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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63章 册封?还是离宫?

    我捧着那灵符,一时没了反应,就这么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想要询问,就看见妙言乖乖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站在我面前,大眼睛眨呀眨呀。

    我急忙将那灵符取下来,放到一边的小几上,然后抱着她下了浴池。

    浴室里一直热气蒸腾的,刚刚她站在池边那一会儿倒也没有冻着,只是这样全身浸泡到温热的,带着一点烫的浴汤里的时候,就像全身的血液刚刚被外面的寒风吹得冻结,而这个时候又开始奔流提来,通体畅快,舒服得我都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而妙言,更是开心得像一只得到了抚摸的猫咪,两只手抱着膝盖窝在我怀里,刚刚够她仰起脑袋冒出水面,脖子以下都浸泡在了浴汤里;她的两只眼睛眯着,小嘴笑得都快裂到耳根,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惹人疼爱。

    我忍不住笑道:“妙言喜欢这个吗?”

    她不说话,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声,像是喵咪的叹喟一般。

    我笑着伸手,将她脸上濡|湿而凌乱的头发抚到脑后去了。

    虽然怀里这个就是我的女儿,她跟我一起经历了太多,跟我不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更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恍然间觉得,似乎这就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离儿的样子。

    她还没有懂事,刚刚开始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切都需要爹娘在身边,曾经缺失的岁月,突然让我出现了;曾经缺席我,突然出现在了她生命里。

    这,是上天的恩赐吗?

    我所有的罪孽,都得到了原谅,我的一生,得到了救赎!

    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跪拜下来,叩谢上苍的仁慈,而所能做的,就是下意识的收紧胳膊,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妙言似乎也能感觉到我心中的涌动,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然后用脸颊擦了擦我的脖子。

    那种亲昵的感觉,让我幸福得恨不得此刻能变成永远。

    ……

    在这样的幸福中,我背靠着铺了厚厚软巾的池壁,怀里抱着妙言,而一睁眼,就看到了池边那小几上,安安静静躺着的灵符。

    那,就是护国法师的灵符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和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的法师为妙言行招魂之法,那么看到这个灵符的一瞬间,已经可以确定了。

    难怪,一直找不到他。

    裴元灏这一招实在是很灵,把我和他,像两颗棋子一样调来调去,当我在刘府的时候,护国法师在西郊冲云阁;当我要找到他的时候,皇帝下旨封了去西郊的路;当如今,我安居景仁宫的时候,他又在太庙出现。

    不过——太庙可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居所,不可能让一个护国法师长时间的住在那里面。

    当他离开冲云阁,又还没有在太庙为妙言行招魂之法的时候,他人在何处呢?

    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湿漉漉的小手抬起头覆在我的眉间,轻轻的揉弄了起来,我低头,就看见妙言正仰着头看着我,大眼睛里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灵光,她认真而吃力的说道:“娘,不生气。”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心头纠结的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揉弄之下化为了飞烟,立刻眉开眼笑:“娘不生气啊,娘没有生气。”

    然后,她就笑了起来。

    我跟妙言在浴池里泡了许久,一直到察觉浴汤的温度开始下降了,我便把她抱了起来,外面的宫女倒是很伶俐,急忙进来服侍,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衣服奉给我们,七手八脚给妙言穿好衣服之后,一个正收拾着我们换下的衣裳的宫女说道:“颜小姐,这是公主的灵符吧?”

    回头一看,她正从小几上拿起那一道灵符。

    我急忙接过来,理了一下,挂回妙言的脖子上。

    她对这个东西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挂回去了,也还是那么乖巧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我给她扣好了最后一颗口气,剩余的一切都交给那些宫女处理了,便牵着她走出了浴室。屋子里热气腾腾,外面却是寒风瑟瑟,一出门,就吹得我和她都缩起脖子抖了起来,我低头看着她,小脸儿上立刻出现了两团红晕,煞是可爱,但也怕她会着凉,急忙带着她回到了景仁宫。

    倒没想到,景仁宫这边,还有人等着我。

    一进门,就看见杨金翘坐在桌边,手里正端着一碗不知是粥还是热汤的东西,正轻轻的吹着上面的热气,而旁边的素素一脸惊喜的望着她:“真的吗?妙言公主真的——”

    话没说完,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而转过头来,就看见了我和妙言。

    顿时,素素一下子蹦了起来。

    “大小姐!”

    我微笑着看着她扑了上来,抓着妙言的手上下看着,问道:“妙言小姐,你认得我吗?”

    妙言被她吓得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就往我身后躲,但是又被她抓着胳膊,只能看着她。

    看了两眼之后,妙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你……”

    “我是素素啊,素素姐姐,你都是这么叫我的!”

    “……”

    妙言像是还有些混沌的,只看着她发呆,我这才拉开了素素的手,告诉她妙言虽然病情有了好转,但还没有完全治愈,让她不要吓着她,素素一听,急忙放开了妙言,却是冲着她直笑。妙言现在对周围的人和事大概也还不能完全的明白,可是对于温良善意,却仿佛有着天生的敏锐,也对着素素笑了起来。

    我这才将她领了进去。

    吴嬷嬷也喜不自胜的迎了上来,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稍微正常,能笑能动的妙言,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起来,大家都围着妙言嘘寒问暖的时候,我回过头,看见杨金翘正坐在桌边,将那小碗里最后一口东西喝完。

    我走上前:“宁妃娘娘。”

    “看来,你又在那边耽搁了不少时间啊。”

    “宁妃娘娘来了很久了吗?”

    她笑了笑,将空碗放回桌上,我才看到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又回头看了妙言一眼,笑道:“没想到,公主的病这么快就有了起色。你好福气啊。”

    我这才想起,上一次妙言去太庙祈福的时候,还是她被我和常晴算计,最后奉旨进宫的时候,没想到,时间匆匆过,人和事,也已经大不同了。

    我勉强笑道:“让娘娘记挂了。”

    “今天,贵妃是不是第一个就去皇上的寝宫了?”

    “是。”

    “她倒是殷勤。”

    “我一点都不想让妙言见到她。”

    听到我这句话里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杨金翘抬起头来看着我,却似笑非笑的说道:“但,事实可能并非能如你所愿。”

    我的心一跳:“什么意思?”

    “我现在来就是想要告诉你,贵妃最后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有些道理的。”

    “……”

    我愣了一下,正回想她离开的时候南宫离珠好像没说什么,但立刻,也就回过神来了——她是离开了,但她的心神未必就离开了,南宫离珠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在场的只有我和裴元灏,还有门外的玉公公和那些服侍的太监们,但话能传多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我的呼吸不由的也绷紧了。

    杨金翘平静的说道:“这一次从你进京开始,皇上就没有强行要册封你,不过他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在往最后册封你这个件事上走。”

    “……”

    “你要知道,有的时候,舆情可能比圣旨还管用一些。”

    “舆情……”

    “你不会不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吧?”

    “……”

    “更何况,你在这景仁宫里住着,没名没分的,公主病着的时候,你可以是在照顾她,但公主一旦痊愈,你的位置就很尴尬了。”

    “……”

    “历朝历代,还没有那个公主的母亲不为妃嫔的。”

    “……”

    “皇家的威严,比你想的,要来得重要得多。”

    我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知道,对于这些皇族的人,皇家的威严有多重要,甚至在当年,裴元修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为了一个“皇家的威严”,将贺家抄家灭门,更是当着所有读书人的面,将那子曰诗云的体面扫到了地上。

    我不由的捏了一下手指,才觉得手指冰凉,抬头看着她:“那宁妃娘娘认为,我该怎么做?”

    她淡淡一笑:“我不是你,我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但不知道——作为你,你该怎么做。”

    “……”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这一盘棋的退路。你的退路,决定你怎么下这盘棋。”

    “退路?”

    “没错,”她平静的说道:“你要知道,皇上要册封你,但不能逼你;可一旦你不可能一直以颜轻盈的身份居住在这后宫里。你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接受册封;要么,作为颜轻盈离宫。”

    “……”

    “但你要知道,一旦你离宫,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怒。”

    “……”

    “他在盛怒之下,一边面对的,是不听话的你,一边面对的,是温柔和顺,言听计从的贵妃。”

    “……”

    “而妙言公主这么小,当然是要有一个妃子来教养她的。”

    “……”

    “你觉得,本宫能争得过贵妃吗?”

第1264章 耍赖的裴元灏

    “你觉得,本宫能争得过贵妃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微微的震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看着杨金翘那双深沉的眼睛时,心里除了震惊之外,也油然而生几分惊叹来。

    一直以来,我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尽量把眼前和身后的事安排好,可这一次杨金翘的一句话,却是走一步看三十步,她甚至已经算到了如果我固执不肯接受册封而坚持出宫的话,必定会惹恼裴元灏,而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裴元灏将妙言交给南宫离珠抚养。

    他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对南宫离珠的疼惜,尤其,这个女人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而南宫离珠,她也不止一次的表现出自己的悔过自新,不管她是真是假,我不关心她,但裴元灏信不信,却是另一回事。

    显然,裴元灏是相信的。

    他相信这个女人已经痛改前非,并且对妙言有着很深的感情,甚至在梦里都呼喊着妙言的名字,这样的一个女人,自然是在后宫里所有嫔妃里,抚养妙言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我就像是被冰水迎头浇下来,整个人都冻僵了。

    一旦,妙言落到南宫离珠的手里……

    我简直不敢想!

    杨金翘看着我眼中闪烁着的,近乎恐惧的光,慢慢的说道:“所以,到底是册封,还是作为颜轻盈离宫,是你眼下必须要做出的选择。”

    “……”

    “若你不早一点做出选择,那么你的路就会很难走。”

    “……”

    我想了很久,可不管怎么想,她给出的这两条退路都不是我能接受的。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如果,我选择作为颜轻盈……继续留在妙言的身边呢?”

    杨金翘哑然失笑:“你自认,能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

    “你觉得,皇上会给你这样的选择?”

    “……”

    “就算皇上肯给,贵妃肯不肯呢?”

    看着我苍白的脸庞,杨金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对你这个女儿这么执着,好像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一样。但,如果真的要加害妙言公主的话,其实作为皇上的最宠爱的妃子,她的机会还是不少的,甚至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偏偏要明目张胆的把公主要到自己的身边,这不算是个明智的做法。”

    “……”

    “但不管怎么样,我想你都一定坚持,不想让她接近妙言公主,对吧?”

    我坚定的点头。

    “所以,还是那句话,”她说道:“你选好的自己的退路,决定你该怎么走。公主殿下如今这个样子,她是没有办法自保的。她的选择权,也在你的手里。”

    “……”

    “你要仔细。”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似得,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但看样子也等了我不少时候,说完那句话之后甚至已经不再闲话,转身便走了,吴嬷嬷也只来得及送她到门口。

    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回过头,看着被素素抱在怀里,笑得两边脸蛋儿红扑扑的妙言。

    杨金翘的话,的确是一针见血,一下子把我和妙言现在的处境都点清了,我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妙言什么都不要——但接受册封,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

    就在我为这件事烦恼的时候,这个原本安静的小院落又热闹起来。

    晚饭过后,各宫娘娘的礼物陆陆续续的送来了。

    妙言痊愈,这件事放在军国大事面前是在微不足道,但一看着今天裴元灏的表现,后宫的女人哪有不明白的,所以各色的贺礼都送了过来,也亏得她们准备得快,只半天的时间,倒是各种宝贝堆了我一大桌。

    素素皱着眉头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锦盒:“往哪儿放啊!”

    吴嬷嬷说道:“对了,上次公主殿下生日的时候,娘娘们送的礼物不是堆在后屋吗,这些也先搬过去吧。”

    “好吧。”

    说完,她们两便任劳任怨的搬去了。

    我仍旧抱着妙言,一点一点的教她认这屋子里的东西。

    相处了这大半天的时间,我有点明白过来,妙言现在的样子的确像个小孩子,对周围的世界都是懵懂未知的,但她的未知不是毫不知晓,而是——仿佛原本知道,但被一样看不见的东西蒙蔽了,只要一点,她就立刻回想起来一般。所以,我教着她一样一样的认,她认得很快,就是懒,而且,病了这么久,撒娇的本事倒是没教就会,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嘀嘀咕咕的要亲要抱,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将这个大孩子抱在怀里,心里却像是灌了蜜一样甜。

    抱着她甜甜蜜蜜的戏耍了一会儿,也就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

    给她洗了脸洗了脚,抱着她上了床,这孩子乖乖的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看着我站在床边换衣服,突然说道:“娘,爹呢?”

    我一愣。

    回头看着她,她头发乱蓬蓬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爹呢?”

    “……”

    我一时愣住了。

    孩子还小,尤其现在她对一切都懵懂未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她解释我和她父亲之间的问题,正迟疑着,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踩着雪走到了我的门口,笃笃笃的敲门。

    ……

    就算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这个时候也猜到了,必然是裴元灏。

    我正犹豫着,床上的妙言却已经喜笑颜开的喊了起来:“爹!”

    然后,就要下床。

    我急忙拦着她,可她还急得两手直划拉:“爹,爹!”

    我怕她着凉,只能说道:“好好好,你先盖好被子别着凉了,娘去开门。”

    她这才乖乖的爬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我看着她一脸期盼的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转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带着一股冷风,裴元灏站在门外,一脸笑容的看着我。

    “睡了?”

    我已经换上了睡觉时穿的便褛,单薄得被风一吹就透,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瑟缩了起来,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裴元灏顺势就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你干什么?!”

    而这时,妙言已经在身后嚷了起来:“爹!”

    “妙言,爹来了。”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两只手使劲了搓了几下,越过我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妙言红扑扑的脸蛋儿,他的掌心还带着凉意,妙言被冻得嗷嗷的叫了起来,伸手乱打他,他笑呵呵的缩回手,看着妙言像小猫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的。

    然后回过头,就对上了我明显不悦的神情。

    我还站在门口:“陛下,你怎么来了?”

    他微笑着看着我:“朕过来陪妙言。”

    “……天色太晚了,陛下看看妙言就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原本笑盈盈的脸上表情有些刹不住,但立刻,笑容还是僵在了嘴角:“你这是在赶朕走吗?”

    “民女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别让朕再听到这些话。”

    我一听他这话已经有些不讲理了,再看他又回头跟妙言笑闹了起来,顿时也有些急了——昨天我在他的寝宫留了一夜,虽然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但毕竟是留宿皇帝的寝宫,杨金翘说得对,有的时候舆情比圣旨还管用;而现在,他又大半夜的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还不肯走,这样一来——

    我有些急了,走到床边:“陛下——”

    话没说完,就看见他反手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大衣,递给了我。

    我顿时瞪大眼睛——什么意思?难道要我给他挂起来?

    我不动,他的手拎着大衣,拎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我,然后说道:“朕现在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人服侍。要不然——朕就让人过来服侍?”

