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合纵连横
“如果关中盟可以给苻坚这个机会,苻坚会不会支持我们呢?”王猛问道。
“这是必然!”杜英果断回答,“苻坚并不会在乎苻生和苻苌折损多少人手,他只会在乎,自己能够从中获利多少。”
王猛接着说道:“因此,我们此次北上,如果只是打击苻生和苻苌的兵马,反而给苻融更多立功的机会呢?”
杜英这一次不假思索:“那苻融必然会脱颖而出,很有可能还可以收拢苻生等人麾下败兵,成为城南方向守军的主帅。”
“是了!”王猛抚掌而笑,“师弟觉得,这个条件,苻坚会答应么?”
关中盟北上,氐人短期内总归是抵挡不住的。
所以失败是定局,苻坚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完全听从自己命令的苻融,却能够从中获利,加官晋爵。
苻坚怎么可能会拒绝这样的好处?
尤其是现在苻融在明面上还是苻生的人,苻坚完全可以撇清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甚至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一场胜负和晋升,其实是苻坚和关中盟之间的默契。
“他不会拒绝的。”杜英说道,“就是最终大家要走到哪一步,各自想要获得什么,还有的谈。”
“有的谈,不就好么?”王猛一笑。
杜英则有些头大,这样的话,岂不是就等于真的勾结氐人了?
现在杜英还是很想“改邪归正”的,因为如果让谢奕或者桓温之类的,知道了自己和氐人还有暗中往来,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桓温和谢奕难道会听你的解释?
直接一刀就劈下来了。
想要左拥右,呸,左右逢源?
想得美。
王猛沉声说道:
“这是我们能够确保关中盟能够战胜氐人,有所战果的最简单方法了。不然的话,真的让这些新兵蛋子去跟氐人刀刀见真章?”
杜英无奈,他当然知道,那恐怕会被教做人。
“这样,余再修书一封,命陆唐亲自送往城南苻融处?”杜英缓缓说道。
“也只有如此了。之前两边过于谨慎,也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这一次倒是可以约定一些暗号以及碰头的地方,方便交流。”王猛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头思索。
“师兄在数什么?”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消息传递,终归还是需要有人去做,陆唐身为你的亲卫头领,虽然忠诚能够保证,但是他的行踪也必然过于惹人注目,不能总是让他去。”王猛解释道。
“现在参谋司中有可用之人?”
“这是自然。”王猛一笑“比如今天师弟见过的房默。”
杜英点头这些西来士子,在关中自然等于无根飘萍之前默默无闻肯定也是因为吃了不少苦头,所以都不敢端起来世家子弟的架子了。
现在他们终于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而且除了杜英和王猛之外,他们又别无依靠所以他们只可能选择效忠于杜英。
而且这些人也多半成长于乱世之中头顶上的草头王也是走马灯一样的换,对于什么氐、汉之别并不如王师将领们那么在乎。
只要杜英暗中联系苻坚是有利于关中盟的,那么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实际上杜英觉得,这件事就算是告诉桓温等人只要能够解释清楚来龙去脉那么也无妨。
毕竟最终目的除了让关中盟获利之外,也是为了借助苻坚挑动氐人内乱,对于桓温来说不是坏事。
但是怕就怕解释不清楚,或者不被信任。
而且这中间过程也太容易走漏风声。
正如王猛所言,杜英他们的真实意图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师兄选拔合适人手,专门负责此事余会亲自监督。”杜英果断的说道。
王猛点头答应,同时看向这张纸。
左右是司马勋和桓温向上是苻坚。
王猛登时攥紧了拳头:“合纵连横,俱在手中。若诸事顺利则关中盟必能脱颖而出!”
“凉州那边虽然指望不上但是也通传一下消息。”王猛想起来了什么,“只可惜在天水和略阳的是王擢,不然的话,换作任何一个人,或许都能为我所用。”
杜英伸手拍了拍王猛的肩膀:“师兄,要知足啊。”
王猛洒然一笑:“也是。”
两人就这么负手看着舆图,眼眸之中隐约有火焰升起。
他们仿佛看到了关中盟的旗帜,插满整个长安内外、关中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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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关中盟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大,现在关中盟练兵也已经没有必要龟缩在少陵荒丘下,小心翼翼。
比如现在,朱序和任渠就带着关中盟的兵马在少陵坞堡的北面拉练。
一路狂奔,训练的是急行军的能力。
关中盟兵马数量少,想要尽可能的发挥作用,自然就要把每一名士卒的能力发挥出来。
个人的搏杀、小队的配合厮杀以及长途奔袭的能力,都是很重要的。
毕竟关键的时候,有可能需要关中盟的将士们快速的转移作战阵地。
“行军列阵,须得随机应变。”朱序勒住战马,大声说着,“你看看你们,不过是有点儿埋伏,就乱成什么样子!殷举,是不是吃干饭的,快点把你的人组织起来!”
他的身边,是一群慌乱奔跑的关中盟士卒。
殷举被裹挟在其中,声嘶力竭的喊着。
好歹这些慌乱的士卒也还是经历过好多天训练的,已经开始逐渐养成听从于主帅命令的习惯,所以此时逐渐稳住心神。
而朱序抬头向前看去,山坡上、荒草丛中,不断有关中盟的士卒一跃而出,只不过他们的衣袖上都困扎着红色布条,而朱序身边的这些人则是蓝色布条。
他们手里得家伙也不是真家伙,而是一根根沾了泥巴的木棍或者木刀之类的。
对方来的很突然,尤其是在蓝布条士卒们长途狂奔、气喘吁吁的时候。
因此慌乱也是必然的,倒也不应该全怪殷举的组织能力不行。
可是还好这不是战场,假如此地是战场,那么此时殷举他们的这一小会儿慌乱,就已经足够他们死很多次了。
所以朱序的脸一直阴沉沉的。
“儿郎们,活捉朱序!”山坡上传来一声大吼,正是任渠。
朱序的脸更黑几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参谋司论战
好在殷举也算是跟着杜英“南征北战”好多次的了。
还不至于真的乱了阵脚。
士卒们很快就结阵自守,同时殷举还果断安排十多个人从外侧主动迂回包抄。
意图也很明显,对面的人既然乌泱泱的冲击我们的防线,那我们就不如直接抢占只剩下任渠和几名护卫的制高点。
上来就是一手果断的换家。
对于遇袭一方来说,这种果决、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打法,显然还是很有成效的。
红布条士卒们都有些错愕,旋即下意识的开始后退。
任渠当即大步从山坡上冲下来:“莫要管我!”
“进攻!”带领红布条士卒的韩胤同样高声下令。
红布条士卒们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的确被敌人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对面还没有冲到任渠面前呢,任渠又不是不能跑,紧张什么?
而蓝布条士卒们的反应也很快,任渠眼见得已经溜下山,他们也不再往山坡上冲,只是分出来几个人爬上去占领这一个可以俯瞰战场的高处,其余的人扭头有加入到战斗中。
登时便是一场混战。
一开始双方还努力的变换一下阵型,但是当刀剑交击、盾牌碰撞的时候,阵型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一个个嗷嗷叫着,只求用手中的刀剑碰到对面,把那标记着“击中”的泥点印在对方胸口上。
此时,并不只是朱序和任渠在以主帅的身份“观战”。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丘上,杜英勒住战马,看着山坡脚下的混战,不由得一笑。
表面上看去这是一场混乱的战斗,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很多门道的。
比如殷举仍然还在想着能够“以牙还牙”,给韩胤来一闷棍,因此在他勉强支撑起来的防线后面,不断有士卒迂回绕过去,牵制韩胤的侧翼。
而韩胤的选择也很干脆,一力破百巧。
两翼被牵制、被袭击,不重要。
既然殷举在不断地分兵,那么他中间的防御必然会很薄弱。
所以韩胤闷着头向前进攻,逐渐把殷举的防线打的凹陷了下去。
杜英正观望着战局,这红蓝对抗,还是很符合自己设想的。
所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你们参谋司怎么看?”
距离杜英最近的一名年轻人,正是房默:
“启禀盟主,殷头领擅长迂回包抄,而韩头领适合横冲直撞,两人撞在一起,各有所长,又恰恰能够压制住对方的短板,因而现在僵持不下,各有损伤。”
“那尔等觉得,谁胜谁负?”杜英接着问道。
另一名年轻人说道: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应当是韩头领了。只要再这样继续下去,殷头领的分兵骚扰并不足以阻挡韩头领突破防线。到时候,除非朱校尉作弊,亲自下场,不然的话恐怕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此话不然。”但是立刻又有人反对,“盟主,属下认为,这还需要从整体来看。韩头领的任务是埋伏,而殷头领的任务则是奔袭之后遭遇伏击,然后反制。就整个任务而言,应该殷头领更难才对。”
“战场之上,万事有变,强弱相易,转瞬之间,何谈任务之难易?”杜英淡淡问道。
年轻人们登时相顾无言。
倒是刚刚那人,接着说道:“属下窃以为,话虽如此,但是此为考核,则胜负以此而定,有所不公。属下还有想法,奈何冒昧之处,不知当不当讲。”
“无妨,说来听听。”杜英很是期待的回答。
这年轻人又拱了拱手:
“就规矩而言,殷头领处于劣势,而韩头领处于优势,因此此战之胜负,不应是谁能拿下对方保护的‘主帅’,而应再加时间限制。
若是韩头领不能在未来一炷香时间内获胜,那么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虽胜犹败。
盟主方才有言,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这本来应该是一场事发突然的伏击战,讲求的应该是速战速决,不给敌人后续援兵时间和机会。
可是韩头领迟迟不能拿下殷头领,殊不知殷头领的援兵何时赶到?而韩头领一方的后续安排是否又会被打乱?若是从整个战局来看,这些恐怕都能被忽略。”
其余的人闻言,也都若有所思。
杜英露出赞赏的神情:“观尔面貌,和房默有七八分相像,可是房旷?”
旁边的房默赶忙回答:“回盟主的话,正是愚弟。”
那年轻人自然也是拱手:“清河房旷,参见盟主。”
“兄弟二人都是贤才啊。”杜英夸奖道,旋即环顾周围,“房旷之目光,不局限在一战之中,而能够放眼全局,察觉到此战背景设定之不公,尔等可有所悟?”
大家到底都是年轻人,正是心性高傲的时候,此时看到房旷受到杜英如此赞赏,一个个也都来了斗志,七嘴八舌表达自己的看法。
有的表示之前的确疏忽了这些问题,还有的仍然钻牛角尖表示,原本战场的设定就是这样的,房旷的想法也其实才是跳出规定之外的。
杜英并没有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微笑听着。
不过他还是不忘派人去告诉朱序和任渠一声,一炷香功夫之后,蓝布条方的援军就会抵达,所以留给任渠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有了杜英新添加的条件,山坡下的战斗进行得更快。
双方士卒显然都卯足力气,盟主和参谋司的人都在那里看着呢,这已经不再是谁输了谁丢人的问题了。
且不说盟主本身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中主帅,参谋司这些家伙也是未来作战计划的制定者之一。
因此一旦自己表现的不好,那岂不是意味着之后安排作战任务的时候,自己就很难会被优先考虑了?
