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拭泪
杜英的主要目的是要让谢道韫长长记性。
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
其实倒不是讨厌她胡乱猜测,而是······
杜英他们心里是真的有鬼,万一被猜到的七七八八,就不好解释了。
因此杜英之所以主动的让谢道韫知道自己和长安那边有联系,也是为了掩盖住自己更深处的野心。
若是让谢道韫知道杜英并不可能真的跟着桓温或者谢奕混,恐怕会直截了当的上报,而桓温和谢奕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种怀有异样心思的地头蛇,一旦任由其发展,将会形成怎样的威胁,桓温和谢奕很清楚。
所以他们并不会选择继续相信杜英,而是会更倾向于直接把关中盟扼杀在摇篮中。
所以杜英不介意“弃卒保帅”,丢出来一些自己浅层的、无关紧要的秘密,而保护深层的秘密。
更何况自己和长安那边联系,又不是和苻健、苻雄之类的联系,目的也不是出卖王师的利益,甚至恰恰相反,是为王师争取利益。
只是因为之前大家还没有建立起来完全的互信,所以不好直接说出来罢了。
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妥的。
当即,杜英学着记忆里已经快要忘记的影视剧反派角色的样子,嘴角翘起,眉毛轻浮的挑动,手指交叉,发出“嘎吱嘎吱”的关节响动。
而他发出的笑声格外的阴冷: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聪明的猜到了,也是刚刚杜某疏忽。那还真是抱歉,之前所说的都不算数,这世上真的留不得你了。”
杜英的翻脸,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谢道韫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缩在墙角。
随着杜英靠近,她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勇气才没有直接蹲下,反而直直的盯着杜英:
“没想到杜盟主百密一疏,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不小心说出来。便是今日能杀人灭口又如何?
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家父以及征西将军解释?到时候恐怕杜盟主根本承受不住家父的怒火吧?这关中盟虽大,也难免赤地千里。”
“威胁我?”杜英哼了哼,已经凑到她的身边,一手架在墙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的声音已经彼此相闻。
谢道韫低声说道:“个中利弊,杜兄可要考虑清楚。”
“那如果不杀你呢?”杜英也来了兴致,这丫头还入戏了。
谢道韫哪里知道这纯粹是吓唬她的,当即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她清楚地看到,杜英的目光之中明摆着多了几分难明的意味,让她不可能不想到一些更加不好的结果。
当即谢道韫仰起脖子,闭上眼睛,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开始往下淌,她之所以昂头,显然也是想要让眼泪流的慢一点儿。
而鼻翼微微起伏,樱唇轻轻颤抖,呼吸愈发的急促。
另外那一身劲装下,也有什么因为呼吸的急促和沉重而呼之欲出,难免吸引了杜英的些许余光。
阴影之中的女孩,像是一只白天鹅,便是引颈受戮,也有着她的骄傲。
杜英反而有点儿慌乱。
这架势,搞得就跟霸道总裁逼迫傻白甜一样。
姑娘,咱们这不是女频,别这样。
可是现在女频不女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玩笑可真是开大了。
这也太为难一个直男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
本来想用手指,不过顿了一下,还是捏住衣袖,用袖子拭去谢道韫脸颊上的泪水。
女孩整个人都在颤抖,杜英的手指隔着袖子掠过肌肤,变得愈发敏锐的触觉依旧能够感受到温热。
因此她不免抖得更加厉害,但是原本闭上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睁开,旋即瞪大,带着怒意:
“不用你怜惜,把你的脏手拿开!要杀要剐,劳烦快些。此去黄泉,化身厉鬼,萦绕尔梦中,定不会放过你!”
声色俱厉,而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口是心非啊。
内心的恐惧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也是强撑着。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不多。
杜英心里点了个赞,其实本来他还打算等谢道韫缓两口气,好好的解释一下,但现在他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道韫诧异的看着他,但是潜意识之中的紧张和害怕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英笑的更开心了,没心没肺的那种。
而谢道韫看着杜英捧腹大笑,一开始还感觉奇怪,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本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再想起来刚刚还被这家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在晚风之中,手指的温热和衣袖的粗糙因为自己的紧张而格外清晰,至今恍惚犹然还能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有丝丝缕缕的线在牵动着四肢百骸。
谢道韫更是又羞又恼,也不知道羞恼的,到底是杜英欺骗自己,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想都没想,直接抽出来插在腰间的扇子,愤懑的直接砸了下去:
“笑!”
“骗我!!”
“无赖,流氓!!!”
杜英猝然遇袭,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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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目击者归某和疏某添油加醋的透露,那天晚上,盟主和谢才女大战三百回合,打的难解难分。
最终还是谢才女含怒而击,占据上风,堂堂杜盟主抱头鼠窜、猪突狼奔,好不滑稽。
当然,事后,传播这些谣言的两个臭丫鬟——其实主犯应该是表面憨憨的归雁,真正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的疏雨只是被她拉来作证的从犯——被她们两个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惩罚扫大街扫了半个月。
但是这明显带着开车意味的谣言,还是在盟中传了很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闻。
毕竟高高在上的盟主、清冷从容的谢才女,都有这样的一面,自然让大家觉得好玩。
即使是王猛,也经常在听到参谋司的年轻人们疯狂八卦这件事的时候,报复性的帮着补充点儿反正他自己也没有看到、全凭想象的细节。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当天的“战斗”,其实并没有那么激烈。
两人一追一逃总共也没几步。
谢道韫到底只是个平时不怎么经常出门的小姑娘,体力哪里比得上杜英,只不过是杜英一直在刻意控制自己的速度,让她总是看似马上就能追上罢了。
之后不在巷子里,大街上往来忙碌的人和巡逻的士卒不少,两人怎么可能再打打闹闹?
都得先把架子端起来,只不过走在前面的那个时不时地回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有一扇子敲过来,而走在后面的那个微微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冲入院子之后,杜英便在两个丫鬟惊讶的目光之中顿住脚步,举起手:“停停停!”
谢道韫抬眼看他,虽然不至于咬牙切齿,但也含怒:“杜兄,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吓人?”
第三百零七章 得加钱!
“练练胆嘛,以后你也是盟中高层要员了,总归不能太胆小。”杜英抓了个理由糊弄一下。
借口一大把,随便都能应付过去。
因为杜英清楚,谢道韫断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深究或者纠缠不放。
说出去了,这孤男寡女的,坏的当然是她的名声。
谢道韫果然懒得反驳,径直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靠在石桌上。
归雁抓紧给谢道韫端来一杯水,而疏雨则站在自家娘子背后,打量着杜英,带有几分警惕的神情。
杜英根本不管疏雨的目光,这丫头再凶,还真敢拔剑不成?
他自顾自的在谢道韫对面坐下,凶了归雁两句。
这小丫鬟,有了她家谢姊姊之后,都不知道给公子倒水了。
归雁委屈巴巴的又给杜英送上一杯水。
谢道韫冷哼一声:“就知道欺负小丫鬟。”
杜英得意的笑了笑:“我家的丫鬟,欺负一下怎么了,管得着么?”
“且说,盟主如此恐吓欺负一介弱小女流,应当如何赔罪?”谢道韫不满的说道。
杜英瞪大眼睛,欺负?
你追着我打,到底谁欺负谁?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看谢道韫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样子,杜英还是无奈的说道:“那阿元妹妹想要怎么赔罪?”
“别套近乎!”谢道韫把扇子往桌子上一拍,扯了扯归雁的袖子,“你家丫鬟现在是我家的了。”
“我去,买卖人口,犯法的!”杜英瞪大眼睛,连上一世的脏话都甩出来了。
大家一齐看向他,他去什么?
而且好像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法律?
不然那么多丫鬟仆役,难道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什么法?”谢道韫到底还是一个习惯讲规矩的,下意识问道。
“杜家家法!”杜英一本正经。
三人都撇过头,又好气又好笑。
“不作数。”谢道韫哼了一声。
“那不行,此地是我杜家门中,归雁是我杜家丫鬟,怎么不作数?反正本公子不同意!”杜英一拍桌子,看向归雁,“就因为吓唬你一下,就得赔给你一个丫鬟,那我吓唬你两下,是不是我也得赔给你?我们家就这两个人好不好!”
谢道韫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家要是只有你们主仆两个,你这关中盟盟主是混不上来的,所以她果断地说道:
“杜盟主王佐之才,若是令杜兄做牛做马,那道韫可承受不起,所以敬谢不敏。但是以后归雁是余的丫鬟了,杜兄可有意见?”
“意见大的很!”杜英依旧摇头,“这么听话的丫鬟,上哪里去找?所以······”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想看看杜英还能说出来什么。
“得加钱!”
掷地有声。
短暂的安静之后,笑声此起彼伏。
归雁捂着脸,看上去是在表示对杜英的失望,实际上杜英透过她的手指缝都看到这丫头的脸颊在抽动。
即使是一向不拘言笑、看上去就像是木讷学霸类型的疏雨,也笑的声音很大。
至于谢道韫本身,掩口摇头,还算是勉强能够保持淑女的形象。
虽然杜英觉得她拿着一把扇子追着自己跑了大半条巷子,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形象了,虽然看到的人就杜英一个。
“好好好,在杜兄心中,不买了就是,杜兄漫天要价,小女子囊中羞涩,承担不起。”谢道韫不再和他纠缠这个话题。
这家伙就知道耍无赖。
杜英笑了笑:“都说了归雁在家里也归你指挥,没必要分是谁的丫鬟,凑合点儿吧。”
谢道韫目光流转,打量着杜英。
在家里?
谁跟你是一家了?
不过她既然打算不纠缠,那绝对不会被杜英再带着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
虽然经过这么一闹腾,谢道韫对杜英的怀疑消散了很多,但是并不代表她心中的疑惑就逝去了,就联络长安氐人这件事,杜英必须要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是说得过去,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不跟他计较。
若是解释不过去······先忍他一手,找机会立刻向阿爹报告。
杜英看谢道韫的神情变得严肃,自然也明白,挥了挥手,归雁和疏雨都远远地退开:
“关中盟一直都和苻坚有联系,这在盟内高层不是什么秘密,大家甚至都一起见过苻坚派来的使者。之前盟中能够拿下林氏坞堡,并且在氐人的眼皮子底下竖起来大旗,也是苻坚帮忙遮掩的缘故。”
“苻坚?”谢道韫怔了一下,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想了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之中翻出来这么一个人,“醉心于汉学的那个?可是他又为什么······”
杜英当即将苻坚的想法和诉求和盘托出。
听的谢道韫都一阵错愕。
“为了自保而选择和本地坞堡,甚至是已经明面上投靠了王师的本地坞堡合作······”她忍不住喃喃说道,“这你们相信?”
杜英笑着说道:
“对面有诚意,又有需求,所以我们为何不信呢?苻生此人的残暴,或许你只是有所耳闻,但是我等身在关中,却是或多或少曾经见识过的。
此人残忍好杀、六亲不认,一切有可能威胁他的人都是他的对手。
所以苻坚有推行汉学、彻底帮助氐人汉化以巩固秦国统治之志,但是他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走到哪一步?”
