期望你们能够牢记今日所说,砥砺前行,实现自己的梦想。

    但是梦想归梦想,人生在世,既然捧起了书本,那么在获得古人学问的同时,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因为你们不再是愚夫愚妇,而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

    天下虽大,九州虽阔,可是能够读书的人又有几多?大多数人碌碌无为,而只有少数捧起书本、掌握知识的人,才能肩负搅动风云、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责任!”

    掷地有声,学童们或许只是觉得盟主所言,慷慨激昂。

    可是郗超等人,神情各异。

    有的或许觉得杜英这吹牛吹大了,而有的却觉得杜盟主所言,方才是我辈寒窗苦读的真正理想和追求。

    只可惜五年、十年之后,甚至半生之后,此时突然警醒,回头望之,已经背离了真正的理想和责任太久。

    罗含此时霍然起身:“敢问杜盟主,应当为何而学?”

    老爷子看上去有些激动,显然他从杜英的话中有所领悟,但是又觉得杜英的话有些虚无夸大,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此时,罗含恍然想起来,杜英昨日好像说要给关中书院留下些什么,难道他还有话为说?

    所以罗含直接站出来,发出如此一问。

    杜英不由得一笑,虽然事先没有串通好,但是老爷子捧哏的意识还是不错的。

    不过以后也得小心,这一次是自己本来就有比要装。

    万一下一次的时候没有呢,那岂不是翻车了?

    他当即慨然说道:“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四百一十五章 郗超:要不试试联姻?(加更)

    原本就洗耳恭听的罗含,刹那间,如遭雷击。

    老人霍然抬起头。

    杜英的声音犹然还在回荡。

    为天地立心,而今这一片天地,到底是谁说了算,典午朝廷、满地的胡人,还是一个个世家?

    这天地,缺少了自己的本心,一颗屏护万民、不公不私的本心。

    这曾经诞生过秦汉这种强国,四方万夷无不拜服的天地,不应该有无休无止的杀戮。

    是苍天变了心。

    那么就得把苍天的心,变回来。

    用凡人的力量,用凡人的学问,去影响每一个人,那么自然就能够改变一整个时代的风貌。

    正是天地改变,重归太平,才能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罗含的心中,显然第一句就已经足够让他感悟很多。

    而其余人,亦然如此。

    天地苍生,往圣今人。

    为改变和拯救这些而读书,看上去目标很是宏大,但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他们当初的志向?

    只可惜多年风风雨雨,磨平了棱角,也磨灭了雄心。

    “好,好!”罗含抚掌说道,“盟主之言,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

    “盟主能有为万世开太平之心,此为关中百姓之幸也。”郗超亦然站起来说道,有些感慨的说道,“郗某早年也曾立志整理天下文史,挽救古人书籍于兵火之中,然此时惶然回首,又何曾真的做到为往圣继绝学?当年的一份赤忱,而今都寻觅不到了。”

    袁宏和梁惮等人,亦是露出如此神色。

    都是读书人,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发下几个宏愿?

    结果到头来发现,这件事或许并没有那么难,可是自己就是没有能够做到。

    杜英谦虚的说道:“昨日祭酒曾请余为关中书院之开办提笔写下一句话,能够警醒今人、告诫后人。

    余思来想去,似也只有此一言,能够阐明余之本心,能够阐明关中书院教书育人之本心,亦能阐明我关中子弟渴望太平之本心。”

    “善!”郗超率先点头称赞,“关中书院若是真可培养出盟主所言之人才,则千秋万世,想来亦会称颂。”

    说话之间,郗超一直在注视着杜英。

    如果说之前他对于杜英只是重视的话,那么现在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拉拢的人,无论是他的手腕还是思想,都让郗超耳目一新。

    相比之下,仍然在任用世家并且从中寻求到一种平衡的桓温,看上去好像风险更大了一些。

    世家制度现在已经严重的限制了郗超的进身之路,正是因为他不想在江左对王谢子弟卑躬屈膝,所以才会以江左世家子弟的身份投靠桓温,并且变成反对世家的急先锋。

    可是天下之大,同道中人却寥寥无几。

    今日见到杜英,郗超刹那间有一种感觉,世家制度的桎梏,似乎真的有可能从他这里打开。

    可是郗家又应该如何结好杜英,表达出来自己的善意呢?

    利益显然是不够的,能够给杜英利益的人太多了,现在甚至大家都在争着想要牺牲自己的利益以换取关中盟的支持。

    那姻亲?

    郗家能在郗鉴去世之后仍然屹立于东南世家之林,并不是因为郗愔和郗昙这两个求神拜佛、无心于官场的兄弟支撑起来的,而是靠着郗家和王家的联姻。

    郗家长女郗璿是王羲之的夫人,因此王家才会对郗家多有提携,外人看郗家也是将其当做王家的附庸。

    这也是郗超一直不满而想要打破的尴尬处境。

    可惜堂妹才十岁,小了点儿,家中又有让其和王家继续联姻以巩固关系的意图······

    郗家上下,毕竟不可能和自己完全同心,这也是世家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传统。

    郗超一时皱眉,发现自己陷入了想要结交和拉拢杜英,却又无从下手的地步。

    更何况就算是家中还有别的表亲适合联姻,且看看杜英身后的谢才女,名动江左的人物,郗家谁能够胜得过?

    只是不知道谢家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难道真的默许了,然后打算和王家翻脸?

    郗超突然想通了什么,假如谢家敢和王家翻脸,那我郗家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当然也得建立在杜英本身足够强大的基础上。

    这个家伙,能够在短时间内走到这一步么?

    “此言当勒石为记,告慰先贤、告诫后人。”袁宏也开口说道。

    这个一向喜欢抬杠的家伙,脸上少有的正经。

    实际上他现在正在做的,就有搜集旧有书籍,想要重新编撰一本《汉书》,名之为《后汉纪》,此次北上,也的确趁机搜集到了不少孤本。

    杜英刚刚一句“为往圣继绝学”,一下子戳中了袁宏的心坎,让他收起来一贯的恃才傲物。

    他的恃才傲物只限于对那些自己看不起或者看不起自己的人。

    杜英,在这一刻,显然已经被袁宏排出了这个名单,甚至袁宏愿意引为知己。

    若不是杜英在各方势力中间摇摆不定,让袁宏作为东南世家的代表,还是得谨慎行事,恐怕他都会忍不住直接拉着杜英的袖子,和杜盟主探讨探讨。

    归根结底,袁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幕僚或者谋士,而是一个高傲而又虔诚的文史学家。

    杜英点头,欣然接纳了众人的建议,又看向谢道韫:“还请谢掾史提笔,写下此言,请祭酒勒石,为后人所观。”

    罗含拱了拱手,如果说原来的他还觉得对上杜英的时候需要摆出来长辈的架子,那么现在,他更愿意以一个书院祭酒的身份向盟主见礼。

    谢道韫此时才恍惚回过神来。

    没想到昨日杜英所说的,竟然是这样的句子。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四句话,虽然不是诗词,但是依旧会流传千古。

    杜英的本心,杜英现在所做这些事的目的,都已经蕴含在其中。

    罗更生已经在罗含的吩咐下磨好了墨。

    谢道韫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笔一划的写下杜英所说的四句话。

    用的楷书。

    魏晋南北朝时期,正是楷书流传并且发展壮大的时期,这种为字楷模的书法形式,最适合于公文的书写,因此也受到上层社会的欢迎。

    谢道韫的书法,本来在江左就小有名气,此时心中激荡之下,写下来的字,严整之中又带少许灵动飘逸,虽然没有那么工整,但是看着反倒是更舒服一些。

    或许正合适用“不蔓不枝、亭亭净植”来形容。

第四百一十六章 经典咏流传

    杜英站在一边静静欣赏着,既是欣赏着书法,也是欣赏着佳人。

    搬出来“横渠四句”会引起这些人的震撼,本来就在杜英的预料之中。

    这乱世之中,很多治学之人都会有前路茫茫、无从行进的感觉,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所走的路是否是正确的。

    而横渠四句或许在太平时代不会引起多少人的共鸣,既然我们已经实现了太平,那还有什么好感动并且意欲发愤图强的呢?

    但是在这乱世之中,却足以帮助很多人找到曾经的赤忱、找回心底的那一份悸动。

    经典咏流传,这就是经典啊。

    横渠先生能凭借四句话而封神,为后人所传颂不休,自然有其道理的。

    郗超等人或许有些奇怪,杜英为什么不自己动笔,但是或是想到了谢道韫代表谢家的独特身份,或是想到了之前察觉到的杜英和谢才女之间可能不太正常的关系,一个个也都释然。

    只要当事人不解释,那么围观群众们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而在关中盟高层们的眼中,这件事更是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人家小情人秀恩爱罢了。

    ————————————-

    关中书院的第一堂课,杜英实际上就说了几句话,却大出风头。

    之后罗含又请郗超讲了几句,郗超虽然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和杜英的水平差太多,但是罗含请之殷切,自己也却之不恭。

    不过郗超毕竟是郗超,他的应变能力也很快。

    既然杜英已经把整个课堂的思想境界抬高到了云端,那郗超索性就放低身形,直接脚踏实地。

    所以他认认真真的带着学童们学习了《论语》的几个篇章。

    学童们摇头晃脑,跟着一起朗诵,学的还挺认真。

    这让杜英也有些无语,这家伙还挺机灵。

    只可惜郗超是桓温的谋主,现在大家或许还能并肩,可是谁知道日后又会不会成为战场上的对手?