    “……”

    我咬着下唇,憋着一口气,只能接过他的衣裳,挂到了一边的架子上。

    回头看时,他已经和妙言滚成了一团。

    这一幕,和今天白天在寝宫里,看见他和妙言嬉笑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杨金翘说了那些话之后,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她说得对,裴元灏做得许多事,最后指向的都是我的册封,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我就无法再平静的看着他们这样的嬉闹。

    于是,走到桌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们父女玩闹了半天,妙言终于没力气了,钻到被子里不肯出来,裴元灏笑呵呵的打着被子里高高耸起的她的小屁股,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坐在桌边。

    他说道:“你还不睡吗?”

    “民女还在等陛下。”

    他笑了一下:“可是,朕今晚不打算走的。”

    “……”

    虽然已经知道他是这个打算,但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脸色还是变了。

    而更让我生气的时候,原本已经钻到被子里的妙言这个时候又钻了出来,盘腿坐在云山云海的被子堆里,拍拍旁边空出来的床:“娘,爹,来来。”

第1265章 暗夜的一吻

    我慢慢的起身走了过去。

    妙言欢喜的抱着一大堆被子,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猫熊一样等着我;而裴元灏,当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床边的时候,他的脸上多少露出了一点惊愕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轻盈……”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甚至向我伸出了手。

    我走到床边,一转身,朝一旁的木架上伸手,拿下了我挂在上面的一件衣服。

    他顿时一愣:“你——”

    我平静的说道:“陛下既然要留在这里,民女自然也不敢赶陛下离开。民女现在去素素他们那边挤一晚。陛下要留,就留在这里吧。”

    裴元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而我也不看他,低头抖了抖衣裳便要穿上,但衣领还没拉开,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倒也不是没有想到会是什么后果,所以当手腕被钳住的时候,仍旧还是很平静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漆黑的,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意的眼睛。

    他瞪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民女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朕来了,你就要走?”

    我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转过身去看着他,平静的说道:“陛下不会真的认为,民女会在清醒的时候,和陛下上同一张床吧。”

    “……”

    到底,我这些年来经历得太多了,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倒也不像过去小女儿那样会有娇憨的神态,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刻骨的疲惫。这自然,会让男人索而无味,而这样的疲惫也很清楚的,被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看在眼里,他仿佛一下子被灼伤了似得,脸上也有了一点动容:“轻盈……”

    他的手放松了一点,但并没有完全的放开,反而微微用力的一拉,将我拉到他的面前。

    他又轻轻的道:“轻盈,昨夜你在朕的怀里,不是睡得很好吗?”

    我的脸色猛地一变。

    我刚刚说过,自己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跟他上一张床,却也管不住自己在睡得无知无觉的时候,被他那样抱在怀里,我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对着沉睡的我做了什么,只是想起一大早醒来,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只是那一幅画面,就让我觉得全身被针刺了一样痛。

    仿佛,被人拉着游街一般,受到莫大的羞辱。

    我的声音都在哆嗦:“陛下请不要再说了!”

    他却不肯放过我一般,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往他的怀里拉,另一只手甚至已经揽住了我的腰,咬着牙说道:“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拒绝朕?!”

    “……”

    “你为什么,不能忘了过去的事,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

    “朕,难道不可以对你很好,对你更好吗?”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被他顺势一用力拉进了怀里,用力的抱住,那双铁钳一般的胳膊死死的锢住了我瘦弱的身体,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镶嵌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我下意识的伸手推拒着他,却在纠缠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还盘坐在床上的妙言。她似乎对眼前这一幕还不能完全理解,有些困惑的,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我们。

    一看到她,这个我生命中最真实的存在,只觉得满腹的辛酸,在这一刻更加汹涌了起来。

    我的双手依旧撑在他的胸膛,让他不管怎么用力,我不管怎么无力,始终隔开了这一点距离,只要还有这一点距离,我就知道自己可以摆脱他设下的一切。

    我平静的说道:“陛下要民女忘了过去的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对,朕要你忘了!”

    “陛下要民女变成那样糊里糊涂的人吗?”

    “……”

    “如果民女真的是那样糊涂的人——民女,还会站在这里吗?”

    那两只用力拥着我的胳膊猛地一颤,那颤迹太过明显,甚至连我也跟着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要不要糊涂一些。

    毕竟,人生是难得糊涂的。

    可是,如果我真的再糊涂一点,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许我就活不过曾经的那些惊涛骇浪了。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落下了这样的伤痕,甚至好几次走到了濒死的地步,若如他所希望,我再糊涂一点——裴元灏,你现在的这个拥抱,怀里会是谁?你这一句话,又会向谁说?

    至少,不会是我!

    已经发生了的,改变不了,我也变不成他希望我变成的那种人。

    听着我几乎无力的话语,感觉到我始终横在自己和他之间的那双手,裴元灏原本禁锢着我的那双手臂终于在一阵僵硬之后,慢慢的松开了。

    我没有立刻推开他,而是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郑重的一步,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

    我说道:“多谢陛下。”

    他的那两只手虽然松开了我,却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像是下一刻,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我又揽回怀中,他看着我,胸膛激烈的起伏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道:“好,朕不强迫你,晚一些,朕会走。”

    “……”

    “但现在,你也不要走。”

    “……”

    “朕只是想和你,和妙言一起,三个人就这么在一起呆一会儿,好吗?”

    “……”

    说话间,他的那两只手已经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肩膀。

    虽然,被他触碰的感觉还是让我有些颤栗,但我也知道,这是他的让步。

    心底里,已经大大的松了口气。

    和之前在年宴上击退南宫离珠一样,今晚的我没有完全和他硬着来,而是稍稍的软化了一下,我虽然不屑去做一些后宫女人常做的事,但保护自己,还是什么手段都能用,至少今晚,这个危机过去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来。

    那双抚着我肩膀的手慢慢的滑下来,划过掌心,捉住了我的指尖,将我手里拿着的那件衣服接过去,随意的抛开,然后牵着我的手走到床边。

    妙言还是懵懵懂懂的坐在那里,显然对于刚刚我和裴元灏的对峙,她根本是一点都没看懂的,只看着我们两靠近的时候,才有了一点反应:“爹……?娘?”

    我没有把和他的对峙继续下去,而是微笑着坐到床沿,撩开她脸上因为刚刚的嬉闹而变得凌乱的头发。

    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对人的情绪却似乎非常的敏感,这一刻,我和裴元灏身上还为褪去的煞气也侵袭到了她,她瑟缩了一下,急忙爬进了我怀里,小声的嘀咕着:“娘……”

    “没事的,妙言不怕。”

    裴元灏也安慰着她,在我们两的软语安抚下,她终于平静下来,我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些凉了,急忙把她抱回到被子里,妙言照样趴在我身上不动,裴元灏便笑着,轻轻的给我们盖上了被子。

    刚刚盖好被子,妙言又伸手拉着他:“爹!”

    裴元灏笑着说道:“妙言这是跟朕撒娇吗?”

    “……”妙言完全不懂撒娇的意思,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裴元灏笑道:“你要什么?要什么朕都给你。”

    妙言对他的话显然也不是完全可以理解,更没有寻常人听到这句话该有的狂喜感恩的情绪,只轻轻的说道:“妙言要爹。”

    裴元灏眼中的笑意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好,爹在这里。”

    说完,他合衣靠坐在床头,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覆在了我抱着妙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妙言却像是被这个动作安抚了,脸上原本有些仓惶的表情此刻也变成了淡淡的微笑,终于,玩闹了一天的她疲惫了,眼皮也开始一耷一耷的起来。

    我原本紧绷的呼吸,在看着这样的她时,也慢慢的放缓了下来。

    这时,就听见裴元灏轻声说道:“你不困吗?”

    “……”

    我又看了看他,没说话。

    当然不是不困,一大早开始就面对了那么一大群嫔妃,加上后来和妙言戏耍玩闹,原本想着带着她泡过药浴之后能好好的休息一番,却没想到一回来就遇上了杨金翘,她的一番话,更加重了我心头的负担。

    这个时候,虽然困倦,却总有一点心头的刺,刺着我无法入睡。

    “你睡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又低沉又温柔,几乎有些陌生的,用掌心轻轻的熨帖了一下我的手背,那种温热的感觉一下子弥散了我全身:“朕待会儿就走,你不用担心。”

    “……”

    “睡一会儿吧。”

    我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轻轻的眨着眼睛,可视线中的他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唯一清晰的,只有他的声音,还在低沉的说着什么,我明明是听见了,可听见了,却没有一句是听懂了的。

    慢慢的,夜深了。

    妙言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一直响进了我的梦里。

    在混沌的梦境中,我看到一个身影慢慢的靠近我,那温柔而有力的手指捧着我的脸,轻轻的在我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第1266章 “好了,新贵人来了”

    那一吻原本是蜻蜓点水,却实实在在的,在我平静的梦境中点了一下,随之而起的阵阵涟漪却有些不受控制的蔓延开去。

    我的梦境,变得不再平静了。

    又是战火硝烟,将整个西川都笼罩进了一片血色迷雾当中,我拼命的喊着,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茫的天空,和一片枯老的大地。我赤着脚,走在这片大地上,只觉得全身冰冷,好像被浸泡在冰水中一般。

    我的妙言呢?

    我的轻寒呢?

    为什么一直在梦境里的两个人,这个时候会找不到了?他们去了哪里?

    就在我痛苦不堪的时候,梦里的一切变得混沌了一起来,天色越来越黑,地上的一切都飞快的枯萎,一转眼,整个天地都变得荒芜了起来。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不要——!”

    心,还在胸口砰砰的跳着,几乎要从我的嘴里蹦出来,而一睁眼,却看到了和梦境里完全不同的场景,宽大舒服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一室通明。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清醒过来——

    刚刚的,是梦!

    但是,从梦境中带来的冷汗还没干,我喘着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听见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梦见带了谁?”

    我被这个声音刺激得哆嗦了一下,转头一看,才发现裴元灏居然就靠坐在床头,他的一只手还放在妙言身前的被子上,一张脸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冷冷的看着我。

    顿时,我僵在了那里。

    “你怎么——”

    虽然脑子还有些混沌,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昨晚他是答应了我,陪妙言入睡之后,他是会离开的!

    现在他这样,到底是整整一夜都留在我的房间里,还是——大清早又来了?

    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正要询问,他的脸色却黑得像是另一个极端,又说道:“你梦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下。

    我梦见了——

    还没来得急去细想,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皇上,该上朝了。”

    是玉公公,他还守在门外!

    裴元灏又沉着脸看了我一会儿,但显然,他没有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轻轻的拍了一下妙言,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站在床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说不上理亏气短,毕竟管天管地也不该管人梦见什么,若梦里的事都能受人控制,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自由可言?也许对一些人来说,连活着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于是,我也沉着脸,却不看他,而是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他拂袖而去。

    一直等到他出去了,关上了门,我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妙言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小拳头用力的揉着眼睛:“娘……”

    “娘在这里。”

    我急忙抱着她,生怕她着凉,她刚刚坐起来,就被用我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像那些小太监闲来无事在空地里堆的雪娃娃一样,而她只有比雪娃娃更白皙,更可爱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终于清醒了一点,看看我,又看了看宽大的床铺。

    “娘,爹呢?”

    “……”

    我沉默了一下,还算和颜悦色的回答:“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就走了。”

    “呜,我要爹……”

    听见她带着哭腔的低喃,我急忙说道:“妙言别任性,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你乖乖的,等爹做完了事,回来看你的。”

    “真的吗?”

    “当然。”

    她倒是简单,被我这么一哄就相信了,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这时,素素和吴嬷嬷也推门进来了。

    我急忙和妙言起床,熟悉完毕之后,趁着素素抱着妙言去另一边给她梳小辫儿,我问吴嬷嬷:“昨夜,皇帝昨夜是留在这里的,还是——?”

    吴嬷嬷愣了一下:“我们也不知道啊。”

    “啊?”

    “昨晚皇上一来,有玉公公他们在外面照料,就把我们都撵回去了,不让我们来。还是今天早上,皇上走了,才让人叫我们来服侍的。”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都怪我昨晚太过相信他了,相信得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现在再要找人问,找谁问?!

    可就在我已经心乱如麻的时候,更大的事来了。

    我手里端着一碗汤,正一勺一勺的喂给妙言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跑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颜小姐,皇后娘娘那边请你过去说话。”

    “啊?”

    我愣了一下,一勺汤刚送到妙言嘴边,就停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皇后娘娘吗?”

    “是的,还有——各宫的娘娘,也都在。”

    “……”

    我的手一抖,一勺汤洒了大半出去。

    “哎呀!”一直站在旁边服侍的素素急忙伸手来拦,但也拦不住了,大半勺汤撒到了妙言的胸前,那挂在她脖子上的灵符立刻被弄湿了一角!

    我急忙抱着妙言:“妙言没事吧?”

    她愣愣的摇摇头,伸手要去擦,吴嬷嬷急忙抓着她的手腕:“公主别用手,还是奴婢来。”

    他们两忙成一团的给她擦嘴洗手,换衣服,而门口那小太监还等着我:“颜小姐,劳您的驾,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

    我想了想,说道:“什么事啊,一大清早就找我过去?”

    “这,奴婢不知道,只听说——”他滴溜溜的转了一下眼睛,小声的说道:“贵妃娘娘来得最早。”

    “……”

    我原本接过素素拿来的一条毛巾擦手,这个时候忍不住一拧,毛巾在我的手里绞成了一条绳。

    又是,南宫离珠。

    她倒真是一点都闲不下来!

    那小太监自认话也带到了,该跟我拉拢也拉拢了,便笑道:“颜小姐,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小姐现在就过去吧?”

    “……”我沉默着,也没说话,将帕子甩到桌上,又看了妙言一眼,便转身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外面的雪虽然扫干净了,但一路过去,还是感到风吹得人全身发冷,终于走到了常晴的居所,一进屋,还没感觉到热气,倒是先闻到了一股脂粉香味。

    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

    “好了,新贵人来了。”

第1267章 皇上真的又宠幸于你?

    一听这话,我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尤其,说这句话的人,是南宫离珠!

