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3章 应付一个醉鬼皇帝
我想了想,勉强笑道:“难得这一次,太师和南宫大人居然那么齐心,都要求对西川用兵。”
说到这个,裴元灏的脸色更黑了一些。
这,当然是他做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太师常言柏是三朝老臣,门生遍布朝野内外,而南宫锦宏又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南宫离珠的父亲,在朝野上也有很大的势力,如果他们两方结合,那势必对皇权是一次很大的冲击。
裴元灏冷笑道:“是啊,难得,他们两居然会同心协力。”
“那,皇帝陛下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他们的折子,先压在御书房,先拖一段时日再说。”
我的眉头深锁,轻轻的说道:“可是,拖延,到底也不是办法。”
裴元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看着他满是阴霾的眼睛,轻轻的说道:“皇帝陛下有没有想过,把这件事放在前朝,交给朝臣们去廷议呢?”
裴元灏轻轻的摇了摇头:“这行不通。”
“……”
“廷议的结果,难道你会猜不到?”
我想了想,的确,常言柏和南宫锦宏这一次双双出击,必然是对事态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控,才会联手向皇帝发难,如果真的把这件事交给朝臣们廷议,正如裴元灏所说,廷议的结果,也许就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清音阁里非常的通透,但这个时候一安静,就显得格外的寂静,连我们几个人呼吸心跳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就在我沉闷的坐在那里想对策的时候,玉公公小心翼翼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说道:“皇上,接下来该——”
他的话没说完,我急忙抬手,朝他摆了摆。
玉公公一看我这样,又看了看裴元灏坐在那里,眉头深锁的模样,也明白过来,急忙又揣着手退了回去。
看来,今天裴元灏原本是有些安排的,想要陪妙言过生日,只是,被现在我突然提出的这件事给打乱了。
至于我今天,原本想要去集贤殿的计划,现在看来也已经不可实行了。
不过——
集贤殿?
我突然怔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望着裴元灏,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来看着我,我试探的说道:“陛下如果把那件事交到廷议的话,不放扩大廷议的范围。”
“扩大廷议的范围?”
他的眉头一挑,回头来看着我:“你的意思是——”
“皇帝陛下的身边,其实还是有一些敢言之士,比如御史庞大人,中书省员外郎齐芳大人,还有司经局洗马高天章高大人,这几位都还算年富力强,也敢于直谏,若是廷议的话,这些人或许会有些用处。”
裴元灏想了想,说道:“不过,他们在廷议上的话,未必有什么分量。”
“有没有分量,有理就行了。若是皇上觉得他们的话没什么分量,不如请一个有分量的人出来,带领他们参加廷议。”
他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看着我:“你说道是——”
我说道:“傅大先生。”
他顿时像是有人在头顶的乌云戳破了一个洞,有光照在他的眼睛里,接连整张脸都明朗了起来,他喃喃道:“傅八岱……傅八岱……”
“是的,傅大先生,”我轻轻的说道:“他毕竟是皇上册封的太保,虽然这些年来一直以眼疾为由没有上朝,但我知道,皇上的几项国策,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对皇上的新政有总体把持之功,若现在要对——要与常太师和南宫大人议辩此事,只怕也就只有他出马了。”
裴元灏的脸上亦喜亦忧,思虑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朕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但——他现在那个状况,也实在不宜再劳动他。而且,自从——”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止住了。
我当然明白他要说什么,自从集贤殿里那些古籍被付之一炬,加上刘轻寒出了事,傅八岱当年的雄心似乎就付诸流水了,现在只闭门录古籍,若再让他上朝,不知道输赢如何。
而裴元灏,是不愿意去赌输赢的。
我想了想,说道:“以民女看来,傅大先生虽然老迈年高,闭门录书,但未必就百无一用,毕竟,如果真的对西川用兵,他是最不愿意看到的,自然要极力阻止。况且,如果太保都参加廷议了,皇上不妨——不妨让太子也过去看看。”
他的眼神一怔:“念深?”
但是,不等我继续说,他的嘴角固然泛起了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他,就算了。”
我的眉头不由的一皱。
说起刚刚的事,他似乎都还应得过,但提起让念深上朝,他却似乎不乐意了——不,应该不是不乐意,而是有顾忌。
他在顾忌什么呢?
我下意识的看着他,不过,这一回,他自己倒像是已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似得,嘴角那一抹冷冷的笑慢慢的转暖,抬头微笑着看着我:“轻盈,你,果然是朕的解语花。”
一听这话,我的脸色就是一僵。
不过,也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他倒是很快站起身来,还活动活动了手脚,然后笑着说道:“罢了,戏也听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去哪儿?”
“难道你不饿吗?”
“啊?”
我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肚子,他却又笑着抱起旁边的妙言,说道:“就算你不饿,咱们的女儿也该饿了,万一把朕的妙言饿坏了,该怎么办?”
“……”
“走吧,咱们也该吃点东西了,朕已经早就吩咐了下去,让御膳房在御花园准备了一桌吃的,咱们过去暖暖。”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木木的跟在后面,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让御膳房把吃的摆在御花园?
外面虽然不是大雪纷纷,但到底处处都是积雪,把东西摆在御花园,只怕还没吃,先就冻成了几盘冰盘了,还暖暖?不冻坏我们的肠胃就阿弥陀佛了。
我一路心里嘀咕着,但也只能跟着他往前走,等走到御花园,还没看见他让摆的吃的,倒先闻见了一股香味。
一股又麻又辣,非常诱人的鲜香。
他带着我们上了那处高台。
这里还是和那天一样,四面都围着厚厚的帘子,把这里弄成了一个暖阁,而中央的石桌上,竟然摆了一只铜锅,里面咕嘟咕嘟煮沸了一锅的红汤,上面更是慢慢的铺着火红的辣椒和花椒粒,竟是一锅火锅。
我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笑道:“朕也知道,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御膳房的人不擅做辣味的东西,所以特地让他们去京城的川菜馆子里找来了几个厨子,挑选了几轮,才留下了这个,今天先让他做一锅这个给你吃,试试菜。”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那一锅沸腾的红汤发愣。
他笑道:“愣住干什么,快坐下来吃啊。”
“……哦。”
我慢慢的坐在一旁,他将妙言放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又抬头看着我:“之前你说,妙言是能吃辣味的?”
“嗯。”
“这样的,她能吃吗?”
“吃还是能吃的,不过——还是给她来一碗清水,涮涮再吃比较好。”
“也好,朕也是这样想的。”
说完,一挥手,玉公公就从下面奉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清水,裴元灏从锅里捞起了一片鱼肉,那鱼肉片得极薄,放在汤里一煮,如同白玉一般滑嫩,又因为厨师事先起了鱼刺,吃起来也毫不费力,妙言接连吃了好几片,虽然她没什么表示,但我从她进食的速度就感觉得到,她是喜欢的。
而我吃了一片下去,也觉得麻辣鲜香,妙不可言。
想当年,离开蜀地之后,这么多年了,除了之前在入川的路上和妙言,和轻寒一起去吃了一次酸辣凉粉,倒是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品味过乡味了。
看着我慢慢的吃着,裴元灏问道:“怎么样?如何?”
我点了点头:“不错。”
他眼底的笑容慢慢的堆了起来,说道:“那就多吃一点,今天天气冷。”
“嗯。”
接下来,三个人就在这里大快朵颐起来。虽然我的话不多,但因为今天的事,他问什么,我还是答什么,加上一锅红汤在不停的咕嘟咕嘟的冒着,没一会儿玉公公还带人进来加汤加茶,倒是也非常热闹的样子。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在御花园里大吃大喝的,外面后宫的那些娘娘们,有多少看到了,又是如何看的。
裴元灏的兴致很高,吃过东西之后,又带着我和妙言四处逛,直到天黑了,我扛不住了,说妙言也扛不住了,才送我们回来。回到景仁宫的时候,这里四处都已经挂上了灯笼,晃晃悠悠的红光照得我们几个人的身影都有些蹒跚不定了起来。
之前吃东西的时候,我和妙言是只顾吃锅里的东西,腻了就喝茶,倒是他,兴致颇高的,喝了一点酒,之后,在别的地方休息吃茶点的时候,又喝了一些。
我不喜欢应付醉鬼,尤其是眼前的这个。
于是,走到屋子门口,他站在身后,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酒气,那味道让我不由得蹙眉,伸手推开门,冷风灌了进去,也让屋子里的素素和吴嬷嬷都惊得迎了出来,一看见立在我身后的他,顿时都跪拜下去:“拜见皇上。”
“都起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把他往外赶,于情于理我都不在错,只是真要开口,又怕惹恼了一个醉鬼,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我想了想,便吩咐素素:“去给皇帝陛下倒一杯酽茶来,记得浓一点,给陛下解酒。”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领着妙言去洗手,素素的茶已经奉到了他手边,他也拿起来喝了一口,我便走到门口,玉公公他们还在外面服侍着,我轻轻的说道:“公公,皇帝陛下他——”
玉公公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道:“姑娘不用担心。”
“……”
“你们下午逛游的时候,各宫的娘娘都一直派人在跟着打听。”说完,他凑上来,悄声道:“贵妃的,也是。”
“哦。”
听到这里,我稍微的放下心来一点。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裴元灏已经喝完了一杯茶,将茶杯放到桌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的脚步下意识的滞了一下。
我,不能说还怕他,也不能说完全不怕他,毕竟自己还在他的手里,只要他还清醒着,我和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冲突,怕的,就是他的不清醒。
但现在,不知道是他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我的背后,屋檐下灯笼红光照耀的缘故。
他的眼睛,有点发红。
那种红,说不出,却让我有些瑟缩,甚至恐惧。
我停在了那里。
平时这个时候,一回到屋里,就该换上家中的衣服休息了,尤其今天我跟他都吃了味道浓烈的东西,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气味,但现在,我反倒不敢轻举妄动,还是穿着那一身厚厚的大衣裳,慢慢的走到另一边坐下。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热气渐渐的熏上来。
额头上,全都是汗珠。
他的目光在桌上摇曳的烛火的照耀下,也显得有些闪烁不定,只看着我,仿佛还有点漂浮不定的笑意浮在脸上,橘红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笑意融融,仿佛夜对他来说都不那么冷了一样。
而我被他那样的目光看得,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终究还是先打破了沉默:“陛下,不回去休息了吗?”
他看着我,目光更加炙热了一番:“朕当然要休息的。”
“……”
接下来,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但隐隐的,就听见外面有人踩着雪慢慢的走过来,那声音在风中显得那么细不可闻,却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顿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迫不及待的往窗外望去。
这时,玉公公轻轻的在外面说道:“皇上……”
第1234章 裴元灏的礼物
他像是酒还没醒,回过头去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一点温柔,玉公公俯身说道:“贵妃娘娘那边一直在等着,着人过来问候,皇上今晚——”
裴元灏的眼神微微的清醒了一些。
想来,今晚要去南宫离珠那里,是他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平时那些妃子承恩都不会过来问,只有南宫离珠,还会让人过来问一下。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朕知道了。”
玉公公点点头,依旧站在门口不动。
裴元灏坐在桌边,伸手捏了捏了鼻梁,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站起身来,将茶碗里最后一点酽茶都喝了下去,然后一挥手:“起驾。”
玉公公忙后退了一步:“是。”
他走了出去。
我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从玉公公进来到他开口说话,一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怕引出什么节外之枝来,直到看见他迈出了门槛,我这才松了口气。
回头看着妙言,似乎已经困倦得很了,今天出去一整天,她没有睡午觉,这个时候虽然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但眼皮微微的耷拉着,眼神也变得混沌了起来,我便走过去,把她抱到床边去坐着,让素素给她脱了衣服,便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妙言两个人。
我拧了热帕子给她洗脸擦手,自己也稍微清洗了一下,然后脱下厚重的大衣,正从衣架上拉下来一件长衫要穿上,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一阵冷风吹进来,将屋子中央隔开里外间的帷幔都吹得飘飞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更是惊得颤了一下。
裴元灏就站在门口!
他怎么又回来了?!
我惊愕不已,急忙把衣裳穿上,而他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我,中间的帷幔飘飞着,也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这一刻,我的声音都变了。
“你——”
他没有说话,只呆呆的看着我。
寒风,从他的身后不停的往温暖的屋子里灌,只顷刻间,几乎就把我的指尖全部吹凉了,我下意识的捏紧了胸口的衣衫,瞪着眼睛看着他。
苍白的脸,在烛光下几乎透明,也将所有恐惧,惊惶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了全身彻骨的寒意,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他看着我全身一颤,也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又下意识的往里走了一步:“轻盈。”
我随之后退了一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没事,朕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东西要给妙言。”
“妙言?”
“今天是她的生日,朕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她。”
“……”
说完,他自己走了进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又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门外的玉公公他们还在雪地里等着,也不敢开口催促,只是眼中多少还是有些焦急的神色,我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那桌上的盒子,然后点头:“哦。”
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又被关了起来。
只是,刚刚灌进来的寒风似乎还一时没有消散,仍旧在屋子里肆虐,我的四肢五体仍旧有些僵硬的动不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轻轻的伸手过去拿起了那只小小的盒子。
不过巴掌大小,也不重,照理猜,里面应该也不会有太惊人的东西。
只是——也难说。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盒子上的盘扣,将盖子慢慢的揭开。
一颗精致的兰花金扣,安安稳稳的放在盒子里。
我立刻怔住了,这是——
这就是当初,那颗兰花扣!