谢道韫思忖片刻,无奈的说道:
“唯有继承伪统。所以苻生的确是苻坚上位的拦路石,若是能够借助外力打磨掉苻生的爪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
“只是苻坚这么做等于平白让外敌变得越来越强大,按理说是得不偿失的,是么?”杜英含笑问道。
谢道韫点了点头,很是疑惑。
不过至少和杜英的接触之中,让她对杜英和关中盟都有好感,自然不会倾向于认为杜英这是在为自己私通氐人找借口,而是期望杜英能够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只要说得过去,她就愿意相信。
信任,本来就很容易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
“对于苻坚来说,如果不去除苻生,那么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实现报复,甚至有可能哪一天苻生看他不顺眼,就直接找个借口把他杀了。以苻生的性格,可能连借口都懒得找。”杜英微笑道。
谢道韫却笑不出来,杜英看似轻描淡写的话中,犹然都能够令人感受到苻生的残忍和恐怖。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有自家爹爹他们,是真的曾经在沙场上直面过这样的杀胚和疯子。
那又会是怎样的血腥和压迫?
第三百零八章 可信得过?
“所以,于苻坚而言,与其选择一条注定失败,或者只能寄希望于苻生能够战死沙场之类的道路,还不如冒险一搏,或者说,和魔鬼完成一次交易。”杜英的声音愈发的平淡。
他,就是那个发起交易邀请的魔鬼。
谢道韫只觉得背后发冷,不过显然这还不足以说服她:“可是苻坚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就算交易成功,之后王师破城、氐人奔逃,还是一样的结果?”
“王师会破城么?”杜英当即反问道,“或者说,桓征西真的一心一意想要拿下长安么?”
谢道韫猛地起身,冷声说道:“杜盟主何意?”
“坐下。”杜英压了压手。
“解释清楚,为何要质疑征西将军?”谢道韫并未有所动作。
“这句话你应该回江左去问问朝堂上衮衮诸公才是。”杜英皱眉说道。
“莫要在此处挑拨离间。”谢道韫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坐下了。
说明在她的心里,却还是认可杜英的说法。
杜英一笑,也不拆穿她。
大家总归还是要互相留点儿面皮的。
“所以若是氐人和我们内部,各自互为掣肘,那么苻坚可不就能够从中寻觅到一线生机么?”杜英接着解释。
“一场豪赌?”
“是,一场豪赌,而且赢面似乎还不小。”杜英笑道,“不赌是死,赌则可能翻身。如何选择,毋庸置疑。”
谢道韫不由得反问:“那为何还要和他交易?这不是给了他崛起的机会?”
杜英看着她,无奈的说道:“难道在你心中,也觉得王师拿不下长安了?”
谢道韫怔了一下,好像刚刚自己还态度坚决来着?
现在质疑这个问题的又变成自己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
杜英则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孤月:“可惜桓征西那里,余也只能尽力而已。”
这样的矛盾和斗争,显然不是杜英有资格调和的,甚至都不是他能够参与到其中的,所以他也只能说尽可能的影响桓温,同时借助谢奕等人的力量推动这件事罢了。
能不能成,杜英不清楚。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历史的轨迹并非不可发生变化,但是也意识到了历史前行的沉重。
所以他自己也无从知晓,所能决定这一切的,到底是亘古的星月苍穹,才是变化的命途人生。
自己做了能做的,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杜英的这种无奈,谢道韫当然也能够感受到,只不过她毕竟不清楚整个关中之战的前因后果,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终归还是相信桓温最终可以拿下长安的。
至于之后桓温和等着分割利益的东南士族之间的斗争,至少也还是内部的斗争,大家都还会留下来几分情面,不会直接你死我活不是?
看谢道韫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杜英大概猜测到她在想什么。
本来想直接说一句,其实往往下手最狠的就是自己人。
不过今天自己应该已经不是一次颠覆这姑娘的三观了,所以这句话还是憋了回去。
谢道韫沉声说道:“所以杜兄于明于暗所做的这一切,实际上也是担心征西将军裹足不前?”
“可信得过我?”杜英反问。
“若是真如此,那盟主有心了。”谢道韫这一次没有迟疑,“盟主若想要害我性命,有太多的机会。
想要勾连氐人谋害家父或者王师,也有太多的机会。盟主没有这么做,还愿意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自然是信得过。”
“不枉余多费口舌啊。”杜英啧啧感慨。
谢道韫有些惭愧:“之前对盟主多有怀疑,是道韫识人不明,还请盟主莫要挂怀。”
“无妨,人之常情罢了,能理解。”杜英起身,“早些休息吧。”
还真是充实的一天,早上还在蓝田,而等夜色深沉的时候,自己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关中盟未来发展的框架。
至于和眼前佳人的纠葛,杜英自己也有些烦乱,索性也只能先把各种情绪按在心里。
谢道韫亦然起身,微微颔首:“与君一席话,受益良多。”
“客气了。”杜英温声说道。
两人互相行礼之后,各自返回。
就仿佛真的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格外有礼。
不过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归雁的眼中,小丫鬟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皱了皱眉,又隔着院子看向另一边的疏雨。
疏雨似乎也没有看明白,正向她这边打量。
两个傻丫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看什么看?”杜英拍了拍归雁的脑袋,“今天开始,沐浴的时候准备的水要多两个人的了,别忘了。”
“忘不了。”归雁吐了吐舌头。
真是奇怪,明明都跟陌生人一样,结果还专门吩咐一声,说明心里挂念着呢。
“帮我把这个洗了,明天还给谢姑娘。”杜英又掏出来袖子中的手帕,是谢道韫当时拿来给他擦酒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来得及洗,“哦对,还有今天换下的外袍,原本也是谢伯父的,一并洗了吧,还给人家。”
归雁看了一眼手帕上绣的粉色花纹,就知道这是谁的了,更是古怪的看了一眼杜英,不过不等杜英再拍她的头,小丫鬟机智的转身就闪进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不过憨憨如我,看不明白。
至于另外一边,疏雨看着噙着笑回来,心情似乎很不错的自家大娘子:“娘子,需要的文书和档案都已经摆好了。”
谢道韫置若罔闻。
疏雨奇怪,凑上前一步,只听得自家大娘子嘟囔着:
“用袖子刮得真疼,还好这个混蛋没有敢真上手,不然亏大发了。”
疏雨:······
谢道韫注意到了疏雨的存在,声音顿住,接着低声吩咐:“今天记得把那件衣服洗了,明天晾干了送去盟主处。”
“是。”疏雨答应,也觉得有些无奈。
这不应该是你亲自还给他比较好一些么?
反正你们都这么熟了。
奇怪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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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夏天,又是在塬上。
洗好的衣服,第二天就干了。
杜英看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外袍,不由得笑了笑。
他还是很喜欢这种默契的,能够凸显大家都是聪明人。
虽然是清晨,但是谢道韫和疏雨已经芳踪渺渺。
第三百零九章 名单和亲笔信
准备好早饭的归雁表示,谢姊姊天还蒙蒙亮就出去了,说是要去少陵祭拜一下,然后再去各处坞堡走一圈。
她这个新上任的礼曹掾史,虽然还没有得到正式的任命,但是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以谢道韫先去拜会一下本地的真正“女主人”——少陵许皇后,然后再去了解下面的具体情况。
杜英对此只能表示,女文青就是讲究,不过还好这位不是单纯只会无病呻吟的文青,也是个能够脚踏实地的实干派。
这就好。
只要她能够帮杜英分忧,那么别说是自己文青了,杜英陪着她吟诗作赋也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也有人对此有意见。
比如此时前厅,拿着名单坐在杜英对面的王猛,就语气凉凉的说道:
“有些人,有佳人相伴,就忘了师兄。”
杜英对于师兄的耍宝并不在意。
“再世诸葛”的形象在自己带着一群小师弟们漫山遍野抓他去洗澡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崩塌得一塌糊涂了。
不过或许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神话和传说。
这也让杜英愈发坚定先给师兄找一门婚事的想法。
“这是名单,师弟过目吧。”王猛耍宝归耍宝,正事还是从来都没有落下过的。
对此,还经常难免偷个懒的杜英也只能表示,师兄的确是一个很合格的经世济民之才。
也难怪他单身。
其实名单没有什么好看的,上面的大多数人选,杜英之前就已经和王猛商定过了,现在就等着送到桓温那里去。
“能不能成?”杜英看的重点是名单前面,自己言辞恳切的那一封信。
信是刚刚亲笔抄写的,但是内容却是王猛拟定的。
这种官场上的套路模板,曾经在邺城等地游历混迹过的王猛,当然比杜英来的娴熟。
话说的正式一点儿、好听一点儿,桓温答应的可能性也更高。
毕竟这是事关地方官吏委任的大事,尤其还是把所有的权力一股脑的丢给地方坞堡。
光是凭借杜英和桓温之间,连杜英自己都拿捏不清的私人情谊显然还不够。
需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但愿吧。”王猛一摊手。
杜英皱了皱眉,连师兄都只说“但愿”,那能成的可能性不高了?
“但是再加上这一封,就是‘应该吧’。”王猛又从桌子上拿起来另外一个信封,压在杜英手里的名单上面。
杜英一怔,定睛看去,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落款正是“谢道韫”。
谢道韫的亲笔信?
怎么会在这里?
“早晨起来就放在你桌案上的。”王猛撇了撇嘴,旋即赶忙一摊手,“信封就没有合上,师兄可还没来得及看哦。”
杜英翻了翻白眼,看你紧张的样子,活脱脱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看信封和里面的信件都只有第一次折叠的痕迹,倒好像是真的冤枉师兄了。
王猛一直观察着杜英的神情,见杜英一笑,嘟囔了一句:“说没看就真没看,万一是情书什么的,看的人肉麻,还是算了吧。”
“师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人。”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师弟长大了啊,都不知道尊师重道了。”王猛啧啧感慨。
“余心中所敬的,是家师,不是你这个不靠谱的师兄。”杜英很自然的回怼了一句。
王猛登时吹胡子瞪眼:“反了你了!”