    她就坐在常晴的下手,大概是天气太冷,她一大早就过来的缘故,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狐裘,一些雪沫已经融化了,融成了一点一点的水星儿挂在皮草的尖端上,远远看上去,整个人像是笼上了一层水雾一般。

    我虽然想到了自己过来可能面对什么,但也没想到,一进门,第一句话,就面对上了这个。

    一时间,我站在门口不动了。

    常晴这个时候正斜斜的靠坐在自己的椅子里,正端着一杯茶往嘴里送,听见了她的话,也听见了我进屋的动静,茶没有喝,把茶碗又放了回去,懒懒的说道:“贵妃,在这宫里,说话做事,还是规矩些得好。”

    南宫离珠急忙起身,说道:“臣妾刚刚妄言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常晴这才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的脸色虽然不好看,甚至向来也不愿意跟这些后宫的娘娘们打交道,但毕竟是在常晴的屋子里,这个时候也只能上前一个一个的请安问礼,当走到宁妃面前的时候,就看见她眉心微蹙,像是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担忧看着我,轻轻的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大概也感觉到,这一次让我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南宫离珠不至于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说那么句话了。

    于是,我笼着双手,站在屋子的中央:“各位娘娘都在这里,不知把民女叫过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当然是不敢的。”

    又是南宫离珠先开了口,她笑盈盈的样子自在得很,像是这个地方是她的玉华宫一般:“只不过有一件事,要恭喜颜小姐了。”

    我也对着她笑回去:“贵妃娘娘这话,民女不敢当。公主殿下病愈,是老天垂怜,各位娘娘送来的礼物,民女也都谨慎的收好,既然今天各位娘娘都在这里,民女倒也该向各位娘娘道谢。”

    “颜小姐别误会,本宫说的,可不是公主殿下的病。”

    我的脸色沉了一下。

    后面的话,我便不肯接了。

    气氛有了一刻的僵持。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主座上,静观着我们两个人你来我往交击的常晴终于开口了:“贵妃,今天一大早你就到景仁宫来,说这后宫出了一件大喜事,到底是什么喜事,现在人也叫来了,你有话就直说。”

    南宫离珠微笑着说道:“是。”

    她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常晴微微一福,然后说道:“其实,刚刚皇后娘娘责备臣妾不懂规矩妄言,臣妾——的确是妄言,但也是言之有理的。今天,颜小姐自然还是颜小姐,但只等皇上一声令下,颜小姐就要是咱们后宫的姐妹了。”

    “……”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常晴挑了挑眉毛看着她:“哦?此话怎讲?”

    南宫离珠笑容可掬:“皇后娘娘不妨问问颜小姐,昨夜,皇上歇在什么地方?”

    我的心顿时碰的跳了一下,狠狠的撞在胸膛上。

    她这句话,虽然是个问句,但周围的人脸上却都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仿佛这是个不需回答的问题,只要问题一出,答案就在所有人的心头了。

    可是,这样沉默着,却终究不是一回事。

    人群中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开口问道:“皇上昨夜歇在哪儿?难道不是皇上的寝宫吗?”

    南宫离珠笑道:“姐妹们,昨夜大概也没有被皇上翻牌子吧?”

    常晴的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贵妃,本宫已经再三说了,你有话就直说,一而再再而三这么打哑谜,本宫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跟你耗!”

    似乎感觉到皇后的不耐烦,南宫离珠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恕罪,事关重大,臣妾只是想要弄个清楚,免得连累了颜小姐的——清誉。不过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昨夜皇上哪儿也没去,更没在寝宫歇息。昨晚,皇上就在颜小姐的屋子里,呆了一整夜呢。”

    顿时,我听到了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常晴一只手正拨弄着那只茶碗的碗盖,这个时候突然一失手,盖子当的一声落了回去。

    而坐在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杨金翘,听到这个声音,像是被刺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站在屋子的中央,这一刻明明周围都是暖意融融的,能闻到每个嫔妃身上散发的脂粉甜香,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全身都冷得厉害,好像自己还置身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手脚僵冷。

    当初,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站在这屋子中央,也是被所有的人看着,我怀着孕,被一些嫔妃别有深意的指责我身怀六甲还能服侍皇帝,本事了得,那种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的羞辱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抬起头来瞪着南宫离珠,可她却像是没看见我似得,又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皇上可是一直到今早快要上早朝的时候,才离开的景仁宫啊。”

    常晴的脸色不变,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淡淡的冷意:“看来,这景仁宫里发生的事,本宫还不怎么清楚,你比本宫还清楚。”

    南宫离珠急忙俯身跪下:“臣妾不敢。”

    “敢不敢的,你也的确是比本宫知道得多,”常晴只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挥了挥手,旁边的蕊珠急忙过去将南宫离珠扶了起来,常晴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循例的发问:“颜轻盈,刚刚贵妃说的,是真的吗?昨夜,皇上真的留宿在你屋子里?”

    “……”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捏着,指尖挣得苍白。

    “这里的都是自家姐妹,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毕竟也曾经被册封为才人,这宫里的人事,也不必本宫事事都要跟你再说一遍。若昨夜皇上真的又宠幸于你,这是你的福分,也是后宫的喜事。你说便罢。”

第1268章 颜轻盈必须接受册封!

    说完那句话之后,常晴就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景仁宫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我和她的目光在空中交织着,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什么心情,但周围,那些嫔妃们异样的目光和各样的态度,却在这一刻淋漓尽致的显现了出来。

    我看着她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每个人的目光都显得那么的别有深意——

    “难道昨夜,她真的又——”

    “她原本曾经就是皇上的妃子,也难说。”

    “是啊,毕竟还有个公主呢。”

    “这下咱们后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按捺下心头的怒火,我抬起头来对着常晴淡淡的一笑,说道:“皇后娘娘误会了,皇帝陛下并没有留在我屋里,更谈不上宠幸,因为——民女根本就不是这后宫的人。”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常晴也微微一震:“没有吗?”

    “当然没有。”

    旁边的南宫离珠已经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是老神在在的说道:“颜小姐这么说,可就有欺瞒皇后娘娘之嫌了。昨夜皇上到你屋里,还有人听见了皇上和公主玩笑的声音;而今天早上,也有人亲眼看到玉公公到颜小姐那边取接皇上早朝。这一早一晚的,还能说皇上昨夜没留在你屋里吗?”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贵妃娘娘对景仁宫的事还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比皇后娘娘还清楚啊。”

    “……”

    她的脸色又微微的一僵。

    刚刚常晴就因为这件事而刺了她一下,现在我又提,眼看着常晴的脸色微微一沉,她显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急忙说道:“不过是有人恰好见到,来支会了本宫一声罢了。颜轻盈,你还是说清楚昨晚的事吧,不要东拉西扯的。”

    我笑了起来:“原来是有人恰巧遇到,然后就去禀告贵妃娘娘。那贵妃娘娘就该打那个人的嘴了。”

    她的脸色一沉:“什么?”

    “的确,一早一晚,皇帝陛下都在我屋里,但那可不代表陛下一整晚都在我屋里。这一点,贵妃娘娘如此聪慧过人,怎么就没想到呢?”

    “……”

    “皇帝陛下昨晚到民女的屋里,的确是来看望妙言公主,也和公主一起玩了一会儿,不过过了,呃,过了亥时,皇上就走了。那个时候,各位娘娘们当然都已经休息了,也没有人会特地跑到景仁宫来盯着——毕竟,这里还是皇后娘娘的居所呢,派人来盯着,像什么话?——所以,陛下昨夜其实是没在民女屋子里过夜的。”

    “……”

    “至于今天早上,那就更简单了,一大早皇帝陛下过来,也是为了看望妙言公主,只是陛下起得太早,没人看见他过来罢了。自然也是——没有人会无聊到,时时刻刻来盯着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啊。”

    “……”

    我说完这番话,也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和南宫离珠虽然一坐一站,但神态完全一样。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裴元灏昨夜到底是不是留宿在我的屋子里,还是他真如我所说,只是一早一晚到我那里看妙言公主,但在话语里,我先堵了南宫离珠的后路——毕竟,随时派人来盯着皇后娘娘的居所,这件事就算常晴再温柔和顺,也是不能忍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们两,或者说,她们两家到底联合到了什么程度,但常晴不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当初南宫离珠对她使的手段她不会都忘了,所以挑拨她们两的关系,是解决这件事最关键的问题,只要我把这个关键的点囫囵过去,这件事也就可以囫囵过去。

    果然,常晴的脸色微微的冷了一些:“贵妃,你的人昨夜到底是不是亲眼看到皇上来了,而且——皇上昨夜也没走?”

    南宫离珠终于有些慌了神,急忙站起身来:“臣妾——臣妾也只是听说……”

    常晴淡淡说道:“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你一听说,一大早就跑到本宫这里来,还把各宫的姐妹都召集起来?”

    “臣妾……”

    “你是贵妃,所有这些妃嫔当中,以你为贵!这个贵字,自然是身份贵重,也是人品贵重。可你呢?如此轻狂轻佻,成何体统!?”

    南宫离珠一下子跪倒在地:“皇后娘娘,臣妾知错。”

    她这一跪,周围的嫔妃里有些坐着不动,只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而有一些,却已经急忙起身跟着跪了下去,七嘴八舌的为她求情。

    一见这情景,我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果然,常晴说完那一句,脸上的怒容倒也不剩多少,只是眉头紧锁:“本宫责备你是为了你好,这后宫每日上百件的事,若人人都如你一般,听风是雨的来跟本宫搬弄,那本宫这个后宫之主,也就不用做别的事了,每日就听你们搬弄了!”

    她这话已经很重了,而说完之后,就一挥袖:“起来吧!”

    其他的那些嫔妃急忙站起身来,可南宫离珠却还跪伏在地上,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有罪,可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咱们皇家的体面啊!”

    常晴原本伸手揉着额头,听到这句话又是一怔:“嗯?”

    我一听她这话,心也沉了一下。

    南宫离珠还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低声说道:“皇后娘娘也知道,自从年前皇上将妙言公主带回京,宫里宫外那是闹得天翻地覆,虽然公主殿下顺利的认祖归宗,但人人畏言,却又往往私言的是什么,难道皇后娘娘一点都没有听说吗?”

    “……”

    “那就是公主的生母啊!”

    南宫离珠说完这句话,终于回过头来,我一对上她的眼睛,不由的心里一跳——她那双眼睛,不知是因为刚刚急怒攻心,还是她内心的急切,竟然都有些发红了:“若公主殿下的生母已然亡故,和宫里——别的皇子一样,那自然有嫔妃教养。可偏偏,公主殿下的生母没死,不但没死,还活生生的在这宫里上下走动;可她上下走动,不称臣,不为妾,却偏偏自称为‘民女’。这,让皇家的颜面何在,让皇上的颜面何在啊!”

    我顿时咬紧了牙。

    之前在裴元灏的寝宫,她离开前最后说的就是这段话,但那个时候,她还是只是给皇帝提个醒,却没想到,现在,她竟然就已经在皇后的面前直接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一旁的杨金翘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心里也有些发紧。

    南宫离珠还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刚刚教训得是,臣妾即为贵妃,自然身份贵重,对皇上的事,臣妾也需格外上心,才能不负圣恩。如今,颜轻盈的身份已然成了皇家给天下人的笑柄,臣妾岂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常晴的眉头也拧紧了:“那,你的意思是——”

    “宫中,是没有‘民女’的!”南宫离珠的声音微微放缓,但每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清清楚楚的道:“若颜轻盈还要留在这宫里,就必须要接受册封!”

    ……

    周围的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低呼出声。

    南宫离珠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这句话听上去义愤填膺,却总给人一种接不上气的感觉,我冷静了想了想,才回过神来,因为这句话的下半句,她截断了,没有说出来。

    如果说完了,那就是——

    若颜轻盈不接受册封……

    我忍不住淡淡一笑,原来,她还是打的这个主意!

    只不过,现在她真的是聪明多了,不管怎么样,话锋都转不到“加害我”这一条的头上,但后宫的人哪有心思不重的,哪有一句话不多想的,她话说到这里,谁又不会往下想。

    立刻,人群里就有人低低的说道:“这话也是,皇家的颜面重要啊。”

    “是啊,否则她一直留在宫里,那成什么话了。”

    这时,常晴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一时竟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态度,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开口了:“颜轻盈,贵妃的话,你都听到了?”

    “民女听到了。”

    “皇上到底有没有留在你屋里过夜,这的确是一件小事,等到皇上下朝之后,一问便知。但是,你在这后宫里的身份,也的确如贵妃所说,不是一件小事了。”

    “……”

    “到底册封,还是不册封,这是皇上来定,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也要问你一句。你的态度,是什么?”

    我平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虽然平静,但那只是我的表面,也许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此刻我的胸膛被心跳撞得一阵一阵的震颤,好像心都要从胸口迸出来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说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对于贵妃娘娘的话,民女只有一点,不敢苟同。”

    “哦?是什么?”

    “一女,岂能二嫁?”

第1269章 谁传暗书来?

    南宫离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这句话扎进了她心里,于是也不看她,只低着头,状若黯然的道:“自从民女进宫之后,各位娘娘言必称‘颜小姐’,这自然是对民女本家的尊重,但其实依本朝礼法,民女早已出阁,这‘颜小姐’三个字,早已经当不起了。”

    “……”

    “民女既已出阁,如今一非寡居,二未被休,虽然孤身入京,这是为了照顾妙言公主,可还算是别人家的媳妇,若眼下接受皇帝陛下的册封,只怕——”我抬起头来看着常晴,微笑着说道:“皇家这一面的颜面是保住了,可民女这一女二嫁,皇家霸占民妇的事,就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景仁宫都安静了下来。

    我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和和气气的,但“一女二嫁”、“霸占民妇”这些话,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这些娘娘们大概也是没想到会从我嘴里听到这些词儿,不仅是常晴,就连旁边一直安稳坐着的杨金翘,此刻也是一脸震愕的神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吃吃道:“你,你——”

    对上她的目光,我只淡淡的垂下眼睑,也闭上了嘴。

    眼角,自然也看到跪在前面的南宫离珠,这一刻,她的一张脸苍白如纸,可脸颊上却偏偏出现了几道红,不知道是因为急切的羞愤,还是什么关系,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扇了一巴掌似得。

    其实,不止是她,我自己的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用这个借口,或者说,用裴元修,来回击南宫离珠。

    果然,我的话音刚落,旁边就有几个嫔妃交头接耳起来,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用眼角看向南宫离珠,悉悉索索的,却也能大概听到她们的一些话——

    “当初贵妃不就是——”

    “是啊,她连休书都没拿,那一位现在还活生生的呢!”

    “这可是——”

    “嘘,别说话!”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本朝民风比起前几朝来说不上开放,女子几乎已经不被允许参政——我当初能做集贤殿正字,也是托了太子的福——但被休回家、寡居的妇人想要再嫁倒也不是新闻,况且,古老的乐府诗中,刘兰芝被休回家,尚有县令来迎娶,和男子休妻再娶一样,这种事是自己的自由。若有人要拼得一生去换一块贞节牌坊,自然有人称赞,可不愿孤独一生而再嫁再娶的,也不会被千夫所指。

    只是——一女二嫁,就跟男子停妻再娶一样,告到官府,也是要立案的!

    所以,我这话一出,就像是无形中扇了南宫离珠一记耳光,难怪现在她的脸上还隐隐的发红。

    这个时候,等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我才微笑着说道:“西川虽然民风开放,女子大多泼辣敢为,但一女两嫁的事倒也是没有的。贵妃娘娘为皇帝陛下着想,为皇家的脸面着想自然是好,但,皇帝陛下的——清誉,娘娘也是该考虑的。”

    南宫离珠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心情,羞愤还是震怒,只不过,我跟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她今天这样逼我,但也怨不得我说这些来还击她。

    只是,说完之后,也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快感。

    不论如何,作为女人,我和她,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一开始都不会希望走到今天这一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绝不只是一两个人的梦想,只是,世事无常,我会先遇见裴元灏,上天也会安排她先嫁给裴元修。

    说来,谁都没有被偏爱。

    所以,说完那句话,我自己也安静了下来。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气氛里。

    不知过了多久,常晴突然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再议吧。”

    说完,她低头看了看一直不动弹的南宫离珠,这个时候,南宫离珠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拼命的咳嗽起来,那种咳法像是要把心肝都震碎一样。常晴抬眼给旁边的蕊珠使了个眼色,蕊珠急忙上前扶起南宫离珠,常晴说道:“你为皇上的事,也实在太劳心了,自己的身子本来就弱,还不好好保养。你啊,还是好好将息一下吧。”

    南宫离珠没有说话,也是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的咳着。

    常晴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走下来,伸手扶着她:“怎么了?真病了?”