曾经,是他在江南时赐给我,一直带在我的脖子上,却在红叶寺失落,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却没想到,被去红叶寺做工的轻寒拾起,而后来……
后来,他用这颗金扣当掉的银钱,救了我一命。
却也埋下了后来,被裴元灏找到我们,最终分散的祸因。
往昔的一切,我都已经很少去想的,毕竟,不想为难自己,却没想到,这颗兰花扣却以一种旁观者的,冷静的姿态,此刻出现在了我的掌心,在盒子里映着烛光,闪烁着亮眼的金光。
这颗扣子,像是经常被人把玩,还十分的光滑闪亮。
这,就是他送给妙言的生日礼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他以“袁公子”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送给妙言的也是这颗兰花扣,只是当时妙言突然大哭起来,怎么也不肯带上,所以也就作罢,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留到现在,这个时候,再一次送给妙言。
回头看看坐在窗边,木讷不做声的女儿,我不由的一阵苦笑。
也真是会挑时候,这个时候的妙言,是怎么,也不会想像当初那样哭闹拒绝的了。
盒子里还放着一根红线,是用红丝细细的编织而成的,穿在了兰花扣上,不大不小,刚刚够带在女孩子的手腕上。我拎着那红线,对着烛光看着那颗兰花扣看了很久,终于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妙言的身边,抬起她的手,给她带在手腕上。
果然,她不哭不闹,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根本没有感觉。
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甚至痛苦,轻轻的将她抱进怀里,柔声的呢喃着:“妙言,我的女儿……你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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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昏暗的阴天。
大概从半夜开始有下雪了,早上起来一推窗,看见外面又是厚厚的积雪,映着窗户上都白白的发亮。
我做了一夜的乱梦,早起的时候还有点混沌,正在和妙言一起吃东西,就看见吴嬷嬷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有些疑惑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事情正让她忧心。我便问道:“嬷嬷,怎么了?”
她说道:“姑娘知道吗,皇上今天上早朝了。”
“哦?今天?”
裴元灏上朝的时间都是每个月封十上朝,比较固定,但昨天他没去,显然是为了躲避常太师和南宫锦宏,所以两位大人后来会去御书房“逮”他,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他反而早朝了。
我似笑非笑的说道:“大概,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姑娘还真说对了,刚刚小福——福公公过来说了两句,听说是今天皇上要朝议一些大事,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宫,连集贤殿那位大先生,也一大早就派人过去用轿子接来了。”
“哦?”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紧。
傅八岱!
裴元灏果然请了傅八岱了。
看来,昨天我跟他说的话,他全都听了今天,今天他要廷议的事情,就是关于常太师和南宫锦宏要求的,对西川用兵的事情无误。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件事,说大,是真的很大,万一裴元灏扛不住朝臣的压力,真的决定对西川用兵,这几乎对整个天朝都是一个决定命运的决策,至少现在在我看来,对他来说,从朝廷长远的利益来看,并没有更好的促进。
相反,一旦他跟西川开战,很有可能会陷入长期的拖延战,江南如果趁虚而入——
更可怕的是,如果连草原的兵马也趁此南下——
我简直不敢想。
到那个时候,整个中原都会被牵连进战火之中,那样的话,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没有任何一方可以幸免!
端着粥碗的手上,掌心冷汗直冒,差一点连碗都端不稳了,吴嬷嬷急忙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放下碗,往外看了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朝议怕是已经开始了吧?”
“早就开始了,要是照平常,这个时候都该散朝了。”
“哦?”
她说着,也往外看了一眼:“看来,皇上真的是在办大事啊。”
“……”
我一时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碗里还剩下不到一半的粥,已经有些凉了,便夹了一点菜,西里呼噜都吃了下去,然后擦擦嘴。
我问道:“嬷嬷,刚刚你出去,看到皇后娘娘那边,如何?”
“娘娘啊,她像是还在宫里,也没动弹。”
“哦。那我过去。”
“啊?”
这几天,因为常晴有意无意的躲避,和我的“察言观色”,我都没有再过去请安,更不打扰她,两边就像是突然断了往来一般,虽然扣儿和杏儿他们对我的态度依旧,没有丝毫疏远冷漠的样子,也明显,常晴并没有让他们也跟我断往来,还常常送些私房的好东西过来,只是在我这边,吴嬷嬷从几年前就跟着我,这个时候就看得很明白了。
她有些犹豫:“姑娘要去跟皇后娘娘请安?”
“好几天没去,也该去看看了。”
“这——”
“嬷嬷放心,”我淡淡的笑道:“只是请个安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便招呼素素过来,仔细跟她叮嘱了几声,素素也都听着答应了,我把妙言交给吴嬷嬷,便带着素素出了门。
绕过我们的院子,往前走,就到了常晴的居所。
这里,一如既往的安静,空气中甚至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我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虚掩的房门里传来了常晴说话的声音。
第1235章 叶云霜的“任务”
“这一次,你外公提起的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只是,显得没有过去那么中气十足,有些微虚弱,但这句话却让我猛地颤了一下。
她,在跟太子说话!
一时间,我僵在了那里,也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一阵沉闷,然后才响起了念深有些迟疑的声音:“母后为什么突然问儿臣这个问题?”
“你大了,参政也是迟早的事,母后想听听你的看法。”
“……”
“母后既然说要听你的看法,自然是要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你不用因为廷议的双方一边是你的父皇,一边是你的外公,就故意的有所偏袒。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母后想要知道。”
我的心不由的紧了一下。
念深会怎么回答呢?
我一时心跳都有些加快,而就在这时,看见不远的地方扣儿她们正往这边走过来,我想了想,听着屋子里还沉默着,念深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大概还在思索,或是犹豫,便后退了几步,带着素素往外面走去。
扣儿她们一看见我,立刻笑道:“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嗯。原本想要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啊,但是——”
“我知道,”我笑道:“小丫头们跟我说了,太子殿下正在给皇后娘娘请安,难得他们母子两说说体己话,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待会儿再过来吧。”
“这样也好,姑娘四处逛逛。”
“嗯。”
简单的说完,我们便分路了,我带着素素往外走去。
但心神,却还留在景仁宫,常晴那间屋子的门外。
虽然说,昨天跟裴元灏提起的,让太子也参加议政的事他不置可否,看来今天也没有打算让念深去参与廷议,但终究,念深是太子,也是将来天下的主宰,他的心性行事决定着将来这个天下的走向,常晴这样问他,也正是想要知道,战与和,对待各方势力,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不过,念深给出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答案呢?
我不方便继续留在那里“听墙根”,但念深的答案,我也一定要想办法知道。
正慢慢的往前走着,素素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我想了想,正好这里眼前的路离云华宫不远,便说道:“过去看看和嫔,还有三皇子吧。”
“哦?哦。”
素素对于我过去在宫里的事不算太了解,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看,只答应着,便扶着我过去了,走到云华宫,这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安静,只有两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打扫,一看见我走进去,倒是立刻上来陪笑着行礼。
我笑了笑:“和嫔娘娘呢?”
“和嫔娘娘去僖嫔娘娘那边说话了,只有康嫔娘娘还在。”
“哦?”
我的眉毛一挑——叶云霜?
就在我的脑海里刚刚浮起一些人,一些事的时候,正好那边的屋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一身长袍,白皙得像是雪堆出来的美人站在门口:“谁啊?”
一见是我,她立刻愣在了那里。
我一时也有些发愣,还是立刻回过神来,朝她行礼:“康嫔娘娘,民女有礼了。”
她的脸庞比雪白更白了一些,眼中明显的有一丝慌乱,立刻说道:“颜小姐来这里,真是贵脚踏贱地,有失远迎。”
“不敢。”
“请进来坐坐,喝杯热茶吧。”
我想了想:“也好。”
说完便走了过去,进门的时候,我转身吩咐素素自己出去玩一会儿,过一刻再过来接我,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的点头出去了,而叶云霜进屋之后,让她的贴身侍女送了茶点上来,也让她们都退下。
房门一关,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她。
我慢慢的走到她的房间中央,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针线筐,旁边还有一件精致的小小的肚兜,刚绣到一半,香花绿叶的,看起来十分鲜亮。
我笑了笑。
这个房间,处了华丽一些,是在宫中,其他看来,就和一个普通的妇人的房间没什么区别,看得出,她是一心一意的铺在女儿的身上。
我看着那肚兜,正要回头说什么,却见叶云霜将门关紧,确定周围都没什么人,然后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大小姐。”
我的眉头不由的一蹙。
想了想,我说道:“你也不是我的人,不必跟我行礼。”
“云霜,是颜家的人,颜大小姐在此,云霜自然要给大小姐请安行礼。”
“……”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礼已经行过了,你起来吧。”
“谢大小姐。”
说完,她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却是背抵着桌沿,两手交握,显得有些纠结的说道:“之前,因为不敢惊扰了大小姐,所以也一直没有向大小姐请安。”
我淡淡的笑了笑:“请安是小事,那个时候你帮的,却是大忙。”
她愣了一下,立刻想起当初我被当时的贵妃申柔为难,加上裴元灏设计,几乎要逼迫我自认身份的时候,还是她在背地里操纵,由裴元珍出面,才给我解了围。
她低着头,轻轻的说道:“云霜入宫,有自己的任务,但家主也特地交代了,不管什么任务,只要寻到了大小姐,都要以保护大小姐的安危为重。”
任务?
听到这两个字,我淡淡的一笑,说道:“任务?什么任务?”
“……”
“是不是也和当初离开红颜楼的人一样,找机会潜伏在皇帝的身边,每当皇帝要对西川执行什么决策的时候,可以适时的向西川传递消息,甚至——利用自己,去影响皇帝的决策?”
这些,我早就耳熟能详,甚至,被在梦中纠缠了那么久,已经融进骨血里去了。
不过,意外的是,叶云霜却有些犹豫的,聂诺着没说话。
看到她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声,转头看着她:“怎么,你的任务,难道不是这些?”
“……”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我:“大小姐,当初红颜楼的人离开西川入京,为了,是西川和朝廷之间,’将来’可能发生的事,但云霜进宫,却是家主亲自交代,为的,是一桩’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我的眉头一皱:“什么事?”
“这——”
看着她有些犹豫的样子,我再回想一番,突然说道:“可是事关西川如今面临的危机?”
她看着我,脸色有些苍白:“家主也跟大小姐说过这件事?”
我没有回答,只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危机?”
叶云霜摇了摇头:“这件事,云霜也不是很清楚,家主的脾性大小姐是知道的,他是不会真的告诉我们这些下人的。”
“那,你要查的是什么,这你总知道吧。”
她沉默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家主让云霜来查的,是大小姐出生的前两年,朝廷的一些决策。”
“什么?!”
我不由的惊了一下——我出生的前两年,朝廷的一些决策?
这,难道跟西川的危机有关吗?
就在我震愕不已的时候,叶云霜突然愣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也是一愣,但反应很快的立刻安静了下来,就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人行走的声音,那脚步声慢慢的走到了这边的门口,轻轻的道:“娘娘。”
叶云霜一听那声音,倒是松了口气似得,对我说道:“是奶妈。”
说完,便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一个奶妈抱着粉妆玉琢的灵公主走了进来,一进屋看见我站在桌边,倒是吓了一跳,叶云霜急忙说道:“颜小姐今天过来跟我说说话。”
那奶妈也是有眼色的,急忙过来行礼,我笑道:“客气了。”
而那个玉娃娃一般的灵公主被她放到地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望着我,充满了好奇,我忍不住对她笑了笑,叶云霜牵着她的手把她领过来,看她的意思是要让灵公主对我行礼,我急忙上前阻止,然后对着灵公主行了个礼:“拜见公主殿下。”
灵公主望着我:“你就是颜家大小姐吧,我听母亲提起过你。”
“是吗?”
“说你又聪明,又漂亮。”
“那是康嫔娘娘谬赞了。”
灵公主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说道:“不过,你是真的漂亮啊,母亲没有骗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多谢公主殿下。”
叶云霜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什么她倒是有些冷汗涔涔的,这个时候便招呼奶妈:“你们刚刚回来,先带公主去洗洗手,换件衣裳再过来。”
“是,奴婢告退。”
说完,奶妈便领着灵公主走了出去,那小公主临出门,还回头望着我,眼里像是又说不出的喜欢,我轻轻的对她摆手做再见,然后,门便又关上了。
他们走了之后,叶云霜还听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奶妈的脚步声远远的消失了,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看来,她这些年,也活得并不轻松。
我又回头,看着桌上那件鲜亮的肚兜,笑道:“这东西交给下人做就是了,怎么你自己还要做这个?”
“是给女儿穿的,还是自己做着,放心。”
“我看公主身上的衣服绣工都很特别,也精致,都是你做的。”
“是啊,反正平时里,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
“没有,”她说着,眼神也不由的黯然了一些,道:“不过这一阵子,家主催得没那么急,况且——毕竟是那么多年前,云霜又不如大小姐,那么得皇上的宠爱,很多事,云霜都还沾不到。”
她的这句话,让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见我阴沉下来的脸色,她立刻回过神来,急忙俯身赔罪:“云霜知错!”
我知道,大概她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只是心里一时有些发闷,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你进宫的时间也不断了,如果说话还是连看人都不会,那我看你要完成那件事,只怕就难了。”
她低着头,话都不敢接。
看着她惊怕的模样,我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再看看那件肚兜,说道:“那现在呢,你是怎么想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进宫,是带着任务来的,现在任务没有完成,人物倒是生出来一个。”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说道:“不管怎么样,孩子就是孩子,她是无辜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看着她,眼中也浮起了一丝忧虑:“如果有一天,皇帝发现了呢?”
她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几乎都站不稳了。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了血色,那双秋水般的眼睛,也完全的失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却像是根本什么都没有什么,一字一字的说道:“到那个时候,不管他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
那一刻,我还有些怔忪,待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说的“他”,是指裴元灏。
她对裴元灏——
我看着那张秀美的,甚至带着妖娆之意的脸庞,眼神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仿佛视死如归一般,那种坚定,让我愕然。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长叹了口气:“原来……”
她看了我一眼,顿时脸一红,又低下头去。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叹,该惜,只是看着她,看着桌上那件小小的肚兜,由衷的道:“倒是难为你了。”
她更不敢说话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那现在,你知道皇帝在朝廷上,正在议论什么事吗?”
她点头:“知道。常太师和南宫尚书都在撺掇皇上对西川用兵。”
“这件事,你难道不作什么吗?”
她想了想,说道:“我做不了什么。”
“哦?”
