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桓温请同榻(加更)
桓冲来势汹汹,苻苌阻拦不住,转身逃走,晋军趁机掩杀,自然是大败,现在战斗也进行到了围绕寨墙展开的攻坚上。
至于蓝田城那边,从一开始,氐人就没有敢出城作战。
镇守蓝田城的秦国右仆射段纯,也是在上次殷浩北伐中搅动风云的人物了,奈何他麾下兵马良莠不齐、氐羌混杂,甚至还有强行抓来的汉人丁壮,因此属实是没有出城列阵的资格。
鬼知道这些家伙遇到晋军,会不会一哄而散,甚至干脆临阵倒戈?
所以很快,整个蓝田之战,已经变为攻坚战。
这也意味着,氐人最后的优势也丢得一干二净。
晋军的各式攻城器械,也有了放开手脚的机会。
一旦战斗进行到这个地步,那么胜负也就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对此,无论是晋军还是氐人,实际上心里都清楚。
这一路北伐,只要战斗进入攻坚状态,即使是武关那样的雄关漫道,还不是被晋军拿下了?
一个峣山,一个蓝田,又算得了什么?
不足挂齿。
点将台上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
朱序微笑着不再解说,也没有什么需要他解说的了。
如果杜英他们对攻城器械感兴趣,大可以此战结束之后自己去看。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找桓温要几台都不成问题。
而杜英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意思,直接向着桓温的方向走去。
朱序楞然,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是看杜英似乎有着急事情要商量的神情,又果断的闭嘴。
很快,他就亲眼看着桓温的亲卫阻拦和通传姓名的程序都没有,就让杜英过去了。
这就是大将军亲信的待遇么?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杜英还真的有要紧事情来找桓温,此时的桓温已经不再紧张的发号施令,同样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端着酒爵,小口小口抿着。
如果不是杜英很清楚,这挺漂亮的金色酒爵之中装着的实际上是清水,桓温就是单纯的在这里找找感觉的话。
那恐怕他会觉得,桓温已经胜券在握,提前喝酒庆祝了。
不过现在的局势,也没有什么悬念。
唯一值得担忧的,恐怕就是苻雄的动向了。
只可惜,原本应该可以在这一场战斗中也发挥不小作用的苻雄,麾下兵马已经被谢奕、杜英他们在子午谷摧残的差不多了。
谢奕和司马勋仍在抓紧休养生息,苻雄却不得不带着这些败兵赶来蓝田,这一路奔波、士气消磨,显然难当大任。
战斗开始之后,苻雄一直率领骑兵列阵于中间营寨的后方,迟迟未动,意思自然也很明确。
他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耐凭借这点儿骑兵和晋军分个高下——这高下还用分么?
所以他就单纯等着接应。
这也让桓温有信心说,这一战赢定了。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悠闲。
“贤侄来了?”桓温抬眼看到了杜英。
“参见大将军。”
“感觉如何?”桓温向前一努嘴。
“战事之惨烈、将士之勇猛,以及大将军用兵之神,小侄受益良多。”杜英当即说道。
“第三个就算了。”桓温微微一笑,“多赖将士用命。”
接着,桓温打量着杜英:“贤侄所来,可是有事?”
“小侄有一建议,与伯父商量。”杜英微笑。
很显然,桓温的心情好得很,一口一个“贤侄”,那是一点儿都不见外。杜英当即打蛇随棍上,称呼也变成了“伯父”。
“来,坐!”桓温指了指身前。
杜英有些犹豫,因为桓温总共就只准备了一个软榻,此时前面横着一张桌案。
若是杜英坐过去,自然就只能和桓温同榻而坐。
感觉怪怪的。
尤其是现在前线犹然还在浴血厮杀,自己这个实际上在大军之中并没有任何一点儿战功,所有功劳都是通过“另辟蹊径”获得的人,属实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坐在这里。
桓温的宠信的确是个好东西,可以让杜英获得军中将领们的尊重,至少是没有人会因为杜英这坞堡世家的出身而看不起他之类的。
但是凡事自然都有一个度,杜英也并不能和桓温之间过于亲近,这样的话,桓温麾下的将领们再看他,恐怕就不只是单纯的尊重了,少不了的肯定还有嫉妒。
嫉妒有的时候真的有可能蒙蔽人的双眼,从而做出危险的事情。
即使是桓温军中,军纪严明,杜英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当然,对于杜英本身来说,他真正想要抱住的大腿,其实也不是桓温,而是谢奕。
因为谢奕的出身和经历,让他能够立足于东南世家和荆楚桓温之间,只有跟着谢奕,杜英才能左右逢源,要是直接跳过谢奕,再和桓温拉近关系的话,那自然东南世家就会把他当做敌人。
除了这些因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因素。
杜英往那里一坐,这个架势,怎么看都感觉像是桓温的私宠一样。
想想就觉得怪怪的。
而且······这要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给告到桓温家的悍妇那里去了,那位曾经叹息说出“我见犹怜”的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吧?
保不齐就是当头一剑。
杜英恭敬的对着桓温拱了拱手:“小侄未有战场厮杀之寸功,战事尚未结束,如何好意思和大将军并肩?”
这只是面子上说的,背后自然也是提醒桓温,杜英现在在桓温军中的身份地位的确有些尴尬。
但是别人能够否认杜英的功劳,甚至觉得杜英的上位单纯的只是因为通过一些旁门左道获得了桓温的好感罢了,桓温本人却是不能否认的。
因为的确因为昨日杜英这一套“此消彼长”的鼓舞士气方法,今日的晋军将士一个个生龙活虎、斗志高昂,相比之下,对面士卒的精神气明显没有那么好。
战斗开始之后,桓温已经发现了氐人军阵之中很多明显的破绽,这在之前是没有的。
说明不管是因为氐人将领疲惫而手忙脚乱,还是因为氐人士卒劳累之下难以遵循命令,至少效果是有的。
结果都这么好了,自然也没必要探寻过程。
这也是桓温今日看到杜英之后,愈发露出欣赏之意的原因。
第二百六十四章 俘虏的作用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兵法的最上乘,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古代圣贤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要是战争,哪里有不死人的?
妻离子散,国破家亡,这才是战争。
因此尽可能的减少损失,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显然杜英就做到了尽可能帮助桓温减少损失。
不过桓温也的确得为杜英考虑一下。
其实并不是桓温仍然对杜英有所猜忌而并不给杜英上阵杀敌的机会,而是因为他对杜英的另一种不信任。
这是对关中盟军队的战力以及对杜英本身作战指挥能力的不信任。
毕竟杜英在此之前,除了子午谷之战,也没有什么作战经历。
桓温自然不会把进攻蓝田这种重任交给他,哪怕只是掠阵的偏师,在抓住机会之后也能够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甚至是力挽狂澜。
这在历史上也不少见,甚至之前逃出生天、最终一举扭转子午谷战局的谢奕,不就应该属于这样的么?
显然在桓温的心中,杜英还没有这个本事。
因此桓温专门派了人给杜英临阵补课,以求他能够尽快的掌握一些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基本技能。
人有天赋是一方面,拥有经验则是另一方面。
二者结合,才能克敌制胜。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刘秀,陨石在前面为你开路。
而即使是这样,刘秀本身孤军死战昆阳,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略,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桓温最后并没有让杜英入座,甚至他索性自己站了起来。杜英连忙上前搀扶一把,看得出来,大将军也快腿麻了吧?
桓温微微笑着摆了摆手:“伯父还没有走不动路呢。”
杜英嘴角抽了抽,伯父,说这句话前,你先别踉踉跄跄走路好不好?
桓温并没有注意到杜英的目光:“且来看看这战局如何了。”
“胜负,就在今天了。”
“所以让伯父来猜一猜,你不好好的看着,跑过来,肯定是为了氐人俘虏的事,对不对?”桓温微笑着说道。
杜英的脸上登时露出惊奇的神情,连连点头:
“伯父所言正是!”
同时他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除了善后工作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余的工作能够让我横插一手的吧?
而且即使是善后工作之中,大部分的缴获也都注定要被晋军拿走,所以杜英能来说、能来主动要的,肯定就只有晋军看不上或者不需要的。
比如俘虏。
现在军中还正缺粮食呢,这些俘虏,不杀了就算不错的了,桓温此时应该也有点儿头疼这个问题。
毕竟俘虏之中,鱼龙混杂,氐人、羌人和汉人都有,其中有的还都是族群通婚之后的血脉,分不清到底应该是什么人了。
所以全部都杀了,未免有乱杀无辜的嫌疑。
王师虽然嘴上喊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之类的,但是实际上王师总归是王师,代表的应该是道德仁义。
动不动就把俘虏杀干净,那和胡人还有什么区别?
也难免会让老百姓觉得王师滥杀,从而有所恐惧吧?