    南宫离珠这个时候才勉强止住了咳嗽,但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她说道:“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太轻狂了,也没把事情弄清楚,就胡言乱语,惊动了皇后娘娘,臣妾该死。”

    常晴刚要说什么,南宫离珠又接着说道:“不过,有一件事,臣妾还是不太清楚。”

    “什么?”

    “臣妾竟不知,原来颜小姐已经在宫外另嫁他人了。不知道,颜小姐嫁了谁啊?”

    “……”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

    南宫离珠慢慢的回过头来,一张脸咳得通红,连眼角也有些发红,已经完全盖过了刚刚她脸上那羞怒的红色,我被她那双发红的眼睛一看,似乎也能从里面看出一点实实在在的痛楚来,顿时呼吸一窒。

    不过,我面不改色,淡淡的笑道:“这,还要紧吗?”

    “也不要紧,本宫只是问一问。颜小姐,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你嫁人这件事都能说,嫁给谁了,却反倒不能说了?”

    “……”

    “还是,你不敢说啊?”

    景仁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了起来。

    的确,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和裴元修那场婚礼闹得那么大,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不可能这些喜欢打听的娘娘们不知道,她现在来问,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想扣一顶反贼的帽子到我头上。

    我闭着嘴,站着不动。

    南宫离珠慢慢的推开常晴和蕊珠的手,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还带着刚刚咳出的泪光,死死的盯着我:“怎么,刚刚伶牙俐齿的,我说一句你辩一句,现在,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你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

    她对着我阴沉的眸子,冷冷一笑:“你说不出来,我来说。你的确出宫嫁人了,只不过,你嫁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家,而是——”

    “住口!”

    就在我的拳头捏紧,全身都绷紧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南宫离珠蓦地一惊,抬起头来往我身后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而周围那些嫔妃也都被吓了一跳,好几个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一个个吓得全都跪倒在地:“皇上!”

    我有些僵硬的,看着眼前的南宫离珠,常晴他们全都跪伏在地了,这才转过身去,就看见裴元灏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寒气,却也压不住他漆黑的眼中腾起的煞气,好像一瞬间要将人整个屋子都压垮一般。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还是立刻俯身行礼:“民女拜见皇上。”

    裴元灏看着我,脸色阴沉得像是外面的天。

    他不开口,就这么在门口站着,满屋子的嫔妃也都不敢开口,就这么跪了一地,我能感觉到旁边的人都在瑟瑟发抖,呼吸都窒住了。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是不是——刚刚我的那些话,都被他听到了?

    想到这里,裴元灏突然抬脚走了过来。

    他没有开口,就这么走过来,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敢起身的,就看着他的袍子在眼前慢慢的飘过去,最后,他的脚停在了我身边。

    我的一只手还撑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所传来的寒气,透过掌心直直的刺到了心里。

    而就在我身边,南宫离珠也规规矩矩的跪伏着,似乎也和我一样,感受到了那一阵寒意,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我也并不好受,虽然跪在冰冷的地上,但裴元灏的目光却像是带着火,当他看着我的时候,几乎连肌肤都要被灼伤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大赦一般的话——

    “都起来。”

    立刻,有人松了口气。

    大家急忙站起身来,还有两个像是腿发软的,站起来都趔趄了一下,常晴被扣儿扶起身来,急忙说道:“皇上,今天——”

    “不用说了。”

    他的脸色依旧阴沉:“朕都知道了。”

    一听这话,南宫离珠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起来,她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瑟瑟的道:“皇上,臣妾有罪,臣妾——”

    “你不用说了,”裴元灏的声音意外的一柔,竟像是不敢看她,又不舍得不看她,挣扎了一刻,才慢慢的说道:“你的心思,朕都明白。”

    “皇上……”

    这时,裴元灏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你先回去吧。”

    “……”

    虽然他没有回头,甚至这话也没头没尾,但我还是立刻会过意来,这话是跟我说的。

    我轻轻的说道:“民女告退。”

    说完,也不等任何人再开口,把刚刚已经争论了半天的问题再提出来,急忙转身走了出来。

    一走出那屋子,就感到外面一阵寒气慑人,几乎将我的呼吸都要冻成冰了,而门口,还站着玉公公他们几个,一看见我走出来,玉公公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层,轻轻的说道:“你出来了?”

    我回头虚看了一眼,然后轻轻的说道:“公公,皇帝陛下在外面,听了多久了?”

    玉公公立刻沉下脸来。

    他不说,我大概也明白了。

    大概,玉公公不希望他听到的,他全都听到了。

    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应该说南宫离珠的戏好,还是时机抓得好,看来她在这宫里这些年,虽然没有当贵妃,但本事倒涨了不少。

    若是换做过去的“岳青婴”,只怕再来几个都要死在她手上了。

    幸好,如今的我,是“颜小姐”。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看见我竟然还笑了,玉公公忍不住伸手拧了我一下:“你怎么就这么——”

    我被他一拧,顺势从台阶上跑了下去,也淡淡的笑了笑,身后裴元灏安慰南宫离珠的声音已经很小,这个时候完全听不见了,我只听到最后一句,是他要送她回玉华宫,只怕出来就撞上,我对着玉公公点了点头,便急忙转身走了。

    回家,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

    一推门进去,吴嬷嬷和素素全都围了上来,问长问短的,看来她们也都很担心,一大早被叫过去,只怕我又要吃亏了。我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解了她们的担忧,再回头看的时候,妙言也从内室跑出来,哒哒哒的一路跑着,扑到我怀里。

    我笑道:“妙言想娘了?”

    “嗯。”

    “放心吧,娘不会离开你的。”

    我伸手抱住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红红的脸蛋——我当然不会轻易的离开你。

    不管有任何人,想要赶我走;不管任何人,想要算计我和你,我都不会轻易的让她得逞的!

    回家休息了一会儿,看来裴元灏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倒没来找我的麻烦,吃过午饭之后,我就给妙言脱了袄子陪她睡觉,当解开胸口的扣子时,我突然愣了一下。

    “咦?”

    旁边正端着铜盆要出去倒热水的素素停下来:“大小姐,怎么了?”

    “妙言的那张符呢?怎么不见了?”

    “哦,妙言小姐挂胸口的那张吧?早起不是弄湿了吗,正放到桌上晒呢。”

    我回头一看,果然放在桌上。

    于是放下心来,陪着妙言睡下去。她倒是心安理得,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我却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索性下床来走到桌边,想要拿本书来看,就看到那张放在桌角的灵符。

    已经干了好些了。

    我伸手拿起来,用指尖捏了捏,而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什么。

    那灵符上,被水润湿了的地方,隐隐的透出了什么东西来,好像——

    好像是一些字迹?

    我心里一动,急忙将那张灵符拆开。

第1270章 她跟你,一点都不像

    那符是画在一张黄纸上的,一点一点的拆开,就看见出了朱砂划出的符之外,还有一些字迹,一点一点的在我眼前展开。

    当把整张黄纸拆开的时候,我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张灵符的背面,竟然也被人用朱砂写了几排字,竟是一张手书——

    护国**师书拜颜门大小姐足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护国**师!

    我找了这个人那么久,从太庙,到西郊冲云阁,再到宫中,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给我写信,而且藏在给妙言挂着的灵符的背面!

    难道,不止是我在找他,他也在找我?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这个问题刚从心里冒出来,我立刻自己唾弃了自己一下,我要找他,裴元灏尚且不动声色的百般阻拦,那这个人要见我,他又怎么会允许呢?

    不过,护国**师要见我?

    为什么要见我?按说,我跟他只在太庙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恐怕还是我知他,而他不知我,可再一次联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开始用暗书了,看来这个人对我的态度也非同一般,倒像是——旧相识。

    想到这里,我屏住呼吸,再接着往下看。

    素闻大小姐之名,近日,得知大小姐躧踏深宫,然夜传刁斗,壁垒森严,未得亲近。祈大小姐垂晤一面,更不忘克绍箕裘,踵武赓续之志。

    护国**师呈书谨拜。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我屏住呼吸,翻来覆去的看了有十几次,等到自己实在不能呼吸的时候,才感觉到额头上、后背一片冰凉,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护国**师!

    我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给我写信,藏在给妙言的灵符里,而观他的言语,字里行间竟没有一点陌生之感,好像就是写信给一个故人,你来我往的,全然知晓,根本不像是一个只在太庙匆匆一瞥的人给我写的信。

    而且——

    我的目光又落向了那上面的一句话。

    然夜传刁斗,壁垒森严,未得亲近。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夜传刁斗,壁垒森严,这不就是这些日子,因为我在那晚看到窗外有黑影,告诉了常晴之后,没多久,裴元灏就派人将我这个院子重重把守起来,白天还罢,一到了晚上,那就是刁斗森严,不要说黑影,连鸟鸣虫叫都听不到了!

    而护国**师在书信上写到这个,难道说——

    难道说,那天晚上的黑影,是他?!

    我捏着那张黄纸,一下子跌坐到了凳子上。

    对了,从我在宫外开始去西郊冲云阁寻找护国**师开始,裴元灏就百般阻挠,甚至封锁了京城出西郊的路,后来,他在太庙给妙言行招魂之法,而我一直在猜测,这期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毕竟,太庙不是普通的行宫殿堂,可以让他住进去的。

    现在,我好像明白过来了。

    其实那段时间,他和我一样,就住在这宫里!

    只是,裴元灏不允许我找他,必然也不会允许他找我,但他还是趁夜到了景仁宫,却没想到被我看到黑影,反以为在这宫里有人要加害我,告诉了常晴,常晴再转头告诉裴元灏……

    这一下,我捏紧了拳头,悔恨不已!

    都怪那时候我的神经实在太紧张了,因为一进这后宫,我就像踏进了龙潭虎穴,面对南宫离珠,还有她在朝堂上大权在握的父亲,我步步为营,为了妙言更是小心谨慎,却没想到,反倒把我最想见的一个人推开了。

    想到这里,我又是好气,又是好像,伸手撑着头不停的叹气。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怎么垂头丧气也无法挽回,好在这位护国**师想要见我,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我跟他的关系想必还能再近一步。

    就看机会了。

    不过——

    我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书信上的最后几个字上,克绍箕裘,踵武赓续……我和他,就他书信上的口气,也只见过那一面,何以能说到这个程度上,难道——他真的和我的母亲相识,有什么关系?!

    我心跳如雷,坐在桌边,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就听见床上的妙言醒过来,呜呜咽咽的抱着被子打滚,我深吸一口气,也安抚好自己的情绪,便将那张黄纸按照原来的印迹叠好,用红绳系好了,然后拿着走到床边,正好这丫头滚着滚着夜滚到了床边,一头撞进我怀里,抬起头来望着我:“娘。”

    “妙言别淘气。来,娘把这个给你带上。”

    “喔。”

    她乖乖的跪坐起来,让我把灵符又重新挂回到她的脖子上。

    而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裴元灏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被突然从外面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浑身一颤,转头看到是他,倒也并不惊怕,反而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觉,平静的将那道灵符小心的塞回妙言的衣领里。

    妙言已经小脸笑开了花一样喊道:“爹!”

    裴元灏原本沉着脸走进来,听到她这一声欢呼,却不知为什么脚在门槛上一绊,差点跌倒。

    顿时,原本铁青的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妙言,终究浮起满脸的喜色:“妙言。”

    “爹爹,抱。”

    她两只手都伸向裴元灏,像一只要人爱抚的猫咪一样,裴元灏这一刻大概一颗铁石心肠也被融化了,慢慢走过来,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妙言两条腿立刻缠在他身上,真像一只猫了。

    裴元灏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抱着她坐回到床上,又拉过床上被她揉得一塌糊涂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微笑着说道:“怎么,才多久没见,妙言就这么想朕了?”

    妙言窝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只认真的点头:“嗯嗯。”

    裴元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低头看了妙言,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她跟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像。”

    原本他一过来,我就退到来一边,也不说话,也不参合,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向我,我才恍然大悟过来。

    他说的,是我。

    他说,妙言一点都不像我。

    我看着妙言腻在他怀里,撒娇打滚的样子,不由的想起了我小时候,一定要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去掏门前那棵树上的鸟窝;还有,父亲告诫问鱼食不能给人吃,我闻言,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逗得他笑出了眼泪的样子。

    妙言,不像我吗?

    我淡淡的一笑:“为人子女,当然应该比父母强才好。她比我好,是她的造化。”

    裴元灏的声音带着一点冷意:“朕的女儿,造化当然是好的。”

    “……”

    “但,你呢?”

    “我?”

    他抬眼看着我,目光也带着寒意:“如果今天,朕没有到景仁宫,贵妃的问话,你打算如何回答?”

    我淡淡说道:“左不过照实回答。至少,不必落个欺瞒之罪。”

    裴元灏目光如箭:“或者,你还想拖人下水,是吗?”

    原来,他是来给南宫离珠抱不平的。

    会想起今天南宫离珠的那句问话,也实在有些可笑,我如今的确还是裴元修的妻子,但论起来,她跟裴元修的关系也纷繁复杂,当初东州的战事,不开口对话大家都相安无事,若一开口,我就咬死她一个叛国罪!如果我是反贼的党羽,她也脱不开这一道关系。所以,如果那个时候裴元灏真的没有及时赶到,而让我开了口,我大概就要连皮带肉到咬她一大口了。

    我笑了一下,不咸不淡的说道:“不敢。只不过,妙言是民女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绝对不会交给别人。不管那个‘别人’是谁。”

    裴元灏的脸色微微的一动。

    他当然不会知道,妙言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但当初我和刘轻寒的窘境,他也是看在眼里,一听到这个,原本满身的煞气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了。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朕,也并没有要把妙言带走,交给谁的意思。”

    我紧接着说道:“也希望陛下一言九鼎。昨夜,不管陛下到底有没有离开,但陛下答应了民女会离开,民女就当陛下是离开的了。”

    他沉着脸:“所以呢?”

    “所以,娘娘们的那些猜测,自然就不成立。也就——没有要把妙言交给谁抚养这一说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却没有火气发出来,只是沉沉的看着我:“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妙言的病痊愈了,那会如何?”

    “……”

    我的心也沉了一下。

    如南宫离珠她们所说,等到妙言痊愈之后,我再不接受册封,也就完全没有留在这宫里的必要,甚至没有立场留在这里,而到时候……

    我的心揪着发疼。

    沉默了许久,我咬着牙,慢慢的说道:“那,就看妙言什么时候痊愈了。”

    “朕现在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他低头看了看对我们之间的对话还完全不知所措,只呆呆的窝在他怀里的妙言,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说道:“明天,又该为妙言行第二次招魂之法了。”

第1271章 抓到“鬼”了!