“皇上的心念,我还是很明白的,如果真地要对西川用兵,他早就出兵了,也不用太师和尚书来提。”
我淡淡一笑:“这倒是。”
“所以,皇上这一边,不用我们发力。”
“嗯。”
“唯一左右这件事的力量,就只在朝堂上,但在朝堂上,我们这些做嫔妃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的。”
“……”
我听着,也只能淡淡的点了点头。
她倒是说道症结上了——若说常晴,或者南宫离珠,家中有人在朝野的,多少还能有一点发力的点,而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环境,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唯一能做的,只有给皇帝吹枕边风。
但这枕边风,也不用她吹,裴元灏是个再清醒不过的人了。
所以,左右这件事的,轮不到她。
她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说道:“不过,云霜做不到的,大小姐未必不能。”
“……”
“我知道,大小姐在朝堂上的影响,还是很——还是有的。”
听到她这句话,我不置可否,只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用说,是奶妈带着灵公主回来了。
小公主换上了一件家常的袄子,显得没那么臃肿,更加的轻灵轻巧,跟画上的金童玉女一般,看得出来她有意与我亲近,似乎还算喜欢我,只是我心里还挂记着景仁宫那边,加上素素已经过来接我了,于是和她们又闲话了两句,便告辞了。
出了云华宫,感觉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我深深的吸了一口,让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清醒一点。
连叶云霜都看得出来,这件事的决策只在朝堂,那么今天廷议的结果,就非常重要。
只是,直到现在,还没散朝。
我带着素素回到景仁宫,刚刚走进去,就看见念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非常凝重,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但一抬头看见我,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急忙迎上来:“青姨!”
“殿下。”
我俯身行礼,被他扑过来一把抱着我的胳膊抬了起来。
“我刚刚还想过去看青姨呢,结果她们说青姨出去了,只看到妙言妹妹。”
“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吧?我也是怕打扰了你们母子说体己话,所以没进去。”
“青姨什么时候便的这么客气了?”
听见他有些怨怼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看着他。
这一眼,原本是轻轻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像是把他心里的事看出来了,渐渐的,他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黯然了起来,连头也低了下去。
我微笑着道:“殿下,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青姨可知道,今天父皇上了早朝。”
“当然知道,今天不是逢十,但皇上还是上朝,可真是勤勉。殿下将来也要跟你的父皇学一学才好。”
“那,青姨知道,父皇早朝,是为了一件事扩大廷议,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到了。”
“是吗?”
他看着我:“就是为了,用兵。”
“……”
不知是因为他眼中淡淡的阴霾,还是话语中的黯然,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一下。
“是——对西川用兵吧?”
“是。”
“那,殿下是怎么看的呢?”
第1236章 一起等待的答案
我看到念深微微一怔。
大概,刚刚才从他母后的房间里出来,大概,也一直在应付常晴的这个问题,他可能也没想到,一遇到我,居然又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我……”
我微笑着说道:“殿下,还记得殿下小时候在冷宫找到我的时候,我曾经教给过殿下一句话吗?”
他想了想,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笑了起来:“殿下还记得。”
“和青姨在一起发生的事情,我全都记得。”
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然后说道:“细想这句话,其实放之四海皆准,甚至可以用来考虑很多的问题。一件事,不要考虑参与其中的是什么人,哪些和自己亲近,哪些和自己疏远,如果那样的话,难免会有偏颇,错误的判断。”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说道:“本心,内省,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念深看着我,一言不发,但心里却似乎已经想了很多,而就在这时,扣儿他们从一边走过来,一看见我们在说话,立刻过来:“太子殿下,姑娘。”
我笑着对他们说道:“正好,我正想回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子殿下就出来了。”
扣儿也笑道:“也正好,娘娘现在精神好多了,姑娘要去请安的话,这个时候正好。”
“那就好,”我说着,又回头看了念深一眼:“殿下,我先告退了。”
说完,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里走去。
念深还站在原处,当我走到常晴的门口的时候,再一回头,就看见他猛地转过身去,急匆匆的走出了景仁宫。
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笑了一下。
其实,不管结局如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比眼前的结局,更加重要。
就在我站在门口,嘴角含笑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轻轻的说道:“谁在外面啊?”
我还没开口,扣儿先说道:“娘娘,颜小姐过来向您请安了。”
“哦……”
她的声音仍旧虚弱,这一声也拖得有点长,但很快就说道:“进来吧。”
我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药味比外面还浓烈些,大概这几天她都没出门,熏香的味道也非常的浓烈,我站定,就看见她穿着厚厚的大衣裳,斜靠在卧榻上,手边还摆着一册书,看见我走进去,她抬起头来,那张苍白的脸在香炉中升起的轻烟的笼映下,露出了一点虚幻的笑容。
“你来了。”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
她一挥手,扣儿她们就急忙过来扶起我,常晴又挥了一下手:“你坐。”
“多谢皇后娘娘。”
我答应着,坐到了她手指的一边的椅子上。
然后,我抬起头来端详着她。
入宫后这几天几乎都没见她了,感觉到她明显的消瘦,两边脸颊都微微的凹陷了进去,眼底的青黑色似乎也昭示着她的不安,我轻轻的说道:“娘娘的起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她淡淡笑道:“吃不下,睡不着,这气色自然好不了。”
“娘娘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呢?”
“不是本宫要为难自己,”她说着,看着我:“而是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为难的事。”
……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屋来,一缕一缕的,能看到空中许多细小的尘土在飞扬,而袅袅的轻烟也在光线中变得纤毫毕露。
我和常晴,都出神的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她捂着嘴轻咳了起来,我急忙起身走过去:“娘娘……”
“没事,”她微笑着摆摆手,脸上却一阵一阵的发红,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咳嗽的**,我看着她的样子,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此刻的朝堂上又在发生什么,终究还是心疼,微微蹙眉道:“娘娘为什么不请太医过来好好的瞧一瞧,这病一发除了根可好?”
她又咳了两声,才说道:“前些日子分不开心神,找了太医来,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等过了这件事,是得好好瞧瞧。”
我的心里扑通一跳。
等过了这件事——?
我不傻,她的话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的这件事,也就是常太师和南宫锦宏谋划的,要对西川用兵的事。
我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我说道:“娘娘要等这件事结束了之后再找太医看看,那娘娘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怎么结束呢?”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朦胧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让那笑容也显得有些虚无,她慢慢的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本宫也一直在想。”
“……”
“不仅本宫在想,就连贵妃,她也一直在想。”
我的心又是一跳。
南宫离珠!
这些日子,她几乎对我闭门不见,却时常和南宫离珠见面,这件事,倒也说不上要怎么去“争风吃醋”,只是,我没想到她会直接就在我面前提起来。
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僵了,但还是笑着:“那,贵妃娘娘是怎么想的,皇后娘娘又是怎么想的?”
她微笑着说道:“她怎么想的,本宫不知道。”
“……”
“本宫想的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我:“这件事,想要八面玲珑,两不得罪,大概是很难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当然。
已经说到刀兵上了,自然不可能八面玲珑,两不得罪。
皇帝在他们,和刘轻寒,或者说西川中间,是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我说道:“那,皇后娘娘觉得,皇帝陛下最后的选择,会是哪一边呢?”
她淡淡一笑:“本宫可不是皇上,皇上要做什么决定,本宫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难道,皇后娘娘不想去影响一下皇帝陛下吗?”
“这些年来,莫非你觉得,皇上的决定,是会被后妃影响的吗?”
被她这样一问,我也有些迟疑,回想起刚刚在云华宫叶云霜说的那些话,看来她们作为裴元灏的女人都是很清楚的,裴元灏要做什么决定,一旦事关国策,就绝对不会让后宫这些嫔妃来参与,甚至吹枕旁风。
不过,南宫离珠呢?
常晴不这么做,是她身为皇后,必须要谨守的礼仪;叶云霜不这么做,是因为她的分量根本不够,但,如果南宫离珠的话,也许有一些事就不一样了。
如果南宫离珠要跟裴元灏说什么,他会不会听?又或者说,会听到什么程度?
也许,这才是别人根本没办法开口的原因。
常晴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廷议,多少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
我点头:“那是自然。”
“不如,你就在本宫这里,咱们一起等这个结果吧。”
“……好。”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些困难,仿佛拼了一些力气才把这个字说出来,再看向常晴的时候,她的脸上褪去了刚刚咳嗽所泛起的嫣红,又沉入了一片无血色的苍白当中。
景仁宫,似乎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我听着香片在香炉里一点一点焚尽的声音,看着尘灰在光线中慢慢漂浮的样子,景仁宫的茶温和,微苦,只有在喝下之后再去细品,才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回甘,但就是那一点,就让人流连忘返。
我们就这样安静的相对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坐到尽头。
而尽头的答案,又会是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就在我和她杯中的茶都已经慢慢变凉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来的应该是两个人,踩着薄雪,慢慢的走到了这间屋子的门口。
下一刻,门被推开了,裴元灏身上明黄色的长袍一角在门口一闪。
我和常晴都立刻站起身来,就看见裴元灏慢慢的从外面走进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太子念深。
常晴急忙附身下拜:“臣妾拜见皇上。”
裴元灏一边走进来,一边抬手:“起来吧。”
常晴刚一直起身,念深也走了过来,附身拜道:“儿臣拜见母后。”
常晴伸手扶着他的胳膊:“快起来。”
等到他们都见过礼了,我才在一旁行礼,裴元灏挥手让我起来,微微蹙眉的看了我一眼,口里说道:“之前皇后一直说身体不适,怕过给小公主,不让轻盈过来问安,这一回——是好些了?”
常晴笑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你要知道,你若病得沉了,朕这后宫,可就没人管得住了。”
“……皇上说笑了。”
这句话,也不知是真的说笑,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但常晴也只是低着头轻轻的笑着,像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等到裴元灏坐到上座,常晴急忙挥手让扣儿他们送茶来,然后说道:“皇上这是,刚刚下了早朝?”
“嗯。”
“皇上今天可辛苦了。”
“倒也谈不上苦,”他说着,却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两边,像是累乏得厉害,然后慢慢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
一听他这句话,我和常晴立刻对视了一眼。
第1237章 兵不可玩,玩则无威
一听他这句话,我和常晴立刻对视了一眼。
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候,不就是为了等候这件事的解决,并且想要等到,这件事是如何解决的。
只是,一时,两个人都没开口。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僵持。
但裴元灏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一样,斜斜的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又揉了揉额头两边,然后才端起茶碗来轻轻的喝了一口,他的脸色被外面的寒风吹得发白,这个时候温热的茶水一激,立刻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红来。
我看着他,心几乎也提到了嗓子眼,等待他宣布自己的答案。
裴元灏喝了那一口茶,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眼中闪过了一道光,像是带着一点笑意,但什么都没说,又转头对念深说道:“你也坐吧。”
他开了口,念深才应着,慢慢的走到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裴元灏也不看我们,而是用茶碗盖轻轻的拨弄着茶汤上漂浮的沫子,一边轻轻的说道:“这些日子,朕忙于政务,也没有多过问你的功课,今天看来,你倒是跟你的先生学了不少治世之术。”
念深一听,急忙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俯身说道:“父皇过誉了,儿臣只是听老师和……师哥讲课,得知了一些先人治理国家的策略,真要说起治国之术,儿臣并无太多自己的见解。”
我和常晴听了这话,都转头看向念深。
他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抬。
我们又回头去看向裴元灏,只见他嘴角噙笑,慢慢的说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今天在朝堂上发表的那一番,就称得上是高论,朕也不知道,原来对西川,对天下大势,你也有自己的看法。”
念深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我在旁边听着,也觉得这话多少有点不对滋味——念深毕竟身为太子,跟着傅八岱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何至于对天下大势没有一点看法?他这样说,看来他平日的确是把念深看得有点太低了。
常晴在一旁静候着,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念深也有自己的想法,这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太子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是否是一致的?”
裴元灏含笑说道:“一致不一致的且不说,他倒是好,今天有一句话,把朕的老岳父都说下去了。”
我和常晴都愣了一下。
一听到这话,我还想分辨一下他说的“老岳父”倒是是常家的还是南宫家的,但仔细一想,这又有什么区别,常太师和南宫尚书现在本就结为同盟,朝廷上的辩论,自然是他们两家辩傅八岱这边的人。
但,也就是说——
念深,是站在这一边的!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都突突的跳了一下,回头看着念深的时候,呼吸都紧促了。倒是常晴,仍旧面不改色,微笑着说道:“哦?太子说了什么,这么管用啊?”
裴元灏笑着指着念深:“你自己说说,说给你母后和青姨听。”
念深听了,便转头向我们,低声说道:“兵不可玩,玩则无威。”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顿时一动。
这句话应该是《易经》上的,念深作为太子,读一些治国纲领也就罢了,居然这么小的年纪,就让他去念《易经》了?
而且,《易经》……这也不是儒教的经典。
常晴已经笑道:“这话倒是有意思——兵不可玩,这国家的刀兵,怎么能说是玩呢?”
“是啊,”裴元灏一边笑着,一边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国家的刀兵,是不能玩的。”
常晴的脸色微微一凝,像是立刻会过意来,闭上了嘴。
我在旁边安静的站着,这个时候倒也明白了,裴元灏刚刚说的那位“老岳父”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南宫锦宏。
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可作为兵部尚书的南宫锦宏却轻言战事,这“玩”字,的确用得好,我几乎都能想到在朝堂之上,南宫锦宏被这句话,这一个字憋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心里,忍不住淡淡的一笑。
难怪,下朝之后他没有去看南宫离珠,而是带着念深到景仁宫来了。
当然,听到这句话,结果,我也已经意识到了。
裴元灏将手中的茶碗慢慢的放到桌上,抬起头来看着念深,说道:“你今天不是奉召上朝,这没规矩,朕准你这一次,但日后你若要上朝议政,还是要照着朕的规矩来。”
念深急忙说道:“儿臣知罪。”
“罪,倒也不算罪,过去朕不让你上朝议政,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但今天朕也看出来了,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你说的那些话,让朕很是欣慰。念深,你长大了。”
念深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光亮闪烁着,但又强行的压抑着,低下头去:“谢父皇。”
“不过——”
原本的温情脉脉,却在他下一刻开口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我看着裴元灏的脸上瞬间凝起了一层寒霜,说道:“你说兵不可玩,玩则无威,这句话的确是没错,但朕要你说一说,这句话的下面一句,是什么!”