“打一架?”杜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王猛哼了一声,懒得和师弟在这种事上继续纠缠不休。
这家伙身为关中盟盟主不要面子,我王猛还是要面子的。
盟主和马上要走马上任、名副其实盟内第二人的主簿,大早晨起来就打架,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杜英则细细的看着谢道韫的亲笔信。
字里行间,并未舞文弄墨,但是言辞恳切,所说者,都是她昨日在关中盟的所见所闻。
而今的关中盟,在谢道韫的心中已经可以比得上一个边远州府,而且以后这里肯定也会愈发向好,所以谢道韫认为至少给关中盟一套州府的职位班底是没有问题的。
华丽的词藻不见得就比质朴的语言下描述的真实场景来的动人。
尤其是谢才女亲自操刀,所谓的“质朴”也只是相对的少用了一些骈句和典故罢了。
相比之下,杜英平时所写的那些书信应该只能称之为“大白话”。
这样的真情实感,显然更容易打动谢奕和桓温这样久在军中的将领们。他们多多少少都讨厌那些佶屈聱牙、引经据典的文章。
这也是为什么谢奕对杜英的诗词称赞有加。
简单易懂,又发人深省,在谢奕这种沙场猛将眼中,显然才是真正的好诗。
就像是他们征战沙场一样,哪儿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拔刀砍过去便是。
谢道韫显然拿捏住了自家爹爹和桓征西的心思,也说明这一封信的确是走心了。
而且不光是走心,她根本没有把信封的封口封上。
摆明就是请杜英过目的意思。
如果杜英觉得信件的内容不符合,那么自然可以不送走。
诚意十足。
王猛显然也是看懂了谢道韫的意思,所以说话酸溜溜的。
充满着单身狗的怨念。
反应过来的杜英,有点儿理解王猛,并且很想解释一句,谢道韫写这一封信,显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至少已经表露出来了足够的诚意,甚至把关中盟联络氐人这样的秘密都告诉她了,并且自己交给她的这个礼曹掾史的职位也足够吸引人。
和我本身,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可是这些解释到了嘴边,杜英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说不出来。
说出来了,就相当于矢口否认自己和谢道韫之间的关系。
有关系么?
目前好像还真的只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
可是想有关系么?
杜英攥紧手,那肯定是想的。
除非自己不是男人。
昨夜,晚风,小巷中,那泫然欲泣的神情,至今仍然倒映在杜英的心头上。
但是·······
或许有一天,大家终归是要反目的。
到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师弟?”王猛好奇的喊道,“这都能看出神了?”
“没什么。”杜英摇了摇头,“无可挑剔,速速送往灞上吧。”
“师弟放心。”王猛接过来信件,打量一番,嘟囔一句,“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怎么就能勾人魂魄?”
第三百一十章 冤枉你了,司马老哥
王猛话音还没有落下,便感觉到了头皮一阵发麻。
他下意识的微微抬头,正对上杜英锋锐的目光,接着便听见师弟冷冷说道:
“师兄,你最近越来越欠揍了。”
“还好,还好。”王猛打了一个哈哈,本来下意识的就要开溜。
自家这个师弟,平日里虽然也是个玩世不恭的态度。
但是要是真的生气,那就真的很严重。
不过想到了什么,王猛还是硬着头皮坐下:“西边梁州刺史传来消息了,愿意和我们合作。”
说到正事了,杜英便也先收起来冷笑:“情理之中。”
“当面的氐人将领也已经探听清楚,是氐蛮卫大将军苻黄眉和建节将军邓羌。”
杜英:“什么?”
王猛一怔,只好把这两个名字重复一遍。
杜英无奈笑了笑。
行吧,对不起,司马勋老哥,之前说你菜是冤枉你了。
不是我军太废柴,而是氐蛮太强大。
苻黄眉是何许人,乃是苻健和苻雄的侄子,苻坚和苻生的堂兄,氐人宗室名将,一向和苻生友善,是帮助苻生掌控军队的重将。
现在的他,还没有崭露头角,而历史上的他,在桓温北伐失败之后,击破姚襄,一战成名。
而要知道那时的姚襄,实际上也是全胜状态。
其本人有“伯符之姿”,是颇得军心民心的猛将雄主,而麾下还有姚苌这位背刺名人,也是开国枭雄,同时还有权翼这种历史上苻坚麾下仅次于王猛的智囊攘助。
然而就是这样的组合,面对苻黄眉,以姚襄被杀、姚苌和权翼乖乖投降为结局。
苻黄眉至少在用兵上的能力,毋庸多言。
只可惜最后一心为公的他却被最信任的苻生所害。
至于名将邓羌······这种万人敌,杜英见识过一个了,知道在沙场上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苻生有勇无谋,而苻黄眉加上邓羌的组合,有勇有谋。
司马勋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杜英刹那间对原本以为只会投机取巧的这位老哥刮目相看。
奈何也就是这两位之前一直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所以才会被丢在一起,也算是司马勋抽到的“梦幻对手”了。
“一并报于征西将军吧。”杜英说道,“万万不可轻敌。”
王猛察觉到杜英神情的严肃,点了点头。
自家师弟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如临大敌了?
不过杜英旋即又松了一口气。
氐人的这些BUG般的存在,不是在灞上,就是在城西。
看来城南,真的是防御空缺的地方?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可乘之机?
杜英又补充一句:
“告诉梁州刺史,关中盟会派人帮助他们收割粮食,请梁州刺史以守住防线为要,尽量避免主动进攻。
氐蛮将领的资料,盟内多有搜集吧?挑选重要的整理一下送给梁州刺史,也算是咱们的诚意。”
“也好。”王猛轻轻捻着手指,不知道思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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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上,天高云淡,热风滚滚。
随着天气愈发的炎热,夏收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关中盟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抵达,而王师也不可能只是看着,进入灞上的第一时间,桓温就划定了一大片靠近长安方向的麦田,而王师就在麦田的外围安营扎寨。
单纯采取防守的姿态,一半军队防卫,一半军队还能抽出手来帮着一起收割粮食。
氐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桓温的意图,所以这几天屡屡派兵进攻,奈何并没有能突破桓温的防御。
经历蓝田之败的氐人军队,士气低落,能够牵制住王师一部分防卫兵马,尽可能的降低对面收割粮食的速度,就已经算谢天谢地了。
所以现在双方反倒是进入了怪异的僵持阶段。
其实氐人很想向前进攻,或者诱敌深入也可以啊,氐人从当初的一个西边部落,战胜强大的羌人、匈奴人、羯人,一步步走来,所依靠的必杀技之一就是先示敌以弱,再诱敌深入、群起而歼之。
屡试不爽。
之前兴师北伐的殷浩就中了这个计策,大败亏输。
不过殷浩作为一个清谈名流,施政上的确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打仗就完全属于和桓温赌气,也是在桓温营造的舆论压力下被逼无奈。
所以早晚有一败,败在氐人的拿手好戏上并不奇怪。
奈何氐人想进攻或者故技重施都没用,桓温就是不为所动。
一副六月粮不收割完,我是绝对不进攻的架势。
求得就是一个稳扎稳打。
对氐人来说,自然也是致命的。
氐人难受,王师这边就很舒坦。
比如此时坐在桓温下手的谢奕,悠哉悠哉的端起来杯子,抿了一口茶,觉得味道不怎么样,又接着端起旁边的另一个杯子,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点了点头。
他手里一杯是北地常见的油茶,还有一杯则是清茶,感慨道:
“这油茶浓郁醇厚,清茶鲜香清冽,一个过浓,一个过淡,所以还是混在一起品尝比较好。”
手里拿着一份文书仔细看着的桓温,闻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早知道就给你上一杯茶了,本来还想着听听你能够对这两种不同的饮茶风气有什么看法,结果倒是来了这么一句。
等于和稀泥。
不,应该说谢奕根本就不能领会到品茶的个中意味。
这家伙还是饮酒比较合适。
这茶,就当是“对牛弹琴”了。
桓温本来想要说一句:“你还是喝酒吧。”
不过看谢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得意笑容,桓温当即果断的把这句话又噎了回去。
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十有八九在这里给自己下套呢。
要是刚才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怕是会直接跳起来大喊着“多谢将军赐酒”,然后麻溜的往外跑,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去找辎重官要酒。
到时候,桓温想要拦他,也得想一想,自己这样出尔反尔是不是太丢面子。
有损征西将军的威信。
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桓温直接岔开话题:“这份名单,无奕之前看过么?”
“自然。”谢奕点头,“不过小女的信,倒是没有打开。”
桓温看到了放在桌子上另一封加了火漆的信件,不由得笑了一声:“就不觉得有可能是家书?”
第三百一十一章 知女莫如父(加更)
“要是家书的话,以小女的聪明劲儿,当然不会专门和杜贤侄的文书一起送来。”谢奕摆出来一副“知女莫如父”的神情。
桓温懒得接他的话茬。
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一起走出来的过命兄弟,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
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但是他对闺女的了解可能还比不上留在家里的几个弟弟。
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是谁给他的信心摆出来这种神情的?
桓温自顾自的撬开火漆,匆匆扫了一眼,又把所有的文书和信件都递给谢奕:
“那无奕觉得应不应该答应?”
谢奕当即点了点头:
“关中盟也已经成气候了,而且本来就是这关中少有的汇聚我汉家遗民的地方,之后这些人肯定是要成为至少一州一郡,甚至是成为长安城的主要人口的。
所以现在先在关中盟的基础上把未来这处州府的官吏班子搭起来,没什么问题。”
桓温指了指谢奕并未展开的那封信:
“无奕不看一下你家阿元的亲笔信?万一在信里面,她表示反对呢?既然这封信是写给你的,自然是期望你能够帮助她发声。”
“本来在这件事上,余就是支持杜贤侄的,因为这也是现在元子兄想要管理关中的最好选择之一。”谢奕并没有着急去看那封信,而是施施然先阐述自己的看法,“至于阿元这封信么······既然她有胆量和关中盟的文书一起送来,那么支持的可能占十有八九。
而且就算是她表示反对,又有何用?难道我这个做爹爹的,就必须要听从于儿女的教导、遵循他们的意见么?这成何体统。”
桓温不由得笑道:“也是。”
这也是他很愿意和谢奕保持友情的原因之一。
这个家伙虽然直愣愣的,但是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并且愿意去坚守。
桓温收回刚刚自己的吐槽。
这个当爹的,应该还算是了解自家闺女。
谢奕狡黠的一笑,我之所以这么有信心,那是因为看到了名单上的礼曹掾史直接写着我家闺女的名字。
虽然这臭丫头现在长大了,很多心思我这个当爹的也没办法去拿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她爹一样,也是个不服输的执拗性子,就算是别人能够逼迫着她去做什么事,也绝对不会让她诚心的帮忙。
因此谢道韫既然能够成为关中盟的礼曹掾史,那么就说明她应该是认可关中盟的行为并且愿意相助一臂之力的。
所以信里面肯定是表达对关中盟的认可和支持。
不然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
不过谢奕转念一想,等等,礼曹掾史?
这是什么职位?
我家闺女怎么就摇身一变,变成关中盟的官吏了?
她一个女儿家的,这合适么?
桓温此时也察觉到谢奕纠结的神情,自然也反应过来,微笑着说道:
“杜英标注了每个职位的具体职权,其中对礼曹掾史的解释最多,摆明了就是给无奕你看的。”
谢奕赶忙去翻文书,细细琢磨。
而桓温轻轻感慨一声:“这位杜贤侄也算是胆大包天了,正是用人之际,他抓住这个机会,又借助贤侄女的名声,甚至还有背后你我二人的大旗。
直接把贤侄女推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摆明了表示他并不是非得要一手垄断所有重要的位置,这是在向我们示好,也是在谋求无奕的支持,只不过······”
谢奕黑着脸,不说话。
只不过他之前只是匆匆的扫了一眼名单,甚至看到自家闺女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看来她在关中盟还过得挺开心的,都当上官儿了”。
哪里有考虑那么多?