不过战斗到最后,终归还是有胜有负。
韩胤虽然突破了殷举的防御,一路杀到了朱序身边,但是奈何最后殷举集中所有兵力,直接用一换一的惨烈打法,硬生生的挡住了韩胤的步伐。
当那一炷香烧干净的时候,韩胤距离朱序只有一个人的距离,然而就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关中盟士卒,决定了韩胤的失败。
至于殷存自己,都已经“阵亡”了。
“战斗”之惨烈,可见一斑。
第二百九十三章 火候还不够
“战场”上,一片狼藉。
双方士卒各自搀扶着自己人坐起来,目光之中,犹然还带着怒火。
互相肯定不服气。
甚至就连殷存和韩胤这两个带队的头领,此时也仍然握着木刀,冷冷的看着对面。
似乎只要杜英而或者朱序和任渠一声令下,两边随时还能接着打起来,怎么也要分个胜负。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盟主立下的规矩,大家无从反对。
经过这些天的训练,至少士卒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盟主的规矩就是命令,他们必须要遵守。
“参见盟主!”看到杜英走过来,韩胤和殷存也赶忙躬身。
周围的所有士卒纷纷行礼。
朱序和任渠也都过来:“参见督护!”
“此战,本盟主尽收眼底。双方将领智计百出,士卒用命厮杀,各自都打出了威风,不错,很不错!”杜英大笑着伸手扶起来殷存和韩胤两人,“训练辛苦!”
“为盟主而战,理所应当!”两人异口同声。
“为了盟主,为了关中盟!”周围将士们的情绪也跟着被调动。
参谋司的几个年轻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比划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这异口同声,再加上众人齐齐应和,虽然也可以说是自发的,但是背后早就有所安排。
韩胤和殷存是背过“台词”的,此时两人的脱口而出,显得演技有点儿拙劣。
至于其余的将士们,则是在专门安插的人带动下喊出来的。
这种事,当然也不能人人都知道,还是得信得过的人来做。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试探任渠和朱序的态度。
果不其然,任渠和朱序的神情都有些不对。
这些关中盟士卒大声嚷嚷的,可不是效忠于典午,而或至少是征西将军。
他们效忠于杜英,也为杜英而战。
此时的杜英的确是和王师同心协力,本人也是王师督护。
但是一个督护,显然并不能说明什么。
杜英还是凉州的校尉呢,只是没有督护这么高罢了。
归根结底,杜英不是凉州的,不是王师的,而是关中盟的。
作为王师将领,任渠和朱序站在这里自然就格外的尴尬。可是尴尬归尴尬,他们也得挤出来笑容:
“关中盟兵马训练进行的颇为顺利,愈发能够比肩王师。”
“今日一战头领的调度、将士的拼命都颇为不错。”
杜英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这两个家伙倒也不是单纯的傻子杜英在试探他们的反应他们当然也能够感受到。
不过显然在他们心中,自己身为王师的身份自然最重要。
自然是不愿意直接把自己定位为关中盟的一部分。
因此他们不吝惜于把关中盟军队夸奖一番表示关中盟将士经过训练已经很厉害了。
要是盟主很满意的话,那我们两个就不奉陪了。
不然的话保不齐哪一天要是关中盟和王师撕破脸皮我们两个带着的这点儿人马,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被算计的。
然而让任渠和朱序失望的是,杜英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他们两个看的两人心里一阵发慌。
总觉得现在就已经有什么算计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旁边的韩胤开口说道:
“启禀盟主属下扪心自问,军中排兵布阵,还显得凌乱,难以比肩王师啊。”
“盟主,猝然遇袭将士们惊慌失措,而后搏杀也多为乡野打闹之姿。”殷举也说道,“盟主且看不少将士被击中的地方都非要害,并不致命。
而在战场上这显然是致命的。因此属下认为我们仍然还有需要训练和提升的地方。”
谦虚一个比一个谦虚。
此时的任渠和朱序很想说,你们平时一个个嗷嗷叫着傲得很,现在谦虚个啥!
杜英则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任渠两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连盟中将士自己都能够意识到自己有所不足,当真让两位将军见笑了,恐怕还得请两位将军多留此处,训练盟中袍泽。
但凡这些家伙们有一点儿不听话的地方,便可直接以军纪处罚之,之后告知本盟主也无妨。”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朱序和任渠还想说什么,却也无从开口。
看两人欲言又止、颇为纠结的模样,杜英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两位也请放心,征西将军和谢司马那边,余会亲自禀报,定然不会让此事影响到两位升迁,若能为王师训练出来一支强军,那两位岂不也是功莫大焉?”
两人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盟主当真是堵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都是军中汉子,既然无从选择,那就索性认了。
两人当即齐齐拱手,朱序先说道:
“是督护说笑了,我二人的任务本来就是帮助训练关中盟袍泽,并且协助关中盟防守,就算是第一个任务完成,还有后一个任务。因此留守此地,本来就是我二人的分内之事。”
任渠也说道:“督护务必放心,我二人既受军令,自当竭尽全力,训练袍泽并确保关中盟之安稳。”
“那就有劳两位将军了。”杜英微笑说道。
两人赶忙连连摆手:
“‘将军’称呼,万不敢当。”
“督护比肩将军,而我等不过校尉,督护请勿如此,折煞我等。”
杜英收起来笑容,郑重说道:“于杜某心中,两位必成将军。”
两人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这倒是个不错的祝福,就是从杜英嘴里说出来,让他们的心中觉得有点儿不太安稳。
必成将军,是怎么一个必成法?
必须要跟着杜英混么?
杜督护这是打算直接他们两部兵马一口吞下,不还给谢司马和桓征西了?
杜英也不管心中惴惴的两个人,试探已经结束。
让这两个人死心塌地跟着关中盟走,显然火候还不够。
不过不管出于强迫还是“自愿”,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而且看他们的神情,也并不是非常排斥留在这里。
现在大家还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只要能够合作,这就足够。
杜英只是想要保证朱序和任渠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参与到接下来关中盟的行动中就好。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月老再世杜盟主
杜英明确了朱序和任渠的态度,就不再多说什么。
言多必失,此时的他还不能展露出来关中盟接下来的计划。
就让这两个家伙自己在风中凌乱吧。
杜英接着又去跟关中盟的将士们打招呼。
他虽威望日隆,但仍还是个年轻人,和这些年轻士卒们自然也有很多共同话题。
问一问家里长短、说一说军中趣事,最终又落脚到男人最关心的问题——女人上。
不到半个时辰,杜英就以媒人月老的身份,给好几家做了媒。
不是周家的妹妹嫁给蒋家的汉子,就是杜家的儿子娶了林家的闺女。
跟在旁边“学习”盟主收拢人心之方法的参谋司士子们眼界大开。
咱家盟主,莫不是月老转世?
还挺内行的哈。
殊不知杜英作为一个后世人,在男女情感上的了解和把握当然要比扭扭捏捏的古人胜过很多。
再加上已经享受半退休生活的殷存等老一辈人们,在杜英的授意下,搜集了一些男女互有好感、互为爱慕的小八卦,尤其是双方来自于不同坞堡的。
得益于少陵坞堡逐渐变成盟中人员往来密集之处,不少其余坞堡的女儿家也来此地。
或是缴纳税款、布匹等等物资,或是前来采购日常用度——现在各坞堡之中的丁壮几乎都是盟中统一指挥,因此本坞堡的事宜往往也就只能女儿家出面了。
这自然也就给了各家男女相互接触的机会。
因此,关于男女两情相悦的小八卦还真不少,甚至都凑成了小册子,只不过一直是杜英在保管——以这个时代人们脸皮的厚度,还是不要流传出去的好。
现在也正是把这些雾里看花的传闻变成现实的时候。
当然杜英也不是狗仔队,他搜集这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促进几个坞堡之间的进一步融合。
通婚,通着通着,可不就是娘家婆家,彼此不分了?
此时,跟着杜英一路走过来的房默等人方才回过神来,为什么盟主前来此地前,专门让他们从那本小册子里找出来了一些参与“红蓝对抗”的士卒名下的花边新闻。
这收买人心、团结各方的方法,也是令人耳目一新了。
这一次盟主和盟中将士们亲切的交流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现在军中最重要的,显然并不是在这里家长里短。
很快,朱序和任渠就出面开始组织大家讨论此战中的得失。
这也是杜英提出的建议,既然已经摆明了不可能增加军中将士的数量,那就只能尽可能的提高每个人的质量。
战斗是每个人都参与到其中的,自然也就有各自的经验和教训。
对于将领们来说,是指挥上的经验教训,而对于士卒们来说,这自然又应在自己的打法技巧上。
因此韩胤、殷举等人凑在一起,讨论各自指挥的时候有没有失误的地方,并且看在对方那里是否有自己的可取之处。
其实这一次对抗还是表露的很明显的韩胤进攻迅猛求的是一力破百巧,而殷举不断地迂回包抄求的自然是尽可能的分散牵制。
各有所长而正好又相互克制。
当然,这也和每个人的经历以及性格是脱不开关系的。
韩胤出身流民历经的战事往往都是不生便死。殷举则出身坞堡,保存实力才是首要。
现在正好学习对方的长处。
被杜英刚刚那么一打岔原本怒目而视、互相不服的两个人此时心态平和下来,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确都有失误的地方,自然也就怒不起来了。
至于那些来自红蓝双方的士卒也是如此,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是还得努力训练,下次说什么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只见一名名士卒,不管来自哪一边,凑在一起,重新拿着木刀和木棍一点点比划着显然是在复盘刚才的打斗。
虽然杜英提出的红蓝对抗,还有这些战后分析座谈会的形式很新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练兵的宗旨就是让士卒们能够听令并且尽最大可能完成命令。
所以负责练兵具体事宜的朱序和任渠对此并不反对,此时他们穿梭其中答疑解惑被人吹捧几句自然也是不亦乐乎。
刚刚的犹豫、纠结和不快,自然都丢在脑后。
杜英不由得一笑,这两个家伙进入状态倒是挺快。
既来之,则安之,好心态。
其实此刻的杜英并不是很忙,也就是杂七杂八的一些文件需要他过目一下罢了。大多数的事,杜英都甩给了王猛和任群他们。
师兄和洪聚兄都是任劳任怨的好人啊。
不过······杜英看向身边的这些参谋司年轻人,好像······自己把师兄手下干活的人都给带出来了?
杜英倒吸一口凉气,他此时已经能够想到王猛看着空无一人的参谋司屋舍,怒气冲冲的样子。
“走,回去!”杜英匆忙招呼众人,“军师找不到人要生气了。”
房默等人看着盟主着急而狼狈的样子,一个个忍俊不禁。
难得见到盟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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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坞堡的大街上,杜英并没有策马奔驰,而是把战马交给亲卫带走,自己则直接步行穿过。
同时也让参谋司的小子们抓紧回去。
杜英则尽可能的慢一点儿。
倒不是杜盟主此时有逛街的好心情,而是因为街道上横七竖八堆满了一辆辆大车,人们正在匆匆忙忙的卸货。
往来吆喝、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杜英想要策马而过,反而不方便,可能真的导致整个街上交通大堵塞。
自己又没有急事,自然不会这么做。
而且······这个时候,师兄十有八九在气头上,自己当然是不跟他见面的好。
不过很快,杜英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绝对错误的决定。
“盟主好!”