念深迟疑了一下,慢慢说道:“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不错,”虽然念深回答了他的问题,但丝毫看不出他的喜悦,反而眼神更加严厉了一些:“你知道上一句,朕很感欣慰,但,你也不要忘了,还有这下一句。”
“……”
“兵不可废,废则召寇。这天底下,贼寇尚多,若刀兵一废,那么贼寇要做的,就是将刀兵加诸在你的身上。”
“……”
“为政之道,当张则张,当弛则弛,也正如这句话所昭示的——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只有把这两样都做好了,天下才能安定,王朝,才能延续。你明白吗?”
念深轻轻说道:“儿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眼中也升起了一丝倦意,又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的揉按着自己的额头。
常晴一直安静的站在旁边,虽然这个结果,不如她意,或者说,不如常家的意,但她还是保持着一国之后的仪态和风度,上前一步,轻轻说道:“皇上是不是早朝时间太长,累乏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裴元灏抬头看了她一眼。
常晴的脸色并不比他更健康,说话的时候虽然极力挤出笑容,但也能感觉到她气息不匀,大概也是病态所致。之前所有人都在的时候,他对她冰冷,甚至嘲讽,但现在,有些话却像是说不出来了。
不过,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还是说道:“不必了。”
“……”
“朕还想过去看看妙言。”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今天妙言如何?”
见他来问我,我忙回答道:“今天还好,早饭也吃了不少。”
“那就好,朕去看看她。”
说完,便扶着椅子的两边站起身来,起身的时候还有点眩晕,扶着扶手摇晃了两下,把常晴吓得声音都变了:“皇上!”
裴元灏好不容易站稳了,摆摆手:“朕没事。”
说完,便往我这边走过来,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说道:“你随朕一起过去。”
“……是。”
我答应着,又回头看了看常晴和念深,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匆忙的对他们行了个礼,便转身跟了出去。
一走出房门,就感到外面的风猛地吹来,寒意彻骨。
裴元灏站在我前面,也几乎被风吹得摇晃了一下啊,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冷吗?”
我急忙摇头:“还好。”
“那,走吧。”
说完,便走进了雪地里。
玉公公他们一直在外面候着,这个时候也是远远的跟着我们,从常晴的居所到我的那个小院子,路并不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劳累的关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脚印深深的,我跟在他的身后,也只能慢慢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觉得,今天这个廷议的结果,如何?”
我想了想,说道:“只要合皇帝陛下的心意,就好。”
“现在,的确是合朕的心意,但,未必一直如此。”
我的脚步一滞,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的脚步虽然沉重,却没有停下,只是显得有些艰难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天廷议的结果,的确是朕想见到的,但能得到这个结果,也是因为朕昨晚临时宣布今日早朝。”
我的心蓦地一跳。
对了,昨天我跟他说了扩大廷议的事,但他之后一直陪着我和妙言,要宣布早朝的消息,最早也是在离开了景仁宫这里之后,那个时候,已经大半夜了,只怕常太师和南宫锦宏他们根本来不及做过多的准备。
加上,今天太子的出现,对他们终究是个冲击,常太师不用说了,念深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外孙”,不可能公开在朝中与他对峙,而南宫锦宏,他也一定考虑到了太子初次上朝议政,加上,傅八岱一定在旁护驾,所以这一次的廷议,得到了我们想要的结果。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不具备了呢?
第1238章 朝局之变 太子离京
如果,促进今天廷议胜利的这些因素,都不具备了呢?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茫茫雪景当中,常晴的那间屋子如同她的人一样,安静的矗立在那里,白雪皑皑,也让那一份安静显得更加的漠然了。
我不知道在之前,念深被她询问的时候,到底是如何回答的,但,就凭我在宫门口短短的几句话,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念深会敢去朝堂之上直言进谏,一来,是他本来就有这样的主意,二来,只怕常晴并没有给他太大的阻力。
所以,在询问的时候,常晴自己都让他不要考虑廷议的双方,只说自己的意见。
但是,在这之后呢?
念深的态度已经明确了,是和自己的“外公”相违背的,这样一来,常太师会不会想办法对念深造成什么影响——晓以利害?又或者,以长辈的姿态施压?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的背影:“陛下,之前好像听说,陛下要让太子殿下跟随吴尚书外出巡视?”
“嗯。”
“……”
我的心蓦地一沉。
看来,不用常太师去晓以利害,或者以长辈的身份施压,太子这一离开朝堂,就是对傅八岱这一边最大的削弱了。
我下意识的说道:“那此行——”
“此行朕早已颁下旨意,”裴元灏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沉沉的:“朕的旨意,不能朝令夕改。”
“……民女,明白了。”
也就是说,太子这边,是一定要离京的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我走进了那间小院子,正好吴嬷嬷出来倒水,一看见我们,急忙过来请安。裴元灏淡淡的一挥手,问道:“公主如何?”
“回皇上的话,公主现在正在小睡。”
“哦。朕去看看。”
“皇上,可需要奴婢将公主唤醒?”
“不必了,朕看看她就好,不可吵醒公主。”
“是。”
吴嬷嬷服侍我们走进去,屋子里暖暖的,妙言严严密密的盖着一床红绫被,安稳的合目而睡,均匀的鼻息几乎都能听出她睡梦的香甜。裴元灏微笑着走过去坐在床沿,看了她好一会儿,吴嬷嬷和素素送了热茶上来,我想了想,让她们放到桌上,便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这时,裴元灏回过头来看着我:“近来,她的病情——”
我轻轻说道:“没什么起色。”
“不管怎么样,她好好的便罢。这病,也急不来的。”
“民女知道。”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将妙言肩膀上的被子更掖得严实了一些,这才起身放下帷幔,轻轻的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件事?”
我站在一旁,轻声说道:“皇帝陛下的话,的确不能不让民女心惊。”
“不错,”他轻轻的点头:“今天廷议虽然已完,但事情却没完,朕看得出来,朝廷这些年对西川放之任之,让西川成为国中之国,朝臣们的心中早有异议。长此下去……”
他的话没说完,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心里更加揪得紧了些。
裴元灏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如此信任我,跟我讨论这件事?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是西川颜家的大小姐,吴彦秋出使西川那段时间,就算没有参与到任何事件里,但以他的精明也一定看得出来,西川有很大一部分人和势力还在受我支配,如果说西川是“国中之国”,那么我,至少算这个“国中之国”一半的主人。
裴元灏此刻不动刘轻寒,自然有他顾全大局的考虑,但,西川不可能一直不动,如果真的要动,只怕动的就是——
裴元灏靠坐在桌边,一只手弯在桌沿,轻轻的抚弄着手腕上吊着的一块玉蝉,一边轻轻的说道:“朕知道,朝中的那些人,利益勾结,朝敌暮友,这些,朕都看得很清楚。但,有一些人,和一些势力,到底是敌是友,若不明白,只怕就真的会引祸了。”
……
我隐隐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但不敢应口,只沉默着站在一旁。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干涩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裴元灏似乎终于觉得应该要找一点什么来说了,便问道:“你早起,就一直在皇后那里?”
“不是。早起原本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过听说太子殿下,不好去打扰,就先出去逛了逛。”
“去哪儿了?”
“原本是想要去云华宫看看和嫔娘娘和二殿下,可惜他们又不在。”
“哦……和嫔?”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说道:“过年那天晚上远远的见了二殿下一眼,看殿下倒是长了好些。”
“是啊……”
他轻轻的,仿佛叹息的说了一句:“说起来,朕也很久,没过去看望他们了。”
“……”
“当初,要不是你——”
说到这里,他像是自悔失言,急忙截断了后半句话,我明白他顾忌什么,也不去提,只淡淡的笑道:“皇帝陛下去看看也好。横竖,二殿下他——多疼疼也无妨。”
“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抽不出心神。这样吧,既然说起了,不如现在,你就陪朕过去看看他?”
“……”
我有些犹豫,虽然看望刘漓和念匀不是什么大事,但跟他一起去看望,那事情就大了。
于是我淡淡笑道:“皇帝陛下请恕罪,民女上午已经有些劳累了,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样啊……”
他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也没有强求,只说道:“那就罢了。”
“谢皇上。”
他又在我屋子里坐了一会儿,闲话倒是没什么,我也没有精神去应付闲话,等到中午传膳的时候,他便走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的,回到床边靠在床头,将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妙言抱进怀里。
心里无数的念头,在不断地涌动着。
常太师,南宫尚书……
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
傅八岱,裴元灏……
这几方的较量,原本是很简单的一件是否对西川用兵的事,但现在看来,仿佛有些扑朔迷离了。
太子并没有站在常太师的那一边,而裴元灏在廷议之后,仍然将太子交给吴彦秋,让他们出京巡视。
吴彦秋,他是站在那一边的?
常晴又到底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影响?
如果,真的如裴元灏所说,当今天廷议胜利的一切佐力都不在的时候,常太师和南宫锦宏可能获胜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再发起第二次冲击?
到那个时候,结局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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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的几场大雪,阻扰了吴彦秋和太子念深出京的行程,日子一拖再拖,终于在二月初,立春前两天,天气转好,皇帝的口谕让尚书和太子准备,便是要正式出京巡视了。
在二月初四这天晚上,皇后办了一场家宴。
她来请了我,但我也明白,自己到底不算这一家的,再去家宴的话就有些不知深浅了,于是婉言固辞,后来太子也来劝了我几次,都被我拒绝了。
晚上,就听见向来清静的皇后的居所传来了热闹的声音,灯火通明,一直到很晚。
第二天正式立春,一大早,我和妙言刚吃过早饭,念深就上门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袍,显得十分的精神,一进门就朝我行了个礼:“青姨。”
我笑道:“哟,太子殿下好英挺啊。”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起身来看着我,我也轻抚着他的胳膊,笑道:“殿下这身衣服倒是鲜亮,以前没见殿下穿过啊。”
“是母后给我做的,因为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出京,母后就让我穿上。”
我感叹道:“皇后娘娘为了殿下,真是殚精竭虑。”
“还耳提面命呢,”念深说道:“刚刚我去拜别母后,她就训了我好长一段话,我膝盖都跪疼了。”
我笑道:“膝盖疼了是小事,那殿下记住了吗?”
“当然记住了,”他说道:“母后还交代,青姨懂得多,让我过来拜别青姨的时候,如果青姨交代什么,我要记得更深切才行。”
“皇后娘娘这么说的吗?”
“是啊,所以——”他说着,后退一步,又冲着我长身一揖:“青姨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说吧。念深洗耳恭听。”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原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和常晴之间,就算不反目,终究也有些芥蒂,现在看来,芥蒂的确是芥蒂,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常晴还是很清楚的。
终究,她是个清明的,清醒的人。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牵过念深的手,说道:“青姨还有什么可交代的,殿下长大了,能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这已经是青姨所乐见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本心,时时内省,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得意,而忘记自己该走的路。”
念深听了我的话,郑重的点头。
我又问道:“你们这一走,多长时间再回来?”
第1239章 离宫
念深想了想,说道:“总也要几个月。父皇说我还小,让我出去多走走,见识见识,一切都多听吴尚书的。”
我点点头:“吴尚书是个有见识的人,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你多听听他的是好的。”
“哎,知道了。”
“还有,开春过后,黄河那边就不怎么太平了,你在路上可要事事小心。”
“念深知道了。”
我微笑着抚摸着他的肩膀:“那,青姨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好好照顾自己。”
念深又郑重的对我点头,说道:“嗯。那青姨,我就走了。”
“路上小心。”
我站在门口,看着念深远去的背影,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我微微有些瑟缩。
这时,一件厚重的大衣裳披到了我的肩上。
素素轻轻的说道:“大小姐,虽然出着太阳,到底还是冷,不要在风口上站着,免得着了凉。”
我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天空虽然还是晴朗,阳光照射下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光亮,但隐隐的却能看到,天边还有一片暗灰色的云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一次布满整个天空,将那阳光遮掩。
我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巳时正,太子的车驾离开了皇宫,我没有在送行之列,但远远的似乎也能听到车轮隆隆的声音,载着他们远离。
那声音,仿佛春雷一般,也将新的一年打开了局面。
太子走后,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雪。
阴沉的天气将人的心情也染上了阴霾,我无处可去,每天都穿着厚重的衣裳缩在卧榻上,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这样的接连的下,也着实让人心里有些隐隐的憋闷烦恼。
就在我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眼睛都模糊了的时候,吴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走到卧榻边,说道:“姑娘,福公公过来了。”
小福子?
没事他来作什么?
我有些疑惑,但也急忙从卧榻上下来,整了整衣裳,吴嬷嬷这才领着他走进来。外面的雪白,小福子的脸比外面的雪更白,虽然也是带着一身寒气,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脸色比冻坏了,更不好看。
我问道:“福公公,有什么事吗?”
他木着脸,对着我行了个礼:“颜小姐,您的家人传来了消息。”
“家人?”我愣了一下,才立刻反应过来,是我留在家里的人。
我问道:“是——”
“是那位杜公子。”
“……”
我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不好看了。
于是急忙吩咐素素给他倒茶,小福子脸上的温度仍旧上不去,只淡淡的一摆手,然后说道:“他来说,皇上之前有过交代,如果颜小姐家里出了什么事,可以让他通过守门的护卫传消息进来。刚刚外面的人就进来说,他正在宫门口等着颜小姐,想请颜小姐回家一趟。”
“哦?”
我又是一怔。
我之前的确也跟杜炎有过约定,每隔十天会在宫门口见一次面,我跟他前面三天刚刚见过面,怎么今天突然就传消息进来,让我回家了?
我疑惑的说道:“他说了什么事吗?”
福公公摇头:“这,倒没说。”
我想了想,便问道:“皇帝陛下在何处?”
“正在御书房,南宫尚书来回事,说了很久了都还没出来。”
“哦……”
虽然那天的廷议已经有了结果,但如裴元灏所想的,他们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猛烈的冲击,但每天的折子,朝议还是少不了的。
小福子说道:“颜小姐要不要等一等,等跟皇上说了再走?”