桓温笑了笑:“无奕总归是支持杜贤侄的,所以看不看得出来,结果都一样。”
谢奕有些无奈:“但是这不是胡闹么,阿元终归是女儿家······”
说到这里,谢奕还是打住了。
现在关中盟正是用人之际,妇孺老弱都上阵,谢道韫作为一个能力颇为不错的女子,去管理盟中妇孺,这个的确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谢奕的意思,并不是这个,而是想表示,谢道韫作为女儿家还是要嫁人的,甚至她本身都有婚约在身了,出嫁也就是近一两年的事。
结果这丫头跑到关中就算了,现在还在关中盟像模像样的开始主持事务了。
这算什么事啊!
但是这话,即使对面是自家老兄弟,也有点儿说不出来。
毕竟是自家的家事,又是关于一个胡闹和叛逆的少女的。
“你家阿元不愿意嫁人,或者说那不是她想要嫁的人。”桓温忍不住提醒老友一句。
谢奕皱眉:“不嫁人怎么行?”
“贤侄女很有主见,这一次跑到关中,还不就是在逃避么?”桓温毫不留情的往谢奕心上插刀子,“所以无奕,这件事要么放任自流,要么就得抓紧解决。”
“放任自流怎么行,岂不是胡闹么?”谢奕冷哼一声,“我谢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桓温笑了笑,其实他还是挺期望能放任自流的。
最好是谢道韫“离家出走”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如此,琅琊王氏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女子嫁进门来?
虽然世家联姻,更多考虑的都是利益。
但是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豪门望族,也是要颜面的。
王家拒绝了这门婚事,王谢两家自然就不可能继续亲密无间,必然心生间隙。
这正是桓温想要的。
不过毕竟谢奕是自家兄弟,桓温也不能真的把他往死里坑。
这婚约要是破裂,还是因为谢道韫不回家、甚至在外面抛头露面等等缘故造成的,那世人鄙夷的目光都会落在谢奕的身上。
家教不严、教子无方。
桓温还是不忍见谢奕背负这些骂名的。
所以他还是提醒了谢奕一句,你家小马驹就要跑了,要想抓回来得赶快的。
“其实我觉得杜贤侄也还不错,而且并无婚约。这一对小儿女在一起同样般配。”桓温接着说道。
提醒归提醒,王谢两家联姻成功,桓温还是不想的。
提醒是出于友谊,现在继续挑拨这件事,自然又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桓温分得清楚。
第三百一十二章 喜欢就去抢啊
对于桓温来说,谢道韫嫁给东南世家的谁,显然都不是好事。
最好当然是促成谢家和自己麾下的某位年轻骨干的联姻,这样就等于彻底把谢家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和琅琊王氏说拜拜。
比如嘉宾(郗超表字)就挺合适的。
他桓温麾下也是有年轻俊彦的。
不过桓温对此不抱希望。
谢安那家伙,精明得很,如果谢家这么轻易的转投向桓温的怀抱,那么自然会受到东南世家的联合排挤。
现在的谢家,实际上地位就有点儿尴尬。
既想要追随先父的脚步,继续融入到东南士族的圈子里,但是又因为这一代中几乎所有人都受过桓温的提携之恩,而和桓温“藕断丝连”。
所以谢安才会一力推动王谢两家的联姻。
联姻,从此就是亲家了,是诛九族的时候一个都跑不掉的那种关系,自然也就比和桓温的朋友、战友关系来的亲密。
这也就意味着谢家已经彻底站在东南士族这边。
可是谢家没有一点儿后路么?
并不是,谢家还有谢奕,谢奕还在桓温军中。
因此就算是东南士族和桓温的斗争中,以前者失败告终,谢奕也依旧能够凭借自己的赫赫战功以及和桓温的过命交情,保留住谢家的火种,甚至还能够继续在桓温的新势力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谢家甚至都省了东山再起的功夫。
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世家老传统了。
谢安的心思,桓温自然看得明白,或者说只要懂一点儿现在局势的人都能够看的明白。
但是东南士族并不介意谢家这样做,谢家这一代人才辈出,所以能够引其大部分力量为己所用,总比谢家倒向桓温来的好。
可桓温介意啊,不管怎么说,谢奕、谢安、谢尚这些人能走到今天,都有自己提携之功,结果现在出了谢奕这个光杆家主之外,别的谢家的人都倒向东南士族了,那自己之前白忙活了?
只不过这样的介意还不能流露出来,否则又显得自己不够大度。
这个时代,大度、清高,这才是主流,是人们欣赏的性格。
所以桓温也只好抓住机会,能下绊子就下绊子。
被桓温这么一提醒,谢奕心中一团乱麻: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家闺女的行为不太对之后,他现在已经有点儿坐不住了。
想去少陵坞堡抓人。
不然的话,自家闺女真的要是和杜英眉来眼去、走到一起了,那谢家和王家的婚约不就告吹了?
到时候自己怎么跟三弟他们交代?
谢家左右逢源,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崛起之势,就此崩塌。
这可是三弟他们多年的心血。
谢奕知道自己的贡献不多,所以更不愿意拖后腿。
“诶,还真别说,到时候这一对小儿女要是走到一起,本将亲自做媒。”桓温又补充一句。
谢奕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已经明白过来,桓温就是摆明了想要破坏王谢联姻。
这是符合桓温利益的。
这件事其实本来就是谢家做的不地道,所以谢奕很想反驳,但是又不好开口。
他毕竟只是个忠厚老实人。
牵扯到王谢联姻、谢家站队的事,谢奕一直不管不问,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也是变相的逃避。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自己无从笑话或者训斥阿元。
因为这样的逃兵,她是,自己也是。
谢奕不说话也不行,只能硬挤出来一句话:“总归·······不太合适。”
“如何不合适?”桓温佯作不知,“余看信上,你家阿元还是很开心能够留在关中盟的。”
她这个“逃兵”当然开心······
谢奕很想吐槽,又不合时宜。
桓温自顾自的说道:“这里又不是江左,而是关中。战乱之地,死生之间,哪里来的那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啧啧。”
谢奕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小儿女朝夕相处,又志同道合,难免会出什么事。
谢奕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阿元北上,不过意气用事,终归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不会乱了大局的。”
桓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想要的大局,可不是我想要的大局。
桓温不由得笑了一声:
“那杜贤侄呢?”
这一次谢奕沉默了。
婚约?这可束缚不到杜英身上。
“他终归,需要依赖于我······”谢奕说出来这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不过还是咬牙补充道,“阿元身有婚约,他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里是关中,不是江左。喜欢的人,去抢不就得了。”桓温笑道,径直起身,走到谢奕桌案前,拿起笔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关中盟的一应请求,桓温都准了。
谢奕只觉得太阳穴猛地跳起来。
他很想说,这种土匪头子一样的话,怎么能够从一个堂堂征西将军的嘴里说出来?
不过转念想到了这货入蜀的时候也抢人,结果还被自家正妻提着剑去抓的光荣往事,谢奕也就释然。
等等,我释然个鬼。
桓温抢的是老李家的姑娘,和我没关系。
但是他撺掇杜英去抢的是我女儿,那怎么行!
谢奕一拍桌子,豁然起身。
“坐下。”桓温淡淡说道。
谢奕瞪大眼睛,刚想要说什么,桓温接着说道:“小儿女之间的事,何必去管,坐下吧。”
谢奕哼了哼,便想要往外走。
那敢情不是你家小儿女。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小题大做。”桓温接着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遐想了一下。”
“那你还煞有其事!”谢奕回头,脚步顿住。
桓温一摊手:“想一想就觉得能给安石添堵,还能够让王家的那些小子们跳脚,岂不美哉?怎么,还不准本将动动嘴皮子了?”
其实桓温心中还忍不住腹诽一句: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怕是现在就能笑出来。要是杜英这小子有想法不敢动手,桓伯父这就把亲卫都给他调过去,谢奕有意见,伯父帮你拦着!
谢奕无奈,也知道桓温说的不假。
没有任何证据,自己去干什么?
难不成真把闺女抓走,然后送回江左去成亲?
谢奕不忍为,也不想为。
第三百一十四章 算盘
换句话说,郗鉴老爷子作为一个文臣,做的实际上都是武将应该做的事,而且他也是南渡文臣之中不多的坚定北伐派。
自然和那些已经逐渐倾向于偏安江左的文臣名士们格格不入。
而这种想法到了郗愔这一代自然也就不再凸显,他追随着自家姊夫王羲之寄情山水,看上去已经将郗家变成隐士家族。
可是郗超的异军突起,显然表明郗家真正的梦想其实从来都没有破灭过。
郗超能够加入桓温幕府、一力推动桓温入蜀以及现在的北伐,背后当然也少不得郗家的支持。
这自然也导致郗家再一次处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尴尬地位。
所以郗愔身在江左,地位也很尴尬,但是他仍然还是选择尽可能的支持桓温,这一份人情,桓温自然是记下了。
而正是因为郗家父子对桓温的支持。历史上郗超英年早逝后,东南世家子弟们甚至还上门嘲讽、毫不掩饰对郗愔的鄙夷,导致郗愔怒骂,要是我家聪明儿子在这里,你们谁敢放肆?
可是只是凭借郗家的力量,显然远远不够。
“平道呢,平道可有什么好消息?”谢奕接着问道。
其实他很渴望郗超能够带来好消息,这样自己就可以不问戴逯怎么样了。
郗超没有随军,而是前往江左,就是为了尽可能的获取郗家以及有姻亲关系的王家等等的支持。
王家选择不吭声,情理之中。
毕竟大家都是官场上的死敌,不落井下石和拖后腿,已经是看在北伐大义的面子上了。
但是戴逯不一样,戴逯是去寻求谢家支持的。
谢奕虽然大概也能揣测到会得到怎样的消息,但是之前他属实是问不出口。
桓温同样摇了摇头:“平道信中所言,安石避而不见。”
谢奕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默然良久之后,方才说道:
“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桓温安慰他说:
“无奕也莫要伤心,本来听闻你陷入重围、杳无音讯,谢家上下是有所动作的,各处粮草已经调动汇集,甚至安石都赶回建康,准备北上,你说说,什么时候见过谢东山要火急火燎上战场的?
然而后来子午谷大捷消息传去,谢家便又重归平静。所以安石心中,还惦记着你这个兄长,只不过他一直在针对的,是我啊。”
说到前一半的时候,谢奕不由得露出笑容。
自家那个躲在山里统筹、布局一切的弟弟,是打死也不上战场的,能够有这番动作,就足以说明谢奕在他心中的重要。
然而说到后一半,谢奕又难免再次苦闷。
谢家,终归是要在谢安的带领下,站在东南世家这一边,把桓温当做敌人。
谢奕脱险,谢家自然就不需要再有动作。
保持沉默,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谢奕叹了一口气:“南方无粮,现在一切希望,都在关中。”
“是啊,都在关中。”桓温指了指谢奕桌案上那封文书,“所以不管杜贤侄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打算向余索要这些官职,余都没有拒绝的余地,这个年轻人,很会趁火打劫啊······”
“趁火打劫也好,至少他现在所做,于我们而言是雪中送炭。”谢奕缓缓说道,“总比什么都不要来的好,那时候,怕是你我都得想一想,这是不是有什么图谋算计了。”
桓温好奇问道:“无奕什么时候也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了?”