因此怎么处理这些还得张口吃饭的人,的确是一个问题。
桓温脸上露出的得意,杜英自然看在眼里。
甚至他更清楚,桓温之所以在处理俘虏这件事上迟疑,甚至矫情和犹豫,什么道德仁义只是次要原因,真的杀红了眼睛,胡人俘虏还不就是一个个请功的脑袋?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越来越靠近长安了。
之前在武关之外,杀就杀了,不打紧。
知道的人也不会有多少。
但是现在不一样,砍了氐人和羌人俘虏的脑袋,自然会形成恐慌,逼迫氐人和羌人倍加团结、誓死抵抗,甚至还有可能把怒火宣泄在汉家百姓的头上。
这对于桓温来说,并不是好事。
俘虏杀了,看上去振奋军心了,但是丢掉的有可能是民心,同时还会让敌人变得愈发顽固。
这买卖,不划算。
杜英说到了这个问题,桓温自然来了兴致:
“于伯父而言,这些俘虏确实正如那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是若是贤侄能够把这鸡肋变成鸡腿,那便赠予贤侄享用,又有何妨?”
他也想看看,杜英打算怎么处理。
只要方法合适,那把氐人俘虏都丢给他就是了。
省心省力。
杜英微笑着说道:
“于伯父军中,本身就有负责运输和兵刃打造之人,而于关中盟里,正缺人手。尤其是六月粮将收,关中盟丁壮需要随军征战,因此粮食收割会更难,这些俘虏,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桓温抚掌笑道:
“之前的确未曾料到此事,善也。只是这粮食收割,所需人手就不少,而后进攻长安,也的确离不开你们关中盟的人熟门熟路,所以这些俘虏给关中盟便是。”
杜英当即郑重拱手:“此解关中盟燃眉之急也,虽不算将鸡肋变为鸡腿,但是也算是变成鸡脯了,至少还是能吃到点儿肉的。”
“哈哈哈,有趣,贤侄这个比喻有趣!”问题解决,桓温心情自然也非常不错,接着说道,“说到关中盟,现在关中盟军队的训练还需要加把劲,以后进攻长安,或有大用,莫要辜负了伯父和你谢伯父的期待。”
杜英赶忙点头,这显然也是桓温在安他的心。
乱世之中,终归还是实打实的战功最能够震慑人,也是在军中永恒不变的进身之道。
只要关中盟的战力提高,总会给你表现机会的。
桓温又想到了什么:“另外关中盟的兵刃也多有不足吧?
此战之后的缴获,会让一部分给贤侄,或者贤侄觉得有什么需要的兵刃,可以找军中铁匠铺打造,这些家伙手脚麻利的。”
“军中铁匠,到底还是要先保证军中使用,小侄不敢凭借伯父的信任而抢走其余袍泽的机会。”杜英微笑着说道,“就请伯父调拨一两个工匠,关中盟亦然也有工匠,只要军中大匠提点一二就好。另外这些氐人俘虏,也正好为工匠打下手。”
桓温看着杜英。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杜英这是要军中更加先进的冶炼技术。
制式兵刃,总归质量要好、技术要高。
杜英微微低头,这个要求大概不算过分?
“这样也好。”桓温没有反对。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夕照蓝田
杜英到底是桓温重点培养的人,因此这点儿还不算过分的要求,并不是不能理解。
更何况话说回来,此战之后,杜英也会带着关中盟军队前来和大军汇合,自然也可以享受王师的一切待遇,包括兵刃冶炼之类的。
所以这些技术或早或晚,总归是瞒不过杜英的。
也没有瞒的必要。
能够把关中盟的这些工匠的水平提升到军中工匠差不多的地步,那对于大军来说是,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现在不是坏事。
但是杜英的这个请求,显然也给桓温提了一个醒。
杜英终归不是无根飘萍,最需要寻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地方。
他的手中有关中盟,背后有凉州,只要他在自己这里混不下去,自然就可以另立门户,甚至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凉州嘛。
以他的能力,保不齐又是一个凉州的谢艾。
到时候会为王师进入凉州添加很多困扰。
因此杜英现在获取这些技术,可以帮助他尽快提升军队的实力。
而提升之后,杜英是不是就会有别样的心思?
自己到底应该是顺着他,给他更多的好处,从而将他彻底和自己捆绑在一起,还是大家就此划清界限,只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这样想要割裂的时候,问题也不大······
桓温皱眉,他突然间发现,对付当面的蓝田氐人,还不如对付一个杜英来的麻烦。
氐人再怎么强大,打过去就是了。
但是杜英终归不一样。
拉拢还是对立、信任还是排斥?
再加上桓温本身对杜英的欣赏,这些情绪夹杂在一起,让桓温甚至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杜英就不是一介白丁呢?
那样这就是一张白纸,还不是自己随意涂画?
桓温心中叹息感慨之际,前方传来一声声欢呼。
高武的旗帜已经飘扬在峣山营寨上,面对晋军的投石机以及弓弩手的联手打击,刚刚战斗中损失也不小的苻生,显然支撑不住了。
同时,另外一边,桓冲的将旗也已经逼近苻苌的营寨,苻苌或许也是看到苻生撤退,知道自己的侧翼已经暴露出来,所以索性也选择后退。
氐人骑兵在苻雄的率领下往来游荡,掩护后退的氐人步骑。
并未主动反击。
而高武和桓冲等人也不知道苻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自然以固守营寨为主。
而戴施的进攻也同样迅猛,当然也是因为蓝田氐人守军担心转眼自己落入包围之中,所以选择从北侧撤退,和苻雄他们汇合。
自此,蓝田各处营寨和蓝田城,都落入晋军掌控之中。
蓝田之战,胜矣。
桓温当即丢开心中的杂乱心思,微笑着说道:“贤侄,且随叔父一起前往营寨?”
杜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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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这场战斗也已经从清晨进行到了傍晚。
营寨和城池的攻破,也总算是让桓冲他们不用按照军令状“掉脑袋”了。
这一战,双方最大的损失实际上出现于营寨外一开始的战斗中,再之后晋军进攻营寨,氐人也就没有了多少抵抗斗志。
此时,晋军将士已经开始收敛袍泽尸骨。
杜英和桓温策马穿过曾经的战场,看着遍地狼藉。
杜英指着不远处晋军将士尸体非常密集的地方,叹息说道:“如果小侄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苻生就是在这里突入王师军阵的,多少王师将士前赴后继,总算没有让苻生逞凶。”
“到底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桓温淡淡说道,“可是就跟当年的楚霸王一样,个人的勇猛,又如何比得上万众用命?难道真的以为天下有‘万夫莫挡之勇’?那恐怕是因为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万个真正的将士。”
杜英点头,当时苻生冲阵的声势,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要是换做平民老百姓对上他,恐怕就算是有一千人,甚至真的有一万人,也一哄而散了。
从众心理罢了。
只可惜对付他的,也都是一个个敢于牺牲的真正战士。
而杜英更加感兴趣的,是桓温的态度。
一个人,终究不能抵挡万人。
一群人的力量,才是更值得重视的。
能有这种想法并且面对强敌仍然不动摇的将领,才能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帅才。
这也是需要杜英学习的地方。
夕阳洒落在战场上,桓温和杜英放弃骑马,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坡缓缓而上。
乱石嶙峋,尘土飞扬。
站在山坡上向上看,营寨之中犹然黑烟滚滚,是火焰还没有熄灭。
而从山坡上回首,乌鸦横飞,残阳如血。
战争的残酷,已经彻彻底底的展露在杜英的面前。
但是他也清楚,这残酷,终归是自己无从逃避的。
甚至自己还要一头扎入这血色残阳之中,闯出来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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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为晋军所有,自然是入武关之中的大捷。
王师上下,一片沸腾。
同时因为王师缴获了不少氐人和羌人偏爱的牛羊,再加上从南阳那边过来的新一批的粮食送到,所以桓温也索性大方的不再管控粮食,犒赏三军。
除了不能饮酒之外,敞开了吃喝。
血色夕阳褪去之后,阴暗的天色又旋即被通明的篝火点亮,渲染上了不同于血色的淡红色火光。
桓温既然答应了给关中盟俘虏和兵刃,自然也不会食言。
朱序作为桓温安排的“陪同人员”,直接拿到了桓温的手令,带着王猛和任群等人去办理这件事。
战斗结束之后,谢奕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因此也不再于蓝田以北逗留,不然就要变成他独自面对撤退的氐人大军了。
返回营寨之后,谢奕就听闻了这个消息,自然也为杜贤侄能够立功并且获得桓温的赞赏而高兴。
考虑到关中盟在大营之中的人手尚且不足,他还专门叮嘱任渠带着人去帮忙。
有桓温手令开路,又有谢奕的人在旁边撑场子,就算朱序只是一个校尉,却也没有人敢于从中作梗。
反倒是杜英,一下子没有事了。
他自然先去寻找谢奕,自然要表示感谢。
还不等杜英抵达谢奕的营帐,就看到站在营帐前的两个人。
杜英不由得奇怪,周围的谢奕亲卫都远远退开,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亲卫也得回避。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初逢
杜英平时和谢奕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尤其是谢奕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客客气气、繁文缛节的人。
所以杜英来找他,就直接入营帐,所以刚刚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距离不远不近,甚至谢奕都应该用余光看到了他。
旁边的谢奕亲卫也都看过来,他们知道杜英在谢奕心中的地位,所以这个时候他们也有点儿尴尬。
拦,还是不拦?