    这也是个难缠的妖孽啊······

    郗家有什么弱点呢?

    还有袁家,还有梁惮······

    杜英摩挲下巴。

    别人把他当盟友,而他已经开始琢磨别人的弱点。

    ——————————

    第一堂课上完,宾客各自告辞。

    大家都不是闲云野鹤,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然不可能在书院待上一天。

    不过杜英留下了四句话,也给了这些人提醒。

    这关中书院若是真的能够遵循杜英的意思,在关中盟的呵护下茁壮成长,那么日后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名动一方的人才汇聚之地。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作为书院成立的见证者,自己当然也得留下点儿墨宝。

    后人来此,当然只会记住那些留下墨宝的人。

    因此一个又一个,题诗作赋,好不热闹。

    不过杜英的目光可挑剔着呢,你们写是可以的,但可不是什么着急情况下写出来的歪瓜裂枣都能被留下,那样的话后人岂不是要说关中书院真的什么破烂都收,是不是没有底气?

    因此杜英让罗含先审阅一下,然后自己再挑选。

    最后只会有两篇诗文能够分立“横渠四句”的两侧。

    不过为了安慰大家,也为了给那些根本憋不出诗词、却也分外眼热的关中盟高层们一个交代,杜英会把所有人的名字刻在碑上,大家作为与会者,当然都有资格享受后人的敬仰。

    如此,自然是能够满足大家的需求,宾主具欢。

    而今众人散去,杜英也慢慢悠悠的向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今天杜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事,盟中上下一切已经步入正轨,需要他操心的并不多。

    下一次涉及到盟中重要事宜需要杜英做出决断的时候,应该就是关中盟的地盘再次扩张的时候了,那估计要等到入长安。

    入长安······杜英撇过头,向北看去。

    好像也快了。

    当然,盟中事情不多,不代表着杜英无官一身轻。

    他转而看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谢道韫,谢才女从书院离开之后就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天气稍微转凉一些,征西将军必然会汇聚大军,准备向长安发起进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征西将军应该会先倾向于扫清华阴等地的羌人和氐人爪牙。

    这就意味着进攻伊始,关中盟和谢伯父、梁州刺史将要承担在南侧的主攻任务,为征西将军还师争取时间。”

    一直说到“争取时间”,谢道韫好像才恍惚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眸子中摆明带着“所以呢”的疑问。

    杜英皱了皱眉,这丫头的心思都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按理说以她平时表现出来的聪明,应该已经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才对。无奈,杜英只能解释道:

    “长期以来,盟中兵马编制混乱,上下称呼不定,甚至多以兄弟相称,此为草莽之气也,一支真正令行禁止的军队,当然也要在编制上有所规整。

    余之前就已经请师兄代笔,和谢伯父联名上书征西将军,请求对关中盟军队重新整编,从而更方便指挥。因为此支军队之指挥权,一直都在余和谢伯父的手中,因此征西将军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谢道韫反应过来:“所以杜兄近日要北上林氏坞堡?”

    杜英拍了拍额头,这总算是明白了。

    “到时你是留在少陵还是前去林氏坞堡拜见伯父?”杜英随口问道,“好些时日没有见过谢伯父了吧?”

    谢道韫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谢家的人应该半个月之内就会陆续抵达,余还是坐镇少陵为好,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耽误了家族大事。”

    杜英对于这个回答并不奇怪,这其实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正好,盟中有关于盟主的各项事宜,你先帮我兜着,若是签字批准的,除非事关人命,否则能签就签了。拿捏不定的可以询问留守的参谋司和洪聚兄,再商议不准的,送林氏坞堡。”

    虽然一路上能够带着佳人同行是最好的,但是杜英也得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不说,本来就还得在盟中找一个合适的人顶替自己现在“签字机器”的工作。

    谢道韫显然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丫头天天把“谢家”挂在嘴边,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善恶分明、明晰利弊的人。

    杜英甚至都有理由怀疑,她念叨着“谢家”,是一直在提醒总是忘了为家族争取利益的自己。

第四百一十七章 盟主夫人和嫁妆

    因此杜英相信,只要不是真的直接涉及到江南、荆蜀等各方势力利益和平衡的事,谢道韫拿捏得住。

    更何况,任群他们也不傻,这种事当然也断不能交给谢道韫来判断,直接就会送到杜英那里。

    当然,如果事实证明谢道韫并不适合于这项工作,杜英大不了就把师兄再给派回来就是。

    在这时代混的时间长了,我的大腿已经越来越多,终于不是只能依靠师兄,显得“独木难支”的时候了。

    谢道韫显然并没有料到杜英竟然会这么放心的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

    “事关盟中上下,道韫恐难令盟主满意,亦难服众。”

    杜英不由得一笑:“阿元妹妹客气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服众的问题,根本不用你担心,毕竟在盟中高层的眼里,你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盟主夫人了。

    本盟主不在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信你的。

    至于谢家的那些产业,甚至都不需要担心之后会因为安排上或者利益分配上出现太多的矛盾,因为相同的道理,盟中上下都认为那是谢家的嫁妆。

    那不就是咱们关中盟的了?

    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人家远来是客,刚刚融入关中盟这个大集体,大家稍微割让一些利益,也没有毛病。

    盟主娶妻,女方的嫁妆都千里迢迢送过来了,而且还是谢掾史的小兄弟亲自送过来的,现在就剩下拜堂成亲这一锤子了。

    要不是战事耽搁,保不齐现在就能办成。

    既然如此,盟中各家割让利益,不也等于是给盟主筹备聘礼么?

    应该的。

    谢道韫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自然觉得自己难以胜任。

    而杜英却清楚,她合适的很。

    并且自己这样安排的话,也会让盟中上下对于谢道韫是盟主夫人的身份更加确信。

    之前只是大家暗中揣测,而现在算是盟主正式肯定了这个答案。

    追求女孩,不只是自己要主动,而且还要卷动着大势,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让周围的人都达成“这真是天生一对”的想法。

    见杜英说的肯定,谢道韫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家伙的种种花花肠子,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头说道:

    “只要盟主不担心偌大的基业毁于道韫之手,道韫愿为盟主分忧。”

    杜英笑了笑,这个态度很好。

    本盟主现在虚火上冒,阴阳失调,要不你也帮着分忧一下?

    不过这种充满调戏之意的话,杜英自然也就是心里想想。

    不然的话恐怕真的会把好不容易刷满的好感度直接清空。

    谢才女的脸皮还是很薄的。

    “盟主,盟主!”任群从远处跑了过来。

    杜英登时挑了挑眉,洪聚兄,怎么每一次来打扰的都是你?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任群之外,好像别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和资格。

    不等任群过来,谢道韫就已经先行告退。

    杜英也没有挽留,径直迎向任群:“洪聚兄为何慌张?”

    身为一个工具人,能不能学习一下自己解决问题,再学习一下如何在合适的时间出现?

    不过当谢道韫走出一段路之后,再次驻足,回望杜英的身影。

    正如杜英所言,今日之后,或许没有那么多机会了。

    有些话,总是想要问清楚的。

    有些事,成与不成,也要有一个了断。

    当杜英正和任群说着些什么的时候,殊不知不远处的谢道韫,已经暗暗攥紧了小拳头。

    ——————————

    任群来禀报的问题,他还真的解决不了。

    夏收之后,氐人俘虏作为免费苦力的任务实际上就完成了。

    但是关中盟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俘虏歇息。

    秋高气爽的时候,自然就是桓温大军进攻长安之际,军中盟中,实际上已经就这一点达成共识。

    这自然意味着军中需要大量攻城器械,因此关中盟已经开始在终南山等地伐木取石,打造冲车、云梯和霹雳车等等。

    盟中自然没有这么多劳力,这种活自然要落在氐人俘虏们头上。

    结果自然引起了氐人俘虏的不满,尤其是那些邓羌麾下的汉人俘虏。

    他们的身份自然和其余的氐人不同,本来大家就是通过“协议”而放下兵刃的,又不是真的贪生怕死之辈。

    现在倒好,竟然还真的把我们当做普通的苦力来使唤了,下田收割粮食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进山。

    虽说逃走的机会增加了,但是山里虎豹熊蛇众多,他们平时又不是山里长大的,心里当然不情愿。

    即使是邓羌,也已经难以压制住麾下有这种想法。

    又或者说,邓羌也没有办法在这种事上改变麾下将士们的想法,只能顺势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在这些家伙的煽动下,以及强怀等人随即的配合下,现在俘虏们不断地惹事,若非负责看守的盟中士卒一力镇压,恐怕早就闹出乱子来了。

    任群也是害怕夜长梦多,所以专门来询问杜英,至少得先拿出来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总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好事。

    “看来之前对他们太好了。”杜英哼了哼,“替余一问,盟中士卒手中的劲弩都是吃干饭的?”