“盟主过来看看吧!”
“盟主,新鲜的果子,快拿着!”
关中盟就那么大,杜英几乎在所有坞堡都露面过,大家谁还不知道咱家这位年轻盟主长什么样子?
此时见到杜英走过来,自然一个比一个激动。
不一会儿,跟在杜英身后得两名亲卫,手中就已经塞满了人们递上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
或是果子,或是一些小挂件,甚至还有一双虎头鞋,也不知道是哪个热心肠的大娘塞进来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要一起逛街么?(加更)
偏偏这些东西并不贵重,只是单纯的表达大家对于盟主的尊重和拥戴而已,杜英又不好拒绝,只好委屈身后两名亲卫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也不用亲卫发挥别的作用了。
若是有人想要对盟主不利,周围这些人就足够把他们撕成碎片。
一开始,杜英还在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问一问生意兴隆否,看一看商品可多样。
到后来,杜英发现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只好落荒而逃。
这让杜英心中忍不住苦笑,自己这个盟主表现得太有亲和力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那些大爷大娘们,你们一副看自家孩子终于有出息了的神情,到底是几个意思?
就当杜英狼狈冲出“重围”的时候,前方响起一声轻笑:
“知之,则知是杜盟主;不知之,或以为是何方贼盗,人人喊打,正如那过街老鼠。”
杜英当即抬头看去,正是谢道韫。
谢才女还是一身男子装束,轻轻摇着扇子,抿着唇,脸颊都有些颤动,也不知道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而她身后跟着的,还是捧剑的疏雨,微微撇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丫头,则是归雁,低着头,双肩有点儿起伏。
杜英登时翻了翻白眼:“你们丫头两个在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疏雨赶忙回过头,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归雁却是直接缩在谢道韫身后,对着杜英吐了吐舌头。
“嘿,你个小丫头,有了靠山就造反啊?!”杜英登时来了气,到底谁是你家少主了?
还真把谢才女当自家人了?
等她不在的时候,再收拾你。
谢道韫则轻轻拍了拍归雁的手,让她安心,然后慢悠悠说道:
“杜兄总归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也是。”杜英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如此冒犯主上盖因某人而起若要惩罚,也应该惩罚罪魁祸首。”
“小女子虽为始作俑者但是很不巧并非盟主属下。”谢道韫显然早有腹稿,从容回答。
杜英登时点头:“有理也罢,那就先记着。”
谢道韫不管他记着就记着呗。
看她无所谓的样子杜英嘴角不由得翘起。
行,这句话我真的记住了,你等着。
有你哭的时候。
当下,杜英接着问道:“阿元妹妹怎么在这里?”
“街上如此热闹当然是出来走走看看了。”谢道韫奇怪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说到这儿,谢道韫又有些愤懑不平的说道:
“说起来,杜盟主也是苛刻,竟然把丫鬟关在院子里,不容许出来半步若不是余邀请,恐怕还不知道外面都是怎样的繁华。”
杜英登时瞪大眼睛看向归雁。
归雁牵着谢道韫的衣袖委屈巴巴。
杜英沉默一会儿,只能无奈说道:
“这丫头蠢萌蠢萌的余只是说让她莫来前堂,又没有说不能出门。她只道是不能穿过前堂而出去这应该怪不到鄙人头上吧?”
“不不怪公子!”归雁赶忙说道扯了扯谢道韫的袖子,“姊姊,是我不想出来的,外面好多人,我还得在家等着公子回来呢。”
看小丫鬟楚楚可怜的样子,谢道韫无奈的白了杜英一眼,却也不再计较此事。
“罢了,是余平日里忙于各种事宜,倒是忽略了你。”杜英走过来,伸手揉了揉小丫鬟的头。
归雁乖乖的让他揉。
旁边的谢道韫登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大庭广众,望杜兄注意。”
杜英笑着说道:“归雁和我,在后院之中相互照料,名为主仆,实际上在余心中,情同兄妹,所以摸摸头怎么了。”
谢道韫一时语塞。
归雁则主动在杜英手掌上蹭了蹭,转悲为喜:“公子要一起逛街么?”
她这一问出来,谢道韫秀眉微蹙,看向杜英,自然不是很愿意女儿家一起逛街还带着一个大老爷们。
这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事,除非是带着阿羯之类的自家兄弟,那也主要是负责驾车和开道。
杜英,可不是自家兄弟。
杜英却是看了一眼刚刚自己好不容易闯出来的街道,很想说“不”,不过看归雁恳求的神情,在看谢道韫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还是郑重点头:
“也好,你们三个姑娘家的不安全,有余在侧,自无人敢造次。”
归雁看杜英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又想到了公子刚刚的狼狈,差点儿再次笑出来。
谢道韫则贝齿轻咬,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归雁的脑袋上。
这个臭丫头,早知道不带着她了。
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不过表面上,谢道韫还是轻声说道:“那就有劳杜兄了。”
“应该的。”杜英当即摆了摆手,两名亲卫赶忙带着一堆东西退下,自然又有其余几名亲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谢道韫回头看到了那几名亲卫,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见杜兄的亲卫头领跟着?”
杜英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这丫头怎么开口就问陆唐去哪儿了?
杜英当然很清楚陆唐去哪里了。
陆唐奉命去找苻融,这是只有杜英和王猛知道的。
不过杜英并没有表露出来惊讶,先解释道:“亲卫也需训练,陆唐带着几个人去军中了,不然我这堂堂盟主的亲卫还打不过普通的士卒,岂不是危险了?”
谢道韫点了点头:“不过是见此人一直追随杜兄,现在不得见,觉得有些奇怪。”
杜英亦然一笑,不过这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这种时候可不能再让陆唐去做了。
谢道韫并不知道以陆唐的本事,已经不需要什么训练,所以相信了杜英的解释。
可是旁人呢?
自己的心腹还是太少啊。
看谢道韫似乎还有所想法,杜英当即岔开话题:“阿元妹妹怎么一直都是男装在身,可是并没有随身携带女儿家衣物?”
谢道韫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
骤然被这么一问,她的第一反应终究还是“难道我穿这一身并不好看么?”
女儿家的正常心态。
至于刚刚的那个问题,自然不在乎了。
旋即,谢道韫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
“身在江左时,上街出行,多要乘马车,同时佩戴帷帽和幕篱,自然多有不便,即使是身着男装,也会被人认出来,总归是会给家中落下不好的名声。
此时且看这街上,男女往来,没有什么帷帽和幕篱的遮挡,音容笑貌,皆可见也。身着男装,倒也不是只有这身装束,而是为了行动方便罢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风物不似江左
杜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也是辛苦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了。
还好这个时代的风气还算开放,偶尔出个门还是可以的。
这说的都是江左。
在关中盟,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现在盟中都恨不得把青年女子直接当丁壮在安排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礼法规矩?
且看看这大街上,往来买卖货物的,多半都是女子。
几人前后错落,向前走去。
谢道韫虽然下意识的落后杜英半个身位,以和他保持距离,但是在旁人看来,两个人走得已经很近了,而且有说有笑,这其中是什么关系,自然耐人寻味。
不过不得不说,这大街上有一些热心肠的大爷和大娘还是有好处的。
杜英并没有再受到他们的热情招待。
甚至恰恰相反,这一次,周围的人看到杜英过来,只是浅浅躬身行礼,或者一些老人干脆只是招手示意。
一切如常。
这自然得赖于那些热心的大爷大娘。
杜英已经不是一次用余光看到,有几个想要凑上来和盟主搭话的商铺掌柜、伙计,都被大爷大娘们给拦住,他们不断地调节面部神情,挤眉弄眼的传达消息。
想要热情打招呼的人们也都回过神来,盟主身边跟着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清秀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这根本就是带着内眷或者关系极好的女性友人在逛街啊。
这个时候去打扰盟主,可是不想在这少陵坞堡混下去了?
杜英对于这些大爷大娘们一副“我家儿砸终于找到漂亮媳妇”的神情也是无可奈何。
或许爱管闲事、古道热肠,是这个年纪的人不分地域、不分时代,都会有的吧?
比如朝阳群众。
杜英能够察觉到这些人的小动作,谢道韫自然也看得到。
因此她的手攥紧,俏脸已经微微有些泛红。
这真的是一个恶劣的盟主,和他一群恶劣的属民。
“怎么不去店铺逛逛?”杜英好奇的问道。
反正这些热心“朝阳群众”们的做法并没有起到什么反作用,反而让自己难得耳边清静一下,还能够欣赏由自己一手打造的热闹街景,没有什么不妥。
更重要的是,就这个误会本身来看,咱也没有吃亏不是?
“啊,哦哦。”
谢道韫回过神来,一边急匆匆的走向旁边一个铺子,一边问道:
“能够在这关中乱世之中见到这样的景象,杜兄功莫大焉,这一点,小女子佩服。只是不知杜兄当初为何有此想法,可否不吝赐教?”
“自然。”杜英指了指前方,“正好这时一凉茶铺子,天越来越热了,不妨先坐下来喝点茶水。”
谢道韫怔了一下,其实她刚刚都没有注意自己走向何方。
街边的茶铺,一个张开的凉棚,几张桌子摆开,旁边放着矮凳。桌上一个个粗糙的陶碗摆开。
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倒也没有旁人。
茶铺伙计提着茶壶,低头向杜英行礼。
“四碗茶,有什么点心,也取两样。”杜英一边熟练地说着,一边从袖子中掏出来几文钱,一字排开。
“盟主,这茶草民请您喝便是,您这是何意啊!”那伙计登时茶也不倒了,连连摆手,“要是收了盟主的钱,被街坊邻居们知道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没有盟主,哪有我们的现在?”
杜英连连摆手:
“诶行了,给你就收着,没看到今日是杜某请客么,若是请贵客吃霸王餐,那你们盟主我还要不要面子啦?你说,是不是想让盟主丢人?”
那茶铺伙计一时哭笑不得,赶忙先把茶水倒满:
“盟主雄辩,那小人就先收下了,下次盟主起兴自己来的时候,可断不能再给钱了。”
杜英坐的从容,谢道韫自然也不端架子,直接坐在杜英一侧,又让归雁和疏雨不用客气,尽管坐下,方才再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
“江南可有这景象?”