大家对视,都有点儿尴尬。
谢奕的声音,杜英已经可以听见: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是谁给你的胆子跑到这里来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战场,是随时都有可能直面生死的地方,是刀枪无眼的地方!这是你能来的么?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对面的那个人相比于谢奕并不是非常高,身材纤瘦,怎么看也不像个健壮的男子,难道是因为谢奕觉得这等小身板并不适合在前线奔波?
杜英觉得有点儿夸张了。
难道这是谢奕的什么子侄辈,他害怕出了意外之后没有办法跟家里或者好友交代?
还不等杜英想出来一个最有可能的情况,便听得那人缓缓说道:
“此次北上,纵然有千万般凶险,得见爹爹犹然还有力气责骂女儿,女儿便欣慰了,不白白走这一趟。”
声音平淡细腻。
杜英瞪大眼睛,竟然是个女儿家?
他这个时候方才下意识的借助微弱的火光看去。
朦朦胧胧只能看清脸型轮廓,标准的瓜子脸。而衣袖外露出来的手,紧紧攥住,手指纤细而苍白。
这还真绝不是男儿家的身形容貌。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谢奕也有些无奈,终归······是自己落入陷阱,一对小儿女都已经到襄阳了,怎么会无动于衷?
他的确也看到了旁边的杜英,而那女子也意识到什么,微微侧头,有些惊讶,自家父女说话,竟然还有外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旁听?
自家的亲卫到底在干什么?
谢奕收住话头,既然已经被杜英看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微笑着说道:“贤侄过来了?”
杜英深吸一口气:
“蓝田大捷,小侄来为伯父贺。也感谢伯父能够调遣人手帮助我关中盟,不然的话,征西将军赏赐虽多,我关中盟也无福消受啊。”
谢奕当即指着他微笑道:
“你小子!这也要客气一番,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过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罢了。若没有你,伯父现在恐怕也不过是荒原上的孤魂野鬼罢了!”
“阿爹!”旁边的女子忍不住开口打住他,“怎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谢奕哈哈大笑:“我辈沙场厮杀,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而且便是你阿爹这一身煞气,恐怕那些恶鬼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接着,他引着两人走入营帐之中,方才微笑着说道:
“阿元,为父介绍一下,这便是关中盟的盟主、杜陵杜氏少主,现在也得你桓伯父信任,提拔为军中督护的杜英杜贤侄。
为父能绝地逢生,又奇袭子午谷,立下大功,杜贤侄功莫大焉,乃是为父的救命恩人啊。”
这夸得杜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尤其是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收拢了蓝田周围的坞堡之后,导致谢奕迟迟没有找到向导,恐怕也不会出现后续乱七八糟的这么多情况。
因此杜英更是觉得这功劳只能算误打误撞,甚至是谢奕倒霉,正好被卷入自己所掀起的蝴蝶效应罢了。
此时营帐中灯火亮起来,杜英已经看得清楚眼前这个女子的容颜。
虽是男儿装,而且风尘仆仆、看上去颇为疲惫,但是一抹秀色,自然是怎样的风尘都遮掩不住的。
那一双明亮的眼眸,此时也在打量着杜英,带着几分感激,也带着几分警惕。
谢奕接着说道:“此为家中长女,小儿女顽劣,听说余陷于困境,竟然不管不顾的前来此处。阿元,还不快向杜贤侄见礼!”
不等谢奕说完,女子已经郑重躬身:
“救父之恩,谢家上下,必不敢忘。公子大德,但有所求,道韫亦会尽全力。”
杜英怔了一下,其实刚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在听到“阿元”的称呼时候,也就确定的七七八八了,此时一声自称,如何还能不明白?
谢家才女,谢道韫。
杜英微笑着说道:“谢庭咏雪,柳絮因风。才女之名,久仰!”
这一次轮到谢奕和谢道韫吃惊了。
毕竟谢庭咏雪的故事,也只是在建康府街坊巷里流传罢了,没有想到竟然连杜英都听说过。
自己欣赏的贤侄这么夸奖自家女儿,谢奕当然乐呵呵的。
谢道韫倒是并没有觉得高兴,目光之中更多几分警惕。
为什么连自己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他也知道?
难道杜英早就已经把谢奕的家中事宜都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个认识和合作又有多久?
杜英如此上心,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和自家爹爹快速拉近关系?
若是杜英知道此时谢道韫的心思,恐怕会很无语的表示:
说漏嘴了,说漏嘴了!
毕竟是语文课本上的人物,换句话说,这才应该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见到的,不论历史地位、不论个人能力,单纯论后世知名度,应该最高的人物。
世人或许不知道桓温、谢奕,或许也不知道王猛、司马勋,又或许不知道淝水之战的一方是苻坚,但是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和“谢道韫”这三个字,总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一声“谢庭咏雪”的称赞,对杜英这个后世人来说,脱口而出罢了。
刹那间,谢道韫心思百转,不过嘴上还是微笑着说道:
“武库之后,的确年轻才俊,名不虚传。小女子来此路上,已经听闻粮草车队中,皆已有传唱督护之《胡无人》,气势雄浑,壮志凌云,与江南诗词风物大不相同,令人耳目一新,当为天下北伐英雄之赞歌也。”
谢道韫本来就是喜欢诗词的才女,关注点在这上面自然也很正常,不过她又接着补充一句:
“督护之雄心壮志,一首《胡无人》,亦然展露无遗。”
气氛登时又变得有些尴尬。
杜英忍不住微微皱眉。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问君雄心
话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重复强调了一遍“雄心”,聪明人就难免会觉得好像有点儿问题了。
杜英目前所展露出来的心思,显然只是单纯的辅佐谢奕或者桓温完成北伐的胜利。
这雄心,可以说是谢奕或者桓温的雄心,但是总归不好说是杜英本人的雄心。
谢道韫的话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有几层意思在。
难道是在问杜英,你的雄心又是什么?
单纯的只是想要还关中一个太平么?单纯的只是想要杀干净关中的胡人么?
杜英显然已经察觉到谢道韫话中的潜台词。
显然只有自立门户、称霸一方,才可以称之为“有雄心壮志”,不然就是一个辅助,干好你出谋划策的事情就是了,何谈雄心?
所以,杜英的雄心是什么?
那肯定远远不只是“胡无人,汉道昌”,更是要亲手做到这一点,更是要将桓温等当世枭雄取而代之,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亲自结束这个时代。
这是杜英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展露出来过的雄心。
因为没有必要。
他身边的人,无论是王猛还是任群,又或者关中盟的众人,或是性情比较务实,更习惯一步一个脚印,或者干脆就没有想要看的这么远过。
因此跟他们说这样的雄心,只会让他们觉得不切实际或者异想天开。
当然,杜英清楚,自家师兄肯定多多少少揣摩到了什么,却并没有主动提出过这个话题,显然在他看来,这个话题也的确有些遥远了。
然而今日,此时,谢道韫似乎是误打误撞,直接在试探这个问题。
她是真的误打误撞,还是早就有所思考?
杜英无从得知。
按理说自己的出名度也没有这么高,不至于吧?
谢道韫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应该也就是在听到那一首胡无人的时候,而真正认识自己应该也就是在现在。
不过才女嘛,心思敏感细腻也很正常。
谢奕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不代表谢道韫就会忽略,哪怕谢道韫只是刚刚接触杜英。
“天下风云已起,从龙从虎,各有己见,余之雄心,也不过是天下清平罢了。”
杜英最终还是决定打了一个哈哈,至少他并不想要在这一代才女面前展露出来自己有自立门户之心。
谢道韫深深地看了杜英一眼,没有说什么。
营帐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和僵硬。
谢奕虽然大大咧咧却也不是傻子登时察觉到了,轻轻咳嗽一声补充一句:
“杜贤侄也颇有诗才而且与众不同,最擅长的竟然是七言诗。江南关中终有不同,阿元倒是可以和贤侄交流一下。
我们江左贤才虽多此地能称代表的却寥寥无几甚至不少人尚且不及阿元,因此阿元与杜贤侄交流,倒也合适。”
谢道韫登时诧异的看向谢奕。
自家阿爹是什么意思,竟然让自己多和杜英接触?
难道他都已经忘了自己现在也算是有婚约在身么?和一个男子交流诗词总归不太好吧?
还是说阿爹也觉得杜英有问题,所以特意想要让自己试探试探?
第二百六十八章 阿元妹妹
谢奕看她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恨恨的跺了跺脚。
一代才女这么乖巧委屈,杜英亦然觉得好玩。
转念之间,杜英想到了谢道韫这丫头刚刚上来就疯狂试探自己,要不是自己一路打哈哈岔开了话题,恐怕还真的要说漏嘴什么。
还好谢奕本身对此也不敏感。
现在看谢道韫委屈的样子,杜英自然有一种快感。
不过快感稍纵即逝,佳人低垂螓首,又是在大军营寨之中独自一人等候,杜英心中也难免生起怜惜之情。
怜香惜玉之意,本就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更何况自己未来的最主要计划就是抱住谢奕的大腿,所以谢奕身边的人,尤其是谢道韫这种明显有自己的思维想法并且足以影响谢奕的,自然更是杜英应该努力团结和拉拢的目标。
杜英当即微笑着说道:
“伯父,要不也让阿元妹妹一并前去?”