    “这······”任群皱了皱眉,“盟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强行镇压,或许能行,可是未免会损失很多劳力。”

    “损失了就损失了,难道你们还真指望着这些出头鸟们能够安安静静的好生干活?”杜英哂笑一声,“用弓弩告诉他们现在他们的身份,让他们老实一点儿,即使是为此损失一些劳力又何妨?这本来就是一个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任群恍然:“是属下瞻前顾后了。”

    杜英接着吩咐:“不过杀鸡儆猴就可以了,你们看着把握好尺度。另外让邓羌过来见我,有些事和他商量一下。

    苻黄眉已经不可能救他们了,甚至他们也成了氐人口中的罪人,余倒要看看,邓羌是不是还能保持自己的那一份忠心。”

    “盟主打算任用邓羌?”任群好奇的问道。

    如此猛将,若能真的为盟中所用,倒是好事。

    “不只是邓羌,还有他麾下的汉人士卒,余也打算一并混编入盟中军队,如此,自然就没有了心存不满之人。至于其余的氐人和羌人,需要跟他们客气嘛?”杜英笑道。

    任群打了一个寒颤,没有心存不满之人······

    显然在盟主的眼中,剩下的那些,已经不算人了。

    杜英拍了拍任群的肩膀。

    洪聚兄到底只是一个书生,自己和师兄已经算是心慈手软的了,而洪聚兄比之我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经历经历就好了。

    就让他代表自己去给那些真以为自己是大爷的氐人们,一顿社会的毒打吧。

第四百一十八章 邓羌,愿降!

    邓羌对于杜英召见自己一点儿都不奇怪。

    战俘营中的变故,归根结底也有他放纵的原因。

    不过杜英告诉他的事实,让邓羌脸色微变。

    “苻黄眉已入长安待罪,恐难起复,尔欲何从?”杜英似笑非笑的看着邓羌。

    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邓羌最终会做出的选择。

    而任群和陆唐等人一个个手按佩剑,仍然如临大敌。

    邓羌这家伙留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勇猛刚烈了,应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的。

    再一次劝降,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上一次面见杜英时,杜英所说的那些话犹然还在耳边回荡,邓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盟主料事如神,此为卫大将军与邓某之失也。若是早知今日,当日便战死沙场上。”

    他并不担心杜英会欺骗他。

    一来在邓羌的心中,自己显然并没有那么重要,长期厮混于氐人之间,让他自然而然的有一种身为汉人、身为底层人士的自卑感,所以杜英这种上位者自然没有必要拿他开玩笑。

    二来就算是杜英真的欺骗了他,那么邓羌之后归顺了杜英,也很容易求证这件事,到时候邓羌的忠诚自然也难以保证。杜英好像并没有这个必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可惜第一次寻死失败之后,往后就难了。”杜英从容说道,他知道留给邓羌的选择不多了。

    这汉子重情重义,此时既然还活着,就不可能坐视苻黄眉蒙受冤屈,也不可能坐看自家麾下儿郎在战俘营中被当做牲口一样使唤。

    邓羌嘴角抽了抽,杜盟主说话还真是直接啊。

    不过这倒是正对邓羌的胃口,他没有再多迟疑,郑重的说道:

    “自束手纳降以来,盟主虽以俘虏待之,但是从未真正打骂折磨于我等,又屡屡亲自劝降,邓某并非无情无义之辈,盟主心诚,亲自劝降并彰显氐人之无道。

    邓某并非铁石心肠,如何能无所感?而今卫大将军亦遭迫害,邓某已对氐蛮心灰意冷。承蒙盟主不弃,邓某此残生,愿为盟主效劳。

    邓羌,愿降!”

    说到这里,邓羌已经起身,单膝跪下,拱手行礼。

    任群和陆唐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邓羌,只要这家伙有任何异动,他们会立刻扑上去。

    杜英亦然起身,大步走过来。

    “盟主!”任群和陆唐等人纷纷想要阻拦。

    杜英登时眉毛倒竖,冷声说道:“邓将军乃是勇猛而铁胆的好汉子,说一不二。既然愿意归降我关中盟,必然心诚,尔等意欲何为?难道是信不过邓将军,而或信不过本盟主?”

    不管杜英真想表达这个意思,还是为了收买人心,话都已经丢出来了,任群他们自然更不好横加阻拦,只能唯唯诺诺的向两侧让开。

    而今,他们也只能配合工作。

    杜英则伸手搭在邓羌的手臂上:“邓将军请起。”

    刚刚一番话,显然更是直接戳中了邓羌的内心。

    原本他天真的以为,世上还能够懂自己、理解自己的就只剩下了卫大将军,因此即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愿意为卫大将军而战,可是今日方知,世上懂我的,尚且还有杜盟主。

    邓羌心中激动,强自镇静下来,恭声说道:“此后邓某愿为盟主牵马坠蹬、尽马前卒之功。”

    杜英则微笑着摇头:“若是让邓将军这等勇士为余牵马坠蹬,那么岂不是寒了天下人才之心?来来来,且坐!”

    说着,杜英便握住邓羌的手腕,引着他入座。

    这显然出乎邓羌的意料,入座之后对着杜英又行了一礼。

    之前在氐人军中,即使是苻黄眉也不可能给他如此待遇,甚至苻黄眉为了保护邓羌,都不能表露出来对邓羌太多的亲近和信任之意,以免引起其余氐人将领的妒忌和无端揣测。

    现在在关中盟,自然没有这些弯弯绕。

    杜英的感觉也很不错。

    他当然清楚这种上官对下级表示亲近和信任的姿态有多么能收买人心。

    当时谢奕也是这样和他把臂而行,让杜英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邓将军······”杜英回座之后,缓缓开口。

    邓羌则打断了杜英的声音:“今既为盟主之麾下,盟主称呼属下的表字便是。”

    “伯夷不愿同昔日袍泽刀兵相见,本盟主自然也会考量。”杜英微笑着说道,“除非生死存亡之际,不然不会轻易让伯夷出手厮杀。因此短期内,伯夷主要负责帮忙训练士卒。

    至于伯夷的麾下士卒,余亦然可以一并还给他们自由,这些士卒应当也愿听从伯夷之命。便将他们拆散之后混编入新兵之中,以他们沙场征战之经验带动盟中新兵,伯夷以为如何?”

    邓羌登时面露喜色。

    他之前也经历过漫长而复杂的思想挣扎。

    虽然杜英所说的民族大义之类的话语对他的思想很有冲击力,但是毕竟邓羌重情重义,又在氐人军中厮混了这么长时间。

    氐人或许看不起他,但是他还是惦念着苻黄眉等少数几人对他的好的。

    此时骤然站在对立面,邓羌也怀疑自己看到昔日的袍泽,能不能下得去手。

    现在杜英得到了他这个猛将——对于自己的实力,邓羌还是心里有数的——却并没有直接赶鸭子上架,而只是让他编练新兵,邓羌自然愈发感激。

    杜英这是真的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过。

    士为知己者死,现在的杜英,在邓羌的眼中,显然已经符合这个“知己”的标准。

    只可惜自己现在反倒是一员降将,心中总是有一道坎儿过不去。

    用一个并不太恰当的比喻——恨不相逢未嫁时。

    “愿为盟主效劳!”邓羌再一次起身。

    有些激动。

    任群和陆唐等人都被吓了一跳。

    邓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夸张了,讪讪一笑。

    杜英接着说道:

    “伯夷之前所言,若是能攻破长安,想要留苻黄眉一命,这余也可以答应,但是并不能保证苻黄眉就一定会撞在关中盟的手中。

    而且沙场上,刀剑无眼,余也只能尽力而为。迫不得已的话,恐有伯夷不忍见之事。余非不能信守承诺,而是终归要为整个关中盟考量。因此先请伯夷恕罪。”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能喜欢,偏要喜欢

    邓羌没想到杜英还记得这一点,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说这件事,后来杜英已经展露出来了足够的诚意和信任,邓羌自己都已经说不出口了,结果杜英反倒是重新提起。

    感动之余,邓羌更是再次拱手谢过杜英。

    这一次,是代替苻黄眉谢过的。

    杜英亦然松了一口气,邓羌虽然忠义,但是终归不是愚忠。

    一直以来,他所效忠的或许也不是氐人朝廷,而是氐人之中对他有恩的苻黄眉等寥寥数人。

    现在苻黄眉遭到问责,邓羌也已经没有了归路,更何况他还得为自己麾下的儿郎们考虑。

    因此邓羌十有八九会答应。

    可是尘埃未定,杜英总归也还是提着一口气。

    当即,杜英吩咐跟在身边的参谋司房旷,前去和邓羌一起把他麾下的士卒筛选出来,这个筛选当然也是筛选那些真正忠诚于邓羌的人,也以汉人为主。

    邓羌的部曲本来就不是很多,之前历经几次激战,邓羌又习惯身先士卒,其部曲自然也要紧随其后,因此早就折损的七七八八。

    现在和邓羌一起被俘的这些士卒,不见得都会真的遵从邓羌的命令,之前也主要是把邓羌看做他们的领头人罢了。

    目送邓羌和房旷离去,杜英转而看向任群:“盟中新兵遴选进行的如何了?”