    “明天,又该为妙言行第二次招魂之法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精神一凛,抬头看着他:“真的吗?”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只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朕会拿妙言到事来说笑吗?”

    “……”

    看样子我是惹得他有点窝火,现在说话都带着火药味了,不过这个时候我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带着笑,轻轻的说道:“那太好了。之前那一次,妙言的病情就好了那么多,也许这一次之后,妙言就可以痊愈了,也未可知。”

    “的确,也许妙言就可以痊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妙言的头发,妙言也像是一只猫咪,被一遍一遍爱抚着,舒服得眯上了眼睛,也完全顾不上我们在谈什么。

    这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闪,抬眼看着我:“那到时候,你要如何呢?”

    “……”

    我毫不意外的听到了这个问题。

    的确,从那天南宫离珠离开他寝宫之前说那句话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这,大概就是我现在所要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平静的说道:“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那你认为,朕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

    我闭上了嘴。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明白了,问题的解决从来不是用嘴说的,他问我,我答他,最后其实都不会是这样解决,很多问题,只有真正解决的那一天,才会知道到底如何,先说了,反倒让人防着了。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知道我是不打算再开口了,眼中又多了一层阴霾,便也不再理我,只和怀里的妙言腻歪了一会儿,然后将这只小猫抱着放回到床上,起身掸了掸衣角,说道:“你今天就给她准备好汤药。”

    “民女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往外走。

    刚一转身,床上的妙言就嚷嚷了起来:“爹!”

    他的脚步一滞,又回过头来,妙言委屈不已的对他伸着双手:“爹,别走。”

    他立刻有些犹豫的站在了那里,我看了看他为难的样子,又看了看妙言,急忙走过去捉着她的双手,一边揉着她的手心,一边温柔的说道:“妙言好孩子,不要任性,你爹还有很多大事要去做,不要缠着你爹。”

    妙言现在还懵懂得很,用俗话说,魂还没全,跟她说什么“任性”,什么“大事”,她根本就不懂,只是迷迷瞪瞪的看着我,又看了看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裴元灏,终于瘪瘪嘴:“爹爹晚点要来陪妙言。”

    我已经来不及捂她的嘴了,裴元灏的脸上,所有的坚冰寒气,都被这孩子的三言两语就融化,转身走了回来,低头在妙言的额上一吻:“好,朕晚上再来看你。”

    妙言立刻笑了起来。

    |

    说是晚上来,可到了傍晚,御膳房送来的碗碟刚刚摆好,他就踏着雪来了。

    比起白天,他的情绪仍然没有太好,我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他,更得罪南宫离珠了,倒也懒得去讨好他,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吃完饭之后,妙言的药就送来了。他抱着妙言,慢慢的喂给她喝。

    我在旁边守着,手里还拿着手帕,准备随时给妙言擦嘴,但他倒是比之前小心谨慎多了,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于是,我也就空坐着。

    等到还有最后两口了,我轻轻的说道:“陛下,我明天能陪妙言一起过去吗?”

    他手里的勺子送到妙言嘴边,顿了一下,仍旧小心的喂给她喝。

    闷声道:“不行。”

    “我,我只是想陪着她。”

    “朕说了,不行。”

    “陛下……”

    “有些话朕不想再说第二遍,”他冷冷的说着,把最后一口药给妙言喝了,然后从我的手里扯过帕子,轻轻的给她擦了擦嘴,一边温情脉脉的做着这些事,一边冷冰冰的说道:“朕说了你不能去,这句话就是圣旨,若你再说,就是抗旨!”

    “……”

    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我当然说过很多他不想听的话,但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圣旨来压我。

    于是,我抿了抿嘴,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的说道:“那,明天,就请陛下多看顾一下妙言。”

    他白了我一眼:“难道妙言不是朕的女儿吗?”

    我低下了头。

    感觉到我的气息都弱了下去,他再回头看着我,目光也变得稍微的柔和了一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今晚你好好休息。”

    “是。”

    说完这句话,他又哄了妙言几句,便离开了。

    一夜风雪,无话。

    第二天早上,和之前一样,他一大早就过来接妙言,我把女儿交给他之后,又踩着门槛望了半天,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当中。

    然后,便开始了等待。

    不过这一回,很快就有人来敲我的门了,是一个小太监,他恭恭敬敬的告诉我,我府上的人正在宫门口等着我。

    杜炎?

    前几天才刚刚见了面,他怎么又来了?

    难道,家里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换上了大衣赶着过去,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远远的看见老夏的马车停在靠墙的地方,杜炎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雪中,穿着水秀亲手做的那件厚厚的风氅,仍然显得玉树挺拔。

    我走过去,他也急忙迎上来,俯身行礼:“小姐。”

    “你怎么又来了?家里出事了?”

    “不是大事。”

    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我回头看了看守宫门的那几个护卫,他们倒是没有看着我们这边,但我还是把杜炎拉到另一边的墙角,风雪小了一点,我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

    “那个査比兴——”

    又是他?

    我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人还真是个麻烦精,让杜炎这样的冰块人都头疼。

    “他又怎么了?”

    “他这两天在京里乱跑,好像,六部几个衙门他都去逛过了。”

    “什么?!”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怎么敢?!”

    杜炎铁青着脸,没说话。

    之前,杜炎连拦他进门都拦不住,自然更拦不住他去别的地方,这个人原本就有些视礼法为无物,现在更是仗着艺高人胆大,这样乱窜,难保不会出事。

    我拧紧了眉头:“他,他有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杜炎摇头。

    我深叹了口气。

    就在我烦恼不已的时候,杜炎又说道:“对了,他今天说,他给小姐做了一件好事。”

    “他?做好事?”我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能做什么好事来?”

    杜炎看了我一眼:“他说,他找出家里那个‘鬼’了。”

    “什么?!”

    我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的声音叫起来,幸好还勉强控制着音量,回头看看,那几个守门的护卫倒也没注意这边,仍然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看守着,我急忙拉着杜炎又往里走了一些,惊愕不已的看着他:“抓住‘鬼’了?”

    “嗯,他是这么说的。”

    “那,那个鬼呢?”

    “我们都没看见。”

    “那他怎么——”

    杜炎冷冷的说道:“我是看他这两天闹得不成样子,想过来跟小姐说一声,所以今天一大早要出门,他好像知道我要来,就故意跑到门口守着我,跟我说,让我过来告状,也不要忘了帮他表功,他抓住了家里的‘鬼’。”

    看着杜炎一脸不悦的样子,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想笑。

    看来査比兴实在是不讨他喜欢,明明是进宫来跟我说一声家里的事,被査比兴硬说成了告状,倒把他弄成一个只会告状的“小人”一般,难怪杜炎一来,脸色就那么不好看,加上我拉着他在这角落里,这样子更像是长戚戚的小人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鬼!

    家里真的有鬼?!

    我问道:“那,抓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他没?”

    “问了,他只说自己抓到了,立了功,但问他在哪里,不肯说;鬼是什么,不肯说;现在鬼在哪里,也不肯说。”

    “……”

    “这个人,就会装神弄鬼的!”

    査比兴说自己抓到了鬼,但又没能拿出来,只是让杜炎带句话进来,到底是真的抓到了什么鬼?还是有意要惹杜炎生气?

    抓到了鬼,却连是什么都不说,只怕是故意说来逗人的居多吧。

    宫里的事已经让我心乱如麻,这个时候再要去处理査比兴,我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况且——我也没有忘记之前裴元灏打过的招呼,这些日子我不要乱走,更不要回家,我的一举一动,我想南宫离珠都盯得紧得很,犯不着这个时候落到她手上。

    于是,我安慰了杜炎两句,跟他说让他回去明言警告一下査比兴不可造次,否则我在宫里的境遇不好,我回去要重重的罚他。

    杜炎听了这些话,才终于松了一点脸色,点头转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

    抓到了鬼?

    想到这个,我也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査比兴好歹也是西山书院的第三号人物,熟读圣贤经典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他就一点都没有儒者的风范呢?

    我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顶着风雪往回走,走回到景仁宫门口的时候,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回头看了看,那些在各处忙碌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交头接耳,远远的看着我,小声在议论着什么。

第1272章 你们的洞房之夜

    我之前还没在意,毕竟宫里喜欢传闲话的人太多了,可一路走回来,一个个都是这样用眼角看我,然后低声交头接耳的,我也不能不去在意了。

    不过,我一回头看他们,他们就立刻一哄而散。

    怎么回事?

    我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怔忪,而这时,正好扣儿他们出来了,见我站在门口,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敷衍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一回到景仁宫,关上房门,外面的风雪就吹不进来了。

    我安安静静的等着,原本以为和上一次一样,大半天的功夫也就该回来了,但时辰已经过了很久,天都黑了,却还没有裴元灏那边的消息。

    我以为他已经回来,只是没有告诉我,就让一个小太监过去瞧一瞧,谁知他竟是真的没有回来,寝宫和御书房那边都是一片漆黑,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样一来我就更担心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

    心,像放在小火炉上煎着一样。

    那小太监一遍一遍的跑,在这样的大雪天也跑出了一身汗,最后我看着他实在累得不行了,也不为难他,赏了他一块银子,他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可是,妙言还没有回来。

    吴嬷嬷和素素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但也是言不由衷,听着他们没底气的声音,我的心里也更加烦乱起来。

    等到过了亥时,整个皇城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我都不等来人敲门,急忙扑过去把门打开,就看见玉公公站在门口,乍一开门也吓了他一跳:“哎哟!”

    “玉公公,妙言呢?”

    他惊魂未定,伸手拍了拍胸口,才说道:“姑娘这是要吓死老奴啊。公主殿下已经能够回来了。”

    “啊……”

    我一下子大松了一口气。

    听他这口气,不仅回来了,而且没出什么大事,我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玉公公轻轻的说道:“姑娘还是跟老奴过去吧。”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考虑又去裴元灏的寝宫又会带来什么麻烦,先看到妙言才是正经,于是我急忙跟着他出去了。

    一路风雪,和之前一样,很快就走到了寝宫。

    远远的,依旧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的,橘红色的烛光摆动着,但不知为什么,今夜的烛光好像是在风中摇曳,显得有些急促,让人的心跳和呼吸也不由的变得紧绷了起来。

    走到台阶下,玉公公停了一下,回头轻轻说道:“皇上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现下有些肝火。姑娘进去,说话一定要仔细。”

    “……”

    他这话从过去到此刻也不知跟我说了多少次了,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去顾裴元灏什么心情,只胡乱的点头,便要往里走,谁知玉公公却像是不依不饶的,又牵住了我的衣袖,我眉头一蹙,回头看着他。

    “姑娘,老奴的话,你可要记着才是啊。”

    “……”

    看他的样子,我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嗯。”

    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重重的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像是要把我所有的浮躁都压下去,然后才放开,我又看了他一眼,不由的也将之前紊乱的气息压抑了下去,然后走过去,伸手推开了大门。

    寝宫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可是,我还没迈进去,就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奏折,白花花的一片,把我给吓了一跳。

    这是——

    我急忙抬起头来,就看见外间和之前一样摆放着桌案,桌上也还有一些凌乱的奏折,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在盛怒之下从桌上推下来,扔到地上的。

    能这样的做人,自然只有他了。

    只是,他没有坐在桌案前。

    我顿时明白过来,刚刚玉公公说那些话的意思,这么多年了,还很少看见他这样折腾折子的。我顿时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而身后,玉公公迈进来一步,将两扇门轻轻的关上了。

    层层帷幔刚刚还被灌进的风吹得微微飘扬,这个时候也慢慢的落下,像是黄昏时刻降下的雾气,在橘红色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的朦胧,更有些沉重的意味。

    我撩开一道一道的帘子,拂开一层一层的帷幔,终于走到了内室。

    裴元灏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妙言。

    往日里,不管妙言是睡是醒,是病得糊涂还是清醒得可爱,他看着妙言的时候都是满脸的慈爱,哪怕跟我针尖对麦芒,转头对着妙言的时候也仍旧是笑呵呵的,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却明显有些沉重。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也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站在那里,轻轻的说道:“怎么了?”

    他看着我:“你问朕,还是问妙言?”

    “……”

    我一时语塞,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走了过去。

    不过,他却并没有如玉公公所说,肝火旺,一碰就着,反而让开了一些,轻轻的说道:“刚回来,她睡得不是太安稳。”

    低头看时,才看到妙言。

    之前她从太庙招魂回来之后,在这里睡得非常安稳,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笑影,但眼下看着她,却是眉头紧锁,脸上布满了不安,紧张的神情,睡得也很不安稳,不停的翻来覆去,甚至能听到她用力的咬牙,发出的刺耳的咯咯声。

    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着裴元灏:“那个——那个招魂的人有没有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

    “啊……”

    既然没出什么问题,我也就不好多问了。至少,妙言是平平安安回来的。

    想到这里,我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而裴元灏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或者还会陪在妙言身边,谁知他一个字也不说,只看了我们一眼,就背着手走了出去,我坐到他刚刚坐下的地方,也感觉到他余下的体温,一抬头,透过层层帷幔,看见他坐到了外面的桌案前。

    那些奏折……

    我还是尽量收回自己的心神,毕竟——玉公公也说了,少去惹他。

    妙言的呼吸很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经历了什么不安,或者动荡,我拿出手帕,轻轻的擦拭她额上的汗珠。

    这时,就听见她喃喃的说道:“娘……不要,不要……”

    她梦见了我?

    难道,我在她的梦里出了什么事,让她这样的痛苦?

    看着她这样,我心如刀绞,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俯下身去,轻轻的抱着她,用嘴唇亲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过了许久,不知是我的安抚管用,还是她的梦境消散,她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睡得,也平稳多了。

    我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困倦,毕竟白天一整天都在等待的紧张情绪里,乍一见到她,倒是放松了不少,不由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可就在我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外面又传来啪的一声。

    那一声不是很大,可在这空旷的寝宫中,回响起来却格外的惊人,我一下子被惊醒了,急忙转头看妙言,还好,她还没有醒过来。

    我撑起身来,转头看向外面。

    是裴元灏,将桌上的几本奏折又扔了下去,甚至将他的笔也丢到了地上。

    难道,还是之前关于对西川用兵的事?