“路边茶铺和汤铺还是有的,就是没有这么简陋。”谢道韫忍不住说实话,“终归风物不似江左。”
“北方嘛,粗犷一些。”杜英笑道,“更何况战乱之中,不比江左,歌舞升平、繁华热闹。能在路边寻到一口茶喝,就已经不错了。”
“如之前所说,意料之外。”谢道韫也不嫌弃那茶碗粗糙,端起来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入喉清凉,沁人心脾,的确不错。”
杜英则解释谢道韫之前提出的问题:
“各家坞堡封闭日久,而且乱世之中,各种货物难免短缺。现在既然已经都是一家人,那么自然应该‘取长补短’。
大家本就有互相交换多余货物的需求,而少陵坞堡又位于关中盟各家正中,所以在此兴建集市,情理之中,杜某所做,顺水推舟。
好在各家也没有让余失望,在此事上多有配合,而且随着征西将军和梁州刺史北上,从荆州和巴蜀前来的随军商人也察觉到了关中盟集市的存在。”
说着,杜英指了指不远处的几间铺子:“那几个就是从荆州而来的,还有几个是从巴蜀而来的,只不过在街的那一端,还远。”
谢道韫虽然之前也有猜测,但是还是杜英亲口说出来清晰一些,当下也释然:
“杜兄汇聚兵马人才之余,还能汇聚工商,就此而论,杜兄至少有治一州一府之才。”
杜英一笑,不置可否。
他不关心谢道韫这样说是不是在警告和提醒他,你就是个治理一处郡府的人,不要野心太大了。
他想走的路已经确定,无从动摇。
“此次谢家也是集结荆州产业,全力北上。”杜英没有回答,谢道韫的关注点自然也随之落在这条商业街的丰厚利润上,“届时若长安未定,不知是否可以现在此地驻足?”
“自然欢迎。”杜英点头,“现在这集市已经占了坞堡半边,之后余打算越过壁垒向外扩建,坞堡内的屋舍已经不多,会专门为谢家留下几处。”
谢道韫当即举起茶碗:“那就先谢过杜兄了。”
“伯父提携关中盟颇多,应该的。”杜英一笑。
谢道韫微微一怔,不过还是和杜英碰了碰碗。
杜英这是表示,自己如此支持,是看在谢奕的面子上。
可不是给你面子,所以记得这是人情,得还。
第二百九十七章 江左清谈
谢道韫对此倒也没有意见。
真的平白得了好处,她也会心中不安。
茶铺伙计又端上来点心:“样式不多,还请盟主莫要嫌弃。盟主宴客,这些就当是小店的支持,送于盟主,盟主笑纳。”
“那就不客气了。”杜英不再跟他争。
“盟主能来我这简陋之地,本来就是荣幸。”伙计笑道,“盟主慢用。”
接着,他又对谢道韫躬了躬身。
谢道韫看着这伙计的背影,微笑着说道:“杜兄这盟主,人缘倒是很不错。”
“待人以诚,行事以信,予之以利,结之以义。”杜英微笑道,“自然就会如此。”
谢道韫并没有笑他未免自夸,因为她是亲眼看到杜英受欢迎的程度,也知道这个杜盟主是真的做了实事的,这一点真的无从也无须反驳,只是忍不住感慨道:
“江左盛清谈之风,有林公、殷侯、刘尹之属,然能兴产业、致富一方的,寥寥无几。”
杜英没有说话。
林公指的支遁,殷侯自然是之前北伐大败的殷浩,而刘尹则是丹阳尹刘惔。
这些都是江左清谈的名流。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佼佼者,就是谢家老三,谢安。
不过谢道韫到底是晚辈,自然不好直接把三叔给丢上来吐槽一番。
“清谈嘛,如果满手铜臭味,就是浊谈了。”杜英微笑着说道。
“若无满手铜臭味,又何来市井繁荣?今日之江左,公卿满街,殊不知民间疾苦,犹然不亚于乱世?”谢道韫秀眉微蹙,忧心忡忡的说道,“清谈之流,所思所见,终归虚无缥缈。”
“玄学道理,余亦不甚了解。”杜英淡淡说道,“但是余心中清楚,焚香沏茶、坐而论道,天下不会真的迎来和平。垂拱而治,那也不是乱世所应有。”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他当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清谈所讲求的那些随心随性,风流潇洒在杜英看来当然都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
谢道韫仿佛找到了知音一样连连点头:
“杜兄所言在理。因此江左人皆仰慕清谈之流,安于怡乐、偏安自守北伐之雄心已然埋没家国之志气已然消磨。此国难也。”
杜英笑道:“所以这不还是有一些人在坚持原本的道路么?桓征西是,令尊是······”
说着杜英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谢道韫:“你我何尝不是?”
“杜兄当真为家父之知音也。”谢道韫高兴的说道。
她终归还是没有脸皮厚到在大街上就说:你是我的知音。
但是她的想法既然和谢奕是一样的那么杜英是谢奕的知音又何尝不是她的知音?
两人相视,自有惺惺相惜之感。
杜英也不戳破,反而好奇的问道:
“按理说,清谈之流应该更符合才女的心思才对。悠游林下、不问世事岂不正是诗家所求?”
谢道韫反问道:
“江左太平,仰仗于江淮天险罢了,若是江淮失守,那么江左也不过是胡人屠刀下的羔羊罢了。清流所求之山野安逸、诗家所求之良辰美景,难道真正的还能幸存?”
杜英一时默然其实他很想说一句“国家不幸诗家幸”。
不过显然现在有点儿不太应景,而且这个时代的诗词在分类上应该属于典型的“婉约诗”风格或是清雅,或是“奢华”描绘的景象都是山水、田园、市井等等,不然也不会涌现出陶渊明、谢灵运这些山水田园诗的开创者。
相比之下杜甫、陆游所写的那些诗词才是真正的国破家亡时的哀鸣和悲愤。
要不人家杜老爷子······等等应该是我杜家晚辈,能够成为诗圣,而你们这个时代的诗人,都没有几个留下姓名。
不过这倒是也不代表着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乱世之中,总归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沉浸在清谈和玄学之中,而是看到北方的胡尘正向南弥漫,看到了压在这江南盛世繁华头上的浓厚阴云。
眼前的这个忧心忡忡的少女显然就是一个典型。
只可惜,她只是女儿家,在江左林立的世家、往来的公卿之中并没有说话的余地。
而最终,她也因为那个不信刀兵、信鬼神的男人而郁郁一生。
杜英看向谢道韫的目光逐渐收敛了之前的戒备和警惕,转而变得有些怜惜,看的谢道韫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说:我长得像是什么悲剧人物么,竟然用这种眼神看我?
“天地倾覆,无人能幸存,都是马蹄下冤魂罢了。”杜英最终还是回答了谢道韫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好像不应该是你来担忧才是。”
“此话怎讲?”谢道韫登时把茶碗往桌子上一顿,凉茶都差点儿飞出来。
她柳眉倒竖,冷冷的看着杜英。
杜英却不慌不忙的举起两根手指:“原因有二,其一,清谈虽盛,但是清谈之人真的只是两袖清风、悠游林下,而不管任何世事么?”
谢道韫怔了一下:“还请杜兄明示。”
杜英则指了指谢道韫说道:“不用说别人,单纯只是以尔谢家来说,安石公身在会稽的时候,隐居东山,身无寸职。
然收购、圈划土地,使谢家一跃成为江南豪门,而偏偏此非朝廷官员所为,朝廷也无从论罪,除非真的打算和世家们撕破脸皮。
然而朝廷会么?恐怕并不会,甚至朝廷还会尽可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背后又何尝不是有自己的家族支撑?
安石公可以这样做,这自然意味着其余的家族也能够有样学样。所谓的清谈,所谓的隐居,背后谁知道又有多少田产兼并、多少林湖圈划?”
谢道韫默默地注视着茶碗中已经平静下来的茶水。
杜英的话虽然说得锋利,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带动起来怒火。
此时不再说话,小口抿着茶,等待谢道韫的回答。
良久之后,谢道韫低声说道:“三叔所作所为,你是如何知道的?”
杜英笑了笑:“余为杜氏少主,世家行事,大差不差。”
“你猜的?”谢道韫接着问道。
“算是吧,又不算是。”杜英淡淡说道。
谢道韫看着他,又陷入沉思。
第二百九十八章 遍身罗绮者
杜英倒是大概能猜到谢道韫在想什么。
应该是在想,杜英身在关中,却能够得到这样的消息,到底是自家阿爹或者军中某个将领泄露了消息,还是因为凉州的手都已经伸到江左去了?
杜英说的含糊,自然容不得谢道韫不思索。
凉州对于江左的情况如此了解,想要干什么?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知道多少江左世家的难言之隐?
尤其是谢道韫可不相信,杜英所说的“大差不差”。
因为明摆着眼前的杜英并不是如此行事。
杜英此时伸手轻轻拍着桌子,长叹道:“所以只要世家还在,那么这世道,终归是天下几分、胡尘弥漫。
所谓清谈,不过是世家的一种手段罢了,或是掩盖自身的目的,或是引领社会风气向玄而又玄的地方进发,最终谁还会有反抗之志?只求安然一生。”
“此言差矣。”谢道韫沉声说道,“清谈之中,仍多志士。”
“是么?”杜英笑道,“是王衍,还是殷侯?”
谢道韫登时语塞。
作为中朝清谈名流,王衍一人葬送了整个中朝文武,而且自己竟然还恬不知耻的投降求饶。
作为东下后的清谈名流,殷浩位居高位、享有盛名,但是迟迟不敢北伐,最后还是被桓温嘲讽一番之后,气冲冲的北上,又大败而归。
这些,就是清谈名流的代表。
有多菜,人尽皆知。
只是此世仍然还是清谈名流主导朝堂,又有名望在外,所以大家没有直接戳破面皮罢了。
可是他们对朝堂的控制、在外的名望,显然并不足以影响和威胁到杜英,所以杜英此时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所谓志士,便是真有还都中原之心,可又能做到?”杜英哂笑道,“且看中流击水者,为祖车骑;且看死守晋阳者,为刘并州;且看今日北伐关中者,为桓征西。试问其中,清谈名流,可有几人?”
谢道韫只是沉默。
杜英则接着说道:“余有一诗,趁兴而作,可愿听之?”
谢道韫不由得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杜英的声音转为平淡:
“今日入城市,归来自叹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谢道韫如遭雷击,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前两句诗没什么事甚至有点俗气。
但是后面两句,直戳内心。
谢道韫咀嚼良久方才喃喃说道:
“杜兄之诗无华丽之词藻,无婉转之柔情简单扼要,振聋发聩。此当为为天下寒苦之人、乱世流离之人所吟之诗奇哉妙哉!”
这话说得杜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世家之中,终归也并非全是遍身罗绮却又无事可做之人。”谢道韫接着说道,“家父或许就是杜兄所说的遍身罗绮者,但是前线浴血杜兄也看在眼里。而且余自问运送粮食、接济大军,虽为罗绮者,却也无愧于养蚕人。”
顿了一下,谢道韫又有些无奈:“不过余为女子,所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杜英刚刚的确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世家不过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怪物罢了,可是对此谢道韫就算是可以反驳,或者表示赞同也没有任何作用。
她或许能够让自己成为一个离经叛道者,却只是一个女儿家。
在改变这一切上能起到多大作用?