一声“阿元妹妹”叫出来,谢奕都怔了一下。
谢道韫同样诧异,旋即微微低头,掩盖住俏脸上浮现出来的羞恼。
身为家中长女,头上的阿兄们相差年纪较大,都已经独当一面,诸如谢玄这些阿弟又年纪小,所以她在家中一向是大姐头、孩子王一般的存在。
多久没有人喊自己“妹妹”了?
有点儿不适应······
而且咱们的关系,亲近到这个程度了么?
这羞恼,也说不清到底是羞还是恼了。
“贤侄不用管她,冒冒失失前来蓝田,不关她几天禁闭就算好的了!”谢奕挥了挥手。
谢道韫并没有在乎谢奕的后半句话,因为她注意到了“贤侄”这两个字。
杜英凭借这个称呼就已经可以表示,咱们关系真的挺亲近,既然他和谢奕伯侄相称,那称呼她一声“妹妹”毫无问题。
称呼虽然古怪,却挑不出刺来。
杜英微微一笑,他倒是没有注意谢奕前面的话,反倒是在笑话谢奕后半句的“虚张声势”。
谢奕是何许人也?军中出了名的雷厉风行。
要是真的舍得关禁闭,至于拖拖拉拉到现在,也就是口头上说两句么?
早就小黑屋了好不好!
一看这女儿平时在家也是给你宠坏了的。
女儿奴也是不分时代的物种。
不过谢道韫的关注点很快就转移到刚刚杜英的请求本身上。
兄长阿妹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也能够跟着一起凑热闹。
还有这种好事?
她之前甚至都没有敢去想象。
登时,谢道韫把那一丝羞恼都丢下,露出期待的神情看向谢奕跃跃欲试。
谢奕下意识的想要反对什么,但是杜英的话来得更快:
“阿元妹妹孤身一人在此等候总归不妥。更何况押送粮草、支援大军,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伯父应当向征西将军请赏才是。
诸如阿元妹妹这等女中豪杰,正显露我王师北伐之决心也表明大军家眷对北伐的支持。”
营帐中登时安静回荡着杜英的余音。
谢道韫和谢奕这一对父女到底还是脸皮薄,被杜英这么一吹,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
毕竟他们也心知肚明,谢道韫这么拼命更多的不是为了北伐胜利与否而是为了谢奕的安危。
粮食,本身目的是来救谢奕的,不是来救桓温的,哪怕结果是一样的。
因此向桓温请功这种事,谢奕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夸张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谢奕还是摆了摆手“此战能逃出生天,甚至逆转子午谷局势谢家之功已然足够,谢某不求太多不然恐怕遭人嫉妒。更何况阿元一介女子总归是不好抛头露面。”
杜英并未多说什么。
谢奕已经被很多人注意甚至敌视,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这么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总比仍然浑浑噩噩,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人算计的好。
不过杜英也不知道,谢奕现在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实际上桓温和他的想法,有一丝丝的不同。
这一丝丝不同,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之后一旦长安战事不利,那么就会成为两人分道扬镳的最大推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杜英现在也无法刻意提醒谢奕。
至于他不再多说,其实也是因为他提起谢道韫统筹、运送粮草之功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要让谢奕跑去向桓温为自家女儿请功。
毕竟谢道韫还是陈郡谢氏的大家闺秀、女儿家。
不管谢奕本身多么宠爱女儿,都改变不了整体的重男轻女之社会风气。
这样抛头露面的经历,谢家也不见得就能接受。而且这在很多外人看来恐怕就有点儿过分了。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杜英是为了转移话题,突出谢道韫在这一战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是说给谢奕听的。
谢奕显然在谦虚之后也回过神来,一时间露出惭愧的神情,默然无语。
身为一家之主,也是一个父亲,竟然让自己的女儿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到底是谁在保护谁?
“阿元,一并前去吧。”谢奕叹息道,“这,本来也是应该属于你,属于我荆州谢家各处产业的胜利,值得大家一起为之欢呼。”
谢道韫诧异的看向自家爹爹,旋即美眸之中绽放出来笑意。
没想到自家爹爹竟然真的答应了,而这不过是杜英三五句话的功夫。
对一个人的看法,终归是不可能避免受到本身对其喜、恶情绪的影响的。
在初见杜英的时候,谢道韫对这个并非出身东南的世家子弟还是抱有很强的戒备心,因此杜英和谢奕的对话,都被她小心的揣摩,甚至还专门试探了一番杜英的真正心思。
杜英给出的结果同样模棱两可,这让谢道韫也难免觉得怪怪的,因此对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杜英不但并没有想要和她为敌的意思,甚至还主动帮她争取到了凑热闹的机会,不用自己独自坐在这里听着外面得欢呼声了。
恶感退去,好感升上来,谢道韫看向杜英的目光也收敛了曾经的警惕,多了几分温柔,压低声音说道:
“多谢杜兄仗义执言。”
杜英下意识的想要说,和我喊你“阿元妹妹”一样,叫一声“阿英哥哥”就好了。
不过这样是不是撩拨的意味太浓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劳杜兄
杜英瞥了一眼前面的谢奕,他害怕谢奕会转过身先给他一刀。
而且这样也会显得自己太过轻浮。
“应得的。”杜英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谢道韫感激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自己从建康府到襄阳这一路走来,还是因为想要看看外面世界有多大的自私在作祟,那么从襄阳一路到蓝田,就是单纯的为了救援自己的爹爹。
一点儿“阿爹救我,免得被娘打”的想法,只是顺带罢了。
这一切的付出,此时在杜英这三个字中,似乎都得到了认可。
甚至刚刚这家伙冒冒失失喊自己“阿元妹妹”的种种,谢道韫都彻底丢到脑后去了。
知音难求,想要找一个朋友容易,可是想要找一个有共同语言、能够理解你的知音,谈何容易?
刹那间,谢道韫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杜兄,似乎就是一个能理解自己一腔热忱,又能够交流章锦绣的知音。
谢道韫从来都不是矫情、害羞的人,否则也不会这样一路走来。
当即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然是请杜英走在前面,之前的那些许敌意和警惕,也就先放下。
至于要不再要重新提起来,那要以观后效。
谢奕走在前面,沉声说道:
“若是在我席中,尽皆披甲,阿元这一身寻常男儿装扮,未免惹眼,所以贤侄,便让她跟着你,总归没有那么容易引起注意。”
“伯父放心。”
杜英也知道这是必然的,毕竟军中都身披甲胄,也就只有自己带着的关中盟这些人,有一些吏,再加上杜英自己都没有身穿甲衣,所以方才不会那么明显。
“那就有劳杜兄了。”
谢道韫到底也是冰雪聪明的小姑娘,此时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这位杜英杜兄和自家阿爹的关系显然已经很是亲密,不然的话,自家阿爹也不会把自己直接托付给他。
这更引起了谢道韫的兴趣,根据刚才的几句话之间的交流,显然她觉得杜英应该是一个胸有城府,并且对诗词章有所了解,甚至还能信手拈来的人物。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应该并不对爹爹的胃口才对。
谢奕谢将军是什么人?
才不会管什么道德礼法,杜英这种人,在他的嘴中,应该属于“穷酸书生”,一点儿都不待见的那种。
当然这个“穷酸”并不是指的杜英真的家境贫寒而是指这种说话有多思考掂量、又随时绉绉的人。
不直爽。
可是偏偏谢奕对于杜英似乎很信任也很喜欢。
这谢道韫就有点儿难以理解了。
难道是自家爹爹在外面征战久了,现在竟然转变了性情?
还是说这个杜英真的有什么“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那自己一定要为爹爹试探试探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不然以爹爹这种直肠子性格恐怕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他如此信任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年轻人,谢道韫总觉得心中忐忑。
第二百七十章 谢奕劝酒
可当谢奕和杜英一前一后而来的时候,桓温自然也就不能没有表示了。
如果说之前的谢奕,代表东南世家的力量,在军中孤掌难鸣,那么现在有了杜英这个谢奕的“贤侄”,即使是桓温,对于这两个站在一起的人,也不敢完全忽视。
毕竟这是一个汇合了本地坞堡、东南王谢以及凉州杜氏的力量,也是天南地北两批世家的力量。
桓温自然还是要尽可能的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杜英能够看得出来,至少现在,桓温是不想和东南世家翻脸的,更期望能够在北伐之战中得到东南世家这远方后盾以及关中盟这地头蛇的坚定支持。
“参见将军!”杜英和谢奕齐齐拱手。
桓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家寒暄几句,便直接入座。
这就体现了桓温对于平衡的拿捏。
他虽然期望能够维持和王谢、关中盟以及凉州之间的关系,但是也绝对不会冷落了自己人。
起身相迎,就已经给足了面子。
自然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谢奕的位置安排在了桓温的下首,这本来就是他这个行军司马应该在的位置。至于杜英的位置,则相对远了一些,在桓冲和高武之间。
谢道韫低着头跟着杜英坐下,坐在他的侧后方,正好借助杜英的背影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而桓冲和高武等人的注意力显然也不在杜英的随从身上,因此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这个随从是不是身材纤细瘦削的不像是男子。
毕竟关中盟又不全是军中士卒,而且就算是杜英真的带了一个丫鬟过来又能怎么样?