    我知道朝中的大臣一直没有死心,太子和吴彦秋同时离京,能为这一边说话的人就更少了,裴元灏虽然是皇帝,但毕竟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程度,就像之前杨金翘说的,很多时候,舆情比圣旨还管用,官员的冲击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他做皇帝的就不能不让步了。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轻轻的撑起身来,下地走了出去。

    这一下,外面的地上更是一片狼藉,那些奏折被扔得到处都是,还有他的笔扔在地上,朱砂洒到了好几张奏折上。

    我走过去,蹲下身来,开始捡地上的奏折。

    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手用力的扣在桌沿,整个人显得煞气十足。

    我也不去看他,一本一本的捡,收捡好了一摞,就放到他的桌上,然后又转身去捡其他的。

    可就在我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忽的一声,他又伸手将那些奏折全都推到地上,哗啦一下洒了一地。

    我顿时僵在了那里。

    回头看着他,他的脸色甚至比刚刚我进来的时候更阴沉了一些。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也有一种黑夜里,野兽的眼睛的错觉。

    我的心不由的一沉,但还是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一边俯身重新捡那些奏折,一边轻轻的说道:“陛下也不要太生气,不管什么事,急是急不的。”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朕当然知道急不来。”

    “……”

    “否则,当初你跟他成亲的那天,朕也不会由着你们欢天喜地的闹了。”

    我伸出去捡一本奏折的手顿时一僵,停在了那里。

    他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覆在了我的身上,我抬起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桌案,走到了我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烛光下,他眼中那近乎嗜血的神情越发的深重。

    他一字一字的说道:“只不过,听着人亲口说你们的洞房之夜,朕后悔了!”

第1273章 他碰过你哪里?

    什么?!

    我们的洞房之夜?

    我的脑子里混沌了一下,回想起刚刚妙言躺在床上,睡得那么痛苦不安的样子,还不停的喊着我,立刻全都明白过来了。

    他,他是从妙言的嘴里,听到了我和裴元修新婚之夜的事?!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已经完全变得赤红的眸子,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嘶嘶的声音,而让这一刻的气氛显得紧绷诡异起来。

    而裴元灏,他慢慢的俯下身,一直到平视我的眼睛,那张原本布满阴霾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的牙齿雪白,这样一笑,那笑容根本没有一点温良善意,反而像是野兽在捕食之前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我甚至毫不怀疑,下一刻他的暴怒就会将我整个人都撕成碎片。

    我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过来看妙言,以为他被群臣的奏折惹得怒气大盛想要劝慰一下,居然最后怒火燃烧到了我的身上。

    他慢慢的说道:“烟火,河灯……还有一屋子的红绸,他是不是就用那些红绸,绑住你,绑了你那么多年?”

    我的双手撑在身后,一点一点的往后挪,掌心按在那些凌乱的奏折上,但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在意那些记录着国家大事的奏折,裴元灏仿佛全身心的都被牵引回了当初那个夜晚,虽然,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看到。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不断往后挪的脚踝:“他碰过你什么地方?这儿?!”

    我纤细的脚踝一下子落入他的掌心,而他此刻已经完全不控制自己的力道,用力的一捏,我痛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啊……”

    但,这一声痛呼完全没有引起他的同情,甚至没能让他清醒一点,反而让他的呼吸更加的沉重滚烫,那只手用力一拉,我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都仰面跌倒下去。

    我的头重重的撞在地上,就感觉眼前一黑,等到终于能看见的时候,他已经覆身在我的上面,此刻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死死的盯着我,他所有的尖牙利齿,都会在下一刻刺穿我的身体。

    可是,他却没有。

    他抬起手来,慢慢的放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以为他要捏断我的脖子,谁知他的力道却是异样的温柔,只是,被他掌心和指腹带着薄茧的肌肤一寸一寸的抚摸过,我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好像被蛇爬过一样。

    他抚弄着我的脖子:“这儿,他碰过吗?”

    “……”

    指尖慢慢往上,勾住了我的下巴。

    “这里呢?是不是也被他碰过?”

    掌心托住了我的脸颊,他的拇指轻轻的揉弄着我的唇瓣:“还有这里呢?”

    ……

    他的声音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温柔,尤其当他揉弄着我唇瓣的时候,那指尖轻得就像是情人温柔的一吻,可我知道,他的温柔是带着压抑的,也许这一层温柔的假面破碎之后,会有滔天的暴怒。

    他越温柔,我颤抖得越厉害。

    他对着我又是一笑:“你现在,很害怕,是不是?”

    “……”

    “不过,你真的不应该害怕。”

    “……”

    “你敢逃出宫去,敢嫁给他,就应该能想得到,有这一天!”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狠戾了起来,我顿时全身一阵战栗,甚至已经来不及细想,翻身就想要往外跑。可这一动,刚刚被他捏得几乎骨裂一般痛楚的脚踝又是一阵钻心的痛,而他大手一抓,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抓住我的衣领,用力的一拉——

    撕拉一声,我的衣裳被狠狠的撕裂开来。

    “啊——!”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会对我动手,甚至,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而他在留我的时候,明明说过——

    这一刻,已经没有余地去斥责他出尔反尔,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双眼睛充血通红,我就像真的被一只野兽擒住,也不肯就范,伸手拼命的捶打他,推拒着他不断压下来的胸膛。

    他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狠狠的压在身体的两侧,在我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毫无抗拒之力的时候,俯下身,一下子擭住了我的唇。

    “呜!”

    一阵刺痛从舌尖传来。

    是血,鲜血涌了出来,顿时口中一片铁锈味蔓延开来,刺激得我整个人都在哆嗦,可他根本毫不在意,拼命的在我的脸上,颈项间吻着。

    衣衫碎裂,挣扎间,大片大片的肌肤露了出来,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紧贴着地面的后背甚至已经被冻得发疼,那些揉碎了一地的奏折就在我和他的身下,那一个个严谨的字,一句句恭谨的话,就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他在疯狂的肆虐间,甚至还恶狠狠的压着我,问道:“他是不是就是这么对你的,是不是!”

    空荡荡的寝殿里回响着他的逼问,一声声,几乎要将我逼上绝境。

    他的逼问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但他似乎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反而更加疯狂。他的喘息,我的呻|吟,已经完全混乱了,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舌尖尝到的血腥味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只是看着他赤红的眸子,仿佛已经不用再思考,无需再顾忌,他更深的压住了我,往凌乱的衣衫里探取。

    “不要……”我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下脸庞。

    这一声低呼,却反而点燃了他更盛的怒火,他脸上的表情竟也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内心焚烧着,让他五内俱化为灰烬,理智尽失,只剩下了暴怒,他禁锢住我的身子,用力的扯着我的衣带,厉声道:“不要?他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不要’!”

    我的身子猛地一僵。

    顿时,所有挣扎的力气,求饶的柔软,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还能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我这半生,在几个男人的手上渡来渡去,我说“不要”,又有谁真的听过?

    我的拒绝,又有谁真的放了手?

    似乎感觉到了我整个人瘫软下去,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裴元灏终于缓下了动作,似乎也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泪流满面,一下子,脸上的表情抽痛了起来。

    那只在我的肌肤上留下了不少印迹的手慢慢的退了出来,伸向我的脸颊。

    我以为他要抚摸我的脸,但那只手却只是伸向我的眼角,点了一点我汩汩而出的泪,最后,送入了口中。

    泪,当然是苦涩的。

    苦涩的滋味,立刻染上了他整个人的气息。

    他唇角甚至还有血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好像也痛得厉害,我不想看他,抬起手来捂着已经被眼泪沾湿的脸,低声的哭泣。

    他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将我抱了起来,身后的衣衫已经完全散落,后背雪白的肌肤上斑斑点点,已经不知道是他留下的指印,还是御笔朱砂给我题下这一刻的耻辱。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安了起来:“轻盈,轻盈你不要哭……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都给你……朕不要你哭,朕,朕只是不能失去你……”

    他的话一出口,我哭得更厉害。

    他环住我的腰肢,半点也不肯松手,不停的在我的肩上吻着,感觉到我不停的颤抖,他以为我只是冷,竟反手脱下了自己的龙袍,裹在我的身上,可他并没有放开我,反而更紧的拥住了我,甚至拉下我的手,亲吻着我满是泪水的脸颊。

    他大概还在压抑着身体的冲动,吐息滚烫,抱着我的手没有停下来,仿佛恨不得将我整个人揉碎了,揉进他的骨血中。

    但,他也没有再进一步。

    只是,他含糊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低喃着:“轻盈……你是朕的。”

    “……”

    “朕不逼你,但你要知道,你要记得,你是属于朕的!”

    若是在平时,哪怕就在刚才,我都会狠狠的反驳这句话,但此刻,我已近哭得说不出话来,他肆虐后留下的是我身上的一片疮痍,却也是心上的一片疮痍。

    好像一瞬间,所有封印在这座皇城里的噩梦都苏醒了。

    我的哭泣虽然不是回应,但却仿佛在这一刻取悦了他,他轻叹了一口气,更温柔,也更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滚烫的嘴唇轻轻吻着我,从额头,到脸颊,然后是颤抖的唇,他都一点一点的亲吻着。

    温柔得那么不真实。

    我闭上了眼睛。

    他开口的时候,竟也有几分痛苦:“你为什么不明白?朕富有四海,多少女人为了挤上朕的龙床而想尽办法,为什么你——你就一定要逃?你不仅逃,你要嫁给别人,你还要让别人碰你?你知不知道朕每一次想起你被他——,朕就想要杀人,更想要杀你!”

    “……”

    “可朕还是忍了。为什么你就不是明白,朕——”

    他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朕只是想要你回来,要你回来……”

    我依旧开不了口。

    施|暴的人永远不知道承受的人有多痛苦,也许对他来说,甚至对这后宫,对这天下太多的女人而言,能得到他的垂青是上天的恩德,可是对我来说,那不是恩德,这一刻,我一身一体落下的,只是他给的屈辱罢了。

    “轻盈,”他用力的抱着我,逼着我睁开眼睛,对上他漆黑的眼,那里的固执,一成不变。

    “你到底要朕怎么做?”

第1274章 朕会用自己,锁你一世

    他一声声的追问——你要什么?你到底要朕做什么?

    ……

    我在泪眼朦胧中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拼命的摇头,泪水纷纷而落,我哽咽着抬手要推开他,但虚软的手根本无力撼动他半分,这个男人一意识到我的抗拒,立刻更紧的抱住了我。

    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眼泪沿着他胸前单薄的衣衫落下,不一会儿,就润透了他的衣裳。

    那冰冷的湿意,也随着衣衫,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抓着我不断挣扎,推拒他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口,低声说道:“朕好不容易,才把你召进宫来,你以为朕是为了什么?朕就是为了让你再回到朕的身边,朕就是要把你留在身边!”

    “……”

    “朕,甚至就想这样把你关在这里,永远也不让人见到你。什么刘轻寒,什么裴元修!”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种几乎要咬碎人骨头的恨意,让我即使靠在他的胸前,被他滚烫的体温所包围,也油然而生了彻骨的寒意,“他们,都不要妄想再碰你!”

    几乎是泄愤的说完这句话,他的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再三压抑,才终于压抑住了内心的怒火。

    然后,他低头看向了我。

    这期间,不管他说什么,又如何的怒气冲天,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眼泪已经干了,却又有泪水从眼眶内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裹着我身子的龙袍上,泪水一点一点的晕开,像是龙袍上的伤。

    他用力的抱着我,像是不敢看我的泪,沙哑着嗓子说道:“轻盈,你要朕怎么样呢?到底怎么样,你才肯心甘情愿的留在朕的身边?”

    “……”

    “你说!”

    “……”

    “哪怕,你要做皇后——”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一时间呼吸都痛得顿住了,我苍然的开口:“陛下问我要什么。”

    “对,你要什么?”

    我不知为何,脸上还满是泪眼,眼中甚至还盈着泪花,我却突然淡淡的一笑:“陛下还记得,当初我第一个孩子流产的时候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了的针,透过他的身体也扎进了我的胸膛,我感觉到自己微微一颤,连他,仿佛也痛得压抑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难得我和他,会几乎同时,有同样的感知。

    原来,都没忘。

    我凄然一笑,说道:“陛下也这样问过我。”

    “……”

    “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回答过陛下了。算起来,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

    “但我的答案,没有变。”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好像我的答案变成了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慢慢说道:“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了。”

    “……”

    “哪怕是这个后宫最尊贵的位置。”

    “……”

    “我要的,陛下你不止不肯给,还曾经亲手毁了。”

    “……”

    “如今,又何必还要问我?”

    这一刻,我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吸了。

    我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夜是很难善了,可是,他将我叫来,对我动手,这一地的狼藉,我满身的伤痛,其实他也并不打算和我善了,和他走到这个地步,他不放手,我走不远,这样纠缠下去,又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还是,真的应了我当初的那句话?

    他想要和我纠缠一辈子,而这一辈子,就注定了互相伤害?

    他似乎也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我苍白消瘦,像个幽灵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的,说的那些话,顿时,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是两行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

    走到这一步,我早就知道自己和他很难善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和女儿都在他的手里,他会如何对我,如何对待妙言?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会把我关起来,永远没有人能再见到我?

    就在我泪如泉涌,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的时候,他有些空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妙言呢?”

    我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看着我:“妙言呢?我们的女儿,你就不管她了吗?”

    “……”

    “难道你看不出来,妙言有多希望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她在你身边的时候念着朕,在朕身边的时候念着你,难道你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僵在了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

    “这些年来我们亏欠孩子的,除了你,除了朕,没有人能弥补,难道你就一定要打破孩子的这个梦想?”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你不要再说了!”

    我甚至伸手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他根本不给我逃避的机会,用力的抓着我的两只手,挣扎着让我面对他:“你不敢听,还是说,你宁肯要让这个孩子痛苦,宁肯让她再一次接受当初的伤害,也一定要抗拒朕?!”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刺进了我的心里,我痛得毫无反击之力,甚至有一刻,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也许,真的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再面对他了。

    我痛哭失声:“你别再说了,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

    他咬着牙,用力的握住我不断挣扎推拒的手:“朕这一生,也只逼过你一个人。”

    “……”

    “你还要朕怎么样呢?朕还能对你怎么样?”

    “……”

    我抬头看着他,听着他痛苦的说道:“难道,真的要朕杀了你,才能解脱朕,也解脱你?”

    这一刻,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难道,真的要用死,来解脱彼此?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就在这时,寝宫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

    原本,我的哭泣和他的喘息已经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寝宫的清静彻底扰乱,甚至已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但这个声音一响起来,我和他都震颤了一下。

    那哭声是——妙言?

    她在内室里哭了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甚至不停的叫着我,叫着他。

    我和裴元灏对视了一眼,顿时两个人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只是刚刚我险些被他侵犯,身上虽然没有伤,这一刻也几乎完全虚脱无力,甚至没有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他急忙伸手将我抱了起来。

    那厚重的龙袍还裹着我的身子,两个人凌乱的头发甚至还缠在了一起。

    我被他抱在怀里,也吓了一跳,下意思的道:“不要。”

    他声色俱厉:“这个时候,不准说不要!”

    说完,便抱着我往里走去。

    从外间到内室,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但无数的帷幔飘飞,珠帘晃动,他用力的抱着我,让虚软的我只能无力的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声呼吸,仿佛这段路也变得无尽的漫长了。

    终于,我们走进了内室,他将我轻轻的放到了床边。

    床上的妙言还没醒,可是不知她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哭得很厉害,两只手不停的在空中抓着,好像想要抓住什么,甚至——想要求救一般?