    “夏收之后,应当有千人可以从军,另外还有数百名未加冠或者四十岁以上的士卒。”任群赶忙说道。

    “都追随邓羌一起训练吧,即使是竭泽而渔,现在盟中也必须要掌握更多的兵马。”杜英叹了一口气。

    进攻长安的战斗肯定会在入秋展开,留给关中盟的时间也不多了。

    想要日后在长安城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那么自然就需要有更多的兵马。

    哪怕只是摆摆样子的。

    尤其是现在,关中盟原本的主力兵马追随着谢奕作战,名义上也是归属于谢奕指挥的,杜英总归还是要留一些不受到谢奕更甚至桓温影响的后手。

    让邓羌去训练兵马,就是因为杜英知道,以邓羌的性格,既然选择了效忠于自己,那么自然就不可能又去和桓温他们眉来眼去。

    邓羌训练出来的兵马,杜英能够确保只听从于自己的命令。

    “期望这后手,只是起到震慑作用,不会派上用场吧。”杜英长长叹息一声。

    ——————————————

    战俘营的消息再次传来,已经天色向晚。

    杜英和任群他们商议了一下盟中其余事务,草草用过晚膳,毕竟战俘营那边未定,大家都没有好胃口。

    而邓羌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

    兵马遴选和整编进行的很顺利,汉家士卒都愿意追随邓羌投降,而羌人之中也有不少动心的。

    秦国是氐人的秦国,又不是他们的秦国,现在跟着邓羌总归有口饭吃,比战俘营里当俘虏岂不是好的多?

    当然,一切也并非一帆风顺,意识到邓羌已经归降关中盟的强怀,自然有一种被盟友背刺的感觉,破口大骂,带动着氐人一起大骂。

    不过邓羌拉不下脸来,随同一起来的房旷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

    箭矢射过去,当场射杀三名氐人,接着士卒又冲上前,把几个带头闹事的拉出来,一顿板子打下去,让他们意识到这里是战俘营,不是氐人的长安城。

    即使是强怀这个将领也没有幸免。

    没有了邓羌这边士卒的配合,这些氐人本来就显得势单力薄,同伴的哀嚎带来的恐惧战胜了刚刚的愤怒。

    很快就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下来。

    忍一时风平浪静嘛,氐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战俘营事了,杜英等人也都放下心来,各自休息。

    塬上的夏天夜晚,并没有那么炎热。

    晚风徐徐吹来,已经带着丝丝凉意,同时也在告示着盛夏的远去。

    家中安安静静的,让杜英有些奇怪。

    归雁和疏雨这两个丫头虽然不算闹腾,倒是只要人在,总应该发出点儿声音才是。

    穿过前堂,杜英便看见了后厅门口的身影。

    谢道韫并没有靠在院子中的软榻上,而是坐在了门槛上,半边身子倚住门框,一席素白的裙子,看上去像是睡裙,修长的双腿伸直,裙子盖不住脚踝,露出精巧的月白色绣花鞋。

    膝上放着一把小蒲扇,纳凉以及驱赶蚊虫用的。

    杜英肯定这是睡裙的原因,除了自己之前并没有见过谢道韫这一身打扮之外,还因为她的秀发高高挽起,类似于妇人发髻,十有八九是刚刚沐浴的时候为了防止秀发被打湿而为。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杜英心中没来由的泛起来这句诗。

    斜倚门窗的佳人,也是在等待着谁归来么?

    走近前,杜英便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被谢道韫遮掩在身后的酒壶,犹然露出来一角。

    喝酒了?

    难怪香腮微红,刚刚还以为是沐浴被水汽给熏得。

    杜英上前几步,蹲下身,发现这丫头醉眼惺忪,应该喝的不多,奈何酒量太差。

    “怎么坐在这里?”杜英皱眉问道。

    “回来了?坐。”谢道韫拍了拍门槛。

    说话很清晰,就是有点儿淡淡的酒气直接喷在杜英的脸上。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呼吸相闻。

    “那两个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影?”杜英问的是疏雨和归雁。

    “打发出去买东西了。”谢道韫随口回答。

    杜英嘴角抽了抽,天都快黑了,出去买个鬼。

    此时杜英也已经反应过来,谢道韫不过是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把两个丫鬟给支开罢了。

    归雁她们心里也应该有数,此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缩着呢,估计是看到杜英回来,索性面儿都不露了。

    “坐。”谢道韫再一次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有些不满。

    杜英皱了皱眉,这显然和谢道韫一贯的形象不符合,他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坐下。

    接着杜英往她背后一掏,不等谢道韫反应过来,已经把酒壶捞起来,自顾自的喝了一口,接着肉痛的说道:

    “盟中的粮食本来就不多,能拿来酿酒的更少,余这里也就是存了这几小壶,都快被你给糟蹋干净了。”

    “如何是糟蹋?”谢道韫斜眼看向他,不满的说道。

    “不能喝,偏要逞强,不就是糟蹋么?”杜英哼了哼。

    谢道韫若有所思。

    杜英正奇怪她为什么不说话,便听到谢道韫的声音:

    “那不能喜欢,偏要喜欢呢?”

第四百二十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

    杜英如遭雷击,直接愣住了。

    谢道韫的声音幽然,但是刚刚还带着酒意的目光,却是格外的澄澈,说明她这句话说的很认真。

    甚至杜英有理由怀疑,她根本没醉。

    不能喜欢,偏要喜欢。

    她在说我们之间这一段互有情愫却一直没有戳破的感情······

    杜英张了张嘴,他恍然间意识到,好像被谢道韫表白了?

    可是这又不是真正的表白,谢道韫阐明自己心中的烦闷和纠结。

    她想要喜欢,偏要喜欢,可是她又不敢,又不能······

    月色如水,洒满庭前。

    坐在门槛上的两个人,一个微带醉意,伸手托住香腮,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丝毫不像是王谢这等豪门的大家闺秀应该有的矜持样子。

    而一个有些茫然和惊诧,也丝毫不像是堂堂关中盟主,而今关中炙手可热、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们像是一对明知道不能爱却很想去爱的有情人,目光之中有情思、有犹豫、有担忧······

    不,本来就是这样的一对有情人。

    谢道韫看杜英迟迟没有回答,略带酒后微微迷醉的微笑逐渐收敛,露出失望的神情。

    似乎在说,原来是我多想了么?

    原来他并没有这个意思,或者并没有这个勇气。

    金风玉露一相逢,恐怕从此又是陌路。

    谢道韫蓦然想到了此前两人从相逢到相识的种种,从蓝田大营的互相试探,到小巷子中的骗她流泪,再到后来雷雨中的相守······

    仿佛一场幻梦,可又无比真实,此时一幕又一幕,都在心中闪动。

    或许这是一辈子都只能藏在心里,却永远忘不了的梦了······

    却不料,一直怔怔出神的杜英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苦苦探索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层窗户纸,应声而破。

    谢道韫秀眉微蹙:“杜兄笑什,呜!”

    这一句话谢道韫甚至都没有说完,因为她的唇已经被堵上了。

    杜英吻上来的动作又快又准。

    谢道韫瞪大眼睛,蓦然僵在那里。

    温热的唇上传来似真似幻的触感。

    旋即,她的俏脸上升起两片红晕。

    心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

    这,这个登徒子!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推开杜英,同时往后退。

    可是杜英一只手捉住她的手心,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根本不给她后退的机会。

    吻得结结实实,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握住她手掌的那只手,不再和之前那样强劲有力的不给她反抗的余地,而是探出小手指,在她柔软的手心轻轻挠了挠。

    一种难以名状的痒痒感觉弥漫上来,谢道韫最后的一丝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净,“呜呜”两声,放弃了抵抗,软在杜英的怀里。

    唇瓣分开,杜英看着已经被自己抱紧的人儿,低声说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这里是关中盟,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

    唇上虽然没有胭脂,但是也依然有淡淡的香甜。

    谢道韫似乎这才从迷茫混沌中醒来,霍然睁开眼:

    “竖子!你!”

    “余添为杜家庶子,怎么了?”杜英一脸正经,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甚至还有些无辜的表示,你是不是看不起庶子?

    现在杜家突然再次扬名,还不是依靠的我这个庶子。

    “未有谈婚论嫁,如何能做这种孟浪之举?”谢道韫不想和杜英胡搅蛮缠,直接伸手推他。

    不过杜英的力气那么大,岂是她推几下就能推开的?