谢奕叹了一口气:“世事险恶啊。”
桓温笑了笑:“这个年轻人,和嘉宾的志向、想法似乎不太一样。”
“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喽。”谢奕起身,“余即为前锋,还是到前面坐镇的好,这干农活,元子兄自己看着办吧。”
“去吧去吧,不指望你个老兵!”桓温摆了摆手。
——————————
桓温已经应允了杜英的请求,但是杜英并不知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情很不错的和几个盟中工匠讨论着什么。
工匠们看着杜英在一块木板上勾勒出来的图案,低声讨论着。
这是一个后世人比较熟悉的东西,算盘。
好吧,后世人可能也不是很熟悉,因为有了计算器和手机电脑,谁还打算盘?
杜英也快不记得算盘长什么样子了,不过他小时候家里是有一块算盘的,好歹也算是摸过,大概的分区和原理还没有忘,此时也只是在木板上勾勒出来一个简单的分区罢了。
论简单计算能力和对计算的了解,杜英相信这些工匠们也不差,应该可以还原出来一个合用的算盘。
杜英之所以想要造算盘,也是被夏收后粮食的统筹、计算工作给逼的。
看着调集来的人们,一手拿着一把算筹,杜英就有些无奈。
算盘在他这个后世人眼中,都已经是落伍的东西了,算筹?
搁这儿过家家呢?
这一次夏收,关中盟最需要保证的,就是收割效率。
越快越好。
杜英没有办法决定是大家收割粮食能有多快——人员数量就摆在这里,快也快不到哪里去,所以杜英也只能绞尽脑汁提高其余步骤的效率。
算盘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节省了统计时间,也是节省总体时间。
工匠们对这东西显然也来了兴致,讨论着这一根木头应该怎么制作出来,那一颗珠子应该怎么串进去。
杜英听不太懂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专业语言”,只能在看着,而注意力自然而然飘向后院。
那里同样聚着一群人。
不过都是女子。
谢道韫也的确是个效率很高的,花了两天时间把各个坞堡的大概状况摸排清楚,然后便开始召集人手、分配工作。
具体分工,则是疏雨在做。
杜英申请的官职都还没有批复下来,也不好直接宣布并且划分职权,只是暗戳戳的开始让大家分工罢了。
因此很多人员都还没有就位。
谢道韫也乐得于此,自己有一个小秘书帮着干活的好日子,可不多了,自然要多加珍惜。
可能保不齐明天疏雨就得按照杜英的安排去上班了。
至于谢道韫本人,好歹是堂堂谢家大小姐、嫡孙女,当然不可能和其余这些坞堡出身的女子一样,或蹲或站、凑在一起。
树下放了一张胡床软榻,谢道韫此时便斜靠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份花名册,正翻阅着。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东南来人
对于这门亲事,谢奕本身虽然同意,但是不代表他是心甘情愿的同意。
因为亲事一成,就意味着谢奕和桓温之间出现了一条怎么也不可能弥补的裂缝。
谢奕不期望这样。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没有办法带着家族在乱世之中谋求到最多的利益,甚至还有可能把家底败坏干净,但是他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军中将领,戎马一生,所为的不就是湔雪耻辱、收复中原?
而今放眼江左,还有这样志向和追求,又能把这一切变成现实的,就只有桓温了。
那些清谈名流,根本不入谢奕的眼,也就是自家安石,至少还有王佐之志,只是一直懒得出山罢了,谢奕还算是勉强能够接受。
实际上军方和以清谈名流为主的世家风流人物之间的积怨,也已经很深。
并不只是利益不同,还有理念、观点上的不同。
清流歧视军方,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桓温曾经冒雪出猎,身披衣甲,半路顺道拜访名士中的代表人物刘惔和王濛,两人嘲笑桓温为老贼,又笑其披甲摆出来赳赳武夫的样子,桓温则回怼一句“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观念上的差距,可见一斑。
因此谢奕在个人情感上还是倾向于听信和遵从桓温的,此时他也
选择听桓温的劝,乖乖坐下。
其实刚刚桓温所说的那些话,谢奕也不无恶劣心思的想,如果能够成真,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对于杜英,谢奕还是很欣赏的,至少胜过王家那舞文弄墨的小子。
杜陵杜氏,又是中朝豪门,还是先帝姻亲,也完全配得上谢家。
(作者按:杜乂之女杜陵阳为晋成帝皇后,是杜英的堂姊)
但是事关女儿的未来,事关家族的兴亡,谢奕没有话语权,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立场还是要坚定的。
桓温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倒是比自己想像之中的还要镇定。刚刚也是自己一时兴起,好像过于刺激他了。
不过谢奕的镇定,让桓温惊讶之余,也有些好奇。
为什么?
难不成这老兵还真的看上杜英了?
桓温不介意甚至很支持杜英搅黄了王谢联姻,但是他有点儿担心,谢奕反其道而行。
这家伙可不只有一个闺女。
虽然剩下的还小,但是杜英也没加冠呢。
要是这家伙直接按照自己刚才的提示,反过来把杜英抓走,把别的女儿许配给他怎么办?
那桓温亏大发了。
所以桓温适可而止,岔开话题:“下午参军就会过来,另外平道(戴逯表字)和嘉宾一起,这两天应该也会抵达。”
谢奕不由得诧异问道:“参军年迈,怎么还劳烦走一遭?”
征西参军罗含,表字君章,素有高才,谢尚曾经夸奖他为“湘中之琳琅”,而桓温给出的评价更高,“江左之秀”这个称呼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担得起的。
罗含不但颇有军政才能,而且还是散文大家,被后人视为散文的先驱。同时他还是湖南地理研究第一人。
已经过了花甲之龄,罗含这些年的身体素质已经不是很好。
朝廷也素知罗含之名,所以之前就把他调入建康担任尚书令。
而桓温北伐之后,又以征西将军府缺少人才为名,把本来就是征西府参军的罗含又从建康拽了回来。
对此,罗含亦然任劳任怨。
反倒是桓温不太好意思让他跟着大军一路奔波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对于一名将领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名文士来说,身体素质摆在那里,这一番舟车劳顿,保不齐就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罗含一直留在荆州坐镇。
“荆中粮草已经告罄,参军来信说其在荆州也已经无能为力,所以还不如军前效力。”桓温无奈的说道。
“到时候是要跟参军喝一杯。”谢奕笑道。
桓温翻了翻白眼,这家伙真是想方设法的讨酒喝。
不过他也知道,谢奕往往就是过过嘴瘾罢了,桓温是不可能准许的,而谢奕也知道军中规矩和方寸。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喝酒误事。
“嘉宾和平道可有什么好消息?”谢奕接着问道。
如桓温所想,喝一杯的事,谢奕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桓温不由得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嘉宾也搞不定啊。”谢奕皱眉。
嘉宾是郗超的表字。
郗超是南渡名臣郗鉴的孙子,辅国将军、会稽内史郗愔的儿子。
同样未曾加冠,年少便有高名。
当初桓温入蜀,闻少年之名而征召他为征西府掾,后来因为在破蜀的时候出谋划策、立有大功,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桓温麾下谋主第一人,是军中唯一有资格当得起“军师”称呼的人物。
而今日的郗超,也不过只有十八岁而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上了年纪的罗含不久就会退居二线,所以罗含的参军之职,就是留给郗超的。
只不过这小子太年轻了,现在还不好直接把他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这也是为什么桓温和谢奕看到杜英之后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还对这个年轻人颇多亲近之意的原因之一。
杜英这样的年少英才,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郗超就是最典型的代表。所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乱世之中,本来就多出妖孽。
而且也正是因为郗超作为桓温的谋主,一直任劳任怨,为了桓温而奔波,显然已经算是桓温的心腹。
所以桓温对于杜英的警惕和戒备也不是非常高。
自己既然能够让郗超全心全意的追随,自然也能够让杜英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郗家毕竟并没有真正融入到东南世家之中,格格不入之下,谁又会愿意看在郗家的面子上而攘助于我,不要忘了,本将可是他们眼中的大敌。”桓温自失的一笑,“也就是方回(郗愔表字)愿意提供一些人手和粮草罢了。”
谢奕点头,郗家在东南士族之中也是比较奇特的存在了。
郗鉴老爷子能够位列南渡功臣之列,并不是因为治国理政之功,而是因为他坚守山东、收拢救助百姓无数之功,是因为他屯垦两淮、巩固江淮天险之功。
第三百一十五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今天的谢道韫,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穿男儿衣衫,而是一身青色长裙,秀发用簪子固定,略施粉黛。
并不是杜英觉得太过惊悚的北地常见妆容。
那种妆容,脸通红,额头抹成黄色,搞得跟鬼似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打仗打的人的审美都崩坏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谢道韫的底子足够好,平日里都有信心素面朝天,现在换上女儿装之后,只是略微装扮一下,就已经足以惊艳四座。
秀色天成,就是这么嚣张。
可是偏偏盟中的这些女子也很难升起嫉妒之心。
这是什么人物,江左才女、谢家长女,所到之处,引动风流。
自然不是她们这些乱世之中的遗民们能够相比的。
背景实力差距之大,让她们根本无从嫉妒。
起跑线都不一样,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风姿。
不过谢道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她一身装束都很素淡,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不需要自己出面的,就不往前凑,也是不想让这些未来的下属们被打击的毫无自信。
似乎察觉到了杜英投过来的目光,谢道韫径直微微撇头,留给杜英一个侧脸,白皙无暇。
这姑娘还在生气呢,杜英不由得微微一笑。
生气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昨天谢道韫拜谒少陵的事。
在女文青的心中,少陵显然是很神圣的存在。
落难王子和灰姑娘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很能够拨动女文青的心弦,引起强烈共鸣。
其实别说是女文青,杜英对于这不离不弃的爱情故事也是很欣赏的,毕竟这种西方童话中才存在的故事真实发生,自然说明人世间还是有真爱的。
当谢道韫怀着崇敬之心前去的时候,看到的却并不是荒冢萋萋,而是······人声鼎沸的练兵场景。
跑步的跑步、操练的操练、干杂活的干杂活。
好不热闹。
当即,谢道韫的脸就黑了,一甩袖子就去视察各处坞堡。
女文青觉得有人用锤头狠狠地砸破了自己心中凄美的幻想。
杜英是在谢道韫回来之后根本不搭理自己,才知道这件事的,他的行动也很干脆,少陵校场今天就开始搬迁。
这本来也是杜英计划之中的事。
关中盟现在根基已经足够稳固,没有必要再缩在少陵荒冢下练兵,这一大片土地应该被开垦为农田才合适。而在各处坞堡现在所能耕种的土地之外,有的是可以练兵的地方。
一直打扰许皇后的休息,杜英心中也怪怪的。
之前没得选罢了。
在这个时代呆的久了,难免也受一些鬼神之说的影响。
不过杜英积极主动的事后补救措施,显然并不能得到谢道韫的原谅,女文青这一次是真的恼了,所以对杜英直接视而不见。
明摆着和你不是一路人的样子。
杜英自然也无可奈何。
文青的傲娇毛病犯了,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当然生气归生气,谢道韫应该做的事,一件都没有落下。
公私分明。
工匠们已经讨论出了所以然,一个个的掏家伙就要现场把这东西造出来。
杜英表达了对大家钻研和实践精神的欣赏,然后把他们礼送出门,盟里有的是工坊铺子,麻烦你们到那边去好不好?