又能够影响几人?
杜英看着谢道韫欣慰的一笑。
其实在他看来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至少有这一份心就已经很好了。
每一个变革之中的时代,都少不了背叛自己阶级而追逐真理和道义的人,实际上一心求汉化已让秦国真正变成新“秦朝”的苻坚,应该就算是这样的人。
至于到底应该怎么做,又应该怎么把理想变成现实。
这杜英可以帮助谢道韫,以及更多有着这样想法的人。
身为一个变数,这或许就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最大意义。
当下,杜英笑着说道:“你这人,怎么抢我的话?”
“嗯?”谢道韫也不喝茶了,只是直勾勾盯着杜英。
若是换做别人,被一个佳人这样看着,恐怕已经心猿意马。又或者被这样充满警惕和防备的目光看着,已经下意识的想要攥拳头。
可是杜英只是从容的重新竖起来一根手指:
“尔出身世家,因此此事本应与汝无关,此其一也。卿本佳人,乱世烽烟,自有男儿在外,何必在乎,此其二也。
刚刚既说女子,便说明阿元妹妹亦然明白这个道理,这岂不是抢走了杜某的话?”
谢道韫撇过头,托住下巴,低声说道:“是啊,终归是女儿身。”
“但是!”杜英话锋一转,吓了谢道韫以及旁边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疏雨和归雁一跳,“谁说女儿身就不能做些什么了?”
谢道韫瞥了他一眼:“杜兄好心,但也不用勉强安慰。强词夺理,不如不说。”
杜英摇头:“此言差矣,且看这街上,可有多少男儿、多少女子?”
谢道韫错愕,旋即重新坐直:“杜兄此言何意?”
杜英则直接起身,反而对着谢道韫行礼。
谢道韫惊讶的站起来:“这······”
“现在正是临近夏收之时,届时整个关中盟的妇孺都将前往收割,所以杜某有一不情之请。”杜英说道,“盟中妇孺,多不识字,又无多少组织统筹之经验,因此还请谢姑娘为关中盟组织此事。盟中一应涉及妇孺的事宜,谢姑娘可先行后禀。”
谢道韫微微颤抖,俏脸上露出的喜色都已经不加掩盖:“杜兄此言当真?莫不是开玩笑?”
“这玩笑,可开得了?”杜英正色说道,“放眼关中盟,可还有比谢姑娘更能胜任此事者?”
谢道韫当即连连点头:
“承蒙杜兄信任,愿助一臂之力。更何况此事是为了王师而为,余义不容辞。”
杜英呼了一口气,弯弯绕绕这么多,总算是把谢才女给绕进去了:“那今后便请阿元妹妹多多操劳了。”
答应了杜英,自己自然就算是关中盟专管此事的人了,也算是杜英的下属,因此谢道韫慨然说道:
“盟主放心。”
说完,她心中也有些感慨,好像自己之前还说过,并非关中盟的属下来着?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谢道韫恍然大悟
谢道韫也没想到,这还没有过多久,自己就要开口叫“盟主”了。
世事弄人啊。
不过若是能够因此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那也无妨。
等等······
她恍惚间回忆起了,当时杜英怎么说的?
“要惩罚罪魁祸首。”
而自己当即以“非关中盟属下”把他堵了回去,杜英也就自失的一笑,没有再纠结于此。
当时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是自己小胜一场的小小交锋罢了。
结果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里等着呢!
谢道韫恍然反应过来。
接着,杜英便看到谢才女端起来茶碗,咬牙切齿的说道:
“盟主为了让余全力以赴,为关中盟做此事,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应当以茶代酒,敬盟主一杯。”
杜英下意识的退开两步。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如果自己动作慢一点、距离近一点,谢道韫手里的这个茶碗就会直接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当即杜英伸手:“冷静,你冷静,堂堂谢家长女,可不能当街施暴,我是盟主,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
谢道韫看杜英绕着桌子而走,狼狈而紧张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杜盟主还真是巧舌如簧。若是一开始便说此事,或许余还会掂量掂量,但是此时说起,却已经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好心思,好算计!”
杜英觍颜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其实杜英还真的是冤枉。
请谢道韫主持盟内妇孺的事,客串一把“妇联主任”,其实是杜英之前就已经和王猛商量妥当的。
只是当时“红蓝对抗”已经展开,参谋司的年轻小子们还在等着盟主呢,再加上谢道韫和疏雨忙着收拾行李,所以杜英也就没有来得及和她商量这件事。
回来又遇到谢道韫逛街,凑巧罢了。
刚才杜英这一番弯弯绕绕,更多的是有感而发。
代表这乱世之中最底层挣扎的人们吐槽一下,到底谁才是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大山。
不管杜英未来走到哪一步,哪怕是走入绝境之中,他也不可能真的和世家完全同流合污,那杜英就真的白来这一遭了。
所以这是杜英的底线。
世家要推翻至少是要改变。
这是杜英最坚定、谁都不可能影响的态度。
因此杜英此时也是在寻找志同道合者同时他也从来不畏惧于展露出来自己的想法,哪怕对面是谢家长女真正应该代表世家利益的人。
杜英阐明心思自然也是告诉谢道韫,若是不能接受那么大家就只是暂时合作,以后早晚要成为敌对双方所以都提高点儿戒备。
不过谢道韫所展露出来的态度显然让杜英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的“妇联主任”,真变成了互相戒备的敌人,未免头疼。
杜英虽然觉得自己冤枉,但是此时也解释不清楚甚至没法解释本来就是大家心照不宣,自己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对着谢道韫说:
“我看世家很不爽了,咱们一起造反吧。”
怕是谢道韫会傻在那里,然后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
而谢道韫也还是没有在大街上把茶碗扣在杜英头上。
杜英不要形象,她还想要形象呢。
谢家的脸面丢不起。
谢道韫最终还是气呼呼的放下茶碗,向外走去。
疏雨赶忙跟上。
而归雁小心翼翼的凑到杜英身边:“公子谢家姊姊是不是生气了?”
“她生气个什么?”杜英撇了撇嘴,“只是表面上生气罢了心里肯定对自己能够帮上忙高兴着呢。”
“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女人心,海底针。总是嘴上说着不内心里么······啧啧。”杜英叹了一口气又砸吧砸吧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
“所以什么?”归雁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期待。
“所以都说了海底针,我上哪里捞去?”杜英一摊手。
归雁不由得翻了翻白眼:“那公子追么?”
“追她?”杜英叉腰,“不用。”
“为什么?”归雁又好奇的问道。
杜英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香囊,甩了甩。
“这是?”
“谢才女的钱包,刚刚起身的时候落下的。”杜英掂量了掂量香囊的重量,羡慕的说道,“到底是谢家,真有钱。”
“那要是谢姊姊不回来呢?”归雁一脸认真,刨根问底。
杜英奇怪的看向她:“那不是正好么,咱们就把你谢姊姊的私房钱给私吞了不就好了。”
“这,这怎么行?”归雁也气呼呼的说道,“公子这不是欺负人么?”
“你拿了钱,怎么就欺负你了?”杜英无语。
归雁学着杜英的样子叉腰:“公子欺负的是谢姊姊,那也不行,谢姊姊是好人。”
“诶,你个小丫头要造反么?”杜英挑了挑眉,不过还是解释道,“咱们到时候就骗她说:‘也没有看见。’,这不就得了么?”
归雁果断地摇头:“那怎么行?”
“那怎么就不······”杜英还没说完,就觉得手上一轻。
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他身后,素手轻挑,便把那香囊拿走了,转而递给负手施施然走过来的谢道韫。
谢才女冷冷扫过杜英,又招了招手,让归雁过来,护住小丫鬟:“杜盟主刚刚想说什么?是说那怎么就不行了?”
说着,疏雨也握住佩剑,站在杜英一侧,打量着他,就像是打量着敌人。
杜英当即果断挠了挠头:
“有么?谁听见了?余想说的明明是‘那怎么就不能还给阿元妹妹了?’好不好!说来,你们都误会了。
本盟主这是觉得归雁还太小,若是余不在身边,容易被骗,所以这是看看归雁能不能挡得住诱惑,是在试探她的心性。”
谢道韫盯着杜英,杜英一脸真诚。
而归雁往谢道韫身后缩了缩,公子这信口开河的,谁信啊。
谢道韫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娇靥如花,笑容之中甚至还带有几分媚意,自然流露。
说明她是真的笑得很开心。
杜英的心,终究不是铁石做的,此时也跟着荡起波澜。
谢道韫掩唇说道:“堂堂杜盟主,便是这般偷人钱财的无赖么?”
杜英一摊手:“显然并不是,因为第一次就被发现了,说明学艺不精,献丑了。”
说着,杜英已经从谢道韫身边走过,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余最擅长的,并非偷人钱财,而是偷心。”
谢道韫愕然。
第三百章 心安的借口
偷心,偷谁的心?
接着,归雁和疏雨就惊奇的看着,谢才女的笑容收敛,红晕满颊,双手甚至都不由自主的绞在一起,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杜英笑着向外走去。
谢道韫则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这个仿佛总能看透自己心思的男人,难道真的已经偷走,或者打算偷走自己的心么?
可是······
现在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心有他属?
家中已经确定的婚约,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头上,喘不过气来。
谢道韫就这么跟着杜英,浑浑噩噩的向前走。
杜英驻足等她,一直到两人并肩,方才举步:
“还有一件事,盟中已经打算成立专门负责统计的司曹,到时候你们这边也得有人派遣过来,负责统筹核算分派给各家妇孺所收割上来的粮食。”
话题转开,谢道韫也打起精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心力去考虑那么多。
能逃避,就逃避吧。
毕竟为了北伐大业先去忙别的,也是一个能够让自己心安的借口。
“盟主需要怎么配合?”
杜英对着谢道韫身侧的疏雨努了努嘴:“你家婢女不是擅长统筹算数么,就让她来好了。”
谢道韫怔了一下,等等,这是我家的婢女好吧?
贴身的,伺候起居的那种。
俗称“通房丫头”。
凭什么要给关中盟干活?
“这个人,总归是要从你们这里出的。”杜英微笑着说道,显然早就已经猜测到了谢道韫会是这个反应,“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顿了一下,杜英又提醒了谢道韫:
“盟中妇孺,可没有几个认字的,统筹计算,真的做不来。可若是换做旁人那本盟主可就没有办法保证你们的功劳是多是少了。”
谢道韫有些犹豫:“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杜英不安好心。
一时间想不到其余更好的借口谢道韫只能勉强说道:“可疏雨毕竟是余之丫鬟······”
“这又何妨早就说过,家中内院的事交给归雁就好了,余平时又不天天在家里晃悠让她伺候你或者跟着你都可以。”杜英接着拍了拍归雁的小脑袋。
归雁点头:“谢姊姊放心,归雁是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谢道韫自然就没有反驳的余地,早知道就多带几个人来了······
不过看杜英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谢道韫也有理由怀疑自己就算是带着再多人来,恐怕都会被这个家伙给想方设法,给安排的妥妥帖帖。
虽是初来乍到,但是谢道韫毕竟这一路也走过不少地方了,还曾经亲自参与家族产业的运营——哪怕是以败家为主要目的——眼光还是得以训练的。
此时关中盟所面临的的问题谢道韫当然能够看出来。
人少,导致整个机构管理混乱。
因此杜英也会不择手段想要收拢人手。
可以理解。
所以谢道韫嘴上虽然有怨言但是并不会真的反对。
“盟主!”一名参谋司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可算找到盟主了军师请盟主过去,问盟主是否还记得约定的商议?”