    我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妙言,妙言别怕,娘在这里!”

    他也伸手去握住了妙言的另一只手:“妙言,爹也在这里。”

    仿佛是我们的手,又仿佛是我们的声音,给了她一点安慰,终于,妙言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满是泪水的眼睛睁开看向我们,混沌了许久,终于轻轻的道:“爹……?娘……?”

    一看见她醒过来,我终于放下了心:“妙言,没事了。你怎么了?”

    她还看着我:“我梦见,梦见有人欺负娘……”

    “……”

    “娘,你没事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那个护国法师给她招魂,到底招回了什么,可看起来,她像是一点一点的回想起了过去,也一点一点的懂事,至少刚刚那一句话,就不像是前两天那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我急忙要安慰她说没事,但话还没出口,妙言的眼神突然变了。

    她看到了我狼狈的衣衫,凌乱的头发,甚至,还有龙袍掩饰不住的,颈项间大片淡红的痕迹——那都是刚刚裴元灏留下的。

    妙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了起来,撑起身来:“娘……”

    裴元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僵在了那里。刚刚施暴时那不顾一切的男人,此刻仿佛也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孩子,他也许并不悔恨,这个男人也没有悔恨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场景。我咬咬牙,急忙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刚刚娘赶着过来看你,冻坏了。你爹把袍子给我穿,不过,娘根本穿不上。”

    说着,我还把一边的衣裳往上拉了一点:“你看,是不是大了好多?”

    妙言还有些发蒙,看看我,又看看裴元灏:“是吗?”

    他忙不迭的点头:“是的。”

    这一下,妙言终于松了口气似得,又瘫软的躺了回去,喃喃说道:“爹,千万不要欺负娘啊。”

    裴元灏顿了一下:“爹没有欺负她。爹不会欺负你娘。”

    “……娘不能被人欺负,不然,娘会哭的。”

    “……”

    “妙言最怕看到娘哭了。”

    这一刻,我的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只能自己死死的压抑着,伸出手去轻抚着她的脸颊:“娘也最怕看到妙言哭啊。”

    妙言却像是又没听到这句话,眯了眯眼睛,然后轻轻的说道:“爹爹不要欺负娘,爹爹要好好的爱护娘。”

    “朕当然会。”

    妙言听了,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而这一眯,就没睁开了。

    我们两还趴在床前小心翼翼的守着她,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这孩子,脸上还挂着泪花,却又睡着了。

    只不过,她的睡容显然没有了往日的天真无邪,也不再有无牵无挂的轻松,虽然就这么平静的睡着,我也能看到她的眉头时不时会微微的蹙一下。

    这一次,招魂回来的她和之前的她大不相同了。

    我的心,不由的也有些发沉。

    这个孩子,到底还要经受什么,才能普通的孩子一样,又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就在我心痛如绞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抱住了我,我急忙回过头,就看见裴元灏坐在我的伸手,这一抱,就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笼进了他的怀里,而他也没有看我,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妙言:“你看,孩子只有看见我们两,才能安静下来。”

    “……”

    “就算孩子不懂事,说不出自己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

    他又往前挪了一点,这一次,两只手环住了我的腰肢,下巴也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的厮磨着,说道:“你说你什么都不肯要,那么朕问你要一个东西。”

    我沙哑着道:“你要什么?”

    “朕问你要一个机会。”

    “……”

    “给朕一个机会。”

    “……”

    “也是给孩子一个机会。”

    “……”

    “难道,你真的愿意让孩子看着我们两相争,对立,这一生都不得安宁吗?”

    “……”

    “过去,她还小,不管什么谎话我们都可以圆过来,但现在呢?她一点一点的恢复,更是一天一天的长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妙言其实比别的孩子都早慧,你自认还能再圆那些谎?还是,你觉得妙言看不出来?”

    “……”

    “我们明明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个幸福撕碎成两半?”

    他的话有多温柔,他手上的力道就有多重,我能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他禁锢,不仅无法挣扎,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被他抽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沉睡的妙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在祈求不要有任何人伤害她的母亲,不知道,所有的伤害,都在我心里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轻轻道:“你能用这个孩子,留住我一时,但总不能用她,锁住我一世。”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下。

    他慢慢的低下头,用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肩膀,然后一路亲吻着,一直吻到了我的耳根——

    “到那个时候,朕会用自己,锁你一世。”

第1275章 寝宫内的清晨

    夜深人静,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寝宫里唯一的一盏烛火,仿佛是天地间的最后一点动静,还在微颤着,燃烧着。

    这是第二次,我留在了他的寝宫。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又会在宫里掀起多大的滔天巨浪,只是,经历了之前的挣扎,我已经无力抗拒,再加上这一身残败的模样,更裹着他的龙袍,若真的这幅模样出去被人看到,只怕就不是一阵巨浪那么简单了。

    裴元灏固执的抱着我,睡着他的龙榻上。

    他的床榻很大,几乎能有我平时住的房间的一半,即使妙言睡在上面,我们两也躺在榻上,也还有多一半的地方是空白的。可他却像是挤得不得了的样子,紧紧抱着我。

    我能听到他擂鼓一般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垂在我耳畔滚烫的呼吸,他的身体里燃烧了一把火,甚至不用靠进他的怀里,只感觉他环住我腰肢的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就可以完全明白。

    可是,我没有给他。

    而他,不管如何的跟我耳鬓厮磨,甚至半强迫的将我压在身下缠吻,也终究没能做到最后。

    唇齿间还残留着彼此的气息,他仿佛含了一口蜜,沉沉睡去之后,脸上慢慢的浮起了笑意,在他的梦最深沉的时候,我听到他轻轻的唤:“轻盈……你是我的,属于我的……”

    我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什么也没说,只转过头来,看着黑洞洞的屋顶。

    外面已经打五更鼓了,但我还是没睡着。

    也知道,这一夜,是难入睡了。

    外面还散落了一地的奏折还无人收拾——昨夜我跟他在里面闹成了那样,居然都没有人进来劝阻,连玉公公也没有,看来他是一早就有打算,把这些人全都遣走了,否则玉公公也不会在我进门之前那样跟我说,他大概也知道,这一夜若我不服软,我和裴元灏之间是很难善了的——现在,我和他算是暂时和解了,但那些人也还没敢进来。

    不过,暂时的和解,不能代表高枕无忧,我心里太清楚,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还多得很。

    护国法师……裴元灏一直在阻拦我见他。

    南宫离珠……她一直没有放弃对付我,甚至要从对妙言下手,裴元灏的态度从来不是我可以依靠的,要怎么应对南宫离珠,我还有别的想法。

    常晴……

    想到她,我的呼吸也局促了一下。

    直到现在,我和她还没有谈过,常家和南宫家到底勾结到了什么程度,我不知道;她会做到哪种程度,我也不知道,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她看成是我的对手。

    只是——昨夜裴元灏的一句话,让我的内心一直不安,到了现在。

    “哪怕,你要做皇后——”

    他竟然提出了这一条!

    虽然他和常晴,我太清楚,并没有海誓山盟,缠绵叵测的男|欢|女|爱,他的心里一直放着南宫离珠,而常晴的心,也一直想着当初戏台上那个有着风情万种的眼睛的男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统领六宫的皇后,这些年来风风雨雨,也是相互扶持,常晴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哪怕当初申柔横行霸道,南宫离珠宠冠六宫,也没有人能撼动常晴的地位。

    昨夜,他居然对我说出了那样的话。

    我当然不相信,那会是因为在他心中,我比皇后,比南宫离珠他们重要,这句话实际上是在告诉我,他有了动皇后的念头!

    所以,情急之下,他才会冲口而出。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全身血寒如冰。

    常晴,常晴,难道常家和南宫家的勾结已经触怒皇帝到这个地步了,裴元灏还能容忍南宫离珠,却一定要对常家开始打压?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废掉常晴,但是,常晴的地位稳固,是否就意味着,常家和南宫家的势力会越发壮大,他们的最终目的我虽然不知道,可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我是非常清楚的。

    发兵西川,杀刘轻寒!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我的心头涌起,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震颤,一旁的裴元灏在睡梦中也嘟囔了一声,更紧的抱住了我,用脸颊摩挲着我的耳根和颈项,喃喃道:“别走……”

    我有些不耐烦,这内室地龙烧得最暖,龙榻的被褥又厚重,加上他这样的缠磨,我贴身的衣裳都要被汗浸透了,于是伸手就要推开他。

    可就在我刚刚将我和他之间推开一点距离的时候,就听见他低沉的道:“轻盈,朕累得很。”

    “……!”

    我的心猛地一跳。

    抬起头来看着他,床边只有一只烛台,摇曳的烛光透过帷幔照进来,只能照亮他的轮廓,却在他的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我这才看到,他脸上沉沉的倦色,竟是那样的疲惫不堪。

    他又轻轻的道:“朕累得很……”

    原本撑在他胸前的手微微一僵,终究没能再推下去。

    但,我还是将那只手留在了我和他之间,始终保持了一点距离。

    纠缠了一夜,怎么睡着了,我自己都忘了。

    可是梦里,也并不舒服。

    和往常一样的梦境,烈焰冲天,将我的整个世界都吞没了,炙热的温度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燃烧成了齑粉,飘散在风中。

    我的神识,也这样飘荡了起来。

    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轻轻的抱了起来,又像是躺到了云堆上,绵软温柔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喃,然后,唇上被轻轻的点了一下。

    我想要醒来,却被梦抓着醒不了,混沌了许久,突然听见从远处的天际,传来了一声悠长而嘶哑的长鸣。

    那一声突兀的声音,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在龙榻上,身边是妙言,她睡得比我还沉,绵软的锦被盖在胸前,难怪在梦里,自己躺进了云堆里。

    不过,刚刚梦里那一声——

    我正兀自想着,听见外面一个很低很轻的声音:“皇上哟,这可怎么得了,这种事让奴婢来作就是了。”

    我昏昏沉沉的撑起身来,回头一看,是玉公公忙不迭的从外面走进来,两只手都吓得直发抖,再低头一看,裴元灏竟然蹲在地上捡那些凌乱的奏折。

    玉公公道:“皇上,您万金之躯,这可使不得呀!”

    “没事,朕高兴!”

    裴元灏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停的捡着,玉公公原本已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时候听见他这句话,蓦地一愣,抬起头来看看他,又转头看向我这边,顿时眉开眼笑:“皇上,这是——哎哟哎哟,老奴死罪,死罪!”

    他虽然说着死罪,但却是喜气洋洋的,那张白面馒头一般的脸笑得皱纹叠起,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又在门口响起——

    “皇上,您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声,既柔和,又清甜,令人闻之可亲。

    可是,就是这样一声温柔可亲的话语,却像是残留的梦境里最后响彻的一声晴天霹雳,一下子将我炸醒了。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急忙探过身去,就看见原本虚掩的大门被慢慢推开,冷风灌进来,将中间的层层帷幔都吹得飞了起来,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随着那一声询问,一片厚重而绮丽的裙摆飘了进来。

    常晴!

    那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清丽而端庄的脸,即使面对皇帝捡东西这样诡异的场景,她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震动。

    她怎么来了?!

    我顿时僵在了那里。

    之前那一次,我留在裴元灏寝宫的时候,第一个来的是南宫离珠,我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今天,作为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的她第一个赶来,反倒让我觉得不安,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压抑感。

    裴元灏还蹲在地上,抬头看到她的时候,也愣在了那里,玉公公已经急忙跪着转过身去:“皇后娘娘。”

    常晴也立刻跪拜下来:“臣妾拜见皇上。”

    裴元灏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僵持不去的意思,他没说话,只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终于将所有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笑容一敛,他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常晴也就跪在那里不动,他掸了掸衣裳,玉公公急忙逃出手帕奉给他,裴元灏接过来擦了擦手,这才慢慢道:“起来吧。”

    “谢皇上。”

    玉公公唯唯诺诺的,甚至不敢在他们之间插嘴,跪在地上收拾剩下的凌乱的奏折,门外两个小太监也急忙垂着手跑进来,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收捡着,空气显得有些紧绷,出了门外的风声,就只剩下他们捡奏折的声音。

    裴元灏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常晴急忙说道:“皇上恕罪,臣妾并非有意前来打扰,只是玉华宫那边出了点事,臣妾特地来向皇上禀告。”

    “玉华宫?”

    玉华宫?

    我的心也跳了一下——南宫离珠,她怎么了?

    裴元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贵妃怎么了?”

第1276章 她,是不是装病?

    常晴说道:“贵妃妹妹昨夜突然生急病了。”

    “急病?”

    裴元灏的手一紧,那块手帕立刻被他揉成了一团,他上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急病?”

    “这,臣妾现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昨夜就生了急病,你现在还不知道?!”

    一听裴元灏的口气已经有了责备之意,常晴急忙跪了下来,低声说道:“昨夜臣妾也是睡下之后才有人来报,说贵妃突生急病,臣妾赶忙就过去了,也找了太医。可是,要过来告诉皇上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看着她一脸难色,裴元灏竟也没有发火,只皱紧了眉头。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两突然安静下来这一幕,只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裴元灏昨夜将我召到这寝宫来,闹成了这样,玉公公他们都没进来,显然是被他下了旨意;既然下旨意不准人进来,自然也就不会准人靠近这里。

    所以,南宫离珠的病情,竟然没有人敢来报。

    裴元灏的脸色慢慢的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咬着牙,突然恨恨的将手中的帕子丢到地上:“混账!”

    常晴立刻跪伏在地:“臣妾知罪!”

    ……

    其实,这不是她的罪,只是——皇帝是不会有错的,但既然出现了失误,自然就不是皇帝阻拦别人到他寝宫造成的失误,而是皇后没能尽责的传递消息的失误。

    不过,裴元灏虽然发了火,到底不是他有理,他咬了咬牙,又问道:“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常晴说道:“贵妃妹妹开始是昏沉无力,问她,她只说是旧疾不碍事,也不让惊动太医,臣妾一直守她到晚上,五更的时候就突然开始发冷,全身像一块冰,还说胡话,一直——一直在喊皇上。”

    “……”

    “臣妾传了太医,看过了,灌了药下去。”

    “现在呢?”

    “还,还睡着。”

    裴元灏的脸色更难看了。

    常晴作为皇后,自然说话要注意分寸,可是从她的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南宫离珠的状况是不好的,药是灌下去的,说明她是昏厥无知觉的,现在还睡着,也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不过,旧疾……?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裴元灏,却见他满脸沉重,连眼中却一下子恍惚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了一刻,他的声音也缓和了一点下去,只是有些异样的沙哑,道:“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刻传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去玉华宫,立刻!”