    更何况这推攘之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还得另说。

    杜英低头看着粉嘟嘟还带着水润的唇,没有犹豫,又续了上去。

    这一次,谢道韫连推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杜英施为。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刚刚是典型的“嘴上说着不要”。

    没有什么好多解释的,也没有什么需要多互相倾诉的。

    情思早就已经积攒了很久,爱慕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只是一直没有人主动阐明,只是一直有担忧罢了。

    而今一切都随之爆发。

    轻罗小扇从膝上垂落,却无人察觉。

    流萤飞散,似乎这甜蜜的夜已经不需要荧光的点缀。

    身着月白色衣裙的佳人,宛如月宫仙女。

    而现在,仙女下凡。

    此地,已经不只是天宫,还是人间。

    今夕夜色,温凉如水。

    谢道韫在恍恍惚惚之中,偶然用余光瞥见,夜空中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正跨越漫漫银河,也默默注视着天下有情人。

    正是夏夜的良辰美景好时光。

    ——————————-

    正如杜英所料,两个丫鬟并没有走太远,很快就折了回来,缩在正厅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扒着窗户缝往外看。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杜英和谢道韫坐在一起,然后她们就看到了夜色中这一对男女直接吻在了一起。

    疏雨本来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跳出去,不过被归雁拽住了。

    归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示意她再看。

    疏雨强按捺住冲出去直接把这个登徒子狠狠揍一顿的心思,又看了一眼,也怔在那里。

    因为很明显谢道韫根本没有怎么抵抗。

    假如轻轻推了杜英两下不算的话。

    很快谢道韫双手环住了杜英的脖子,回应的格外热烈。

    看她半醒半闭的眼神,怕是人都已经在云里雾里了。

    疏雨默默地拽了拽归雁的袖子,也不管这个小妹妹是不是同意,硬生生的拽着她蹲下,同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还未出阁的小姑娘家,看什么看?

    归雁撅了撅嘴,委屈巴巴。

    你不担心你家娘子,我还担心我家公子呢。

    再说了,公子原来就说我是他的贴心小棉袄,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棉袄,但是贴心两个字是能理解的,心腹中的心腹,看看怎么了?

    疏雨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也在强迫着自己不要抬头看。

    两个小丫鬟大眼瞪小眼,互相警告着,又似乎互相怂恿着。

    最后都是咬了咬牙,一齐重新探出头去。

    要看一起看,被发现了就是要死一起死。

    可是······院子里,哪里还有杜英和谢道韫的身影?

    疏雨一惊,便要冲出去。

    刚刚只是嘴碰嘴,尚且还能理解成两个人都在宣泄压抑的感情。

    那么现在一起进屋了,这是要干什么,洞房么?

    归雁也吓了一跳,不过她果断的跳起来,直接把门关上,同时自己张开手臂,挡在门口,紧紧盯着疏雨。

    这种我家公子绝对不会吃亏的事,这种盟中上下觉得早就应该煮成熟饭的事,身为公子的贴心小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打扰的。

    疏雨当即便要去抓佩剑。

    归雁摇了摇头,委婉说道:

    “算了吧,谢姊姊没喊没叫,心里肯定也是愿意的,何必去打扰他们呢?终归我们都想让谢姊姊开心的。”

    手微微颤抖,疏雨沉默在那里,良久之后,缓缓说道:

    “可是王谢两家的婚姻已定,两家谁都不会允许退婚。就算是和杜盟主两情相悦,以后为了谢家,甚至也是为了关中盟······

    他们终归是要分开的。杜盟主难道会想要和琅琊王氏为敌?难道你以为他们会丢下一切私奔?”

    杜英和谢道韫,总是肩负着很多。

    丢下一切找一个深山老林做隐士,这种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出来。

    归雁怔了一下,旋即哂笑:“琅琊王氏又如何?只要杜陵杜氏还有人在,至少这关中,与他们何干?”

第四百二十一章 热吗?

    归雁说的激动,让疏雨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而同样的问题,还有同样的人在回答。

    红烛的火光随风轻轻摇曳,低垂的帘幕可能因为主人觉得碍事,只放下了一半。

    床榻上,杜英撑在谢道韫上面。

    靴子和绣花鞋已经凌乱散落在床外,而杜英的外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也随意的丢在地上。

    谢道韫眼神朦胧,秀发凌乱,微微喘着气。

    不过她实际上比之刚才恢复了些冷静。

    恍惚间想到刚刚自己所做的事,而且还是主动做的事,以及杜英后来直接把自己拦腰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又欺身而上的霸道无理,以及那火热的缠绵······

    谢道韫越想,俏脸就越是发红,恨不得直接拽过来被褥把自己埋在其中。

    这都是做的什么蠢事啊,真的一点儿理智都没有了。

    不,从今天晚上沐浴之后,提着酒坛子坐在门槛上等着心上人归来的时候,自己好像就失去了理智。

    而杜英可不是傻乎乎的撑在上面什么事都不做的,等着她回过味来。

    很快谢道韫就感觉到了他的手在自己的腰肢、小腹上游走,去解开裙子的腰带。

    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是却很坚定。

    俏脸上的红晕,随之都快蔓延到了脖子根。

    不过谢道韫还是鼓起勇气,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凝聚起来的力气,按住了杜英的手。

    四目相对,一个满含情意,分外火热,另外一个却下意识的微微躲闪。

    杜英继续试着努力了一下,不过谢道韫的力气很大。

    果然女人,只有想不想拧瓶盖,没有拧不拧得开瓶盖。

    杜英并没有和她掰手腕的想法,索性自己先松开,伸出手抽出她的簪子,让秀发披散下来,不然这样压着应该也很难受。

    同时杜英放弃了这种侵略性或许太过的姿态,显然谢道韫对这个姿态有些不适应。

    他斜靠在一边,皱眉问道:

    “怎么了?”

    我这都箭在弦上了,你要是不给一个合适的理由,明天就不用出这个屋门了。

    谢道韫也微微侧身,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眸之中有些雾气。

    似哭似笑,也不知道是在喜悦,还是在担忧。

    或许应该是兼而有之。

    枕边是心上人,可是他们毕竟不可能就这么放下一切的负担。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杜英的脸,也掠过他的眉梢,似乎想要帮助他抚平皱起的眉头,柔声说道:

    “王谢两家还有婚约在,婚约未解,你我所做,便是苟且之事。余心里,仍是不安。”

    “阿元······”杜英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这一次已经不用称呼“妹妹”了,他可以肆意的称呼她的闺中小名。

    谢道韫微微挣扎了一下,发现杜英并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也只好作罢。

    杜英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刚刚那个蛮横霸道、欺身而上的人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琅琊王氏,所名动之处,不过江东。这关中,只要关中盟还在,只要征西将军还在,只要我杜陵杜氏还在,哪里轮得到琅琊王氏说什么?

    王家的未婚妻又如何,你们连面都没有见过吧?未有情缘,单纯只是为了两家利益罢了。

    这里面又不涉及我杜英的利益,所以我喜欢的人,我抢了,又如何?王家有本事就来抢回去,没本事就在建康府乖乖缩着。”

    语气平淡不假,可是充斥着戾气和蛮横。

    谢道韫不由得娇嗔道:“抢来抢去的,我是人还是货物呀?”

    “无价之宝。”杜英嘿嘿笑道。

    谢道韫不做声了。

    巧舌如簧。

    她哼了哼,便要转过身去,不过杜英直接伸手箍在了她的腰上,两只手兵分两路,一路向上去勇攀高峰,一路向下去探索幽谷。

    谢道韫微微颤抖,一动也不敢动,轻轻咬着唇,瞪着杜英:“别,杜兄,别······”

    杜英的动作顿了一下,眉毛一挑:“杜兄?”

    “杜郎······”谢道韫娇声说道,“别这样。”

    杜英正想要趁胜追击,谢道韫却握住了他上面的手,又夹住了他下面的手,缓了一口气,认真的看着杜英:

    “不行,这是苟合。”

    杜英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谢道韫用蚊蚋一样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要,要被浸猪笼的。”

    杜英:······

    接着,“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谢道韫很郑重的看着杜英,意思是自己并没有开玩笑。

    杜英呼了一口气,当然也能理解谢道韫的心态,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就是最正统的礼教,虽然没有宋明理学那么夸张,但是还是期望能够和杜英完成正常的婚礼流程。

    自然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全都交给杜英。

    “好,明日前往林氏坞堡,余便向谢伯父谈此事。”杜英斟酌说道。

    柳眉弯起,谢道韫摇头说道:“怎,怎么能这么草率,哪有你这样直接去找阿爹说的?”