杜英登时想起来好像还真有这么一茬王猛去制定关中盟各个机构的名单列表了约好了列出来个大纲之后共同商议。
这不见到谢才女就给忘了么?
当然那也是因为杜英想到自己把参谋司的年轻人都拉去围观红蓝演习了师兄可能会生气,而且没人帮忙,应该速度也没有这么快,所以先躲一躲也无妨。
现在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杜英当即微笑着看向旁边的谢道韫,看的谢道韫甚至下意识地扭头就想跑。
这幅要不咱们一起去挨熊的表情,谁看到了不想跑?
“盟中计划商定职权划分之事,师兄那里已经有了一份初稿,谢才女可有兴趣一起去听听?”
谢道韫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微微躬身:
“职权划分,是为了让人各司其职,但毕竟涉及任务分配,关乎未来晋升,应为盟中机密才是。
道韫之前为外人,或可置身事外而帮杜兄参详一二,但是现在既为盟中所属,此事便牵涉己身,难再做言论,望盟主谅解。”
现在人家不是朋友而是下属了,这种盟内最高层的决定,与我何干?
杜英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姑娘倒也机智,好一番主动避嫌,也是行云流水、不带烟火气儿。
不过这件事,她是真的回避不开。
“此事最终要报于桓、谢两位伯父知晓,所以还请谢才女以谢伯父之女的身份聆听一二。”杜英无奈的说道。
谢道韫登时微微蹙眉,却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一边无奈的微微侧身,让开道路,表示请盟主带路,一边忍不住感慨道:
“盟主还真是充分利用道韫的所有身份啊。”
“监军嘛,就得负责传话,早晚都得让你知道的事,藏着掖着没有必要。”杜英摆了摆手,“来,监军请!”
“谁敢当你杜盟主的监军?恐怕不知道怎么就被你暗中除掉了。余不过一介女流,还是好生为助杜盟主一臂之力便是,监军之名,则是万万当不起的。”谢道韫果断的说道。
当然也带着几分嘲讽。
杜英当即争辩道:
“诶,不要血口喷人!关中盟为征西将军之拥趸,谢司马之下属,自然对监军礼敬有加。
自从谢姑娘前来关中盟之后,盟中上下,可有半分对不住之处?还请尽管指出,杜某身为盟主,绝不偏袒,一定会还给监军一个公道。”
谢道韫下意识的就想说,就你这个盟主最对不住我。
谁家监军甚至还得帮忙干活、反过来变成主帅手下的?
不过大街之上,众人眼皮子底下,这种话,谢道韫自然是说不出来。
知道的会觉得,好家伙,这直接和盟主打情骂俏呢。
不知道的也难免会觉得,这监军竟然对盟主有意见?那我们到底应该是支持盟主呢,还是反对监军呢?
谢道韫并不会在这种人人看杜英的目光之中都充满尊重、崇拜甚至是狂热的地方,思考这种问题。
“道韫前来盟中,承蒙盟主照料颇多,盟主此言说笑了。”谢道韫不卑不亢的说道。
第三百零一章 拆台小能手
杜英原本打算试探一下谢道韫对监军这件事的具体态度。
最好是能够激怒谢道韫之后,再引起周围关中盟百姓的围观,从而让大家知道,上面派来的监军就算是个小姑娘,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反正不能真的让谢道韫主持坞堡中妇孺事宜之后,反而平白的为谢家以及东南朝廷赚一波好感。
然而谢道韫很聪明的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那杜英也就不再深究:“开个玩笑,阿元妹妹莫往心里去,请!”
“杜兄说笑了。”谢道韫点了点头,跟上他。
归雁和疏雨跟在旁边,诧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儿假,就算是两个丫鬟一个本来就有点天然呆,另外一个也是擅长动手,而不擅长察言观色,却也觉得不对劲。
不过归雁想要说什么,疏雨却微微摇了摇头。
归雁张了张嘴,伸出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合了上去。
疏雨苦笑,只好也跟着憋着。
而走在前面的杜英和谢道韫明显各怀心思,一言不发,很快就来到了参谋司的院子。
参谋司的院子并不是很大,里面正堂加上左右厢房三间屋子,后面还有参谋司人员住宿的地方。
正堂里,参谋司的年轻人们正忙忙碌碌。
应该是考虑到此事涉及关中盟机密内务,所以王猛并没有在正堂等着杜英,而是在东厢房。
杜英和谢道韫赶到的时候,王猛正在左右互弈,已经杀到残局了。
他面前一左一右,摆着另外两张桌案,上面都已经摆好了茶水,甚至还有几块点心。
杜英进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一番布置,撇了撇嘴,跟谢道韫吐槽道:
“又来这一套未卜先知,这些做军师的都喜欢搞得自己很能算计一样。”
谢道韫原本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听到杜英所说,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这终归是军师能够推算的一种本事。”
杜英一摊手:
“莫要被眼前的假象蒙蔽,这不过是忽悠人的。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家伙并没有料到到底会有几个人来,所以他专门设下两个位置。
如果来的是一个人那有一个空位就说是原本就有的,也无妨。如果来的是两个人那岂不正好表示自己有推算之能?”
谢道韫不由得一笑这么想好像确实如此。
原本手中拈着棋子,皱眉不语的王猛闻言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就你话多。”
杜英一边示意谢道韫坐下,一边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师兄本来就不带多少怒意的训斥:
“师兄如此那就所说不假了。”
“见过军师。”谢道韫自然不可能跟杜英一样上来就先拆台,郑重拱手行礼。
王猛怔了一下,看杜英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登时反应过来谢道韫肯定是答应为关中盟出力了所以才会用盟内的身份称呼。
自家师弟办事效率是挺高的。
当即王猛起身还礼:
“谢姑娘客气了,请坐。”
接着,王猛重新看向棋盘,也引得杜英和谢道韫的目光投过来。
“等人无趣,手谈一局罢了。正巧不知应该如何走两位可有良略妙计传授于我?”王猛皱眉问道。
杜英翻了翻白眼:“自己跟自己下棋,可不就是自相矛盾么?就算是看出了下一步那再下一步还少不了思考犹豫。”
这家伙拆自己的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佳人在侧更是跳脱,能够理解。王猛自然也懒得跟他计较:“消磨时间罢了。”
“明明是师兄火急火燎的派人来找我们现在又开始消磨时间?”杜英无情的戳穿他“一开始想要消磨时间是真但是现在明显是两边都不服输,所以自己跟自己赌气罢了。”
王猛的思绪也被杜英这一番胡搅蛮缠弄乱,不由得拍了拍额头:“才女当面,师弟是来让师兄难堪的?不就是打扰到你们悠游闲逛了么,何苦如此?”
“军师误会了。”谢道韫赶忙说道,自己可不是约杜英上街闲逛,大家只是遇到了,杜英又死皮赖脸跟着而已。
尤其是这家伙根本不安好心,才多久功夫,自己甚至连带自家丫鬟都变成关中盟的免费劳力了。
所以谢才女冤枉啊。
杜英却不置可否:“师兄想要抓紧结束,那就烦请才女指点他一下,抓紧的。”
“盟主何不前来?”谢道韫无奈。
杜英摆了摆手:“我们师兄弟二人对弈多年,棋力相当,这一斗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谢道韫无法推辞,只好走上前,打量着棋盘。
还真如杜英所说,虽是残局,却黑白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拈起棋子,谢道韫从容落子,抿唇轻笑:“军师着眼之处,犹然在围杀之中,殊不知破局之法,或在其外。”
王猛登时眼前一亮:“祸水东引,不错。如此,虽是主动退让,但是另起攻势,满盘皆活。”
杜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谢道韫身边,打量着棋盘,又撇过头去,打量着沉思的少女。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纤细的身影端坐笔直,白皙的脸上肌肤微微透光。
杜英仿佛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佳人如玉。
一时间看得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猛掷子于盘,叹道:“是余输了,受教。”
一直只有手上有轻柔落子动作的谢道韫,亦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凭着江南今年流行的一些新棋路侥幸获胜罢了,若是军师提前知之,早有防备的话,恐怕胜负难料。”
“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没什么好说的。”王猛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才女之名,果非虚传。江左男儿,恐也难以和才女相比。”
“江左人才辈出,道韫不过分属末流,棋艺胜过军师一筹,算不得什么。运筹帷幄,军师当远胜过道韫。”谢道韫客气的回答,旋即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
正对上杜英看过来的目光。
这么近距离上的猝然对视,让两人都有些尴尬的撇过头去。
此情此景,尽收眼底,王猛忍不住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这两个家伙齐刷刷看向他。
怒目而视或许夸张,但是摆明是在质问: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王猛赶忙拿出来写满字的两个竹简:“谈正事,谈正事!”
第三百零二章 关中盟的职权划分
杜英也咳嗽一声:“是也,都过去许久了,所谓‘玩物丧志’,不外如是。”
谢道韫亦然有些尴尬,自己当时来的不情不愿,现在下棋下的意气风发,怕是杜英心里已经笑翻了吧?
不然他刚才又为何要用说不上来感觉的眼光看着自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盟主那一手转移话题的本事,谢道韫这些天不知不觉也学到一二,当即一副好奇的样子:
“江南已盛行造纸,不少书籍案牍都以纸张记录,在北方还没有普及?”
杜英解释道:“自蔡侯改进造纸术之后,便是汉末乱世,一直到中朝起,方才广为流传,当年《三都赋》出而洛阳纸贵,亦是佳话。
典午南渡,此术普及江南。然而北方久经战火,典籍散佚,十不存一,读书人或是南下,或是西去,关中、中原之地,何处寻觅读书声?这造纸术,掌握者已然寥寥。
由此,盟中纸张,颇为珍贵。自从立盟之后,余也着力于寻找擅长造纸之工匠,所幸苍天眷顾,在周氏坞堡中寻觅到北张匠人。
此为当年为蔡侯造纸之工匠后代,然多数已不记得祖上功夫,此时不过是照猫画虎,还需多加改良,因此只好用竹简凑合了。”
谢道韫点了点头:“抱歉,余亦然不甚明白个中原理,倒是家中小弟多有涉猎这些杂学知识,应当知晓。到时候阿羯若来关中,可让他指点一二。”
杜英登时眼前一亮。
阿羯?那不就是谢玄嘛!
杜英也知道谢道韫是怎么一路北上的,他们姊弟两个感情肯定很不错。
到时候把这个小天才也骗来当苦力,我关中盟有王猛加谢玄这样的组合,岂不是所向披靡?