人家毕竟只是在名义上归属于王师罢了,实际上还是游离于体系外和军中纪律之外的地方豪雄,大军之后继续前进还指望着关中盟的帮忙呢。
连桓温都不说什么,谁在意这个。
谢道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引起注意,当即好奇的从杜英背后探出头来,左看看右看看。
军中宴会,到底和她习惯的江南家中宴会迥然不同。
讲究的不是风雅,而是豪迈。
烹羊宰牛,一杯杯美酒不要钱一样送上来。
军中纪律,不能饮酒,但是今天显然算是桓温亲自下令破例。
毕竟氐人现在也没有杀回来的底气了,自从北伐开始至今,夜已经马不停蹄征战好几个月的大军,也到了需要好好松一口气的时候。
看着桌案上那不过是简单用水煮了一下的羊肉,还有只是用清水淘洗了一下的芫荽、胡葱之类的,谢道韫忍不住秀眉微蹙。
显然这样粗糙的伙食,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
“杜兄此战虽未亲自上阵,但是疲敌之计,着实有效,明显今日这苻苌不如之前那么顽强。”桓冲此时举杯面向杜英“当为杜兄之计,浮一大白!”
“幼子兄客气此为王师上下浴血厮杀之功。英之计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杜英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兄爽快!”桓冲并不跟他纠结到底谁的功劳大当即哈哈大笑。
到底谁的功劳更多,那是大将军应该操心的事。
桓冲不在乎而且身为桓温的弟弟他也的确有不在乎的底气。
旁边的高武,脸色显然就没有那么好了。
今日之战,作为发起主攻的三名主将,显然桓冲和戴施打的都不错可是偏偏他高武倒霉迎面撞上了苻生。
如果不是桓温在后面压阵,及时抓住了机会,恐怕自己反而有可能被苻生打的大败而归。
因此高武有些担忧,这一次自己到底算不算立功了?
火光跃动中,酒液晶莹倒映里高武的脸色阴晴不定。
听着旁边杜英和桓冲的谦虚说笑,更是心中不舒坦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
杜英本来就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一声叹息自然在“用心”倾听的他这里格外的明显。
果然!
杜英当即微笑着重新举杯:“英当为高将军贺。”
高武奇怪不过还是出于礼貌端起酒杯,打量着杜英似乎想要看看杜英能够牵强附会说出来些什么。
杜英则不慌不忙的说道:
“我等身在关中久闻苻生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残忍好杀,不少对手都是望风而逃。今日高将军独当一面,挡住苻生,甚至差点儿就把苻生生擒活捉、除却大敌,此大功也。”
高武怔了一下,心中好受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苻生是比苻苌更难对付的对手,自己和他打了一个旗鼓相当,应该也不能算太过无能吧?
杜英明显是想要安慰自己的,且不管他说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又是不是征西将军心中所想,高武也总算心中有点儿安慰。
“阿兄让高兄正面迎战苻生,本来就是信任高兄,能够挡住苻生,就已经胜过我等远矣,若是高兄能够战胜苻生,直接拿下营寨的话,那岂不是就没有阿兄和我等什么事了?”桓冲也伸长脖子凑过来。
两杯酒下肚,男人之间的距离自然而然就拉近了。
现在桓冲已经从自己的坐席挤了到了杜英身边,端着酒杯对着高武举了举:
“杜兄,你我亦当为高兄之牺牲浮一大白!”
“饮了,饮了!”杜英亦然大笑。
有桓冲也帮忙出面安慰,高武的神色也放松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桓冲是桓温的兄弟,而杜英又是现在桓温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听他们两个的意思,自然是要为自己美言两句的,而且他们本身就应该清楚桓温的心思,所说的这些本身也应该不假。
那自己这一次就算没有功劳,总归不会有过错。
三个男人举杯共饮,之后又甩了甩酒杯,自然表示自己已经喝干净了。
谢道韫此时已经深深埋下头,感受到桓冲和高武已经各自坐回去,她才重新抬起来,余光自然而然看到了桓冲和高武脸上挂着的笑容。
笑的很真诚。
这让谢道韫更是忍不住看向杜英的背影。
此时她看不到杜英的神情,但是可以知道,杜英应该也是一样的笑容。
桓冲和高武,这是桓温的铁杆嫡系,应该和谢奕不是一路人。
可是杜英并不介意和他们走得近一些,甚至还在博取他们的好感。
这个年轻人,真的会是阿爹的好助手么?
“攻破蓝田,则长安指日可下,当为将军贺!”此时,场上想起了谢奕得声音。
只见得堂堂大晋北伐先锋、征西将军行军司马、陈郡谢氏家主,一脚踩在桌案上,提着酒坛,对着桓温比划了一下,接着搬起来酒坛“咕咚咕咚”就开始往嘴里灌酒。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脖子,“哗啦哗啦”流淌下来,打湿了衣襟。
谢道韫默然撇过头。
真想说这个爹,我不认识。
杜英则忍不住笑了笑。
看谢奕这个阵仗,他就知道,谢奕提着酒坛子堵桓温的故事,绝对不只是市井传说。
而桓温嘴角抽了抽,似乎在疯狂吐槽: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为将军贺!”众将齐齐举杯,声音响彻整个校场。
“为将军贺!”这个军营之中所有的将士在齐齐高呼。
为他们的将军祝贺,也为他们今日所取得的胜利祝贺。
暮春的风中,欢呼声震动蓝田。
——————第二卷蓝田日暖完——————
《第二卷·蓝田日暖》·卷尾词
卜算子·题《晋末多少事·第二卷蓝田日暖》
旗舞旧时塬,正是王师返。
执手遗民泪未干,幸未空余叹。
潏水亘西流,浴血玄黄战。
道左初逢已暮春,应怪谁来慢?
——————————
假装这个就算加更了(明天真加更)。
第二卷结束,说了男女主会在第二卷结尾相逢,自然不是撒谎,咱们这当然不可能变成和尚文的。
第二卷算是主角集结自己的力量并且走到时代舞台前列的开始。
如果说第一卷的故事还是村民械斗级别,那么在这一卷开始就已经过渡到了真正的战争,应该还算平滑。
接下来,更将是波澜壮阔的画卷。
当然也少不了儿女情长。
感谢诸位书友一直以来的陪伴支持,也欢迎大家积极评论留言,期待你们的观点(主要是每一章都冷冷清清的,搞得好像都没人看一样,哈哈)。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与君同饮
谢奕喝醉了。
此时远远地都能听见他鬼哭狼嚎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唱还是在喊。
不过军中将士唱起歌来一声声不着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甚至就连桓温都跟着酩酊大醉,宴席还没有散去,人就已经晕晕乎乎被亲卫给搀扶下去了。
蓝田一战,终归是让关中战局开朗了一些。
大家高兴,喝醉的似乎也是必然。
毕竟也都已经憋了很久。
桓冲、高武和戴施等人醉的也不轻,一个个嘴上说着没醉,但是脚底下都在打晃,偏生又不让亲卫搀扶,手上还提着酒坛子,恨不得再往嘴里灌一些方才尽兴。
自从北伐以来,天下瞩目。
尤其是有殷浩北伐的惨败,此次桓温北伐的确被寄托了很多,也承担了很多。
有期待和盼望。
这是仍然还心怀中原的人们期望桓温出马,能够真的收复故土,让他们可以重返家园。
有嘲笑和讥讽。
这是东南世家们在等着看热闹。当初殷浩北伐失败,桓温力主问罪,现在大家倒要看看,桓温到底会不会成功?
可想而知,如果桓温并没有成功,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冷嘲热讽和攻讦。
当然,对于大军之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北伐,是他们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是他们浴血杀敌、并肩奋战换来的功勋。
今日蓝田胜利,这一路走来的付出,总算不是白费,大家从来没有如此亲切的感觉,长安近在咫尺,甚至触手可及。
各种情绪汇聚在一起,甚至又夹杂着不知道多少人的私人恩怨情仇,所以今夜这美酒刺激之下,就是这些情绪集中爆发的时候。
杜英悠悠然坐在席位上,用小刀切下来一块羊肉,沾了点盐巴,用胡饼裹住,想了想,又往里面夹了一些芫荽还有其余的腌菜。
一口咬下去,羊肉厚重的味道并没有被掩盖这是一种纯粹的蛋白和油脂的香味而羊肉的腥臊味则被芫荽和腌菜压盖了下去。
杜英吃得津津有味。
谢道韫在他身后,看的目瞪口呆。
大家都在尽情的喝酒、劝酒、对酒。
似乎美酒才是这场宴会上的主角。
然而这个家伙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认真吃饭?