这里好歹是盟主议事的地方,一堆人围着做木匠活,锯子拉来拉去的,盟主还要不要看文书了?
工匠们一个个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沉迷研究,忘了这茬。
“师弟!”工匠们刚走,王猛就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征西将军的回复!”
杜英豁然抬头,此时的他,也难免有些紧张。
王猛的声音不小,院子中的谢道韫也下意识的看过来。
或者说,她刚刚虽然并没有看向这边,但是耳朵却是一直竖起来的。
用心听着动静。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她自己心里都很难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或许只是期望能够尽早的听到什么好消息吧。
不过很快,谢道韫就看到王猛也对着她招了招手,本来就要直接跳起来过去,可又想到了什么,先伸手理了理裙摆,又伸手把刚刚斜靠看书的时候垂下来的一缕调皮秀发拨到耳后,这才双手交叉在身前,缓缓地走过来。
王猛也是第一次见到穿裙子的谢家大小姐,难免也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人靠衣裳马靠鞍,虽然这种绝色娇娆不管穿什么都难以抵挡住自身的风采,但是毕竟之前的男儿装所能够衬托出的,更多的还是英姿潇洒,掩盖住了女儿家的温柔秀美。
杜英撞了王猛一下:“看什么看,眼睛都直了。”
王猛啧啧感慨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古人诚不我欺!”
“那也和你没关系。”杜英哼了一声。
“师兄心里清楚得很。”王猛微笑着说道,“师兄志不在此,所以就算是能够娶到这等佳人,也是暴殄天物。”
杜英登时用古怪的眼神看向王猛。
等等,志不在此?
师兄你······你离我远点!
杜英的眼神看的王猛也打了一个哆嗦,他也不傻,当即反应过来,差点儿一脚踹出去。
你师兄的意思是,志在匡扶天下、成就青史留名,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断袖之癖!
直的,直的好嘛!
杜英笑了笑,师兄弟这么多年,师兄是不是直的,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刚刚骤然想歪的,也算是跟师兄开个玩笑。
“但是,如此佳人,既然已经来了关中盟,那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王猛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师弟可不要让师兄失望了。”
杜英皱了皱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谢道韫已经越来越近,看着小动作不断的师兄弟两人,虽然奇怪,但是人家的小秘密,自己总归不好去问:
“军师有何事?”
杜英当即把话咽下去。
王猛则递给谢道韫一封信:“征西将军同意了盟中开列的名单,一字未动。这是谢司马送来的信,给谢姑娘的。”
谢道韫道了一声“谢谢”,接着又对着杜英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盟主心愿得偿,恭喜了。”
说完,扭头就走。
王猛则诧异的看向杜英:“这怎么回事?之前见你们两个,不还有说有笑、恋见情热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奇怪的信任
杜英登时脸微微一黑。
有说有笑也就算了,恋见情热什么鬼?
师兄,过分了!
不过他还是低声解释道:“还不是少陵练兵那事,恼了。”
王猛点了点头,接着恍然:“难怪你小子这么麻溜的让兵马到更远的地方去操练,敢情是为了讨佳人欢心。”
杜英翻了翻白眼,我为什么这么做,原因有很多。
师兄你心里清楚得很,明知道这远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现在摆明是在调笑我?
“只凭这个,恐怕不太可能一直冷着脸。”王猛若有所思,“必然还有其余原因,师弟你可不能傻乎乎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杜英:······
你是月老么,这么上心?
王猛则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师弟的姻亲大事,不应该师兄操心的。但是现在杜叔父身在凉州,鞭长莫及。而咱们师父那懒散性子,上哪里去给你寻摸一门合适的亲事?
更何况师弟现在也已经是一方统帅、朝廷督护,又正儿八经官职在身,杜叔父恐怕也不好寻找合适的联姻对象。所以这件事义不容辞,就落在师兄的肩膀上了。”
杜英的嘴角抽了抽。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不过这也给杜英提了一个醒,自己现在跟桓温走的太近,到底不是符合凉州利益的。
凉州那边显然更期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为凉州争取到好处,而不是摇身一变,直接变成桓温麾下恶犬,甚至以后还少不得要追着凉州咬。
阿爹那边现在应该也面临着很大压力吧?
要是没有了杜陵杜氏的鼎力支持,关中盟现在就很难再左右逢源,而是只能选择彻底投靠桓温了。
看来自己也得拿捏一下尺度,至少想办法先为凉州争取一些好处。
就当杜英盘算自己是不是需要和桓温谈一谈未来桓温对凉州的想法之类的,至少先试探一下态度的时候,谢道韫拿着那一封谢奕的亲笔信,去而复返:
“这封信不只是给余的家书,也是给盟主的,盟主请过目。”
王猛登时眼前一亮。
一封家书,写给两个人。
谢司马的助攻水平也不差啊,虽然王猛知道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谢道韫对于自家老爹根本不分公私的举动也很无奈,但是当着杜英和王猛的面,也只能尽可能的收敛神情:
“阿爹在信中提到,征西将军答应的很干脆。而且还提及参军、戴叔和郗嘉宾将会不久之后返回。”
“郗嘉宾终于来了啊。”杜英微微点头。
桓温的谋主就位,未来的战斗应该会略微轻松一些。
而且对于这个年少成名、智计百出的桓温谋主,杜英也很好奇。
到底是以讹传讹,还是这少年的确是个妖孽?
“局势恐怕不容乐观啊。”谢道韫难免忧心忡忡,“参军他们的动作这么快,只能说明在南方征集粮食并不顺利,尤其是戴叔和郗嘉宾如此快就从江左折返,恐怕并无收获。”
“情理之中。”杜英微笑道。
东南士族浩浩荡荡的向北方运送粮食,那才活见鬼了呢。
尤其是江左现在也不是非常富裕,前些年殷浩北伐,声势浩大之下,也是江左多年积累的疯狂挥霍。
结果就真的挥霍了。
算起来,这背后还有桓温阴险的推动。
江左各家,怎么可能不记仇?就算双方之间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恐怕也不太会心甘情愿的解囊。
正是因此,杜英才会有信心向桓温索要这些官职。
他知道桓温需要关中盟,需要杜英的支持。
所以只要不太过分,自然都会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份签署了桓温名字的公文上。
话虽如此,桓温是不是答应的也太果断,太迅速了?
谢道韫秀眉微蹙,低声说道:
“此事确有蹊跷。关中盟到底并非征西将军班底,因此给予关中盟官职,甚至是原封不动的答应这一切要求,显然是要冒风险的。
明明参军和郗嘉宾都要到了,征西将军为何不等一两天,与他们商议,就直接答应?”
王猛亦然叹息道:“谢掾史这句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不假。”
不管怎么说,桓温已经答应了,那谢道韫这个礼曹掾史自然也跑不掉了。
称呼自然也就可以变了。
杜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奇怪而干脆的信任,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大军统帅的身上。
桓温到底是真的完全信任自己,还是又在图谋或者推动什么?
“若是此命令出自司马,倒也能理解,但是征西将军毕竟······”王猛缓缓说道,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谢奕的性子,大家都清楚,率真耿直。
但是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没有城府、愣头青。
但是这种话,是能当着人家女儿说的么?
谢道韫的脸色愈发阴沉,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此时她可能恨不得直接拂袖而走。
眼前这两个家伙,当真不会说话!
王猛尴尬的笑了笑,往后缩了缩。
杜英不着痕迹的挡住自家师兄,也接下来谢道韫不满的目光,和煦的笑了笑。
谢道韫怔了一下,微微低头。
想到了被这个男人吓唬的哭鼻子的那个晚上,自然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杜英生硬的转移话题:“能够承蒙征西将军信任,自然是好事,也可能是征西将军对关中盟能够在夏收中出一份力寄予厚望,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当全力以赴。”
“这是自然。”谢道韫淡淡说道。
“征西幕府参军罗含,掾史郗超,一老一少,性情为人如何,还请阿元妹妹不吝赐教。”杜英接着恬着脸说道。
既然转移话题,那就进行到底。
身后的王猛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家师弟,真男人也!
谢道韫扭过头,根本不看杜英挂着笑容的脸庞:“在公言公,盟主以掾史称呼属下便是。”
“也行,的确不太合适。”杜英笑道,“那个晚上再叫。”
谢道韫登时皱眉更甚。
什么叫晚上再叫?
我们两个晚上有必要凑在一起么?
和你什么关系?
她狠狠地瞪了杜英一眼,杜英笑得很憨厚。
谢道韫有气没地方发,一甩衣袖,转身就走:“请盟主见谅,属下这里还有事情要做,此事,容后再说。”
第三百一十七章 女人心,海底针
谢道韫又羞又恼的走了。
杜英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丫头面皮薄,都经不起戏弄一两句。
王猛担忧的说道:“又生气了?”
“女儿家生气不是很正常?”杜英反问。
王猛翻了翻白眼:“真麻烦。”
“还不是为了给你打掩护,最后这火没有落在你头上就行呗。”杜英哼了一声。
王猛端起来师兄的架子,又是刚刚谢道韫没来的时候,语重心长的样子:
“那是因为为兄和谢掾史真的只是同僚关系,就算是真的生气不满又如何?大家面子上还是得端着,甚至不会失了礼数,万万不要小瞧了世家的家教。
但是很明显她没有对你这么说,这说明不管她承不承认,在她的心中,和师弟不只是单纯的同僚或者上下级关系了,不然这气就算是憋着也不会甩出来。”
杜英怔了一下,重新看向谢道韫。
可是谢道韫已经走到那些妇女之中,向她们吩咐着什么。
人影晃晃,看不清那个娇俏身影了。
杜英默然少顷,低声说道:“征西幕府中人,也有可能藏龙卧虎。之前我们无从接触,在这方面了解的很少。以后这些人可能是我们的臂助,也可能是阻碍,因此要尽快摸清。”
王猛点头:“余会吩咐洪聚他们,先和任渠、朱序套套近乎吧,大家现在相处还不错,并非什么机密要事,应当不会扭扭捏捏。”
王猛接着看向院子:“不过任渠他们只是一个校尉,平时是没有资格接触到幕府人物的。要说真正了解征西幕府底细的,应该还是谢掾史。”
杜英明白,毕竟征西幕府之中,论年齿,应该是参军罗含在前,但是论身份地位,那肯定还是谢司马在前。
堂堂谢家家主,哪怕是个光杆司令,也不是出身荆州的罗含和家中还有郗愔这个老爹在的郗超能够相比的。
所以谢道韫作为谢奕的长女,只要稍微上点心,应该就能了解很多征西幕府中或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尤其是一些人际关系、恩怨情仇之类的。
至于幕府中人本身都是什么来路,又有怎样的精彩谋略,那自然更不在话下。
而谢道韫对她爹上心么?