就是好像还缺点儿能打的,毕竟王猛和谢玄应该都属于儒将范畴,尤其是前者的才能,更偏向于治国理政。
谢道韫没有注意到杜英细微的神情变化,若是知道了杜英在想什么的话,恐怕她会忍不住修书一封告诉南阳的谢常老叔,就算是把谢玄的腿打折,也不能让他入武关!
王猛则摊开竹简:“虽然比不得纸张方便,但是好在牢固,记录一些重要的简短事宜也方便。盟主,谢姑娘,且看。”
两人各自接过来一部分。
王猛的想法,之前就已经跟杜英交流过,此时他开口,自然是为谢道韫解释:
“盟主同余打算仿照朝廷地方郡府和军中官制,且参考尚书台职权分派,于盟中设立主簿、参军、长史三职。
主簿掌管一应军民政务,参军掌管军中事宜,长史掌管民政事宜。主簿之下,设掾史,为主簿之副手,而今正好以参谋司代之。
军中自有规章官衔,遵从王师,而长史之下,又设各曹司,仿照参谋司,分有六曹,各设掾史,为本司主管:
主管耕种粮秣之田曹、主管户籍人口之户曹、主管财政之仓曹、主管治安募兵之尉曹、主管律法之决曹、主管妇孺教化之礼曹。
而今盟中事宜较为集中且人手少,所以六曹应足矣。之后依据情况,或有增减。而六曹之下,各家坞堡人口户籍,则由户曹一并梳理,重设乡、亭、里、什、伍之旧制。”
谢道韫细细看着竹简上简明扼要的阐述,和王猛所言也相差不大,不由得微微颔首。
从这官职制度设定本身来说,从名称到构成,所用的也都是中朝旧有制度。
这样出身江左的谢道韫,难免有点儿惭愧。
自从衣冠南渡之后,又是为了安抚本地吴人而多设虚衔,又是为了安顿南渡北人而设立各式各样的侨州。
有实权的、没实权的各式各样官位名号杂糅,甚至各处州郡都不相同,有时候连本来就是为官场而生的世家子弟都晕头转向,闹出不少笑话。
相比之下,此时关中盟所设立的这些职权,简明扼要,而身在其位,人人有事可做,的确挑不出毛病。
若是朝中也能以此上下梳理,或许能够极大地提高工作效率。
“这其中的礼曹,便是为谢姑娘准备的。”王猛接着说道,“若是谢姑娘无异议,那么便是礼曹掾史。”
“这······”谢道韫一惊。
她的确注意到了这个官位,但是只道是自己应该在礼曹之下,还在琢磨杜英打算让何等人承担起礼仪教化之事,没有想到······
王猛无奈的说道:
“说句实话,余亦有所担忧,倒不是质疑谢姑娘才学不够,恰恰相反,放眼盟中,文采出众、又有声名,还能兼顾妇孺之事者,也唯有谢姑娘了。只是······”
“道韫终究女儿家,让一介女流执掌此事,恐怕有人会有意见。”谢道韫表示理解。
王猛则指了指杜英:“话虽如此,但是盟主坚决要如此做,余亦认为除此之外并无不合理之处,所以不作反对。谢姑娘尽管放心,以盟主威望,所欲行之事,别人无从阻拦。”
谢道韫下意识的看向杜英。
杜英的威望,她今天是看在眼底的。
自然知道王猛所言不假。
只是谢道韫不理解的是,杜英为什么······
抬起头,杜英微笑着说道:
“整个关中盟中,能胜过你而担任此职的,恐怕都已经在座。所以谢掾史无须推辞。
既然这关中盟还有一天是我这盟主说了算,那么就应当唯才是举,和男女又有什么关系?”
谢道韫当即起身,郑重行礼:“承蒙盟主信任,道韫不才,又是一介女流,既然现在盟主并无其余人选,道韫窃假此职,待有高人,自会退位让贤。”
她开头两句话,让杜英忍不住微微皱眉,还以为不想答应呢,不过最终还是落在了“假”上。
假就假吧,肯干活就行。
杜英也同样起身,躬身行礼,礼数却更在谢道韫之上。
“盟主这是何意?”谢道韫忍不住问道。
杜英正色说道:“因为此事能不能成,本盟主只是提出想法,不还得看你这监军能不能说动谢伯父和桓征西么?”
话已至此,谢道韫显然也明白过来。
杜英今天也算是费了不少功夫,又是东扯西扯,又是给她实权,甚至还把盟中注定地位不低的六曹掾史给她,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这上面。
指望着谢道韫向谢奕说好话呢。
谢奕虽然好说话,但是终归是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因此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有些事一旦解释不清楚,就可能让谢司马跳脚大骂之后翻脸不认人。
第三百零三章 谢道韫:忍了
这些事里面,或许并不包括张口向朝廷要官职。
但是杜英并没有必要去赌,让谢道韫以女儿的身份好好向她爹解释清楚,然后再让谢奕去跟桓温解释,自然要比杜英直接把关中盟的官职划分表单拍在桓温的桌子上来的好。
至于杜英非得要上报给桓温和谢奕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关中盟现在已经是王师的一部分了,是晋朝子民,自己分封派遣官员这种事,当然不能没有经过允许就去做。
实际上桓温自己就有这样的权力,把杜英提拔为督护,他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但是杜英现在显然还不够格,至少他需要桓温点头,才能让关中盟的职位变得“合法”。
只有这样,这些关中盟的官吏们才应该算是真正的晋朝地方官吏,之后不管是升迁、提拔而或者贬谪,都应该和晋朝地方官吏一样。
大义名分,乱世之中,也依然不可或缺。
而且乱世结束之后,又有谁能够说当初的这些官职安排不算数?
这是摆明要趁着现在桓温离不开关中盟的支持而趁火打劫。
谢道韫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是想要拒绝的。
关中盟,或者说主导关中盟的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思,谢道韫并不清楚。
她知道也欣赏杜英的能力和才华,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对杜英的提防和戒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实现在这句话也未尝不可适用在杜英身上。因为杜英所代表的并不是南渡的世家,而是凉州的世家,而是关中的百姓。
这些留在北方的汉人,虽然也是汉人,但是他们的政治诉求和利益要求和南方一样么?
当然并不可能完全一样。
至少这些北方世家们是不可能愿意让东南世家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
而且北方的百姓们对于江左世家肯定也有抵触。
当年一手造成如此乱世的是你们,后来丢下万千百姓、脚底抹油跑到南方去的也是你们,现在却又让北方世家和百姓都继续成为东南臣属,又是凭什么?
而且南方的那些政策和制度,摆明是偏向于东南世家利益的,我等北方胡尘之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为什么又要为了你们的利益而努力、而遵从?
谢道韫并不真的相信杜英他们作为本地的地头蛇,会乖乖的融入到整个东南或者以桓温为代表的荆州体系之中。
大家之间的关系,永远都只可能是合作,而不可能是真正的上下级。
桓温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是丢给了杜英一个“督护”的职位,但是只字未提对关中盟的下属文武官吏们如何安排。
只要有机会杜英他们肯定会谋求更加独立的地位无论是在土地和军队的掌控上,还是在朝堂的话语权上。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还很弱小所以只能寻求庇护罢了。
可这庇护如果真的一直在他们的头上那么有何亚于养虎为患?
到时候北方世家势力的重新崛起,所抢夺和挤占的肯定还是东南、荆州各方的利益和位置。
但是话说回来,这一切终归只是谢道韫以及桓温等人的揣测和怀疑而且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以关中盟现在的弱小,杜英真的不想努力了,打算以后就抱着桓温的大腿过日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关键还得看杜英如何取舍。
现在的杜英则显然不可能告诉他们甚至不会流露出来一点儿在这方面的态度。
所以谢道韫面对杜英陈列出来的条款和讲的明明白白的道理,其实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就目前来看,杜英的确是在稳定一方、的确是在帮助大军搜集粮食,也的确是在晋朝地方州郡的框架之内安排他的人手。
以关中盟现在的人口和地盘以及所掌控的军队数量,显然已经达到了一个偏远州郡的规模。
怎么也挑不出来毛病。
谢道韫一直沉默而杜英和王猛似乎胸有成竹,早就已经料到她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
注意到他们两个带着笑容的神情,谢道韫突然在心里没来由的泛起来杜英之前说过的话:“又来这一套未卜先知。”
当下她也只能无奈的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但是也的确有利于关中盟的运作。正是多事之秋粮草收割为重中之重关中盟上下能够明确职权划分自然也能让此事事半功倍,盟主和军师有心了。”
王猛微笑道:“若是如此推行,以后怕是要叫‘主簿’了。”
谢道韫不置可否,接着说道:
“此事能行与否,还是要询问一下征西将军的建议为好。余即刻修书一封,禀报家父,再请家父转达给征西将军。有家父背书,征西将军应当不会反对。”
“那就有劳谢掾史了。”杜英打趣道。
谢道韫赶忙纠正道:“既然未定,还是不要以官职称呼为好。”
她也只是答应帮忙解释说明此事,可不代表就能确保这件事可以办妥当。
万一征西将军坚决反对,那谢道韫本身是不可能赞同关中盟继续安排官职的。
“哈哈,是杜某鲁莽了。”杜英一笑,接着拖长声音说道,“阿元妹妹还请见谅。”
谢道韫对着杜英这带有几分挑衅、几分撩拨,还有些许试探、不满而或者刻意拉近关系的称呼很是无奈。
奈何这家伙脸皮很厚,显然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谢道韫自然也不好在这称呼上和他纠缠不休。
当初刚刚见面的时候,杜英丢出来这样的称呼,百分百的是在挑衅,大家当时还不熟,谢道韫只能忍了。
现在大家已经互相了解,再丢出来这样得称呼,意味难明,旁边又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猛,谢道韫更是无从辩解,也只能继续忍了。
察觉到谢道韫憋着气没地方撒,杜英也不再继续添油加火,转而说道:“不管能成与否,还是要感谢谢姑娘仗义执言、施以援手。”
话说得很郑重,甚至杜英还躬身行了一礼。
旁边的王猛也紧跟着行礼。
谢道韫一怔,赶忙起身回礼:
“实不相瞒,道韫才疏学浅,仍不可完全看透或者理解盟主所有的布局和打算。”
第三百零四章 同向而行(加更)
不等杜英和王猛回答,谢道韫话锋一转:
“但是至少盟主愿意尊重和保护妇孺,甚至还愿意给一介女流主持事宜的职权,这足以当得起道韫一礼,亦足以让道韫愿意为盟主解释和推动此事。”
杜英轻轻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
“如此便好。余也从来不擅长让人去做完全不情愿的事。谢姑娘能够体谅和支持,再好不过。”
王猛闻言,登时忍不住狂翻白眼。
这句话太过分了!
旁边这么大一个被你抓来的苦力,就要无视么?
师弟这给人画饼的功夫,真的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把谢才女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殊不知之后保不齐就要成为一个师弟经常挂在嘴边的“合格工具人”了。
杜英接着说道:“余之所求,在于天下清平。若想为此,少不得还要有众多志同道合者。谢姑娘之志向,或也在此吧?”