这周围一切的悲欢好像都和他无关。
“吃不惯?”杜英挥了挥手中的馕饼是对着谢道韫说的。
谢道韫果断地摇了摇头,她从小就长在江南习惯的是鱼米细脍,是莼鲈羹汤自然觉得这种吃法过于粗犷。
因此她入席之后只是稍微尝了点儿羊肉,便果断放弃了。
这种纯粹用水煮过的羊肉,属实是有点儿挑战她的认知,相比之下江南虽然也有不少吃羊肉的但是做法绝对没有这么粗暴简单。
“军中嘛,习惯就好。”杜英无奈的说道。
“杜兄为何不去同桓、高等诸位将军同饮?”谢道韫转移话题,看杜英吃得香,她也难免有些饿了。
杜英一摊手:“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显然他们也已经习惯了和身边的袍泽分享而不是和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分享。”
谢道韫恍然。
杜英的身份地位现在毕竟还不是非常明确,又没有真正的以人头为代表的战功在身再加上他和谢奕之间的距离太近,所以迄今为止他仍然还是没有办法彻底融入到桓冲他们的圈子里。
显然在桓冲他们看来,杜英到底还不是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的袍泽只能说是一个不错的兄弟罢了。
在军中纪律森严饮酒本来就不是日常有的事情所以几杯酒下肚,他们一个个晕晕乎乎,哪里还管得上那么多?
“来,既然俱是无人问津,不如且共饮一杯。”杜英微笑的端起酒杯。
杜英这句话的确有问题。
因为他还真不是“无人问津”。
算起来,王猛等人现在清查那些装备,进行的应该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过来享受这“残羹冷炙”。
若是杜英愿意的话,总归是应该可以在关中盟自己的营帐那边找得到他们的。
而且除了桓冲和高武等人,还有很多军中低一层的将领,其实都是很盼望能够和杜英交流两句的。
只不过杜英并不主动找他们,他们自然也不好主动来打扰到督护。
军中上下尊卑,大家还是要遵守的。
毕竟并非人人都是谢奕。
可是杜英并没有打算找理由离开,也并不倾向于和其余的低层将领打交道。
毕竟自己现在身上还打着“谢奕”的标签,若是自己主动出击的话,恐怕会让桓冲和高武等人觉得自己是在代表谢奕挖墙脚。
甚至就连桓温,也不见得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尤其是桓温现在已经专门调拨了朱序所部配合关中盟的工作,杜英再去挖墙脚,就未免显得贪得无厌。
除此之外,杜英的目光还时不时的落在谢奕的身上。
谢伯父估计也快顶不住了,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把谢伯父丢在这里,需要的时候得把他给扶回去。
所以干坐着也是干坐着,不如和谢才女喝两杯。
这不比和那些大老爷们喝酒来的舒坦?
就当是自己等会准备搀扶谢伯父的报酬吧。
谢道韫也没有推辞,酒杯举了举,嫣然一笑。
俏脸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酒气熏染的,还是跃动的火光映衬在了脸颊上。
白玉微光,清丽无暇。
杜英看的也有点儿痴了,不过谢道韫并没有直接和军中人那样豪爽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是举起袖子,遮挡住了面容。
袖子扬起,白皙的手腕微微露出来了一些。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杜英感慨一声。
一杯酒下肚,谢道韫俏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几分,听着杜英略带有几分调戏意味的话,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说道:
“垆边人似月,可是卓文君?杜兄才高,亦愿学司马相如否?”
杜英怔了一下,其实只是自己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得说出来了而已。
但是谢道韫这句话问出来,似乎在问他:
“杜兄也打算和司马相如一样做一个准备始乱终弃的渣男么?”
且不说杜英本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就是谢道韫自己,说完之后也怔在那里。
第二百七十二章 醉卧沙场(加更)
不管杜英到底愿不愿意成为司马相如,让他老婆当垆卖酒,自己还在长安逍遥快活,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人家的情感,人家的私事。
好像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
不对,渣男?
骂他两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这话说出来总归失礼了。
谢道韫思绪一片混乱,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是不是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喝酒,刚才直接喝醉了?
怎么就晕头转向问出来这样的话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终还是杜英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
“司马相如,不过一介文人罢了,余志不在此,而在关中安稳,天下清平。”
两杯酒下肚,杜英的语调也有点儿飘忽。
但不管杜英这一声唱高调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本身成为一个和司马相如那样的文人,似乎和这也没有什么必然的矛盾冲突,至少话题还是被生硬的岔开了。
谢道韫暗暗呼了一口气,在心中提醒自己,从建康府一路走来,有阿羯乖乖听命,又有家主印信在手,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现在在蓝田军中,有些话可不能想说就说了。
“那就祝杜兄心想事成。”谢道韫同样客气的说道。
还不等她话音落下,前方席上传来了谢奕的一声干嚎。
杜英和谢道韫霍然看过去。
谢司马随手丢了一个酒坛子,已经晃晃悠悠趴倒在桌子上,两名亲卫正在努力搀扶他,显然已经烂醉如泥了。
谢道韫轻轻拍了拍额头,无奈。
很想说不认识自家亲爹。
杜英起身:“尽兴否?”
谢道韫翻了翻白眼,俏生生的说道:“不尽兴,又如何?”
杜英一摊手:“那就改日,再请尔共饮。”
谢道韫点了点头,一边和杜英一前一后向谢奕那边走,一边浅笑着说道:
“今日共饮,也非杜兄自掏腰包,看来下一次又要等军中大捷了。”
杜英摆了摆手:“借花献佛也,难道阿元妹妹没有听说过,改日改日,改着改着就没有了?”
“那看来杜兄就是打算赖账喽?”谢道韫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都已经不再计较这个家伙又冒出来的“阿元妹妹”的称呼。
反正也不好直接纠正他想要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显得轻浮的是杜英又不是自己。
杜英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到了谢奕摇摇晃晃眼见得两名亲卫都快扶不住了因此杜英只好先把撩拨才女的心思放在一边。
还是先扶住自家靠山最重要。
嗯,如果是老泰山的话应该扶着会既重要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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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贤侄啊来来来咱们爷两个也走一个!”
谢奕被两名亲卫架着,嘴里嘟嘟囔囔的,手里还抓着酒坛,随着人晃来晃去酒液也在酒坛里洒出来不少。
杜英哭笑不得伸手去拿谢奕的酒坛子。
自己的酒量也没有得到过好的锻炼,就这个老兵上来一坛酒直接往嘴里倒这种喝法,杜英可陪不起。
而且再看旁边谢道韫紧蹙的秀眉,杜英也知道,此时如果谁还想要劝谢奕再喝一点儿恐怕谢道韫会第一个忍不住把酒坛子直接拍到那人的脸上去。
不想让自家阿爹喝得烂醉,似乎是天下女儿的共同特点。
“别你谁啊,拿什么!”谢奕感受到了有人在抢夺酒坛子登时大吼一声,挣脱亲卫的束缚那酒坛子挥动起来也不知道多少酒液直接泼洒在杜英的衣襟上、脸上。
还好旁边的亲卫眼疾手快,又抓住了谢奕的手腕,不然泼在杜英身上的可能不只是酒水,还有整个酒坛子了。
“杜兄小心!”谢道韫看着一脸酒水的杜英,赶忙把手帕掏出来塞给他,同时看了一眼瞪着眼睛、哈着酒气的自家阿爹,不由得跺了跺脚。
真想把这个醉汉直接丢到旁边水沟中去冷静冷静。
还好杜英闭眼比较快,不然此时眼睛应该已经火辣辣的疼了。他下意识的接过来手帕抹了抹脸。
浓烈的酒味之中,混杂着幽幽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儿家的芳香。
不过这一会儿杜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擦抹干净,又郑重的叠起来:
“这手帕我回去洗好了再还给你。”
“啊······好,对不住了,杜兄。”
谢道韫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动作,浑浑噩噩应了一声。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贴身东西,怎么能就这么丢给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
不过旁边还有一个闹事的醉汉,现在的确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谢道韫心中又羞又恼,只能把怒火发泄到自家爹爹身上。
醉汉哼了哼,又不动了。
杜英一边帮着亲卫架着这已经没法自己动的醉汉,一边沉声说道:
“伯父所为,也并非不能理解。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几番血战下来,多少袍泽都已经倒在这片土地上了。伯父这一杯杯酒,是为胜利而庆祝,也是在祭奠那些袍泽。”
旁边的亲卫们纷纷动容,原本嘻嘻哈哈的神情都收敛起来,正色说道:
“督护所言极是。”
谢道韫亦然沉默,不再多说什么。
她毕竟没有亲自参与过那曾经一场场血腥的战斗,杜英话语之中的苍凉悲壮,她终归没有办法真正体会到。
但是她清楚地看到,当杜英说出这句话时,不只是亲卫们有共鸣,那醉醺醺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谢奕,也霍然抬起头来,眼睛之中泛起光彩。
哪怕稍纵即逝。
谢道韫可以肯定,阿爹是真的醉了,但是在他的潜意识中,仍然能够对这句话引起共鸣。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没有经历过多少血腥厮杀,为何信手拈来的两句话,就能够让这些沙场百战之士心有所感?