我想了想,说道:“之前皇帝陛下亲口说过,我在这宫里是来去自如的,只要我想走,马上就可以走,福公公,这件事,皇帝陛下应该是会认的吧。”
他沉默了一下,点头:“这,自然。皇上金口玉言。”
“既然说定了,况且现在皇帝陛下还在忙他的国政,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等陛下闲下来,公公帮我回一句便是。”
小福子大概也有些犹豫,但说到底,我的话站理,而且他也感觉到这次杜炎来找我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想了想便说道:“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我们做奴婢的自然要照搬。不过皇上也交代过,颜小姐出入宫禁来去自由,只是路上一定要有咱们的人服侍,不能怠慢了小姐。如果小姐真的要走,奴婢就要安排人手了。”
派人跟着……
虽然有点不悦,但此刻我也顾不上这些了,便对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准备出宫。福公公如果要人跟着,就去准备吧。”
“是。”
说完,小福子就退了下去。
吴嬷嬷和素素知道我要出宫,都有些担心,急忙围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说到底我自己也不知道,杜炎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一般家里有什么事务,他和水秀,还有采薇都能解决,如果是他来要求我回家,必然是出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由的有些着急了。
那个府邸,是我在京城退路,一般来说,我举目无亲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迎来送往,而且,我最大的敌人都是在这皇城里,这后宫中,又有什么事,会牵扯到我在宫外的府邸呢?
说要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我只是交代吴嬷嬷和素素照顾好妙言,我不在这段时间不要让别的娘娘进来看她,尤其是玉华宫的那位,她们自然也明白,一一答应了。
很快,小福子便找来了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看上去都是十分机灵的,陪着我去跟常晴说了一下,常晴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了我几句,便放行了。
我们很快到了宫门。
远远的,看见那两扇高耸的朱红色的大门慢慢的打开,发出悠长而沙哑的嘶鸣声,门一打开,就看见杜炎披着一身玉色的斗篷,站在雪地里。
和小福子,正正打了个面对面。
一时间,小福子原本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一些,而杜炎那张冰块一般的脸此刻也像是凝结了寒霜,两个人的目光相对,激起了一阵寒风。
好像,比刚刚更冷了。
我站在旁边站着,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瑟缩感,急忙上前也算是打圆场的,问道:“杜炎,怎么回事?”
他立刻朝我行礼:“夫人。”
“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了。”
“出了一点事,请夫人回府定夺。”
“……”
他的话向来就少,多少还能说清楚,但这一回什么都没说清,我也明白了,他是不肯说清楚的。
于是我说道:“那好,马上启程吧。”
说着,那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就走上来,马车还是我们府里的马车,老夏也冲我问了礼,他们扶着我上了马车,杜炎也跳上了车驾,就听见老夏手里的鞭子一扬,我们的马车便慢慢的调转了头,朝着另一边驶去。
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那两个太监宫女,我跟他们不熟,没什么话好说,当着他们的面,自然也不好问杜炎,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的,几乎晃得人都要睡着了。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摇晃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老夏在前面说道:“夫人,咱们到府了。”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撩开帘子一看,果然已经到了铜雀台,我自己的府邸门外,那两个太监宫女急忙跳下去,扶着我下了车,老朱也在门口候着,一见到我,急忙上来请安:“夫人回来了。”
我点点头,问候了一句,便带着他们一路往里走。
这个府邸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安静,也干净,路上的雪都扫开了,青石板的地面显得纤尘不染的,小霓和习习也过来问安,我说道:“这两位是宫里跟我出来的,你们先带他们下去喝点茶,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是。”
把那两个人支开了,我才回头,杜炎果然还跟在我的身后,我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非要我回来不可。”
“有客人。”
“什么?”
“有客人。”
看着他木然冰冷的脸,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我这府上,也会来客人?
是刘轻寒的,还是我的?
我问道:“什么客人?”
“他不肯说。”
“那,你们也让他进来?”
“拦不住。”
“……!”
这一回,我有些愕然了。
拦不住?
杜炎是禁军出身,要说护卫什么的自然是好手,怎么来一个客人,他竟然都拦不住。
问题是,有一个客人,居然硬闯我的府邸?!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件事更让我惊讶了,一时思绪紊乱,也顾不得其他,只说到:“他在哪里?”
“在偏厅。”
我一听,立刻转过身,加快脚步往偏厅走去。
我的府邸来了一个客人,不肯道出姓名,硬闯进来,杜炎请我回来解决这件事——虽然整件事听起来有点险恶,但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感到惊怕。
只是,也的确有些迫切的想要见见这位“客人”。
我一路疾行走到偏厅,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喝茶,采薇站在一旁,说是招待,更像是在监视着他,一双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那个人转过头来,一见到我,立刻微笑着站起身来。
第1240章 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看到那个人,我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但要说完全的陌生,倒也不尽然——这个人的长相有些奇特,五官的轮廓非常的深,尤其眉骨很高,跟我平常见到的人仿佛不是一种长相,这一点,却不陌生。
倒有点像——渡来馆里,鬼叔那样的长相。
仔细看来,这个人的头发还真的不是完全的黑色,有点淡淡的金黄色,正如当初小福子说鬼叔的模样像个猴子,眼前这人也是,而且,还像个金毛猴子。
不过,他倒不是鬼叔那样完全怪异的模样,眉眼间也有些天朝人的模样,总之是两种长相相混杂,有点分辨不清。
我的心里这么调侃的想着,脸上也按捺不住的露出了一点憋笑的表情,而那个人已经几步走到偏厅的门口,朝着我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揖:“拜见大小姐。”
“……”
一听这称呼,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只有西川的人,会称我为“大小姐”。
我往前走了一步,和他面对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客气的说道:“不知这位客人是——”
他笑呵呵的说道:“在下西山书院,查比兴,特来拜会大小姐。”
“查比兴?”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跟刚刚没有看到他一样,近乎无措的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你是——”
他笑眯眯的又说了一声:“在下查比兴,拜见大小姐。”
“你是,查比兴?!”
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他倒是坦然,仿佛眼前的景况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索性展开双臂,做出一副“君且随意”的模样,笑呵呵的说道:“大小姐要验明正身吗?在下脚底板可有一颗黑痣呢!不过,只怕这鞋袜一脱,大小姐的宅子里就要‘万径人踪灭’了。”
我被他这话一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也笑着,笑声爽朗动听,在雪地里飞扬了出去。
查比兴,西山书院排行第三的学生!
我以前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见过,就一定不会忘记他。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在颜家向素素问询萧玉声的事情时,素素就顺带着把南振衣和这位查比兴的情况都一并告诉了我,那个时候素素就说过,他的长相奇怪,当时我也没做多想,毕竟人有百种,长相奇怪的也不是一件怪事,但现在看来,终于明白素素话中的含义。
这人,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天朝的人!
至于,素素说他行为放诞,从他今天居然会硬闯进我这府邸的行为,也就可见一斑了。
知道他是西山书院的人,虽然还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但多少心里还是有些亲近之意,我含笑说道:“公子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不过我很奇怪,公子既来,为何又要硬闯呢?”
查比兴跟我一起转身走进偏厅,我坐到了主位上,抬手做了个手势,他便坐回到刚刚自己“做客”的那个位置上,一听我这话,倒是带着几分委屈的说道:“他们不让学生进来啊。”
“他们不让公子进来,是因为公子不肯通报姓名。”
“学生正是不能通报姓名!”
“哦?为什么?”我含笑看着他:“难道,公子的名字在这京城,是避讳?”
“避不避讳的倒两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翘起二郎腿,显得几分得意的说道:“学生身上可是带着秘宝的,若随意的通报姓名,被别的人听见了,劫了去,那可怎生是好!”
“秘宝?”我心里越发好笑:“公子身上还带着宝?”
“是什么宝,这么厉害,要公子亲身带着,连姓名都不敢透露。”
“要说这个嘛——”查比兴说着,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大小姐,在下千里迢迢从西川赶来,那可是日夜兼程,舟车劳顿啊,这一路上连一顿饭都没吃好。如今终于到了小姐的府上了,坐了这半日,也就给了鄙人一碗茶,这还是——”
他说着,举着那碗茶给我看,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得,我一看那茶色不对,回头看了采薇一眼,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我也猜到,一定是因为查比兴硬闯进来,采薇心有不满,给人上的只怕是劣质的茶了。
于是笑道:“公子不要委屈。我既然回来了,自然不会冻饿着公子。采薇,马上让厨房准备酒菜,款待远来的客人。”
采薇领命,急忙下去了。
厨房那边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偏厅摆上了一桌酒席,而且采薇可能也去吩咐了,是偏辛辣的口味,查比兴一看,眼睛都亮了,急忙上去就是一顿大嚼,吃得红光满面的,丝毫不见刚刚的委屈,更看不出来,这人竟是名满蜀地的西山书院的学生。
这个人,倒是有趣。
我早上在宫里吃过东西,这个时候也不太饿,只陪着他喝了点酒,吃了两口菜,眼看着他手里还拿了一根鸡腿在啃,一嘴一手都是油汪汪的。查比兴似乎感觉到我在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道:“让大小姐见笑了。”
我笑道:“公子请便。”
他哼哧哼哧的胡吃海塞了一顿,等到最后一点盘底都擦干净了,才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吃饱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有趣,西山书院那样一个治学严谨的地方,傅八岱那样的人,竟然会教出这样的学生!也难怪素素说,艾叔叔过去很不喜欢这个查比兴,他这个样子,自然有些老学究会看不惯了。
我问道:“公子可都用好了?”
“好了,好了。”
“饭菜可还满意?”
“嗯嗯,不错。”他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想不到在京城还能吃到这么好的家乡风味,大小姐也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嘛。”
我笑道:“人生在世,吃穿住用行,这排在第一位的‘吃’,又怎么能马虎呢?”
“大小姐这话说得好!”他一拍手,像是找到知己了一般,激动的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的,人生在世,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嘴里这一口吃食才是实实在在的,谁能逃开这一个?我就不喜欢大师兄他们,三天两头斋戒,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滋味?”
说着,意犹未尽的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倒像是在跟我抱怨似得。
我心里顿时大叫不好——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个话唠!
话唠最大的痛苦,就是自己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我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的高论发表完,终于抓着他一个喝茶的当口,笑着说道:“公子刚刚说,你是怀揣秘宝进京的?”
“啊!”他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般,一拍膝盖:“差点忘了!”
我哭笑不得,然后看见他猛地跳起来,伸手在自己怀里翻着。
翻出了一个油纸包。
我看着那油纸包的大小,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毕恭毕敬的将那油纸包奉到我的面前:“大小姐,请收下吧。”
“这是——”
我微微蹙眉,从他手里接过那油纸包,慢慢的一层一层的拆开,看到里面是一本书。
崭新的册子,甚至连订书的麻线都是簇新的,一点都没有发毛,显然是人刚刚攥写好。
而书的封面上,三个字,如针尖一般扎进了我的眼里——
神效集!
我的心顿时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神效集?!
这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一抖几乎都要抖落了,但急忙又抓紧了这本书册,然后抬头看着查比兴:“这,这是——”
这一回,查比兴惯于嬉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郑重的神情,认真的说道:“学生听说了大小姐在扬州的遭遇,也知道孙小姐的病,需要这上所记载的一个古方才能治好,所以阖西山书院上下之力,找到了这本书,特来交给大小姐。”
“……”
我说不出话来。
有一种在黑暗里行走,已经走了无数个日夜,几乎连自己都忘记了光明,而这个时候,却突然在眼前,不远的前方,看到了一线光明的感觉,这一本让我们四处寻求,几乎让我耗尽心血的,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下意识的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那钻心的痛立刻让我的眼泪涌上来,盈满了眼眶。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哽咽:“先生……”
他微笑着对我说道:“只希望这一次,大小姐能心想事成。”
我越发的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反应,倒是采薇在旁边一听说这个,高兴得差点拍起手来,急忙过来低声跟我说:“夫人还是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才行啊。”
看来,对刚刚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也是悔恨不已的。
我急忙说道:“说得是,我都忘了,先生冒雪赶来,一定累了。不知先生在何处下榻?”
查比兴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哪有下榻的地方?京城地贵,学生那点积蓄,大概只够在京城那些客栈的马圈里缩一晚吧。”
我说道:“那先生是——”
“今早才赶到的京城,就立刻来找大小姐了。”
“……”
我的心里顿时一沉。
第1241章 接下来的下一步?
刚刚他吃饭的样子那么狼吞虎咽的,说是一路兼程赶来,路上连一顿饭都没好好的吃,我还以为是他的戏言,却没想到是真的,他真的是一路兼程直接就到了我这座府邸,连在京城落脚的地方都没找。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査比兴那双比寻常人颜色更淡的瞳孔显得格外的剔透,看起来的时候,好像什么都能看透,但看透了,却又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想了想,说道:“公子刚刚说,是阖西山书院上下之力,一起找到了这本书。那我需要这本书这件事,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了。”
“是谁?”
査比兴笑盈盈的看着我:“师哥啊。”
“师哥——”
我一愣,刚要说什么,他就继续说道:“师哥回到书院之后啊,咱们书院可就热闹了,就跟过年那些小孩子听故事一样,把师哥经历的那些故事翻来覆去的讲,只怕都能成书了!”
“……”
“当然,也不是师哥自己愿意讲的。”
“……”
“他先是向大师哥说了他离开西川后遇到的事情。这就把我们这些师兄弟都羡慕坏了,没想到他能遇上那么多神奇的事,还有在海上漂流、山石喷火什么的,那简直就是书上才有的事啊。”
我一看他又“话唠”了起来,急忙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
“大师哥倒是并不关心这些,只是关心大小姐的事,师哥就把大小姐的情况跟大师哥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包括大小姐是如何跟他密谋救下刘师哥的,还有就是,如今朝中的这位妙言公主是大小姐的女儿,身患恶疾。”
“……啊。”
听到他后面的话,我才有些回过神来。
我先还有些模糊,以为他说的“师哥”就是刘轻寒,后来才回过神,他说的是萧玉声。
的确,刘轻寒毕竟不是西山书院目前在册的学生,他们说起师兄弟来,自然都是书院内的人,但当面见到刘轻寒的话,还是要按照辈分称一声“师哥”的。
所以我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有些怏怏的,勉强笑道:“是萧公子啊。”
“是啊,就是师哥。”
“想不到,他还记挂着我这件事。”
“师哥对大小姐可是推崇得很,大小姐的女儿患了这样的重病,师哥当然是要想办法的。”
我笑了笑,也就不去多想了,又低头翻了翻那书册,说道:“这书这么新,你们是——”
“找到的时候已经破旧不堪了,是二师哥重新录了一遍,让我带着上路。”
“哦,那他怎么——”
这话我只问了一半,就住了嘴。
原来想说萧玉声为什么不自己来,话没出口我就想到了,他是当初出面在扬州劫法场救走刘轻寒的人,他怎么还敢再在京城路面呢?