事情已经决定,谢道韫反倒是轻松了不少。
要头疼那也是自家爹爹和征西将军头疼去吧。
不管杜英之后有着怎样的打算,至少他现在交给谢道韫的这个任务,对她有着足够的吸引力,让她跃跃欲试:
“实不相瞒,曾经道韫窃以为一院之中、一家之内,便是天下,因此所求者,不过是家宅平安。
而后游历多处,又一路前来荆州,至今北上关中,方才知道,所谓天下,有千千万万人,有千千万万家。
一家之安,非千万家之安,更非天下之安。纵然江左歌舞升平,这北方华夏故土之上,犹然饿殍遍野,犹然胡尘弥漫······”
杜英和王猛对视一眼,王猛似有所感,一言不发。
当初王猛游历河北,去过繁华的邺城都会,也去过残破的城镇乡间,自然能够体会到谢道韫所说的这种“反差”。
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选择隐居求学山中,因为他认为以自己当时的才能,还不足以改变这一切。
杜英则缓缓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往往非天下所有人之乱世,而是一人两人之盛世和千万人之乱世。”
王猛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师弟嘴里突然冒出来的大道理,只是默默坐下,重新翻阅文书。
谢道韫不由得感慨道:
“江南文风多堆砌辞藻华而不实。盟主之诗,浅显易懂用词无华看似难登大雅之堂。殊不知字字血泪、句句哀情,听之闻之愧享安乐。
此诗所揭示之道理,皆为大雅之堂上诸公得以身处高位而不自知者。因此江左文风鼎盛有风雅千万种不及盟主三言两语、振聋发聩,真不知盟主如何能得此诗。”
杜英心中暗道几声惭愧,不过还是淡淡说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或许是天意。”
谢道韫点了点头扪心自问这或许是最好的解释了:
“盟主真乃天人也。”
老天爷不忍心见天下贫富如此、死生如此,因此选一人来警醒世人。一切,或许真是天意。
杜英的脸皮虽然厚,但是被这么一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个时代夸奖人的顶级一般也就是“王佐之才”这个水平了比如王猛、谢玄等人都得到过这样的称赞。
而“天人”,这有点夸张。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的确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而自己内心中真正的那些想法如果说出来恐怕也会让此世之人觉得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所以和天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谢道韫郑重说道:“虽不知盟主之志,但知盟主心怀天下总归不会肆虐一方道韫便心满意足愿为盟主前驱。”
“等等!”杜英赶忙摆手。
谢道韫怔了一下。
看上去沉浸在文书中,实际上也竖起耳朵听着的王猛,也下意识的抬头。
人家在这里表忠心呢,你等什么等?
王猛捏了捏竹简,在掂量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把竹简直接拍在杜英脸上,让师弟冷静冷静再说话。
“本盟主虽然在识人用人上一视同仁,”杜英赶忙解释道,“但是我盟中上下男儿还没有死绝,轮不到你一个女儿家为我前驱。
便是强敌临境、生死关头,余之所令,也不是让尔等妇孺顶在前面。杜某手中利剑,犹然能拔。杜某未死,盟中就仍有男儿。
万一日后真有如此境况,余之所请,唯有期冀掾史能够尽可能护我盟中妇孺。”
王猛神情一动,缓缓点头。
杜英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想,七尺男儿手提龙渊,安能让女子为我前驱?
他和师弟,不认什么王权正统,只求能缔造一个清平盛世。
所以,他们从来志同道合。
而谢道韫的眼眸之中,甚至已经有晶莹滚动。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思,甚至在这一条自己还在摸索前行的道路上,比自己走得更远、更快,同时又像是一把火炬,为自己照亮前路。
此时心中,似乎有千万般的感慨、叹息、赞同。
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文思翻涌,有诗词歌赋意欲脱口而出,可是回想起杜英刚刚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又发现此时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甚至是班门弄斧。
眼前的这个同样年轻的杜盟主,已然表达出了谢道韫想要表达的所有想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英又用了“掾史”的称呼,但是谢道韫这一次浑不在意。
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个身份。
她凝视着杜英,任由杜英看到自己眼眸之中蕴含的湿润,也不管杜英是否为之动容,自顾自的说道:
“如有此日,定不负盟主所托。但有一息尚存,则为盟主之后提剑以护弱小之第一人。”
谢道韫说的干脆,但是杜英总非铁石心肠之人,此时的他,心中不断闪过的,犹然还是佳人眼眸中打转的泪水。
没来由的心疼,恨不得让人此时便站在她的身前,张开双臂,拥入怀中,任由泪水打湿衣襟。
不过还好,至少杜英清楚,谢道韫的泪水多半是因激动和欣喜而流,不然的话,他的心里恐怕也真的要乱作一团了。
杜英也有些奇怪自己的心思为何会如此变化,这的确不符合大多数情况下自己在努力保持的冷静和镇定。
莫非······
声音回响,杜英骤然听到谢道韫的答案,也来不及多想,赶忙收敛心思,抚掌而笑:
“所以余之前所言,求志同道合者。当日便知,谢姑娘或为此人,果然不假。自此志同道合、同向而行,当于乱世之中,保护老弱、救济贫苦、重开清平之天!”
第三百零五章 把谢才女变成自己人
谢道韫欣然拱手应道:“固所愿也。”
之前就已经重新低下头看着文书、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猛,则忍不住嘴角微微挑起。
刚刚来到关中盟的谢道韫,怀有警惕和戒备,不是监军,胜似监军,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敌意的“准敌人”。
说实话,自从谢道韫来后,盟中高层真的有点儿担心。
万一被谢才女看出来关中盟的些许猫腻和暗戳戳的想法之后,洋洋洒洒一大篇文书直接把关中盟骂的狗血喷头,那就难堪了。
毕竟她看上去一介女流,却是可以直接把想法传达给谢奕和桓温的。说一句“上达天听”也不为过,毕竟而今在这关中,麾下兵马雄壮、所向披靡的桓温,就是真正的天。
可是这才多长时间?
天色向晚,却是一天还没有过去。
此时,恐怕再有任何人敢于指摘关中盟的不是,谢道韫就算基于自己的多重立场而怼人,也绝对不可能站到关中盟的对面去。
自家师弟这化敌为友的本事,什么时候这么炉火纯青了?
几个时辰就能办妥。
而且这一句句诗词往外蹦的本领,之前在山中一年到头见不得几次,现在一天说的比一年都多。
这算什么?
遇强则强,遇到了名传江左的谢才女之后,文思泉涌?
王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若真是如此的话,师弟之前和自己交谈论道的时候可没有经常展露这本事,难道是在师弟心中,自己太弱了?
不过这样也好,谢才女声名在外,王师之中高层将领对此事或多或少也都知道,更何况还有一个谢奕“虎视眈眈”。
因此夜长梦多,放任谢道韫在关中盟里左顾右盼、各处打听试探,总归会出问题。
关中盟上下的保密水平,可并不怎么样,到底只是一群坞堡村民,有些事不扯着嗓子喊出去就算不错的了。
王猛对这帮家伙及家眷能够把住口风并不抱希望。
所以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自然是把谢才女变成自己人。
有些事,也有解释的余地,而且谢道韫从主观上肯定也倾向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兄,余再思索一下具体名单,明日和师兄商议。”杜英说道,把王猛已经飞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心神拽了回来,“关于各处联络、探查之事,师兄务必加紧,余总有预感,梁州刺史那边恐怕会遇到麻烦。”
王猛应了一声。
谢道韫好奇的问道:“氐人能征善战之将,云集灞上,阻拦征西将军。梁州刺史这边踽踽不前,是因为又有氐人名将?”
“目前还不清楚。”杜英摇了摇头,“只是心中揣测罢了。”
他知道,谢道韫的这句话说得既对也不对。
氐人名将,如苻雄、苻生之流,的确都在灞上。
可是这不代表着氐人之中,再无能战之人,只不过之前或许并未崭露头角,所以不为人所知罢了。
杜英心中就有几个可能的名字,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这样就未免太未卜先知了。
反正斥候动作再快点,应该很快就有答案。
两句话功夫,两人已经前后出门。
而王猛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出了一声感慨:
“师弟也长大了,我这个师兄都快看不懂小儿女心思了。”
杜英自然听不见王猛的低声感慨,否则恐怕会忍不住先去给师兄张罗一门婚事。此时的他,看到了前面另一个人。
“少主!”
陆唐迎面走来,风尘仆仆。
看到杜英和谢道韫一起,他原本快要说出的话,又憋了回去。
谢道韫察觉到什么,当即便向杜英告辞。
明摆着陆唐是要汇报什么军事机密,而且认为她现在还是盟中外人,自然下意识的不好多说。
对此,谢道韫也不是很感兴趣,更清楚军事机密,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杜英反倒是无所谓的说道:“但说无妨,谢姑娘已经应余之请担任盟中礼曹掾史,以后也是关中盟内高层了。”
陆唐有些惊讶,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显然并不重要,只要盟主说可以就可以:
“北面的意思是还需考量商议,但是少主的条件是很诱人的,他们比较乐意接受。”
“事关重大,这是自然,可有信件回来?”
“有的。”
“先去给军师过目吧。”杜英摆了摆手。
这具体内容,自然是不能让谢道韫知道。
陆唐匆匆去了。
而谢道韫诧异的看向杜英:“盟主不是说陆统领去坞堡外训练了?”
“那时你还不是盟中之人。”杜英理所当然的说道。
谢道韫笑道:“就因为接受了盟中职务,就可令我知道?”
“事关盟中接下来的行动安排,你早晚会知道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杜英无所谓,“只是具体内容,为盟中绝密,只有本盟主和军师知道罢了,所以还请见谅。”
“这倒无妨。”谢道韫本来就知道军事机密,杜英让自己听了两句就已经很大度了,不过她细细琢磨刚才的两句话,秀眉微蹙,“陆统领说北面,什么意思?长安?氐蛮?”
两人此时已经行在通往盟主院落的僻静小路上,杜英看了眼左右,横竖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
“不假。”
谢道韫脸色骤变:“这······你们,这是何意?!”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小路上只有两侧的些许灯火算作照明。
杜英的亲卫只是远远在小路两头等着,而疏雨干脆之前就被谢道韫给打发回去了——家里还没有收拾妥当呢,总不能让归雁一个小丫鬟回去干活,而且还是给自己干活。
谢道韫显然还是不太能接受“你的丫鬟就是我的丫鬟”这种设定。
虽然疏雨已经被杜英抓去当苦力了。
因此现在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昏暗的灯火下,影子拖出去很长。
谢道韫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不等杜英说什么,自己就先往后缩了缩。
是不是知道了关中盟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杜英干脆把她骗到这幽暗的地方来直接杀人灭口?
杜英注意到她紧张的神情,本来很想钢铁直男的嘲笑一番,小姑娘家的,怎么这么多胡思乱想?
不过他旋即玩心大起,既然谢才女这么配合,那自己就不妨捉弄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