    “也是,那应该怎么办呢?”杜英反问道。

    “应该先找媒婆,让媒婆去表明来意,然后才能去下聘礼,还得让令尊出面,至少修书一封。”谢道韫细声说道,同时伸出手,一个个手指掰下去。

    数着数着,突然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登时抬起头。

    杜英憋笑憋得已经很辛苦了。

    自己认真的安排自己的婚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谢道韫赌气也似的便要扭身子,不搭理这个家伙了,不过杜英赶忙重新搂住她:

    “好,都听你的。烽火连天,家书往来不便,所以可能还要辛苦你多等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谢道韫低声说道,这一次她没有抗拒杜英的怀抱,反而乖乖的靠在他的肩头,“其实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至少王谢两家婚约没有解除,一切不还是一句空谈。”

    杜英深吸了一口气,谢道韫的担忧,他当然能够理解。

    说到底,现在的杜英看上去还不具备和琅琊王氏掰手腕的资格。

    至少要等入了长安城之后才行啊,可是时不我待,老天又哪里会制造那么多凑巧,给他那么多机会?

    眼前的人已经在怀中,杜英是不可能放手的。

    哪怕为此需要调整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布局。

    “相信我。”杜英用额头顶住谢道韫的额头。

    谢道韫没有回答,只是也抱紧了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不久,她就感受到了杜英的手又去解裙子的系带。

    “杜郎,又做什么?”谢道韫有些无奈。

    最初就知道他不是正人君子,现在来看,简直就是正人君子的对立面。

    “热!”杜英笑道。

    “不行!”谢道韫回答的很干脆,活像是坚决不受到大灰狼诱惑的小绵羊。

    杜英笑了笑,没有勉强,只是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谢道韫“嘤”的一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热吗?”杜英笑嘻嘻的问道。

    这一次没有回答。

    而素白长裙很快就从床榻上扔了出来,挂在一侧的衣架上。

第四百二十二章 帷后影成双(加更)

    外面的系带解开了,杜英接着又去解里面的系带。

    在谢道韫光滑的背后,杜英摸到了类似于蝴蝶结的绳扣。

    “不能再解了,求你了!”谢道韫的声音都在颤抖,已经难免带上了哭腔。

    “那睡觉吧。”杜英想了想,决定适可而止。

    这是自己心爱的人。

    她愿意违背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一些礼法而和自己走到这一步,那杜英自然不会得寸进尺,而是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或许这种事被人知道了,大概会被说自己不是男人吧?

    不过自己不在乎,因为他在乎的是怀中都快被吓哭了的人儿。

    猝然表明心意,谢道韫其实也很疲惫了,缩在杜英的怀里,逐渐进入梦乡。

    就像是那个雷雨的夜里,感受到黑暗中杜英的呼吸,她方才放下心神入睡。

    这个男人,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她心中无形的靠山。

    感受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杜英方才起身。

    吹灭了蜡烛。

    任由星辰月光,洒入屋中。

    床前明月光,帷后影成双。

    ————————————

    漫漫长夜有穷时。

    昨夜星辰昨夜风,皆已消散。

    晨光照亮了屋子,取代了曾经摇曳的烛火。

    杜英睁开眼睛,看到了里侧背对着自己的倩影。

    其实昨天睡着的时候还是抱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主动向两侧分开了,大概是因为太热的缘故。

    浪漫毕竟比不过现实中夏天两个人凑在一起的闷热。

    杜英往前凑了凑,嗅着谢道韫的幽幽发香,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和香肩,一切仿佛在梦中一样。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肌肤上,谢道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缓缓坐起身。

    秀发如水,拂过杜英的脸颊,披散在洁白的脊背上。

    她迷迷糊糊的打了一个哈欠,好像还没有睡醒,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不久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霍然回首,正对上杜英。

    杜英似笑非笑。

    谢道韫缩了缩,声音软糯:“杜郎······”

    杜英伸出手,帮着她归整了一下凌乱飘散下来的发丝,顺手又捏了捏白里透红的脸蛋,柔软滑腻的手感,令人爱不释手:

    “天色不早了,再不起来的话就要被两个丫鬟笑话了。”

    “何不叫醒我?”谢道韫不高兴。

    薄嗔微怒,杜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伸手在她的玉腿上拍了拍,这里也滑的很:

    “起不起了?”

    谢道韫哼了一声,人往后缩,同时抱臂胸前,以表示对这个家伙明里暗里占便宜的行为很不满。

    而杜英哪里管那么多,直接扑了上去:

    “不起的话那就先别起了。”

    “你做什么?”谢道韫花容失色。

    不过接着唇就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了。

    不久之后,杜英微微挪开。

    谢道韫抿了抿唇,反正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对这件事,她都已经兴不起反抗之心。

    甚至还有点儿羞耻的甘之如饴。

    抱腿缩在角落里,她又皱眉:“刚才什么东西顶着?”

    “阿元想知道?”杜英当即强行做出正经的样子,“余这正难受呢,要不帮帮忙?”

    “让我看看。”

    谢道韫也有些着急,害怕杜英的身体真不舒服,赶忙探过来,身形再次舒展,众多的美好是一层亵衣舒服不住的。

    看的杜英更加“不舒服”了。

    你想看早说啊,昨天其实就能看的。

    谢道韫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另一只手往下走,想要试探一下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医术,但是她还是翻看过几本医书,所以一些基础的知识还是知道的,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至少能心里有点数。

    然后便是果不其然的一声惊呼。

    “杜郎,你!”谢道韫不知道该说什么,满面羞红。

    这个不是病,她大概想起了医书上的一些记载,只是当时自己匆匆翻过去,根本没有细看。

    “且助我一臂之力。”杜英嘿嘿一笑,握住她的手。

    都自投罗网了,还想跑?

    ——————————-

    “公子,谢姊姊。”归雁打来洗漱的水,放在架子上,又涮好毛巾,同时目光时不时的从两个人身上掠过,充满了揶揄。

    清晨的时候就听到了屋子里面有动静,结果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两个这么能折腾的么?

    谢道韫只穿着里衣,雪臂玉腿,皆露在外面,此时尽情的舒展伸开,并不介意有旁人的目光。

    毕竟在这里除了杜英之外也没有旁人。

    这一次好像是真的该做的都做过了、该看的都看过了?

    归雁如是想着。

    坐在杜英刚刚亲自搬过来的铜镜前,谢道韫一点点的梳着秀发。

    看到归雁走进来,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就像是自己的小秘密都被人知道了一样。

    不过谢道韫也知道是瞒不住的,因此一开始就没打算遮遮掩掩。

    杜英此时倒是已经换好了衣服,之前一直在看公文,此时过来洗漱:“疏雨怎么没有过来?”

    归雁小脸儿嘟起来,那还用说嘛,因为疏雨不知道你这个新晋的谢家女婿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形象都不注意,所以害羞。

    那丫头显然还没有身为通房丫头的觉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保镖,伺候人都伺候不好。

    “问你话呢!”杜英的脸冷了下来,装作生气的样子。

    归雁打了一个寒颤,一向平和的公子,怎么和谢姊姊睡了一觉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杜郎,别吓唬归雁。”谢道韫在旁柔声道。

    归雁也跟着缩到了谢道韫的身侧,帮着谢道韫挽起秀发,又开始小心的描眉,原本的弯弯柳叶眉本来就很好看,不过稍微颜色重一些,显得更为端庄。

    谢道韫虽然还没有嫁进来,但是妆容已经开始往女主人的方向发展了。

    语气和态度也有点儿······

    对于谢道韫刚刚的叮嘱,杜英没有回答。

    谢道韫微微撇过头,发现杜英正静静注视着她。

    目光分外柔和。

    “怎,怎么了?”

    一时间被杜英的目光看的脸上一阵发热。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杜英微笑着说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谢道韫下意识的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欣喜,又有些骄傲。

    现在谢道韫所做的,其实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平时都不怎么喜欢化妆打扮的她,因为今天要送杜英离开,所以专门在这里梳洗。

    自己的付出,自己喜欢的人懂得,这就足够了。

    谢道韫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淌过心里。

    “夫人,今天打算穿什么,余让疏雨帮着拿。”杜英伸手落在谢道韫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着。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这场面还真没见过

    “让疏雨过来吧,杜郎不清楚。”谢道韫享受着杜英手上的轻拢慢捻,很是受用,当下微笑说道。

    归雁听了吩咐离开,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人。

    谢道韫怔怔的看着铜镜中的人影。

    杜英一袭白袍,头戴小玉冠,腰悬青玉佩,玉树临风。

    或许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但是久在上位,当然自带着几分威严之气。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世家公子,此时却在为她轻轻揉肩。

    谢道韫从来没有幻想过婚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因为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之前都没有见过面的世家联姻,中间又牵扯着各家太多的利益在其中,所以相敬如宾就已经是最好的可能。

    这种夫君陪着自己梳妆画眉的生活,想都不敢想。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婚后,有些惋惜。

    轻轻抓住了杜英的手,谢道韫柔声说道:“杜郎无需如此,本来应该是道韫伺候杜郎的才是。”

    杜英低头,凑在她的耳边:“闺房之乐罢了,谁伺候谁重要么?只要你我开心就好。”

    谢道韫微微咬唇,正在感动之际,却察觉到原本按在肩膀上的一双手,已经开始向下滑去。

    仍是昨夜熟悉的柔软和温暖。

    谢道韫登时惊醒,直接伸手按住了杜英的爪子,嗔道:

    “杜郎,光天化日下,两个丫头不知何时就会回来,怎能如此?”