也难怪,这一次是査比兴来找我。
我又低头看了几眼,这上面的确是萧玉声的字迹,倒和他的人一样,清俊得很,只是有些地方的笔画意外的歪扭,不知道是不是他个人的风格。
不管怎么样,这本书,终于找到了!
我只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意料,仿佛此刻死了都心甘情愿,顿时也觉得全身有些瘫软,素素察觉到了我的脸色不对,急忙上来抚着我:“夫人?”
“我没事,”我勉强笑笑,又对査比兴说道:“公子既然是星夜兼程的赶来,也没有落脚休息,那现在就该去好好的休息一番。素素,你先带公子到客房,好好的服侍。”
“是。”素素答应着,走到査比兴的面前:“公子请随我来。”
査比兴笑道:“太好了,我正想着大小姐这园子漂亮,我想看看,大小姐让我住在这儿,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立刻明白他有“省了一大笔”之意,也只笑了笑,便由着素素将他带了下去。
然后,我一个人坐在偏厅上,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
找到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妙言的病已经已经让我心力交瘁,只求着不再恶化就好的时候,居然这本就这么出现了!
我几乎要以为,大概我下半生所有的好运气,都在今天这一刻聚拢了。
不过,下一步呢?
药老之前的交代是——“重症者应灌以汤药,行之招魂,或可治愈”,也就是说,还是需要招魂之术作为辅助才行。
不过不管怎么样,最重要的这一点,我已经有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生出了无穷的力量,我几乎恨不得能跑出去在雪地上跑两圈,或者跳两下,才能表示这一刻无限的欢喜。
不过,我还是压抑了下来。
毕竟,府里还有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是跟着我出来的。
小福子派他们跟着我,到底是服侍我,还是监视我,我分不清,可能两样兼有,现在朝中和西川的关系那么紧张,査比兴又是西山书院如此重要的学生,如果他的行迹一旦暴露,可能牵扯的事情不会小。
想到这里,我去了下人房,那两个孩子倒是老老实实跟小霓和习习一起吃东西,一见我过来,急忙起身行礼,问我可不可以回宫了。
我说道:“你们不要急,家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要晚一点才能回去。”
“哦。”
“你们就现在这里玩会儿,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告诉他们。”说着,我又转头道:“小霓,习习。”
“奴婢在。”
“你们要好好招待客人,不要怠慢了,知道吗?”
小霓抬头看着我深邃的眼神,似乎明白过来,急忙说道:“奴婢知道了。”
交代完这里,我才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门,就看见水秀站在里面,对我说道:“姑娘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见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笑道:“多亏了你们,我进宫这么长时间,这屋子还跟天天住人一样。”
她也笑道:“谁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会回来。”
“嗯。对了,刚刚在前面怎么没见到你?”
“我啊,我可不好去。”
我回神一想也是,她是妇人,家里闯进来一个男客,她自然不好上去的。
于是我微笑着走到桌边,她帮我脱下大衣,又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说道:“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人,不是什么歹人吧?”
我摇头,将査比兴的事跟她说了,她顿时高兴的说道:“那可好,那公主的病就能治好了!”
“这是当然!”
“那姑娘也就不用再进宫了!”
“……是啊。”
感觉到我的口气有些迟疑,水秀看了我一眼,顿时也像是感觉过来,轻轻的说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我没看她,只是握着茶杯出神。
刚刚,我还没有想这么多,但她这样一说,我的心绪也有些烦乱了起来。
裴元灏用妙言的事情引我入宫,一直将我控制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如果妙言的病真的好了,我要离开,他会不会顺顺利利的放我走,这就是头一桩大事。
还有,宫里那些未完的事——
常晴,太师,南宫锦宏,和贵妃。
如果我走了之后,如果朝局再发生什么动荡,如果常太师和南宫锦宏还要对西川做出什么攻击,西川还能扛得过去吗?
一想起这些,我的眉头也不由的皱紧了。
就在我心绪烦乱的时候,采薇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嘀嘀咕咕的,我问道:“怎么了?那位公子呢?”
采薇说道:“夫人,我已经带他去客房了,也让人准备了热水给他,这个人,一边洗澡还一边唱歌,就没见过这么自在的人。”
一听这个,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査比兴这个人,的确跟我们平时见到的人有些不同,倒也有趣。
采薇说道:“夫人,他——他怎么长那样啊?看起来怪怪的。”
水秀在旁边问:“什么样子?很奇怪吗?”
采薇跟她形容了半天,水秀一听,立刻想起什么来:“金色的头发?姑娘,我们当年在渡来馆见到那个,鬼叔,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这位査比兴公子可能就是洋人,也有可能——”
“不过,他的话倒说得好,比那个鬼叔流利。”
“嗯。”
我点点头:“除了模样,査比兴也实在不像是鬼叔那一类的人,想来他能坐上西山书院第三号人物的位置,自然是在西川根基极深的,不是随便一个洋人来,就能混进书院的。”
洋人……西川……
我想着,突然心里闪过一道光来,抬头问素素:“你看那个査比兴公子,他年纪多大?”
“啊?”
“你觉得,他像是多大年纪?”
素素想了想,说道:“他模样跟咱们不太一样,看不大出来。不过感觉上,应该跟夫人同岁吧。”
“哦……”
“就算不是同岁,若论大小,最多也就夫人相差一两岁的样子。”
“……”
“不过,他的脾性像个小孩子,我看哪,还不到十岁。”
旁边的水秀被她说得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但笑容中,多了一份难掩的沉重。
和我几乎同岁,最多跟我相差一两岁的,一个仿佛是洋人,或者有一半是洋人的人,在西山书院。
第1242章 回宫 烛光下的等待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査比兴应该已经梳洗完毕,也休息好了,再出去果然看见他换了一身长衫,清清净净的站在院子里,周围雪压松枝,沉甸甸的感觉,却在他挺拔的背影中看出了一种倔强来。
若不是那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真的要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风度翩翩的公子了。
听见我们踩着雪走过去的声音,他回过头来,那双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大小姐。”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的笑容,我也被感染着笑了起来:“公子不怕冷吗?”
“这点冷算什么,”他笑嘻嘻的说道:“京城的冬天比西川的冬天好过多了。”
我笑道:“西川可没有这样的大雪啊。”
“但西川也没有京城这样烧地龙的习惯啊,”他说着,两只手拢到袖子里,缩了缩脖子:“这京城就算下再大的雪,一进屋就暖和,不像在西川,屋子里倒比外面还冷。晚上一钻进被窝,那种冷——就觉得人这辈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噗!”
我被他逗得忍不住,一下喷笑出来。
旁边的采薇也被逗得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我又说道:“不过,公子现在站在这里,又是在做什么呢?”
“哦,我看看大小姐的宅子。这宅子不错啊,得花不少钱吧?”
“也还好。”
我不想把这宅子我怎么白拿的事情再说一遍,毕竟那是我跟轻寒之间的事,只简单的点了点头,他又拢着袖子往四周看着:“风景真好。”
“公子喜欢这里吗?”
“当然喜欢。”
“那,公子这一次来京城,除了给我献宝之外,还有别的安排吗?”
“哎,正是这件事我想要跟大小姐说说呢。”他像是终于等到机会了一般,急忙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里又是天子脚下,学生当然想要四处逛逛,长长见识再走了。”
“嗯。”
“只不过,这京城的贵人多,只怕那些酒楼客栈什么的,也贵得不得了吧。”
我笑了起来:“公子既然到了我的府上,哪里还有让公子出去住酒楼客栈的理?如果公子不嫌弃的话,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好好住下便是。”
他一听,立刻一拍手:“大小姐真是太好了!”
看着他欢喜的模样,我和采薇都忍不住掩着嘴直笑,而我心里其实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心思——
就是园子里闹鬼的事。
虽然我从来都没把闹鬼这件事当过真,但是真真假假这么多回,那“鬼”吓走了老朱的一家人,又让这宅里的人神魂不定的,如果一直不解决,倒也不是个事。
现在,査比兴来了,住在这宅子里,倒是正好。
说来,生人气壮,若真的有鬼,也许他能帮我镇一镇;若说不是鬼,而是有人搞鬼,以他这样好玩的脾性,说不定能把搞鬼的人给抓出来,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我便笑着说道:“公子既然住在这里,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是,如果宅子里有什么忙乱的,需要公子帮忙的,还望公子不吝出手。”
他听着,也不说什么,只挑了挑眉毛,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然后,眼中含着笑:“学生领命!”
我又说道:“对了,刚刚公子也说了,这京城里贵人多,那就要知道,这些贵人,都是轻易冲撞不得的。”
“那是自然。”
“还有,京城现在的气氛跟以往不同,公子是西川来的,这件事,就不好宣扬了。”
“喔,在下明白了。”
我想了想,说道:“公子最好要记得。”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的脸上仍旧看不到什么郑重严肃的表情,仍旧一笑:“在下记得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记得了几分,但也不好再三重复,便点了点头。
这时,杜炎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一看见査比兴站在这里,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依旧冰冷,过来朝我行了个礼,我点点头,然后说道:“杜炎,从今天开始这位査比兴公子就住在我们府上。你和采薇平日里多看顾一下他。”
“是。”
说着,査比兴也对着杜炎抬手行礼:“这位兄台,之前可得罪了。”
“不敢。是我学艺不精。”
我看着他们两的气氛不太对,才想起来之前杜炎说査比兴是闯进来的,必然两个人动了手,杜炎虽然是禁卫军里的高手,但对付起査比兴这种奇人异士,还是不会占上风的。
我说和了两句,看样子杜炎倒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说道:“小霓说,跟夫人回来的那两个人已经在问了,夫人何时回宫?说是天色已经晚了,再晚一点,只怕宫里就要来人了。”
看这话,已经有点催促的意思。
不过,虽然我现在还在这里跟査比兴闲话,其实心里实在是“归心似箭”,想要回到妙言的身边去,哪怕那药方不能即刻发挥作用,但回到她身边,守着她,也是好的。于是抬头对他说道:“这样,那我就要走了。”
“大小姐请自便。”
“公子在京中,也需小心。”
“多谢小姐提点。”
我又对素素和杜炎他们做了个眼色,两个人都明白,应了下来,然后我便走出去,就看见小霓和习习陪着那小太监小宫女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那两个人神情微微的有些焦急,不停的看着天色,冬天天色都黑得晚,这个时候周围已经有些昏暗了起来,一见我走出去,他们急忙迎上来:“姑娘,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嗯。”
“那太好了!”
说完,两个人便要过来扶着我往外走。
我伸手阻拦了他们,又回头交代了素素和杜炎两句,问了他们之前拿的银两够不够府中用度,他们都说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便跟他们道别,又上了老夏的车。
这一回,在那个小太监的催促下,马车走得比回来的时候更急。
等到了宫门,天色都暗了下来。
守宫门的人手里提着大大的灯笼,一看见我们的马车停在门口,都急忙走上来,其中一个人说道:“可是颜小姐?”
我从马车上下来:“正是。”
“您可算回来了。”
“嗯?”
我眨了眨眼睛,还没回过神,就看见另一边,玉公公已经领着人走了过来,一看见是我,就跟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走过来:“佛祖哎,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白天出宫的时候,让人给皇上留了信的。”
“留信是留信,”玉公公说着,待要再说什么,又看见周围那些护卫们都看着我们,便挥挥手,打发了他们,我也回头跟老夏道别,然后被玉公公牵着袖子往里走,他的步子急,好几次拉得我都有些跟不上,他一边急匆匆的走着,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留信,跟面辞能一样吗?”
我淡淡笑道:“不都是一句话吗?”
“可你知道,皇上到了景仁宫,一看见你不在,那脸色有多难看。”
我的脸色也是一沉。
“小福子他们倒是把事情都如实回了,皇上也没说什么,可一个下午,就没见皇上一个笑脸。”
“……”
“小春给奉茶,茶水凉了一点,就被拖下去打了一顿。”
“……”
“我的大小姐,你下次走,可千万要跟皇上说清楚。”
我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抹冷冷的弧度。
说清楚?
怎么说清楚?
我原本就不是属于这宫墙中的人,现在要走,反倒要跟他说清楚了?
玉公公往前走着,感觉到背后我的态度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手中的灯笼就看见了我嘴角的那一点笑容,顿时他也僵了一下:“姑娘……?”
我抬头看着他,淡淡的说道:“罢了,先过去再说吧。我回家这半天,也很想念妙言了。”
玉公公感觉到我话语里的意思,一时间也愣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只领着我快快的往前走。
终于,回到了景仁宫。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常晴那边还在传膳,而玉公公却一路领着我直接往我的院子里走,终于走到门口,他才停下来,低声说道:“姑娘,无论如何,说话都缓着点。”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一阵凉风从我的身后灌进屋子里,就看见整间屋子灯火通明,亮亮堂堂的,而屋子中央那张大圆桌上,满满的摆着各色的金盘,都用盖子盖着。
裴元灏坐在桌边,妙言就在他的身边,他正低头抚摸着妙言的头发,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一时看不清是喜是怒。
只觉得他的眼中,流光闪动。
他说道:“你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一时没有动,他又转过身来一点,对着我温和的说道:“朕正和妙言一起等你,等你回来吃晚饭。你若再不回来,这些饭菜就都要凉透了。”
第1243章 不肯相信错觉的人,有罪
我愣了在了那里。
他这是,在等我回来,和他,和妙言一起吃饭?