人都已经在关中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杜英叹了一口气:“她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们也无从强迫。”
王猛看向杜英,依旧还是那副长辈看晚辈的样子,看的杜英很不爽:“那师弟也得尽力让她愿意。”
说着,王猛挑了挑眉,传达出“你懂”的意思。
杜英翻了翻白眼,美男计?
亏你想得出来。
你还是王猛么?有没有点儿皆操。
不过想想也是,能耍出来金刀计这种名流后世的反间阴招,自家师兄从来都没有什么皆操,而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阴比。
无奈,杜英只能嘟囔了一句:“女人的心思啊,深不可测,所以师兄还是先去朱序和任渠那里努力一把吧。”
女人心,海底针。
可怕。
王猛连连点头,对于杜英这句话表示认同:
“所以说,女人很麻烦,聪明的女人更麻烦,这个聪明的女人就交给你去对付了,师兄告辞!”
杜英哼了一声。
这么不靠谱的僚机,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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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既然已经答应,那杜英自然事不宜迟,当天就召集盟中文武,第二天齐聚一堂。
谁知道桓征西到底是真的轻易地信任杜英,还是另有所图,反正这些得到了桓征西认可,也就等于得到了典午正朔认可的官职,对于关中盟来说,是实打实的好处。
代表着关中盟从曾经的民间自发组织的联盟,摇身一变,变成了朝廷的人。
“临近夏收,能把你们这些大忙人聚在一起,也是不容易。”杜英大步走上议事堂的主位。
原本正在低声讨论着手中事宜的盟中官吏,同时齐齐躬身行礼。任群率先笑着说道:“盟主何出此言,若论日理万机,盟中上下,又有谁能够比得上盟主?”
“是也。”大家纷纷附和,一个个带着笑容狠狠地把盟主夸奖了一番。
杜英笑着摇头,这帮家伙······
他们知道杜英是一个典型的务实派,所以平时更希望听到的,是大家所取得的成果,而不是阿谀奉承的言论。
因此平时也是尽可能少溜须拍马。
但是今天对于关中盟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大家当然又想让盟主开心一下,这个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任群的身上。
王猛是不屑于吹捧自家师弟的,而以任群和盟主关系,吹捧两句也不显得过于阿谀奉承。
然后大家在跟着吹捧一下,这气氛不就变得热闹而活跃了么?
杜英也知道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错,所以由着他们了。
“征西将军已经准许盟中之请,盟中开列官职名单一字未改。”杜英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接着看向王猛:“军师来宣读具体官职吧。”
“一字未改”,众人听到之后也齐齐露出欣喜的神情。
这表明着征西将军对自家盟主绝对的信任。
当然,也有心怀忧患者,开始暗自揣摩,桓征西答应的这么干脆,是不是以后会提出什么附加要求,或者本来就有想要把关中盟往火坑中推的打算?
然而至少现在,这件事对关中盟没有任何坏处,甚至本身就符合大家的需求。
这个问题,以现在关中盟这些吏员们的能力,当然是想不明白的。因为杜英和王猛昨夜也各自想了很久,不了了之。
以他们现在对南方朝堂局势的一知半解,自然是看不穿桓温这个举动的意义所在的,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了桓温的些许恶趣味。
王猛虽然才华横溢,但是视野摆在这里,注定了他也不可能明白个中关窍。
此时,王猛的声音已经在议事堂上回响:
“主簿王猛,统筹总管盟中一应文武事宜,下属参谋司,以房默为参谋司掾史,主管参谋司。
参军暂由主簿承担,具体事宜由朱序、任渠两位校尉承担,各军听从主簿并两校尉命令。”
王猛的位置毋庸置疑,至于这个参军,其实杜英是属意朱序或者任渠的,因为论行军打仗这方面的本事,还是得看人家专业人士。
第三百一十八章 百思不得其解
奈何朱序也好,任渠也罢,终归是王师中的人物,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实际上就相当于他们两个在行使参军的职责。对此桓温也没有提出意见。
有两个人代表王师在关中盟里狂刷存在感,又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朱序和任渠对于自己有可能逐渐被关中盟同化的担忧,桓温和谢奕他们还感受不到。
毕竟他们并没有真正见识过现在关中盟军队花样百出的训练方式,只觉得这是一支仍然无限依赖于王师的民兵罢了,自然不会说有一天能够和王师肩并肩。
“长史由任群担任,负责盟中一应民政事宜。
田曹掾史由蒋安担任,负责盟中耕种粮秣事宜。
户曹掾史由林丛担任,负责盟中户籍人口、流民安顿事宜。
仓曹掾史由麻思担任,负责盟中财政支出收入事宜。
尉曹掾史由周隆担任,负责盟中治安和兵马招募事宜。
决曹掾史由殷存担任,负责盟中律法审判事宜。
礼曹掾史由谢道韫担任,负责盟中礼仪教化、妇孺管束事宜。”
这些官职是大家之前早就心里有数的,其实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分蛋糕”。各大坞堡自然都从中分走了一块,各家家主自然也顺理成章的成为盟中事务管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作为关中盟的主导者,少陵杜氏自然占得便宜最大,这一点大家也没有意见,谁让人家的付出也最多呢?
没有杜英,自然没有这一切。
其中比较引起注意的,一个是殷存老爷子的重新出山。
这也是无奈之举,盟中律法规章很简单,因此出现什么矛盾冲突的时候并不好判决,这个时候就需要有威望足以服众的人。
杜英也是偷懒,把殷存请出来,然后再由各家抽调性情较为刚正的族老,自然而然就组成了决曹。
正值多事之秋,杜英把老爷子们搬出来,同时也是为了震慑一下这帮家伙,少惹麻烦。
各家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们往上面一坐,下面有矛盾来求公道的人们,心里自然就稳了三分、也怕了三分。
其中不乏有自家的长辈,如果不是什么杀人偿命的大事,能够化解的自然也就化解了,在长辈们面前吵吵闹闹,不够丢人的。
至于礼曹掾史······众人的目光来回晃动,但是并没有看到谢道韫的身影。
谢才女是今天唯一一个不在的未来盟中高层。
杜英仓促丢给她带着盟中妇孺们准备收割粮食的任务,谢道韫自然不可能稳坐钓鱼台,因此忙着在各处坞堡了解情况、统筹人手。
留给她的时间很紧张,没办法再跑回来参加会议。
相比之下,在座的大多数人,手头工作开展的都比较早,自然没有谢道韫这么着急。
让一个女儿家来管理妇孺和礼仪的事,好像没毛病,又好像很有毛病。
对于盟主的这个决断,很多人都是抱有反对心态的。
奈何人家谢才女背后可不只是盟主在撑腰。
甚至可以说,她本来就是代表桓征西和谢司马来给盟主撑腰的。
能够把这位有实无名的监军,变成盟内的掾史,也就等于把她也绑在关中盟这个利益共同体上了。
对于关中盟来说,并不是坏事。
大家心里都清楚着一点,所以反对归反对,捏着鼻子也得认。
不然的话,谢才女要是不高兴了,转头告他们一状,到时候他们和盟主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其实谢道韫并没有这么腹黑和恶劣,只不过在她背后两尊靠山、身前还有朱序和任渠两尊护法的衬托下,不由得关中盟众人把事情往坏处想。
杜英见一个个的都不说话,没有反对意见,当即朗声说道:
“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长话短说。各位之前也都或多或少接触过自己的工作,军师也已经就诸位的具体任务和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令参谋司写成了一个小册子,发给诸位参考。
另外自己曹司下属吏员的名单也尽快上报,记住,现在的关中盟,不是一家一户的关中盟。
说句大言不惭的,本盟主并没有任人唯亲,诸位也应该看到了,所以本盟主不介意‘内举不避亲’,但是不期望以后知道名单上谁人的亲眷是无能之辈,诸位好生掂量!”
众人齐齐拱手:“盟主放心!”
“夏收即将开始,各曹司不管是搭起来了架子还是人手已经就位,或者干脆就是光杆一人,都得给行动起来。”杜英接着说道,“盟中从不吝惜奖赏,但是也不吝惜责罚,诸位共勉。”
“遵命!”又是异口同声。
官职分派,到底代表着关中盟彻底步入正轨,士气高涨,情理之中。
这也是杜英期望能够赶在夏收之前敲定此事的原因之一。
好在桓征西给力啊。
可是又是为什么这么给力呢?
杜英还是难免觉得奇怪,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
天气愈发炎热,桓温期待已久的六月粮,也是北伐大军的救命粮,终于到了收割的时候。
少陵坞堡外,一片金黄色的麦田边上,杜英一身农人打扮,头戴斗笠、挽起裤腿和袖子,手中挥舞着镰刀。
架势很足,任何人都挑不出来毛病。
但是一刀下去,旁边跟着的几名老农以及亲卫们都打了一个哆嗦。
割麦子,讲究的是快、准、狠。
盟主这一刀下去,够狠,但是既不快,也不准。
甚至大家还担心他老人家一刀切在自己身上。
“见笑了。”杜英也有点儿尴尬。
其实他只是想做做样子罢了,鼓舞鼓舞士气。
就是没想到这还真的是技术活。
大家倒是没有笑,因为盟主本来就是山里出来的嘛,又是世家子弟出身,以前者论,那应该擅长的是打猎之类的,以后者论,更是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
所以盟主不会割麦子,很正常。
会割麦子,大家就脸上真的挂不住了。
这盟主什么都会,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用?