谢道韫的余光时不时的看向杜英。
“杜兄之七言,的确非同凡响。”谢道韫只能感慨一句这两句诗本身。
难怪能够得到爹爹赞赏。
杜英却并没有再看过来,只是小心的帮忙扶着谢奕。
谢奕似乎天然的想要和杜英更亲近,半边身子都快直接压在杜英身上了,仿佛这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第二百七十三章 择日不如撞日
相比谢奕挂在杜英身上的动作,他对旁边的两名亲卫倒是显得陌生了。
谢道韫愈发无奈,却又叫不醒醉汉。
走到营帐门口,杜英招呼亲卫:“去为司马准备些醒酒汤,还有弄好热水,先给司马抹把脸。”
亲卫们忙不迭的去了,对此,谢道韫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发现杜英已经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自己说什么都有点儿多余,只能自失的一笑。
也不怪谢道韫反应不及时。
毕竟谢奕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所以谢道韫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恍惚之间,谢道韫看着杜英亲自搀扶着谢奕走进去。
“有劳杜兄了,让我来吧。”
她当然不可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眼睁睁的看着杜英一个人伺候谢奕,帮着一起解开谢奕的甲衣还有靴子。
两个人好一阵忙乎之后,终于成功把谢奕放倒在床上,这才对视一眼,齐齐苦笑。
接着,呼噜声炸天一样响起来。
谢道韫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是亲爹,但还是想说真的跟死猪一样沉。
真是一点儿节制都没有。
要是以后自己的夫君也是这幅德行,那房门都不让他进。
旁边的杜英心中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距离谢奕稍微远了一点儿,他也闻到了从自己身上而不是谢奕身上散播出来的酒味。
这是谢奕刚刚洒在他身上的酒水。
“杜兄快些去换一件衣服吧,这里自然有我来照顾。今日当真是麻烦杜兄了。”谢道韫也注意到了杜英半身都湿淋淋的,刚刚在路上火光昏暗,看不甚清楚。
一边说着,她一边忙着翻箱倒柜,好在谢奕的衣服摆放的还算是整齐:
“外面风寒,杜兄是否先换上阿爹的衣衫再走?”
杜英本来想要直接拒绝的。
但是想到刚才没来由的寒颤,难道自己真的受凉了?
在这个时代,受个风寒也是挺难受的事,尤其是大军这两天必然要开拔,正是应该要议定接下来作战计划的时候,杜英不能容许自己有什么意外。
“那······”杜英环顾四周。
谢道韫顿时明白:“我,我回避一下。”
目送她出去,杜英快速的换了外衣。而亲卫们也已经把热水和醒酒汤准备好了,这些本来就已经备下,毕竟大家都没有指望着谢奕去参加宴会之后还能囫囵整个儿的回来。
“杜兄先用了汤再走吧。”谢道韫让人又拿来一个碗分了三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杜英哈哈笑道。
师兄洪聚兄,对不住了。
说好的陪你们喝酒怕是要耽搁了。
佳人有约理解一下。
谢道韫还以为杜英只是匆匆喝点,暖一暖身子哪里想到这家伙竟然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过很快,谢道韫眼前一亮。
因为杜英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
“看你也没吃饱吧?坐!”杜英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杜兄这是反客为主啊。”
谢道韫忍不住吐槽一句,这里是我爹的营帐好不好,你这样从容自在的样子搞得好像是你家一样。
杜英不慌不忙的说道:
“承蒙谢伯父不弃一直伯侄相称,又并肩作战,互为袍泽。此等关系,于军中何不就是一家?所以这也算‘反客为主’么?”
唇角翘起,谢道韫也不再跟他客气不对,身为真正的主人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过还是不忘略带嘲讽的说道:
“杜兄这一份临机应变令人佩服。”
潜台词,自然是说“你脸皮可真厚”。
杜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个潜台词施施然道:
“本就应该所以何谈随机应变?”
谢道韫仿佛有千万般吐槽骤然被堵住了。
这家伙肯定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潜台词,因为他这是摆明在说:我就是脸皮厚,能奈我何?
两人不再打机锋,杜英拿起来一块点心,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一次谢道韫并没有再扭捏推辞。
宴席上,她本来就没有吃多少,那等伙食的确有点儿不太习惯,浅尝辄止罢了。
再加上刚刚从南阳过来,这一路颠簸疲惫,早就饥肠辘辘,此时见到杜英拿出来的这些精致小点心,自然食指大动。
“杜兄随身携带这么多小点心,倒也不似在军中。”谢道韫尝了一个,味道还真的不错,“咸中带甜,这是凉州风味?”
杜英当然不会直接说这是我家心灵手巧的归雁小丫鬟专门为公子做的,渣男是不会在另一个漂亮妹子面前夸赞身边小姑娘勤快的。
等等,我为什么要自诩为渣男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许行为已经被自己内心认定为撩拨才女了?
杜英把这些念头挥去,煞有其事的说道:
“没错。刚刚酒席之上,曾说要再请阿元妹妹共饮。改日不如择日,择日不如撞日。这不现在就着这醒酒汤,吃着这凉州点心,也算是共饮了?”
谢道韫欣然笑道:
“杜兄看得开,就是这周围烛火暗淡,酒气冲天,佳肴美食,一概欠奉。环顾左右,如何也不是应当请客之地。倒是又便宜杜兄了。不过总胜过杜兄之前的‘借花献佛’。”
谢才女看来对于自己刚刚的小气“耿耿于怀”啊,杜英一笑:
“此言差矣。此时且听,声如雷霆,此可为天上雷池之声乎?于无声处,静听惊雷,此景可非寻常。”
谢道韫本来还有些错愕,不过再一听背后谢奕的呼噜声,登时明白过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杜兄所言极是。”
而杜英看着她露出的笑容,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此时也恍惚有雷霆炸裂,而且还是绯色的雷霆。
当即他接着说道:
“此时且看,烛火摇曳,佳人如玉,此可为瑶池仙女之姿乎?若皆如是,则此地如何不能是仙境?至少要胜过刚刚酒席数倍矣。”
谢道韫的笑容逐渐散去,俏脸上已经布满了红云。
如果此时摸一摸,恐怕会觉得滚烫。
如果说之前还能说是两人互相开玩笑的话,甚至谢道韫还处于主动挑事的那一边,那么现在,自然就是杜英在调戏她了。
这家伙,真的是厚颜无耻,这种话也能直接说出来的吗?
莫非,莫非是他也喝醉了,所以口无遮拦?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八卦之魂在燃烧
谢道韫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丢了碗就跑。
饶是才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也慌了神,只能勉强笑了笑。
杜英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看到她的神情。
撩拨这种事,点破了就不好玩了,最好是大家心照不宣又互相猜测,所以自己是万万不能让谢道韫察觉到自己的笑意。
当然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杜英到底还有事情要和王猛商量,更何况谢道韫出现在蓝田,这本身就是一件事。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谢家的计谋和想法,杜英无从知道。
此时的他,颇有种“当局者迷”的感觉,自然需要师兄“旁观者清”的帮助。
他自顾自的再一次抿了一口醒酒汤,起身问道:
“看来谢伯父今日能够睡个好觉了,阿元妹妹这次尽兴否?”
又是刚刚酒席上最后的问题。
谢道韫再一次恍惚,仿佛回到了酒席上。
似乎杜英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延续之前那个询问罢了。
“尽兴。”
谢道韫如蒙大赦,赶忙跟着起身。
“点心我还有很多,这些留给你了,等伯父醒来了,也让伯父尝一尝。”杜英摆了摆手,不容她有所拒绝,“走也,不用送。”
话虽这样说,谢道韫还是客客气气的将杜英送出了营帐。
这点礼节,身为世家长女,谢道韫自然不可能忽略。
站在营帐门口,晚上凉风一吹,两个心思复杂纠缠的男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阵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用在烛火摇曳中,让大家都很尴尬?
“今日多谢杜兄了。”谢道韫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说谢谢,而感谢地对象都是一个人。
这也是之前从来没有预想过的体验了。
不过她的感谢是真心的,且不管这个家伙说话是不是总是带有别样的意思,至少他帮忙搀扶谢奕,又请她吃点心,这是真的值得感谢的。
谢道韫不会因为杜英那些不靠谱而又撩拨人心弦的话,就失了礼数。
“应该的。”杜英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谢道韫就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杜英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复杂目光,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兴起而饮,尽兴而去似乎和两个人本身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并不是杜英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样撩拨谢才女是否合适。
当然倒不是谢奕知道了之后会不会砍他的那种合适与否而是牵扯到杜英未来的计划还有王谢、桓温之间的矛盾,还有······
终归杜英不是在一个人向前走。
不过他有些好奇,谢才女的心思好像也很复杂。
她又在想什么?
在这已经迥然不同的命途中她是会回归原本的道路,还是说同样成为一个受到自己这个变数影响而发生改变的人?
天壤之中,不意还有王郎。
细细思来,令人扼腕叹息。
衣袖的内兜中有什么东西蹭到了手臂杜英恍然想起来是谢道韫的手帕。
这个是自己答应了洗干净给她的,只是······当时也喝得晕晕乎乎随口一说,现在想一想,一个大老爷们给女孩家洗手帕,这合适么?
等等自己的外衣······
好像也丢在营帐里床边了吧?
杜英登时露出纠结神色,不过还是没有回头。
此时背后营帐中,谢道韫一下子坐到床榻边看着睡得死沉的亲爹,不由得闭眼叹了一口气。
杜英的背影此时倒映在心间竟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要看看自家爹爹还有没有机会能自己爬起来喝一口醒酒汤,也算是分一下心神。
结果便一眼看到了一件带着酒渍的外衣。
杜英落下的?