就在我心里有些茫然的时候,他又温和的说道:“幸好你回来了,不然妙言就要饿坏了。快过来吃饭吧。”
我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松开,走了进去,因为身上还带着寒气,也没有直接走到桌边去靠近妙言,素素她们急忙过来要给我换衣服,我抬手阻止了他们,然后说道:“皇帝陛下恕罪,民女已经在外面用过晚饭了。”
他一怔:“用过了?”
“嗯。在府里吃过才进的宫,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那你——”
“陛下和妙言这样饿着可不好,还是先用膳吧,民女这里有一样东西要看,等陛下吃完了晚饭,民女还有一件事要回陛下。”
说完,就看见他的脸上变了脸色。
那种隐隐的怒意再熟悉不过,基本上,过去一看到他这样的脸色,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是暴风骤雨,只是现在,暴风骤雨没有如期而至,他站着看了我很久,终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坐到了桌边。
一旁已经吓得变了脸色的吴嬷嬷这个时候才像是被人吊着放了下来,连呼吸都忘了,急忙上前来服侍。
我行了个礼,退进了内室。
就听见外面安安静静的,时不时传来一声碗筷相碰的声音。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热,我没有脱大衣,在屋子里没一会儿就憋出了汗来,内里的一层贴身衣裳几乎都湿了,但我还是没有动,只静静的坐在桌边,翻看着那本《神效集》。
刚刚在家里光顾着激动,而坐在车上又因为天色隐晦的原因看不了,现在才有空细细的翻看这本书,终于在里面找到了那条我需要的古方。
只见歌诀写道:
万载寒霜化清源,塘前犹映半枝莲,
一冬一夏荣枯草,一决情疑明心间。
赏心不需话贞事,心头五味共谁言,
……
我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古方上所提的药剂——万年青、半枝莲、夏枯草、决明子、女贞子、五味子……
这时,就听到了外面放下碗筷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水声。
内外间相隔的那道珠帘被拨动,哗哗直响,我抬起头来,就看见裴元灏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还有些阴郁的神色,但我想,他自己是想得通的,所以倒也不再纠缠在刚刚那件事上,而是起身行礼:“陛下。”
“你刚刚说,有一件事要回朕,是什么事。”
“就是今天,民女出宫。”
他脸上的寒意更甚,冷冷的说道:“朕答应过你来去自由,今天,你也可算见识到了?”
“皇帝陛下一言九鼎。”
“哼。”
他余怒未消,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生气的余地,于是用眼角看着我:“你今天回去,是为什么?”
“家中有客。”
“你在京城,也会有客人?”
“人多少得有一两个朋友。”
他仿佛又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朕怎么听说,那个人可是星夜兼程的进京,进京之后连歇都没歇一下,就直接到了你府上。什么朋友,多急的事,让他赶成这样?”
我毫不惊诧他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平静的说道:“西川的朋友,为了一件要紧的事。”
“西川……”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正对着我,那目光也带上了烛火的滚烫,灼灼的道:“你可知道现在朝中的人对西川是什么态度,而你居然现在还明目张胆的跟西川的人来往?!”
“民女自己就是西川的人,如果真的要说来往,那——”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裴元灏的眉头一皱,也意识到了什么,重重的出了口气。
然后,他问道:“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将手中的书册合上,轻轻的奉到他的面前:“是为了这个。”
他低头一看,顿时紧绷的脸上变了脸色:“这——”
书册上,神效集三个字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眼中,而他此刻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大概也和我刚刚拿到这本书时的感觉一样,有些近乡情怯,反倒不敢相信了。
我平静的说道:“自从妙言得了那个病,民女一直在让人帮忙找这本书,虽然希望渺茫,但终究也是有一线希望的。这一次,总算天道酬勤。”
“《神效集》……”他微微的喘息着,气息也炙热,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那本书:“这就是,你之前说,可以救治妙言的那本书?”
“妙言的病需要这本书上的一条古方,但不是说靠了这本书就可以完全治愈,”我平静的看着他,但自己的气息也有些起伏不定:“之前药老给妙言诊脉之后就说过,患此重症者,应灌以汤药,行之招魂,或可治愈。汤药,自然是这本书上这条古方,而招魂……”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果然,裴元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继续说道:“陛下之前说的,您身边有人懂得行招魂之法,那——”
“……”
这一回,他明显的沉默了一下。
不过,还是很快,他就说道:“会行招魂之法的人,的确就在朕的身边。”
我也不多说,只说道:“那,就请陛下安排一下。”
“嗯,朕会安排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本书——”他低头看了一眼:“你先放着。等朕安排好了,再一起给妙言使用。”
“是。”
说完这些,他又看了我一眼。
虽然眼前这件事已经足够他作为父亲,我作为母亲欣喜若狂,但我感觉到,他的眼底还是有些未散的阴霾,或者说,有些余怒未消,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走了。
我送他到门口,等到他出了门,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见吴嬷嬷给妙言洗了手,擦干净指缝,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像是也欲言又止。
我说道:“嬷嬷,我有点饿了,你去让他们给我做一碗面吧。”
吴嬷嬷一听,顿时眉头都拧了起来:“姑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又说道:“且不说皇上怎么想的,你这样饿着自己了,也不好啊。”
我带着笑,看了看呆坐在那里的妙言,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平静的说道:“我只是不想给人一些错觉。”
“……”
“有的时候,错觉是很能骗人的。”
“……”
“但是,有的时候,错觉骗不了别人,反倒会骗了自己;等到自己深信不疑的时候,别的人不肯相信错觉,反倒就有罪了。”
“……”
“他是一个有权力给人定罪的人,我可不想走到那一步。”
吴嬷嬷怔怔的看着我:“姑娘……”
我回过头,看着外面那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回想起刚刚推开门时,看到的烛光下的那一幕——
那的确是我曾经期盼过的。
那,的确是一幅太美好的错觉了……
第二天,我便有些无所事事。
念深一走,我再去常晴那里也不妥;而査比兴进京,我原本是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哪怕没什么话说,就是谈谈蜀地近期的风土人情也好,只是现在在这宫里,再要见自己府上的客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所可做,我便摊开那本《神效集》,开始抄录。
毕竟是好不容易得回的孤本,虽然西川那边既然已经拿出来一本,必然已经做了抄录备份,但我再抄录一份,也不是坏事。
只是,写着写着,看见上面的字,就觉得有点奇怪。
昨天看的时候还不觉得,萧玉声的字瘦劲清峻,和他本人一样,只是有几个字显得有些歪扭,但现在看来,好多字几乎都是如此,只是他的笔法稳固,所以整体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细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正翻看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到我的门前,几乎要撞开我的门了。哐啷一声,然后那人停了停,开始敲门。
那敲门声,也显得非常的急促。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素素急忙过去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小太监,头上还带着雪,一走进来看到我,急忙俯身行礼:“颜小姐。”
“什么事?”我看他匆匆忙忙的,神色也不对。
“出大事了!”
“什么?什么大事?”
那小太监又喘了口气,好不容易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哈?”
我被他这样一说,顿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看着他发笑,那小太监也知道自己的话语不妥,急忙说道:“是玉公公说的。他在御书房服侍皇上,突然就听见里面皇上在摔东西,玉公公得空跑出来,让奴婢过来告诉姑娘,出了大事,皇上只怕待会儿就要过来姑娘这边,让姑娘准备着。”
“哦?”
我挑了挑眉毛。
要说最近的大事不少,裴元灏的心也已经练得很强硬的,但现在连玉公公都让我准备一下,莫非真的是什么大事吗?
我不是宫妃,虽然不至于要像那些宫妃一样接驾,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裴元灏来找我商量的话,我也该有些准备。
想到这里,我放开了手中的笔。
可是,接下来一直等,裴元灏却始终没有过来。
外面的雪渐渐的下大了,扑簌簌的声音虽然很细,却落得人心里有些越发的烦躁起来,玉公公显然是不想让那些小太监知道太多,所以没有把话说完,现在倒把我给吊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又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小太监,进来就给我请罪,说是皇帝不会过来了。
又不过来?
难道,这件事跟我商量也没用?
我想了想,在他们正要走的时候,追问了一句:“现在皇帝陛下还在御书房吗?”
那小太监停下,毕恭毕敬的说道:“皇上现在去玉华宫那边了。”
第1244章 西川的手笔?
玉华宫?南宫离珠那边?
我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要说南宫离珠——她毕竟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兵部做尚书,加上南宫锦宏的门生遍布朝野,裴元灏是相当注意这些事,应该不会再在朝政的事情上再多倚重贵妃娘娘了吧?
不过,今天他却去了南宫离珠那里,难道,对于这件事,南宫离珠才有用处吗?
我挥了挥手,让那小太监离开,自己走了回去。
景仁宫中又变得安静了起来,我重新坐回到窗前,将《神效集》又录了一部分,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一抬头,就被空中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迷了眼。
正出神的看着,纷扬的雪花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我一怔,定睛一看,正是裴元灏。
他远远的走过来,正对着我的窗户,也看见了我。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停了一会儿,他没有继续走过来,而是转身,向皇后那边走去了。
我仍旧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漫天大雪当中,然后将手放在旁边的香炉上面,熏热了一些,再继续往下写。
写到中午时分,吴嬷嬷他们终于过来拦下了我,御膳房已经送了吃的过来,我带着妙言吃过午饭,再休息了一会儿,便躺下睡午觉。
屋子里暖和极了。
我很快就睡去了,睡得直咂嘴。刚刚午饭过后没有用茶漱口,而是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此刻舌尖也是甜蜜的,我尝着那样的甜味,忍不住在开始在迷糊当中默念起了刚刚录出的《神效集》。
朦胧间,仿佛也看到一个人执笔,在安静的写着。
我的嘴角带着笑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有些模糊的脸庞。
当我一意识到那张脸是谁的时候,顿时像是被人扎了一针,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就看见裴元灏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
一时间吓得声音都哑了,说不出话来,只惊恐不已的看着他。
他的脸色冷凝,和我刚刚的梦境几乎是两个极端,像是将我从一池温热的浴汤里直接拎起来丢到了冰水中,我哆嗦了一下,终于找回了声音:“你——”
“你该醒了。”
他冷冷的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当然醒了,完全清醒了。
看着我仿佛心有余悸的样子,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我身旁躺着的妙言,声音放低了一点:“让她再睡会儿,你先起来,朕有话要跟你说。”
心还在突突的跳着,但我也很快起身,穿上了衣服。素素他们急忙送来了热茶点心,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裴元灏淡淡的一挥手:“朕在皇后那里吃过了,不用这些。”
素素看了我一眼,我无声的做了个眼色,她便将糕点撤了下去。
我整理好了,这才向他行了个礼,慢慢的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他喝着浓茶,皱紧眉头,仿佛有着解不开的结的样子,也不多说话,就安静的陪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我摇摇头:“民女不知。”
他仿佛冷笑了一声:“西川的人,没告诉你?”
“西川?”我一听这话有些奇怪,难道,西川又出了什么事?
我尽量放平心态:“西川远在千里之外,有什么事,也不是民女时时都能知道的。”
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不过,神态倒是缓和了一点。
然后,他说道:“陕西布政司,被暴民杀了。”
“……”
我一时有点愣在那里回不过神——刚刚他的那些话,我还以为出事的一定是西川那边,但他一开口却是陕西布政司,我倒有些愣神。
半晌,说道:“陕西?布政司?”
他冷冷的说道:“他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好几次都推行不下去,朕派了不少人过去帮他,却没想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毕竟,新政的阻力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抱怨,轮不到这个时候,在我面前抱怨。
我想了想,才心平气和的说道:“新政的阻力大,是大,不过租力来自百姓,有些奇怪啊。”
他阴沉沉的看着我,没说话。
我继续说道:“陛下的新政原本就是为了百信而行,且不说百姓是否愚钝,只怕得是真的傻子,才会看不出新政的实行对谁有利对谁无利。”
“……”
“这一点,皇帝陛下应该比民女更清楚才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重的鼻息稍微变轻了一些,然后才说道:“阻力的确是来自百姓,但不是因为新政,反倒是因为,他实行新政不力。”
我松了口气。
“那,布政司大人被杀……”
“他被杀,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况且他一死,朕立刻让人接手了陕西的政务。”
“那,皇上这边也应该是处理妥当了。”
“不过,朕派过去的御史,刚入陕西境内,就被刺杀了。”
“……!”
我的心又是突的一跳。
刚刚说陕西布政司被杀,我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阵子,已经听说不少地方因为推行新政不力,而跟当地百姓起冲突的官员,但他派出的御史在半路上被杀——
我下意识的问道:“这位御史大人是——”
“瞿学义。”
瞿学义?南宫锦宏的外甥。
我顿时有点明白,为什么刚刚他去玉华宫了。
不是因为什么大事要去跟南宫离珠商量,而是死的是瞿学义,他要过去安慰那位贵妃娘娘。
我想了想,问道:“也是——陕西的百姓动的手吗?”
他的目光又变得冷了起来:“若真的是暴民动手,倒也有迹可循。但瞿学义这一趟过去是轻装简行,沿途也并没有亮出身份,反倒是在刚一进陕西境内就被杀。”他说着,抬头看着我:“你觉得,这像是哪些人的手笔?”
“……”
我定了定神:“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川陕地界相连,加上这件事,这样的手笔,也难怪他会这样看着我,这样来问讯我了。
他一只手捏着茶杯,几乎咬着牙:“你可知道,关于对西川用兵的事,朕刚刚压下去!”
“……是。”
“如果这个时候,西川的人还给朕闹出这样的事,你觉得,朝廷上会有什么风向?”
“民女明白。”
“朕看你并不明白!”
他余怒未消,我也不急着辩白,而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着他的鼻息从沉重急促慢慢的,慢慢的变缓,这才轻轻的说道:“民女明白,皇帝陛下是担心这件事会被朝中一些有心之人利用,对西川用兵的事会被再提。”
他沉着脸,没说话。
“不过,既然是御史大人被刺,这就不是一件小案子,最好还是查证清楚,才能定罪。”
“……”
“如果,陛下不放心的话——”我抬头看着他:“这件事,民女也可以去找那位,刚刚从西川来的朋友,查问一下。”
他的眼中透着一丝冷意:“你确定问得出来?”