    杜英亦然微笑着说道:

    “闺房之乐,更有胜于画眉者,阿元先要体验一下么?”

    “不想!”谢道韫回答的干脆利落。

    怕了你的“循循善诱”。

    归雁她们随时有可能过来,要是到时候看到了,怕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呢。

    有了昨夜的经验,谢道韫很清楚,真的任由杜英施为,怕是过不了一小会儿,自己就衣衫半解、神魂颠倒了。

    现在想一想昨晚的一切,犹然如梦。

    仿佛那时候的自己,真的着了魔。

    谢道韫哪里还敢和杜英在这种话题上纠缠来纠缠去,当下直接找正事说:

    “杜郎此次北上,并不是为了在军中厮杀,只是为了整编军队,还是要住在坞堡中的吧?

    杜郎之亲卫,到底都是男儿,厮杀可以,伺候人就不行了,所以不如让疏雨跟着你北上,再不济也算是多一个护卫。”

    杜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身边有一个丫鬟跟着,允文允武,不是坏事。

    而且关键是疏雨的算账能力不错,杜英需要疏雨帮着核对军中的一些账目。

    他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将朱序、任渠这两路兵马收入关中盟囊中,可是谁能确保谢奕和桓温没有类似的想要将关中盟军队化为己有的想法?

    所以杜英需要有一个足够信得过的人帮着自己完成一些关键账目的核对,以确定这些账目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杜英必须要看到一个真实的关中盟军队。

    虽然这一支队伍也算是自己一手拉起来的,但是毕竟杜英不能忽略朱序和任渠这些人对这支军队的影响。

    而疏雨是谢道韫的贴身侍卫,实际上也是通房丫头。她家主人都已经被自己拿下了,这个通房丫头还能跑得了?

    所以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了。

    另外,杜英此次去林氏坞堡,怎么也都要面对谢奕的,为了避免谢奕认为杜英直接用强、糟蹋了他家闺女,杜英当然得带上一个见证人,不然的话没办法交代。

    疏雨对于谢道韫的提议有些错愕。

    她没有想到谢道韫竟然会让自己跟着杜英一起走。

    有一种自家大娘子不打算要自己了的既视感。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天没有及时站出来保护大娘子,结果导致大娘子被欺负了?

    可是看上去又不是这样的,因为大娘子自己换好衣服之后,又帮着杜英整理衣襟。

    好像已经完全代入了杜家夫人的身份。

    疏雨哪里知道,谢道韫把她推给杜英的心思有很多。

    与其说是真的考虑到了杜英可能有照顾自己方面的需求,倒不如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家丫鬟的窘迫。

    所以谢道韫索性就让杜英来帮自己解决这个尴尬的问题。

    另外这也是为了疏雨考虑。

    疏雨本来就是自己的通房丫鬟,是需要在女主人不方便的时候及时顶上来的,因此只要自己嫁给了杜英,疏雨肯定是跑不掉的陪嫁丫头,此时让她跟着杜英培养一下感情,到时候说不定就能从通房丫鬟变成妾室。

    有谢道韫罩着,她这个妾室地位自然就会高别人一筹。

    因此此时完全不知道女主人已经把她卖的干净的疏雨,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杜英正轻轻握着谢道韫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谢道韫时而点头答应,时而又羞涩的微微低头,显然是私密话。

    大娘子在家,素来是清冷高傲的才女形象,而在外,则一般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指挥着谢玄等人团团转。

    而今这不胜娇羞的小女儿情态······

    跟着大娘子走南闯北,离家出走这种事都经历过,我疏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哦,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疏雨惊讶和感慨的时候,谢道韫已经走过来,无奈的说道:

    “傻丫头,还怔在那里干什么,帮着杜郎去收拾一下衣物,到时候要照顾好他,知道么?”

    疏雨赶忙答应。

    而杜英笑道:

    “疏雨丫头怎么有点儿傻愣愣的?人皆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应该冰雪聪明才是,难道说阿元其实也是个小傻子?”

    谢道韫没有生气,只是幽幽一叹:“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被登徒子骗走了清白?”

    杜英轻轻揽住她:“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谢道韫也握紧了杜英的说,低声说道:

    “既生于世家,自是身不由己,其实道韫并不奢求能够有满意的结果,只要有一个开心而顺利的过程,就已经很知足了。”

    “相信我。”杜英如是说道。

    谢道韫仰起头,星眸半闭,但是很主动的往前凑了凑。

    杜英当然不会指望着谢道韫再主动地自己吻上来,因此果断低头。

    撬关而入,轻卷香舌。

    干脆利落。

    谢道韫轻轻“嗯”了一声,抱紧了杜英。

    情深意浓处,柔肠百结时,已顾不得他人在与不在。

    杜英也箍住她的腰肢,佳人如玉,恨不得直接揉进自己怀里。

    疏雨正走过屏风,打算问杜英带那几件衣服,看到眼前这景象,默默地缩了回去。

    这场面,我也没见过。

    她的心里骤然想起来之前杜英的那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迎来送往

    良宵苦短,终有别时。

    谢道韫和任群等关中盟高层官吏,将杜英送出寨门。

    相比于上一次杜英离去时的匆匆以及大家为了夏收而团团转、甚至都来不及送行的景象,今天的场面显然更热闹了。

    甚至罗含都带着关中书院的孩童们一起前来。

    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盟主北上,并不只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整顿旧部、编练新军,耗时耗力不说,等到这些事完成之后,应该就是秋来天气凉、兵马向长安的时候。

    因此杜英此去,再次见到盟主,大家都说不清会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

    一切看天意,也看人的努力。

    杜英站在坞堡外,回首。

    谢道韫的目光中包含柔情。

    亲密的话,在家里都已经说过了,此时她当然没办法厚着脸皮和杜英说点儿什么。

    任群、蒋安、麻思等官吏,一并齐齐拱手,他们的目光也颇为坚定。盟主虽然不在,但是关中盟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大军北上进攻长安,他们就是盟主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杜英深吸了一口气:“诸位,就此别过!”

    说完,杜英翻身上马。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愿我们长安相见。

    陆唐带着亲卫拍马追上杜英,随同杜英同往的还有百余名士卒。

    现在关中盟已经开始编练新军,所以盟里也不需要继续保留老卒充当守卫力量,杜英把能带走的兵马自然都带走。

    谢道韫默默注视着杜英的背影。

    望君平安。

    众人都已经陆续散去,唯有谢道韫仍然痴痴地站在那里。

    直到杜英的身影消失在天的尽头。

    她怅然若失,缓缓转过身,却发现任群一声不吭的等在不远处,此时方才上前,沉声说道:

    “掾史,谢家的车队已经抵达蓝田,明日之前应该就会抵达少陵。”

    谢道韫点了点头,自家幼弟虽然年少,但是做事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能够把诸多产业短短几个月内梳理干净,打包带着北上,少说也是涉及到散布荆州巴蜀各郡、数百人的行动,再考虑到从荆南到南阳的遥远路途,谢道韫自问都不一定能够做得这么好。

    孺子可教也。

    谢玄能够来少陵,自然能够帮助谢道韫分担很多任务不说,而且以后也会是杜英的臂助。

    杜郎有更多的人帮他分担,就能够继续往更高的地方走。

    谢道韫如是想着。

    有去有来,一切总归是在向好发展。

    任群则打量着谢道韫,总觉得今天的谢掾史有些不太对劲。

    眉目之间的英气似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萦绕不去的淡淡愁思。

    盟主才刚走,人就快变成望夫石了。

    看来是快到了真的可以改口叫“盟主夫人”的时候。

    ——————————

    “师弟,哈哈哈,你可算来了!”王猛迎向杜英,张开手臂,直接给了杜英一个熊抱。

    热情的师兄一向不拘小节,能用拥抱表达的感情,何必要假惺惺的拱手呢?

    此时的林氏坞堡,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坞堡中的林氏百姓都已经转移到了少陵坞堡,所以留下的不是兵卒就是丁壮。

    林家对于这件事倒是配合的很,一来林家经过之前的林弊之变,已经完全变成杜家的附庸,所以既然是抱大腿,那么就索性抱得再稳一些。

    二来,氐人兵马随时都有可能杀到林氏坞堡下,所以林家自然也不愿意自家妇孺随时受到兵火威胁。

    因此进了坞堡,实际上也相当于进了兵营了。

    士卒训练的声音,时不时的传来,虽然是炎炎夏日,但是训练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现在驻扎在林氏坞堡的军队,名义上归属于谢奕麾下,但是实际上汇聚了谢奕、关中盟以及桓温的部分兵马,包括桓温之前调拨过来支援昆明池的兵马,因此数量达到了八千。

    如果再加上杜英让邓羌编练的新军,那么现在聚集在长安城南,名义上归属谢奕的军队已经近万。

    这还不算实际上负责长安城西方向的司马勋。

    两万兵马,即使司马勋麾下的战力明显有点儿跟不上谢奕这边,这个数量仍然不容小觑,已经足够形成对长安的直接威胁。

    “氐蛮虽然让苻黄眉回长安,但是也并没有真的对他失去所有的信任,苻黄眉现在仍然执掌长安北侧城门的防务,只是无论各方兵马,都不太可能从北侧发起进攻,所以这更像是无人可用之际的无奈之举。”王猛开口为杜英介绍当前局势。

    “苻融呢?”