    “是。”

    常晴急忙起身,却没有立刻往外走,而是又看了他一眼。

    裴元灏也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却往我这里面看了过来。

    常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内室。

    隔着层层帷幔,串串珠帘,我对上了他们的目光。

    一时间,整个大殿像是突然冰封了一般,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我呆呆的坐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作什么,又该说什么。

    常晴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情,只是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又看了我一眼。

    这时,裴元灏说道:“你先去,快去。”

    “臣妾遵旨。”

    这一回,她不再说什么,甚至不再停留,也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裴元灏也转身,却是走了进来。

    和昨夜囫囵睡下去的时候一样,我的身上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裹在身上的仍旧是他的袍子,只是并不感到冷。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伸手拉过袍子的一角,盖严了我的肩膀。

    “别凉着了。”

    我问道:“贵妃娘娘的病——”

    “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着,眉心皱得更紧,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妙言,然后说道:“你好好的休息,睡好了再走。朕吩咐下去,不会让人来吵着你。”

    “……”

    我也不说话了。

    这寝宫本来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他一走,我自然也是要走的,只不过没必要这个时候跟他说,只是,南宫离珠的事,倒让我有点意外。

    刚开始常晴一说的时候,我立刻的反应是,南宫离珠要动手了。

    我跟裴元灏的和解,哪怕我再妄自菲薄,在这后宫也不是一件小事,作为跟我相斗了那么多年的人,她不可能真的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希望我册封,她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想借着册封这个由口逼我出宫,然后得到妙言;可如果我真的跟裴元灏和好,如果裴元灏真的要册封我,她只怕也会头疼了。

    所以,她当然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上一次,我留宿皇帝的寝宫,是她们第二天早上才开始发难,有了之前的教训,我想她们不会不盯着这里,从昨夜我离开景仁宫,只怕各宫的娘娘们就都知道我到裴元灏这里来了。

    所以,她这一场病,当然称得上病得是时候。

    意外的是,裴元灏竟然真的知道她的“旧疾”。

    她,不是装病。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有些怔忪,而裴元灏已经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动,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拉了一下身上那件松散的袍子,裹紧了自己。

    南宫离珠,是真的病了……?

    |

    我带妙言回景仁宫的时候,一路上都能看到匆匆忙忙的宫女和太监,还有几个太医拎着药箱慌忙往玉华宫那边跑过去。

    玉公公在我身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裴元灏走后没多久,我就叫他去给我取衣裳,他也很快取来了,我对那座宫殿也没有半点流连,带着妙言就回来。其实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看着周围那紧张的气氛,玉公公反倒有些挨不住似得。

    走到景仁宫门口,我停下转过身对他说道:“公公,我已经到了,你快去玉华宫那边服侍吧。”

    玉公公看着我:“姑娘真的不用老奴再——”

    “我真的没事。”

    虽然身上还有些难言的不适感,但比起一些伤筋动骨的伤痛来说,这对我也真的只是小意思了。唯一让我有些介意的,是那些来往忙碌的宫女太监的目光,他们看见我从寝宫那边一路过来,虽然什么都没说,那些目光也让我意识到自己很快要承受什么,这样一想,南宫离珠的这场病倒是来得正及时,若不是这样一闹,只怕裴元灏真的会提出再册封我,就算我固执不受,也一定是有一场架要吵的,现在这样,倒是省了麻烦。

    想到这里,我反倒放松了一点:“有事的是玉华宫那位。你赶紧过去,免得陛下到时候发火,只怕你们都要受牵连。”

    玉公公也明白,早上连皇后都挨了一句骂,他也不敢怠慢,只能冲我点点头,便招呼着人走了。

    我牵着妙言,走进了景仁宫。

    走了几步,我下意识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身边的妙言。

    从早上她醒来到现在,因为到处都乱糟糟的,我虽然一直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在身边,但也是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

    她太安静了。

    之前,去太庙行过招魂之术回来之后,她虽然还是懵懵懂懂的,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灵气,会叫爹叫娘,我也不能不承认,好几次我和裴元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是因为她而缓和下来。

    但今天,她一路过来,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从昨夜她会问我好不好,我就知道,比起上一次,她已经又恢复了很多,可是,低头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依旧是灵光照人,却意外的,能看到一丝忧虑,甚至——哀伤。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蹲下神去平视着她的眼睛,轻轻道:“妙言。”

    她也转过身来看着我:“娘。”

    “你不开心吗?”

    “……”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

    那就是不开心。

    我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告诉娘?”

    她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的神情,低头看着地上的白雪,又抬头看着我:“娘,爹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啊?”

    “……”

    我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就开始是左看右看,看遍了那宽敞的寝宫,就不再说话了,现在我有点明白过来,她是在找裴元灏。

    我想了想,才轻轻的说道:“你爹他——”

    话没说完,她突然又说:“娘不用说了,妙言明白。”

    我一愣。

    “你明白什么?”

    “……”

    她又低下头去,也不知道是有意的沉默,还是无心的扭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娘说过,爹去给别人幸福了。”

    “……”

    “他不在妙言身边,也不在娘身边,就是在别人的身边,给别人幸福,对不对?”

    “……”

    我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当初的一句戏言——不,也许不是戏言,而是有心不在妙言的心里种下恶的种子,天真如她,会那么单纯而全心全意的相信,但此刻的她,也会因为相信,而情绪低落。

    裴元灏,的确是在别人的身边,给别人幸福,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件事会让她难过。

    我立刻伸手抱着她:“妙言。”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那双大眼睛清静而明白,却让人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认真的说道:“娘,妙言不难过。”

    “……”

    “娘难过吗?”

    “……娘当然不难过。”

    “那妙言就更不难过了。”

    “……”

    这一回,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裴元灏说得对,妙言确实早慧,也许在之前的经历里,我只觉得她聪明伶俐,但更多的时候,也只是和女儿玩笑罢了,这一次行招魂之法后回来的她,不再嬉笑玩闹,却让我真真正正的看到了一个早慧的妙言。

    我还蹲在地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妙言低头看了看我的膝盖,轻轻说道:“娘,妙言冷了,你冷不冷?”

    我急忙起身,牵着她的手:“走,我们先回去。”

    她点点头,跟着我走了回去。

    再回到我们那个小院子里,素素和吴嬷嬷等了我一夜,这个时候看见我带着妙言回来,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昨夜在皇帝的寝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简单的说了一下妙言的病情,让他们都放心,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然后,自然是梳洗,用饭。

    妙言明显的沉闷也引起了素素他们的注意,她找了个空挡悄悄的对我说:“大小姐,妙言小姐没事吧?怎么她都不肯说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默默抱着碗喝粥的妙言,只淡淡的说道:“没事。她的病还没痊愈。”

    “哦……”

    素素显得心有余悸的,之前还能去跟妙言玩闹,这个时候她也不去了,就安安静静的服侍。

    我心情有些复杂的坐到一边,这时,吴嬷嬷已经端了一杯热茶放到我手边。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嬷嬷。”

    “……”

    我看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说的样子,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昨晚只是在那边守着妙言。皇帝他——他没对我做什么,嬷嬷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

    目光,还是欲言又止。

    我又说道:“听说贵妃病了,是真是假啊?”

    “是真的,”吴嬷嬷对这件事倒也没有太看重的样子,只认真的回答:“几个小丫头都过来说了,贵妃的病情是真的有些险,听那边服侍的人说,她一直喊皇上,喉咙都哑了。”

    “……”

    这一刻,我的喉咙也有些哑,说不出什么话来,低头喝了一口茶。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我无法不去想——她喊他,即使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时候,喊得声音沙哑了,可他,在我的身边。

    如果这是一场因果,只让我想要苦笑。

    老天,这是何苦?

    我苦笑着,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拿起茶杯来,正要喝的时候,却看见茶水里映着吴嬷嬷的脸,她还站在我身边,仍旧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心里下意识的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吗?”

第1277章 朕,其实更想守着你

    吴嬷嬷轻轻的说道:“姑娘知道吗,这两天,宫里又出来一个传言。”

    “传言?”

    我有些懒怠的,淡淡的垂下眼睑。

    我在裴元灏的寝宫过了一夜,连贵妃娘娘病重成那样,整整一夜的时间皇帝都没有过去,宫里宫外会出什么传言,我也早就想到了。

    更懒得去听。

    于是淡淡的说道:“左不过就是那些人嚼舌根罢了。”

    吴嬷嬷道:“这,倒不是嚼舌根……”

    “我昨夜的确是在皇帝的寝宫里过了一晚,但并不是——”

    “姑娘,”吴嬷嬷忧心忡忡的打断了我的话:“传言,并不是说昨夜的事。”

    “哦?”这让我有点意外,抬头看着她:“那是什么事?”

    吴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素素还在小心的服侍着妙言,两个人都没有注意我们这边,于是更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这两天,有人在说起一件事——是关于南宫大人的侄儿,就是被刺杀的那位瞿大人的。”

    我微微蹙眉:“关于他的事?什么事?”

    吴嬷嬷索性蹲下身来,凑到我耳边轻轻的说道:“有人说,瞿大人的死,是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

    “哦?”

    回想一下,之前裴元灏的确曾经说过,瞿学义赶往陕西的时候不是大张旗鼓,而是轻装简行,这样都被人刺杀了,必然是动手的人预先知道了他的行程,的确有可能是事先泄露。

    不过,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转头看着吴嬷嬷:“所以呢?”

    “所以,”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有人说,是后宫的人,把消息传出去的。”

    “什么?!”我一惊,瞪眼看着她:“有人这么说?”

    “是的。”

    “……”

    我顿时周身冷了下来。

    瞿学义远赴陕西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奉皇帝的密召行事,自然朝中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迹,而要说后宫泄露这个消息,难道说——

    吴嬷嬷还看着我,额头上微微有些冷汗:“我看,他们已有所指。”

    “……”我抿着嘴,不说话了。

    之前这件事就是直指向西川,幸而我跟裴元灏坦诚的谈了一次,也告诉了他颜轻尘目前的打算,让他放下了心来。虽然我也知道,朝中的那些人未必就肯罢休,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的时间,他们又闹了起来。

    而且,这种说法,已经不止是指向西川了,分明就是指向居住在景仁宫中的我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呼吸都紧促了些。

    回想起这两天,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们看着我,背地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还在奇怪,现在有些明白过来了;而且早上玉公公送我回景仁宫来,一路上,他也显得坐立不安。

    原来,是为这件事。

    而且,这件事背后显然是有人在造势,不然不会传得那么快,甚至连一向宁静淡泊的吴嬷嬷都主动开口说起。

    就在我眉心紧蹙,费力思索的时候,吴嬷嬷又轻轻说道:“姑娘,这件事不管明里暗里,都是冲着你来了。你可要好好的应对啊。”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这才退下去。

    我仍旧坐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再把那杯茶端起来,晃荡的茶水里映着我的目光,有些扭曲,而我的心思也开始百转千回了起来。

    要说朝中的人针对我,这件事指向西川,完全不出人意料,但问题是,这件事在之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牵扯到从后宫泄露消息这一说,偏偏就在这两天,开始出现了这样的说法。

    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有什么意义吗?

    这一天过得很快,也很平静。

    大概是因为后宫里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玉华宫去,其他的地方就显得有些寂寥了起来,景仁宫里竟像是没了人烟一眼,只有在午饭的时候,御膳房的人刚刚送来了膳食,玉公公就来了。

    他一进门就说:“皇上让老奴来看看姑娘,也看看公主殿下。”

    我一愣:“看什么?”

    “就是看看。”

    “……”

    我有些莫名其妙,然后笑着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哪里也没去啊。”

    玉公公急忙说道:“姑娘误会了,皇上不是让老奴来看住姑娘和公主殿下,只是——”

    他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只笑呵呵的看着我。

    然后我就明白过来。

    想必裴元灏也就吩咐了一句“你去看看他们”,所以他就来了,但到底怎么看,看些什么回去,就有讲究的了。

    玉公公到底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八面玲珑的,微笑着说道:“贵妃娘娘的病的确来得太急了,现在几个太医还在诊着,皇上也实在是脱不开身——”

    原来,他是替他向我解释来了。

    我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玉公公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还是问道:“贵妃的病情,有好转吗?”

    玉公公沉默了一下,眼中倒是难得的透出了一丝忧虑,道:“贵妃娘娘这一次的病来得太急了,幸好皇上过去稳住了些,但几个太医都看不出症结来,所以还有些棘手。”

    我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公公就快回去服侍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公主殿下也好好的。”

    玉公公回头看了一眼,妙言果然是乖乖的坐在那里,素素盛了一碗饭给她,她乖乖的接过来就自己拿筷子吃了。

    “好,那老奴就先走了。”

    等到他一走,妙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捧着碗的样子,有些眼巴巴的。

    我轻轻道:“妙言,怎么了?”

    她急忙摇头:“没什么。”说完,便低头开始扒饭。

    我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样安静的度过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我早早的就让她上床睡觉了,这一次行了招魂之法回来,她虽然平时的模样比之前安静了很多,但睡觉的时候反而不那么安稳了,好像总是在做噩梦,经常能看到她皱着眉头,一脸紧张不安的表情。

    不知道,她到底经历着什么样的梦境。

    我靠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书,直到感觉自己有点倦意了,便合上书,准备躺下去睡。

    可刚一躺下去,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我当然知道这宫里没有别的人会大半夜跑来敲我的门,过去倒是有,但那是带我过去受审的,可这个敲门声倒是温和的很,也不像是因为贵妃病重就要拖我过去问个究竟。

    我起身下地,披上了一件衣服,走过去一打开门,就看见裴元灏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倦色,但一开门,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里的烛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都亮了一下,脸色也亮了一下。

    “还没睡?”

    我拉紧了衣裳:“刚要睡。”

    “妙言呢?”

    “睡了。”

    “朕想进去看看她。”

    “……”

    外面的风吹得很响,只站了这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我手脚冰凉,可他倒不像之前直接闯进来,还是站在门口,平平静静的看着我。

    其实,我是有些怔忪的。

    贵妃的病还没起色,至少现在,还没听常晴那边有人过来传话,我以为今晚他是会守在那边的,却没想到他居然过来了,倒让我觉得有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但,一个父亲深夜过来要看女儿,是怎么样也不能拒之门外的。

    我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小点声儿。”

    然后往旁边退了一步。

    他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急忙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因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先走到桌边伸手笼在烛台上烤了烤,然后才走到床边去,妙言已经睡熟了,对他的到来也毫不知情。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眼角都笑出了一些皱纹来,轻轻的说道:“她今天怎么样?”

    “还乖。”

    “吃饭吃得多吗?”

    “吃了一碗,还有半碗汤。”

    “活动呢?”

    “外面冷,没让她出去。”

    “也是。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等再过些天,开春了,朕要行亲耕之礼,到时候带着她出去玩玩,她肯定会开心的。”

    说完这句话,他没听到我的回应,便回过头来看着我:“嗯?”

    我淡淡的道:“陛下安排就好。”

    看着我淡漠的样子,他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两只手拢在一起,想了想,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道:“贵妃的病是来得急了一点,她那个样子,朕也不能离开。”

    一听他这话,倒像是白天玉公公言不达意,现在他亲自过来解释。

    我说道:“病人为大,陛下守着贵妃娘娘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我闭上了嘴。

    不管出于本心也好,还是敷衍眼前的场面话,这句话都是滴水不漏的了,可裴元灏却没见一点喜色,倒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道:“朕,其实更想守着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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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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