谢道韫赶忙拿起来,想要跑出去追他,可是刚刚到营帐门口,脚步又顿住。
自己到底是个女儿家,拿着男人的衣服穿过军营去追他。
这成何体统?
她不由得伸手轻轻抚着这外袍。
罢了,帮他洗干净吧。
反正家里还有另一个醉汉。
“呼噜噜!”
似乎是回答谢道韫的心声一样,谢奕的呼噜再次变得响亮。
进而震天动地。
谢道韫试了试旁边水盆中的温度,差不多了。
本来她还想直接让亲卫进来伺候谢奕,但是余光再一次扫到了杜英的外衣,终究还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男儿家的衣服就这么丢在这里,自己也不希望别人看到。
桌上的醒酒汤还有些许余温,冒着热气,点心也都是摆开的样子,可是桌案边已然别无他人。
谢道韫慢慢浸泡着抹脸毛巾,真想直接把这一盆洗脸的温水泼在这醉汉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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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打量着杜英,看的杜英浑身发毛。
杜英本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茶,虽然当时答应了王猛和任群他们,宴席之后,也要陪着他们喝两杯,但是现在的杜英已经用过醒酒汤了,自然就不想再灌酒。
捧一杯茶,清新一下肠胃,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这茶,杜英没太有心情喝了。
“师兄?”杜英试探性的问道。
王猛“啊”了一声,旋即揶揄道:
“谢家长女,颇有才名,想来也是花容月貌。师弟与佳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来也是飘飘然不知南北,浑然忘了我等兄弟了,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接着,王猛往前凑了凑,端起来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杜英的茶杯,又笑了一声:
“师弟且说说,和才女交谈,是不是别有风味?”
杜英登时苦笑,他感受到了师兄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另外还带有单身狗的浓烈敌意。
等等,这不是重点吧?
而且······你这单身狗的怨念又是怎么来的?
我和谢道韫之间一清二白啊,只不过是我主动的撩拨了一下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就算是你知道了,又不能说我们两个塞狗粮吧?
杜英一脸委屈冤枉的样子,看的王猛忍不住哈哈大笑,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才笑着说道:
“小儿女之事,需要师兄帮助则说,不需要则师兄亦不管、不问。”
杜英咬了咬牙,心中亦然烦闷,乱作一团,最终还是憋出来一句话:
“师兄多虑了,我们之间……”
说到这,杜英却再说不下去,沉默住。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此地非江左
杜英沉默的样子,让王猛笑意更甚。不过转眼他还是憋住了。
不然师弟可能要打人。
“有事也没什么关系啊。”王猛摆了摆手,“现在师弟最重要的就是借助谢司马的臂助,而如果能够为谢司马的女婿,那岂不是皆大欢喜?恐怕谢司马更会倾力相助。”
“谢姑娘已有婚约,琅琊王氏。”杜英抿了一口茶。
王猛点了点头:“这倒在意料之中,不过看师弟这一脸惋惜的样子,倒是在意料之外。”
杜英默然,天壤王郎,也不知道自己惋惜的是佳人如梦、终会憔悴,还是美玉不能为自己所有,偏要便宜别人?
杜英的神情,王猛尽收眼底,当即嘿嘿坏笑:
“此地非是江左,而是关中。此地有杜陵杜氏,而无琅琊王氏。若是喜欢,何惧之有?”
杜英一脸黑线,你是王猛诶!
诸葛再世、经天纬地,这才是形容你的好吧。
这种强盗思维是哪里来的?
师兄,你人设崩了。
而且杜英的心中本来想到谢道韫的命途,就有些不舒坦,再想一想刚才烛火摇红下的娇靥,更觉得心中麻乱。
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猛收敛笑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谢家长女前来,是押送谢家粮食的吧?为何是其亲自前来?谢家难道更无男儿?”
怎么又说到谢道韫身上来了?
杜英皱了皱眉,这个话题就真的绕不过去了是吧?
不过好像还真的绕不过去,因为这本来就是杜英专门要和王猛讨论的。
叹了一口气,杜英解释了一下自己大概了解到的来龙去脉。
“也难怪······”王猛微微颔首,“恍闻緹索救父,令人感慨孝心。不过这也说明谢才女之所为,是自作主张了。”
杜英沉声说道:
“是也,现在谢伯父已经逃出生天,甚至还立下赫赫功劳。桓征西既然今日宴请,自然也会先就蓝田之战前的功勋,为众将请功,因此谢伯父的安危也是瞒不住江左的。”
“此时请功是必然,江左对于荆州的警惕从未放松。”王猛缓缓说道,“征西将军也必须要能拿到一点儿好处是一点儿。”
“但是······”杜英皱眉,“这意味着谢家的粮食终究不可能再继续运输了。接下来就全要靠我们。”
“不假,马上就要收割征西将军必然也会抢收灞上粮草。”王猛径直说道“可想而知,启程也不过这一两天了。”
“那谢姑娘北上这本身可有什么问题?”杜英接着问道。
这一次是他主动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之前说的那些他心中多少有数,可是对这个问题反而有些疑惑。
王猛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杜英。
杜英奇怪的看向师兄:“怎么?”
王猛不由得笑道:
“余非先知如何知道?或许只是无人可用又或许是谢才女救父心切,又或许是因为江南王谢之间横生变数,所以谢才女趁机北上躲避一下罢了,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杜英皱眉不语。
王猛则又倒了一杯酒对着杜英比划比划:
“这就需要师弟自己去试探试探了师兄爱莫能助。”
杜英盯着杯中清茶,抿了一口,觉得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此时营帐的帘幕骤然被掀开,任群手里拿着好几串烤肉大步走进来:
“来来来,快尝一尝刚刚烤出来的,香着呢!”
不过他旋即发现杜英的神情有点儿不太对劲不由得好奇问道:“盟主这是怎么了?”
王猛当即笑道:“为情所困罢了!”
任群瞪大眼睛,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闻:“盟主可有心上人了?且说来听听。”
王猛也来了兴致:“坐听余来讲!”
任群将信将疑,又看向杜英。
杜英无奈的瞥了王猛一眼王猛根本就不看他。
当着当事人的面编八卦这种事也就是自家师兄能干得出来了。
看着这两个家伙兴致勃勃甚至王猛已经声情并茂、开始杜撰的样子,杜英不由得狠狠咬了一口烤肉。
就是比水煮羊肉好吃。
看在任群努力烤肉的份儿上,就且让他们两个胡乱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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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和王猛以为桓温至少也得等一天才会开拔,但是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还未日上三竿,军中就已经开始收拾行囊。
军令一层层下来,今夜就要赶到灞上驻扎。
所谓的灞上,其实就是整个长安东侧明显高出来的土塬,这里应该算是华山山脉、秦岭山脉以及北方向南延伸过来的黄土高原交错的地方,因此地形崎岖、沟壑纵横,而整体是高出长安城外平原的。
广义上的灞上,应该从长安西北的霸陵、灞桥一直到蓝田,而狭义上的灞上,则是指的灞桥以南、蓝田以北,中间这一片土塬,这里后世还有一个因为小说而出名的名字,白鹿原。
当然鸿门宴所在的鸿门,以及经常出现在唐诗之中的乐游原之类的,也都在这一片土塬上。
所以想要拿下长安,若从东南而来,那么灞上就是绕不过去的地方。
拿下灞上,则俯瞰长安,阻断长安和东侧华阴、潼关等地的联系。
是兵家必争之地。
桓温着急进兵灞上,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进兵灞上,和杜英的关系倒不是非常大,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六月粮。
而且关中盟的部队也还驻扎在各处坞堡,杜英既要负责统筹收割粮食,又要指挥这一支军队,因此他是不会前往灞上的。
桓温给杜英的命令也很明确,保证粮食是最主要,若是还有余力的话,可以帮助牵制长安城南的氐人。
至于具体的任务安排,还是听从谢奕的调遣。
毕竟杜英在名义上和编制上都是谢奕的下属。
桓温虽然信任和看重杜英,却也没有到事事都需要亲自向杜英下令的地步。
因此当军中上下一片忙碌的时候,杜英却施施然穿行在军中,去见谢奕。
桓温调拨给关中盟的东西,今天任群已经开始组织人运输,有朱序率军帮忙,这并不是难事。
而王猛则在今天一大早就返回关中盟了。
收割粮食,当然不是一件动动嘴就能做到的,尤其是意识到桓温这里的粮食马上又要出现问题,杜英和王猛也不敢怠慢。
单章解释以及问题征集
感谢几位老书友指出最近几个章节中的问题。主要是谢道韫和杜英见面,以杜英为主的对话显得轻浮,不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应该说的话。
说实话,我个人的创作思路是:
谢道韫对杜英有戒备,杜英对此也不是很高兴,所以谢道韫先发难之后,杜英在想方设法的怼回去(比如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并不是想要体现出来大家所认为的刚见面就亲密无间,其实是两人在互相打机锋、互相试探对方的真是目的和态度。
当然,可能因为用词的原因,或者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导致了大家的误解,或者说觉得这样的思路本身也不合理。
在此也诚意向大家征求意见,尤其是认为应该更改的,可以留言,认为合理的,也欢迎讨论。因为是订阅章节,更改篇幅一长就必须要联系编辑,所以正好这两天周末看看大家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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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书友们的理解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