杜英身后,一道道身影已经同时开始工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个人的身手都很矫健,快速的推进,直接越过杜英,当然大家在杜英附近经过的时候,还是不忘向盟主行礼。
第三百一十九章 惊为天人
杜英尴尬的笑了笑,总觉得这帮家伙在嘲讽自己。
不过劝农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看大家一个个的多有干劲。
他把镰刀递给身后候补的农夫,径直跳上田埂,沿着田埂向麦田中看去,四面八方,收割的人们正“劈波斩浪”、齐头并进。
号子声逐渐传来,人们的斗志倍加高昂。
谢道韫又换上了男儿装束,似乎昨日的裙装只是惊鸿一瞥。她缩在树荫下,正盯着几个不适合下田的小姑娘打着算盘。
算盘这东西其实并不难制作,工匠们明白了原理,也就手到擒来。不然的话这东西也不会在华夏存在那么多年,并且在计算领域长期处于统治地位。
一捆捆收割上来的粮食就在这里统计、称重。
见到杜英过来,她微微躬身行礼,正色说道:“盟主事务繁忙,又出身世家,能够以农人打扮下地耕作,属实令人敬佩。”
这一说,杜英就更尴尬。
别把作秀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我都不好意思了。
更何况杜英也是难免少年心性,也有想要玩一玩、试一试的意思。
谢道韫看着杜英额角上留下的汗珠,淡淡说道:
“世家子弟,游手好闲、清谈为乐,自诩为高人,殊不知他们所追求的返璞归真,并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
“那‘真’应在何处?”杜英问了一句。
虽然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真夸奖还是暗地里嘲讽,杜英都不介意陪着她打机锋、扯两句。
主要原因是,树荫就这么大,被谢道韫带着一群小姑娘给霸占了。要是杜英不跟她扯两句的话,就没法厚脸皮站在这里了。
外面属实是太晒。
杜英只是割了一点儿麦子,背后就已经湿透。
当然,杜英也不能否认,陪着漂亮妹子聊天,总比跟那些同样晒得汗流浃背的大老粗们扯犊子来得强。
“真在田野间,真在每一颗汗水里。”谢道韫想到了什么,柔声说道,“盟主之前有诗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而今云端之上的人,便不知这些。”
杜英一时间惊为天人。
重在基层!
厉害了我的谢才女,这思想,又红,又专。
刹那间,杜英甚至想要下意识的抓住谢道韫的手,狠狠晃两下。
同志,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
祖国母亲派你来救我了?
有系统没有,有后援没有,要不咱们一起先改变这个世界?
谢道韫被杜英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坦,只好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来一个毛巾递给杜英:“盟主也出了不少汗,先擦一擦,用些凉茶吧。”
树荫下,之所以空间并不是那么充足,还因为堆放了不少物资。
一个架子上搭满了用清凉溪水浸泡过的毛巾,而旁边的一个大缸中则是满满一缸子的凉茶。
凉茶的做法,就是煮开了一锅茶之后,从井中取出来冰凉的清水,直接兑在一起,所以并不怎么费钱。
就是这凉水兑茶,口味属实不怎么样,但是对从地里面劳作半天、满头大汗的人们来说,这有点儿茶香味道的凉水,本来就已经是最好的解暑饮料了,谁还管得上口味如何?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扇子和解暑药之类的,等待取用。
这些都是谢道韫让下面人在这一两天的功夫里准备齐全的,只要是有收割劳作的地方,就有这些东西。
不管能不能真的起到防暑解渴的作用,至少鼓舞士气。
女儿家的心细,自然胜过大老爷们。
杜英也不客气,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又灌了两口土造凉茶,人也清醒过来。
只能感慨一声,可惜不是谢才女带着香气的小手帕。
而他刚刚“祖国母亲来救我”冲动想法也按捺下去,转移话题:
“今日能有这么多人一起开工,得益于西边战事不顺,不少麦子虽然成熟,但是无法收割,但是再过一两天,若是局势好转,就可能要盟中这边,需要尔来承担更大的责任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盟主放心,各处坞堡所有能够发动的妇孺都已经发动,大家皆有准备。”
“掾史有心了。”杜英夸赞一声。
谢道韫幽幽说道:“盟主都已经赶鸭子上架,怎么还能辜负盟主的厚望?”
谢才女的幽怨,十有八九是装的,因为杜英知道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的,总比大家都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而她只能缩在屋子里读书当咸鱼来得强。
这位本身就不是那种前线拼命,而我在后方可以饮酒作乐、悠游林下的主儿。
可惜了,是个女儿家,终归有很多抱负不可能实现。
杜英无奈的说道:“说句实话,余也未曾料到征西将军会这么快答应,本来都做好了双方扯皮的准备。征西将军太给面子,属实是没有做好准备。”
“盟主才学智计皆出众,自然是征西将军想要拉拢的对象。”
“那也有赖于才女一封书信,阐明道理,为关中盟作证,不然的话,征西将军和谢伯父也不见得完全相信。”
“哪里哪里。”谢道韫很谦虚。
站在旁边的几名参谋司来打下手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都说文人相轻,结果这两个倒好,一见面就开始商业互吹。
不过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杜英和谢道韫也没有扯两句,只是都累了,所以互相吹捧一下打打气罢了。
很快谈话的内容就转移到了夏收上,谢道韫引着杜英看了看田曹和礼曹做的准备,两人正交谈间,脚步声匆匆响起。
“盟主!”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过来,满头大汗,“军师急报,梁州刺史求援,请盟主速速过去!”
树荫下,骤然安静。
在场的众人,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梁州刺史来找关中盟求援,有没有搞错?
不过王猛肯定是不会在这种关头开这样的玩笑。
“盟主,事不宜迟!”参谋司的年轻人们都紧张起来。
梁州刺史求援,这是不是意味着西边战局非常不利?
西侧作为关中盟的侧翼,一旦崩塌,那么自然也就意味着关中盟要承担巨大的压力。
夏收,还收个屁啊!
抓紧把人收拢、转移才是要紧事。
杜英倒是并没有乱了方寸,既然王猛还有心情让自己回去,而不是直接来抓自己,就说明局势并没有恶劣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三百二十章 还是一样的配方(加更)
杜英直接招呼旁边的参谋司掾史:“房默!”
“在!”
“你速速召集附近帮忙收割的一应官佐文吏,返回坞堡,具体任务,听从主簿指挥!”杜英从容下令。
房默飞奔而去。
杜英则转而看向谢道韫:
“谢掾史,事发突然,恕不奉陪。一旦战火再起,夏收将难以为继,所以现在必须抓紧,取消一切轮换和休息,能够上阵的全部都上阵,能够抢收一些是一些。
粮食可以先不着急统计,能够收起来的,立刻装车先运往各处坞堡,不要再堆积于旷野之中。事急从权,田曹和礼曹一应调度指挥,由你负责,这几个参谋司的小子也都是聪明伶俐的,都留给你。”
谢道韫临危受命,俏脸上的笑容也收敛干净,郑重答应,接着又忍不住问道:“可是要打仗了?”
“难说,或许吧。”杜英眯了眯眼,飞快的翻身上马,向少陵坞堡而去。
“盟主保······”谢道韫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杜英已经策马离去。
她只能收住声音,有些遗憾。
不过现在不是注视着杜英的背影发呆的时候,她接着沉声说道:
“分头行动,督促各处抓紧收割,另外此间消息,由参谋司负责统筹安排传令兵,传达盟中各地!”
留下来的几个参谋司年轻人自然也亲耳听见杜英给予谢道韫生杀予夺的权力,当即纷纷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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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赶到的时候,王猛正在堂上来回踱步。
见到杜英过来,当即迎上前:“师弟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回事?”杜英皱眉问道。
王猛将一封战报递给杜英,沉声说道:
“就在昨日傍晚,氐蛮列阵进攻昆明池大营,梁州刺史一开始闭门不出,但是氐人进攻受挫之后,梁州刺史或有趁势扭转局面之意,率军掩杀,氐人当即溃败。”
杜英一怔,等等,氐人溃败?
那梁州刺史还求援干嘛?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假的?佯败?”
王猛诧异的看向他:“师弟聪明。”
杜英嘴角抽了抽,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这招。
王猛也懒得等他看战报了,接着说道:“氐人佯装败退,引诱梁州刺史追击,然而待梁州刺史各部兵马逐渐拉开距离之后,苻黄眉以建节将军邓羌为前锋,从侧翼发起反击。
邓羌号称‘万人敌’,杀入阵中,所向披靡,梁州刺史不敌,仓皇败退,苻黄眉接着全军掩杀,自然大败亏输,兵马折损在两三千以上不说,而且氐人一路追杀到昆明池旧垒下,再次强攻,双方酣战一夜,死伤惨重。”
“昆明池旧垒还没丢?”杜英扫了一眼战报。
“还好,没丢,氐人到底不擅攻坚,再加上梁州刺史麾下弓弩手众多,鏖战到半夜,总算是保住了。但是如果没有后援,恐怕也是这几天的事。”王猛担忧的说道,“这苻黄眉和邓羌,当真不好对付啊。”
“子午谷前车之鉴,司马勋立功心切、不长记性,怨不得别人。”杜英淡淡说道,“我们应该庆幸,至少现在氐人的主力还被征西将军牵制在灞上,若是有苻雄和苻生麾下精锐在,梁州刺史怕是已经兵败如山倒了。”
司马勋的这一次失败,怎么看都似曾相识。
简直就是当时子午谷之战的翻版,也是当初殷浩北伐的翻版。或者说,氐人最擅长的战术就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再凭借着自己强大的组织力和凝聚力,在逆风的情况下骤然发起反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子午谷之战的时候,司马勋就差点儿被苻雄有这一招击败,结果没想到现在又上当了。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失败。
杜英大概能够揣摩到司马勋的心思,这家伙觉得当初子午谷之战能够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氐人有骑兵,又是苻雄率领的真正意义上的精锐。
精锐打不过,很正常。
但是现在当面的这个苻黄眉和邓羌,又是什么人物?氐人的精锐兵马都已经在灞上抵挡桓温,就算他们是个小人物,麾下也不过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既然跑路,就追着打便是。
结果谁曾想,司马勋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忽略了邓羌的存在。
一个万人敌,对于士气的提升是很显著的,哪怕实际上并不能提升多少战力,但是以点破面,只要用在关键的地方,那就足以致命。
当初杜英是领教过苻生的厉害的,只可惜苻生对上的是桓温,桓温知道他的厉害,所以直接用人数优势一点点的压上去,切割包围。
显然在追击的过程中猝然遭遇反击的司马勋,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杜英对司马勋的失误很无语,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麻烦来了,救还是不救?”王猛径直问道,“梁州刺史到时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另有求援书信,直奔灞上。”
杜英撇了撇嘴:“救,怎么救?”
别闹了,以现在关中盟的兵力,小打小闹还可以,直接拉到昆明池去,和苻黄眉、邓羌这种变态正面对决?
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杜英有这个自知之明。
而且很显然,司马勋并不是谎报军情或者单纯的想要坑害关中盟一下,这家伙应该也知道关中盟是什么货色,因此他只是顺路向关中盟求援罢了,真正的求援对象是桓温。
那才是大腿。
王猛皱眉说道:“一旦昆明池那边战事不顺,氐人兵马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杀到关中盟这里来,到时候又应该如何是好?”
王猛火急火燎的把杜英叫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终究不是已经确定了的事实。
因此王猛也没有直接去找杜英,那样很有可能引起整个关中盟的惊恐。至少现在这件事还能够控制在一个小圈子里。
杜英虽然让谢道韫去尽可能的召集人手,督促大家加快工作进度,但是杜英相信,谢道韫应该还能把握好分寸,知道有些话没有必要闹得大家都清楚,让大家加快进度干活,可以有很多理由。
那姑娘心里有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