    苻融率军坐镇城南,这才是未来关中盟北上第一个要面对的对手。

    “苻融一直很安静,并没有派出斥候之类的试探。”王猛皱了皱眉,“显然苻黄眉麾下兵马并不是那么轻易的就会改听苻融的调遣,若是苻雄或者苻生前来或许还好,苻融毕竟没有统兵作战的经验以及战功。”

    “难以服众啊。”杜英叹了一口气。

    苻坚蛰伏这么长时间,连带着他的亲信们也都跟着一起蛰伏,很少有能崭露头角的机会。

    现在让他们抓住时机,一日乘风起,可是根基就是根基,经验就是经验,功勋就是功勋。

    这些的确是苻坚势力暂时欠缺的。

    士卒们当然不会愿意听从一个没有什么战功的主帅调遣。

    更何况苻黄眉的麾下将领,多半也都是追随苻健等氐人开国枭雄南征北战的,心高气傲在情理之中。

    如今天气炎热,不适合征战,所以苻融没有大动作在情理之中,可是甚至连斥候之类的都不派遣,就足以暴露很多问题。

    若是双方斥候战打得火热,保不齐就会变成偏师甚至主力之间的厮杀,因此苻融恐怕是担心自己到时候无法约束队伍。

    “其余军情,等见到谢司马之后,一并商讨吧。”王猛笑道。

    同样的话,他懒得和杜英、谢奕分别说两次。

    杜英不由得感慨,虽然多日不见,但是我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啊。

    临近林家的议事堂,杜英先吩咐疏雨去自己的住处安顿。

    王猛瞥了一眼,笑道:“看来所传不虚,师弟和谢才女进展神速啊,这连贴身丫鬟都给师弟安排上了,怎么?”

    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王猛压低声音,揶揄道:“是不是担心师弟在外面沾花惹草?可是这军营之中,有女子也都是林家留下来的一些杂役,帮帮厨之类的,怕是入不了师弟的眼。”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先一步送到的家书

    “师兄想多了。”杜英无奈的说道,“只是有个人照顾起居罢了。”

    我师兄,还是那个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师兄。

    王猛“啧啧”了两声,像极了一个喜欢搞事情的损友:

    “实话实说,你和谢才女之间真的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互相当朋友的?

    别说那什么相交莫逆、一见如故的话,师兄不信。就想问一句,什么时候喝喜酒。”

    顿了一下,王猛拍了拍杜英的肩膀:“身上带着女儿香气,别以为师兄鼻子不好使。”

    师兄你属狗的吧?

    杜英一脸黑线。

    而且刚才王猛那句话,他本来就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他和谢道韫之间······除了临门一脚之外,该发生的其实都发生了。

    已经不清不楚了。

    “情已深,事已成,余自然不会推卸责任。此次前来,也是想要和谢伯父商讨婚事。毕竟牵扯到王谢联姻,谢家态度很重要。”杜英缓缓说道。

    这种事,告诉师兄自然也无妨。

    王猛一怔,旋即正色说道:“你们还真的已经?”

    杜英也是一怔,你不是都闻到女儿香气了么?

    王猛讪讪一笑:“刚刚诈你的,真有什么残香,你这一路纵马而来,也都被风吹散了。”

    杜英哼了哼,师兄的聪明才智,倒有一半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不过还好,师兄足够聪明,所以就算是剩下一半也够助我涤荡天下了。

    但是《王猛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本书,杜某不才,却非得要写,传于后人。

    王猛果断的转移话题:“谢家会同意的可能不大,不过倒是桓征西应该很乐意于促成此事······可是谢家或者王家不主动取消婚约的话,桓征西自然也不好开口,所以这好像陷入了死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杜英叹了一口气。

    身在关中,距离江东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江左世家之间的关联、博弈等等,杜英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谢家在这一场联姻之中又秉持着什么态度,杜英和王猛也只能靠猜。

    “不过若是能够趁机把谢家,至少是谢司马所在的这一部分谢家收入手中,又得到桓征西的保护和赞赏,那么我们就不亏。”王猛补充一句。

    谢奕虽然在谢家有点儿像光杆司令,但是他的手里有兵权,和寿春的堂兄谢尚关系也很好,另外还有荆州等地的谢家产业现在已经北上,不日抵达关中盟。

    虽然这些力量比不上谢家在江南积蓄的力量,但是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关中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杜英微微颔首,虽然他很不想把自己和谢道韫之间的情感牵扯到世家的利益中来,但是不牵扯这些的话,有情人终不会成眷属。

    杜英亦然抱憾终身。

    两人交谈之间,已经到了议事堂门口。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出来迎接的并不是谢奕,而是林氏家主林丛,另外还有跟在谢奕的身边充当幕僚的谢湖。

    王猛皱了皱眉:“刚刚谢司马还在的。”

    杜英则扫了一眼谢湖,谢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相比于林丛的拱手见礼,他的行礼幅度明显小了很多。

    心有不满。

    杜英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明白,肯定是自己拱谢奕家白菜的事传过来了。

    谁的嘴巴那么大?

    而且这是不是说明谢家原本就在关中盟安插了人手,不然消息怎么会和长了翅膀一样传?

    谢湖的脸色虽然不对,但是还是压低声音凑到杜英身边说道:

    “杜盟主,刚刚有大娘子的亲笔信转交给家主,希望杜盟主稍后能够给家主一个合理的解释。”

    杜英张了张嘴,好吧,奸细是我的枕边人。

    估计这封信是让疏雨带过来的,刚刚和师兄在外交流几句的时候,倒也正好转送到谢奕的手中。

    疏雨这个丫头,这么重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

    回去再收拾她,反正现在谢道韫不会在身边。

    不过谢道韫什么时候写的一封信?

    估计应该是今天早上趁着自己给任群等人吩咐事宜的时候匆匆写的。

    这封信显然是想要告诉谢奕,自己和杜英两情相悦,所以期望爹爹能够成全。

    她是在担心自己没有胆量和勇气向谢奕说起来这件事么?

    这丫头挺没有安全感的,担心自己为了利益而始乱终弃?

    杜英叹了一口气,有些愧疚。

    其实在他的计划中,表白心迹至少应该到自己进入长安之后,这样他或许能够掌握更多的权柄,也就有了和琅琊王氏叫板的资格。

    现在的确早了一些。

    可是奈何谢道韫忍不住了,佳人投怀送抱,杜英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

    以谢才女的心高气傲,第一次能够放下来架子,第二次恐怕就真的高不可攀了。

    哪里会给自己昨夜攀登高峰的机会?

    谢湖本来看到杜英沉默,心里咯噔一声,不管这位杜盟主到底会不会是谢奕心中理想的女婿,至少杜盟主自己也得先承认才是。

    这沉默,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杜英微笑着说道:“阿元多心了,还真的以为余这点儿胆量都没有,用得着她亲自来点破此事?”

    谢湖怔了怔,这怎么又变成对大娘子的不满了?

    并不知道个中关窍的谢湖,也只能不接杜英的话茬。

    身为家臣,牵涉到家族的姻亲传承,并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在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之前,不好乱说话。

    议事堂上的气氛格外肃杀。

    两名甲士分列两侧,谢奕负手站在舆图前,而戴逯、任渠、朱序、韩胤等将领分立沙盘左右,大家眼观鼻、鼻观口,一个赛一个的沉默。

    虽然他们不知道谢道韫的亲笔信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原本因为杜英前来而颇为高兴的谢奕,脸色很快就有了变化,到后来,干脆都不出门迎接杜英了。

    杜盟主这是把谢才女怎么了?

    谢奕麾下的将领们如是想着。

    盟主终于把谢掾史怎么了?

    关中盟的将领们如是想着。

    看待问题的角度虽然不同,但是大家揣测的事情的走向都是一致的。

    而且谢才女既然能送信,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才对。

    思忖之间,杜英已经昂首阔步走进来。

    王猛、谢湖等人跟随在旁边,神色各异。

    “参见盟主(督护)!”众人齐齐行礼。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956/ 第一时间欣赏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作者:然籇所写的《晋末多少事》为转载作品,晋末多少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晋末多少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晋末多少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晋末多少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晋末多少事介绍:
已有完本老书《倾宋》《权倾南北》,信誉保证,稳定更新,绝不太监
简略版:
“师兄助我!”“夫人助我!”“小舅子助我!”
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