我淡淡一笑:“民女的话,多少还能管一点用处。”
“……”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好。”
说完,他又看着我,说道:“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对现在的朝政影响很大。再过几天,朕让他们看好的吉日,要行亲耕之礼,对西川用兵的事会被重提。”
“……”
“朕不希望到了那一天,事情还没有转机。”
“民女明白。”
我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转身便往外走。
一直在外面等候服侍的素素和吴嬷嬷,这个时候一看见他就这么走出去,都傻了,素素还反应不过来,吴嬷嬷急忙行礼,裴元灏看也不看他们,就走到了雪地里去,很快,只剩下一排脚印了。
素素愣愣的回来:“皇上今天怎么了?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平时他总是要再这边腻很久的。”
吴嬷嬷听了她的话,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大概是昨天晚上的事,我让人去御膳房再作一些吃的,这件事怕是瞒不过他,与他来说,皇威有损,他倒是忍着一口气过来的,只是,那种柔情蜜意的场景,是摆不出来了,他自然也是想冷我一下。
这样,倒好。
摆出那样的场景来,我倒是还好,只怕他一天一天的,会越来越当真。
我回过头,看见内室里,妙言还稳稳的睡着,我便对吴嬷嬷说道:“嬷嬷,别让妙言睡太久,再过一刻就要让她起来了。”
吴嬷嬷点头应着:“姑娘这是要出去?”
“嗯。”
我点头,让素素去找玉公公给我安排,然后便穿上衣服。
这一次倒是没等多久,很快外面就准备好了,我仍旧没有带人,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宫里的马车在等我,上了马车,很快就离开了皇宫。
等到了铜雀台,雪渐渐的大了起来,我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府邸门口,雪被人踩得结成了一层冰,差点滑一跤。
而哐啷一声,眼前那朱漆大门被打开了。
老朱站在门槛里,一看见我站在马车边上,顿时眼睛都瞪圆了,说道:“呵,这人真是神了!”
第1245章 心动意动,身不动
我听他这话大有深意的样子,笑道:“什么神了?”
说完,款款走上台阶,老朱急忙说道:“刚刚那位査公子在里面跟采薇他们赌大小,赢了好多了;他说自己能听声辩位,采薇不行,他就发功,说听见夫人回来了,让我出来看。我还以为这人装神弄鬼,没想到是真的!”
我哭笑不得:“他们在里面赌钱?”
老朱脸色一僵,只怕我当主人的不喜欢下人在府里搞这些事,顿时也不敢说话了,我忍着笑,对头让驾车的到侧门去,然后才往里走。
远远的,果然听见里面采薇他们吵闹的声音——
“你肯定是吹牛!”
“嘿嘿,山人从不打诳语。”
“夫人昨天才回来,怎么可能今天又回来,你肯定诓我们呢!”
“哎,信不信的,一看便知。”
听着査比兴那装得高深莫测的口气,我也觉得好笑,但还是背着手慢慢的走过去,眼看我走到了偏厅门口,就看见他们一群人摆开桌子,桌上果然还放着骰子、骰盅,一些散碎的钱,査比兴面前的钱已经对成小山了。
一看见我走到偏厅门口,査比兴顿时眉开眼笑,而采薇他们几个一下子瞪大眼睛,就跟看到鬼了一样。
下一刻,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走过来给我行礼:“夫人!”
“我们,我们错了。”
“我们不是赌钱,我们只是——”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的走进去,看着桌上的狼藉,还没来得急说话,査比兴就在一旁嬉笑着说道:“大小姐可千万不要生气。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大雪天,大家都没事做,所以——”
“所以怡怡情,是么?”
“嘿嘿。”
我笑着直摇头,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着采薇他们几个,问道:“输了多少?”
采薇还好,小霓和习习两个人一听,像是心疼得牙都酸了,只耸肩。
我说道:“也罢,你们愿意怡情,我也不管你们,反正每个人的月钱就这么多,你们要怡情,就抖把自己的月钱‘移’了好了。”
她俩面面相觑,顿时都要哭了。
我一挥手:“都下去吧。”
“是。”
等到他们都走了,我再回头看着査比兴,他还嬉皮笑脸的,我笑道:“公子真是有雅兴。”
“雪天,无聊么。”
“西山书院什么时候开始教这样的技艺了?傅八岱教的?还是南振衣教的?”
“无人来教,自学成才。”
我越发想笑,这个时候采薇已经忙不迭的把桌上的东西收了,送热茶给我,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怎么今天又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懒洋洋的坐到椅子里:“幸好回来了,不然,我这宅子就变赌坊了。”
这一回,采薇的脸也红了起来,急忙抱着茶盘退下了。
我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査比兴。
他倒是笑呵呵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微笑着说道:“刚刚他们还说,大小姐这一向进宫之后,回来得都少了,今天一定不会再回来。”
我笑道:“那公子又是如何知道,还让老朱过来看我?”
他微笑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听见的呗。”
我一愣,立刻想起来,他也是出身西山书院,那特殊的吐纳术可以帮助他们察觉周围很远的地方的事,他作为学子中前三号的人物,自然修炼得很有程度。
而我也知道,他的“赌术”为什么那么好了。
一边想,一边笑,倒是査比兴转过头来看着我,饶有兴致的说道:“说起来倒是真的,大小姐今天又回来了,看来这进宫出宫倒是很容易,并不麻烦嘛。”
我听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跟他说什么,我的经历,也不是人人都会懂,只淡淡的说道:“那一道宫门,没那么容易进,更没那么容易出的,今天出来,是为了找公子问一件事。”
“找我?什么事?”
“公子这一次离开西川进京来找我,跟什么人说过吗?”
査比兴倒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自然是要跟书院上下交代清楚。”
“那,颜家那边呢?”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我知道这些年来,南振衣把西山书院管理得很好,颜家已经不怎么管书院的事了;你这一次来,去跟我弟弟说了吗?”
査比兴打了个哈哈:“学生都说了,这一次是星夜兼程而来,路上都赶得那么急,哪里还有时间往成都走?不过,大师哥倒是提了一下,让人去成都报个信。”
“哦,”我点了点头,一边低头拿茶碗,一边仿佛不经意的说道:“那你走的那段时间前后,有没有听说颜家那边出什么事的?”
“出事?”
这一回,査比兴倒是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事啊?”
他虽然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这一正经起来,倒也让人不好敷衍,我想了想,索性摊开来说:“前些日子,陕西道的布政司因为推行新政不力,被当地的老百姓杀了,你听说了吗?”
査比兴摇了摇头。
我又接着说道:“后来没多久,皇帝派出了一位御史大人去陕西接管政务,这个人刚进入陕西境内就被人刺杀了,而且是暗杀。这,你听说了没有?”
査比兴仍旧摇头。
“成都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査比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大小姐怀疑是,家主做的?”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觉得,不应该是他。”
“……”
“不过,现在的朝局非常的混乱,这件事很像是当初他们在扬州的手笔。皇帝怀疑,朝臣参本,这件事哪怕不是,只怕也要变成是了。”
査比兴挑了挑眉毛。
他说道:“我就是从陕西一路进京的。”
“那,你在路上可有什么见闻?”
他笑眯眯的说道:“听说,皇帝一直在中原实行他的新政,这新政,似乎也有刘师哥,和大小姐的心血在里面啊。”
我也懒得谦虚:“嗯。”
“心血是花了,心意是到了,可惜,心动,意动,身不动。”
我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什么意思?”
他微笑着说道:“大小姐可知道,这新政在陕西那边实行得如何?”
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听皇帝的意思,似乎实行得不太理想。”
査比兴笑了一下:“陕西的官员倒是依循新政的规矩,不再收取人头税,而是开始丈量土地收税,而那些拥有着大片土地的豪强士绅当然也要想办法。”
“他们想的什么办法?”
“把土地,分给,或者卖给农民。”
“这,是好事啊?”
“自然是好事,只不过,他们卖出的,却都是一些布满暗石的荒地,盐碱地。”
我的脸色一沉。
“这样也罢,这些地只要养一养,悉心耕种,也是能有收获的,可问题是,当官的可不给老百姓时间来养这些地,分到地的农民,第二个月就要承担比之前更沉重的赋税。”
“……”
“这些老百姓没有办法,只能逃离户籍的所在之地,甚至为了缴税,逃避税赋,再次卖身给那些豪强士绅。”
“……”
“然后,官府就以这些人是刁民为由,重刑惩罚,而那些豪强士绅,名下的土地该分的都分了,该买的都卖了,真正好的土地,官府自然会庇护,无从丈量,他们交的税,可就跟老百姓的不一样了。”
我听得咬紧了牙——原来,所谓的新政难推,是这个难法!
査比兴笑着说道:“新政的推行,就是一句话,心动意动,惟身不动,那可有什么办法?”
我咬着牙说道:“这样说来,那个布政司,是罪有应得!”
査比兴挑了挑眉毛:“天理昭昭。”
的确,虽然不能明正典刑,但有人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只是,南宫锦宏的外甥,那个御史大人,到底是谁杀的?
他还没有到陕西,并没有任何的施政纲领,难道刺杀布政司的人是仇视朝廷的官员,所以一气之下连他也一起杀了?还是——
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査比兴说道:“那个陕西布政司被杀,看样子应该是当地的人动手无误,毕竟,这件事有因有果,有人替天行道,奋起反抗,不是一件奇事。”
我点头:“不错。”
“不过,御史还在路上就被杀,就有些有趣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好笑的模样:“难不成有人跟我一样,能未卜先知,知道这人是个黑心萝卜,不等他到任,直接先下手再说?”
我被他又逗得忍不住一笑:“你那也算未卜先知?”
査比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咳嗽了两声,尽量让自己正经起来,然后说道:“没有人能做到未卜先知,再说那个御史是轻装简行过去,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怎么也被杀了?”
査比兴想了想,然后说道:“学生研读古书,最大的得益,大小姐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话题跳到这上面,但也不自觉的跟着过去了:“是什么?”
第1246章 会是——朝中的人吗?
査比兴一字一字的说道:“万事,有因才有果。”
我一愣,还没来得急接话,他又继续说道:“有果,必有因。”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査比兴微笑着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刺杀御史大人的人到底是谁,但从现在朝堂上,京城和西川,每个人的利弊得失,不是可以推算得出来么?”
我恍然大悟。
对啊,如果要推断一件事是谁做的,必然要看这件事的结果对谁有益,这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刚刚怎么就忘了。
査比兴仍旧微笑着看着我:“大小姐熟悉这几方势力,也跟朝廷的人往来密切,大小姐不妨想一想,现在那位御史大人死了,谁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我点点头,而头脑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西川,颜家……这不可能。
颜轻尘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西川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他已经将自己定位为“守业者”,既然是守,那就不会轻易的进攻,除非现在皇帝有明确要对西川动刀的意思,否则,他应该是不会轻易出击的。
况且——就算他要出击,联合江南是最好的办法,杀一个陕西的御史,实在有些不知所谓。
如果,不是西川的话,那,会是——朝中的人吗?
我突然战栗了一下。
常太师和南宫锦宏一直希望朝廷能对西川用兵,现在,御史被刺,手法是西川的手法,自然将朝廷矛盾的焦点引向了西川,如果裴元灏因为这件事而承受不住朝臣的压力,决定向西川用兵的话……
他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好像外面所有的寒风,冰雪,都吹到了我的身上,冻彻了我的肌骨。
被杀的人……是南宫锦宏的外甥。
如果这件事真如我们所想,那南宫锦宏到底是要狠下怎么样的心肠,才能对自己的外甥动手?对西川用兵,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能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在我眉头都拧成一团的时候,査比兴一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纠结和痛苦,他淡淡的说道:“大小姐,考虑这些事情,不妨先认定一件事——为了利益,在那些朝臣的眼里,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这样想的话,有些事情应该是想得通的。”
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
对,这话虽然残忍,但并没有错,就连当初裴元灏夺嫡的时候,也曾经在这座别院里烧死了当时还被认定是他兄弟的云王裴元琛;裴元修为了不让朝廷和西川的联系继续发展下去,在裴元珍的大婚之夜将她杀死,他们,又何尝没有狠下这条心?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
査比兴看着我:“那,大小姐得出答案了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得很,看着我这样的脸色,査比兴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大小姐已经知道答案了。”
“……”
“不过,这一点只是学生的愚直之见。”
我抬头看着他,査比兴微笑着说道:“对于朝中的事,学生毕竟刚刚才入京,也并不清楚,也许其中还有一些关联,或者说得益,是学生没有看到的,那么做出的判断自然也未必就完全正确。只是,要辛苦大小姐了。”
我笑了笑:“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今天来问公子,一来是问询,二来也是问计,公子给我了我一个极好的方法,我要多谢公子才是。”
说完,向他行礼致谢,査比兴急忙起身还礼。
接下来,似乎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外面的雪花纷飞,虽然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看久了,却反而看出一些寂寞来,而査比兴——我转头看着他,这个人倒不应该是个寂寞的人。
我微笑着说道:“公子不是说想要在京城游历见识一番么,怎么今天也没出去?”
他苦笑道:“雪太大了,在下实在是不习惯,一张嘴就是一包水。”
我忍着笑:“可以问杜炎借他的斗篷用用。”
“我问他了,他不肯借,说那是他娘子亲手做给他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穿,”査比兴没好气的说道:“真是小气。”
“公子为什么不去买一件。”
“太贵啦!”
听着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念叨,我越发的觉得好笑,也好玩,想着想着便从怀里摸出了一点银钱来,原本也是打算今天出宫,再给采薇一些,毕竟来了一个客人,府中的用度也要大一些。昨天出宫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今天就准备了一点。
我拿出一块银子给他:“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
査比兴眼睛一亮:“这,这算是大小姐刚刚向我问计的酬劳吗?”一边说,已经一边接了过去,放在手心里直掂量,我笑道:“自然。公子给我出的这个主意倒好,能解决很大的问题。若是皇帝陛下亲自来向你问计,只怕都要请你去做国师了。”
他笑嘻嘻的说道:“皇帝,哪会请我这样的人来作国师啊。”
我看着他那浅色的眼瞳,暗金色的头发,也笑了笑,这话也就放下了。
又跟他闲谈了一会儿,我看他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像是赶着出去花钱买衣服一般,想来他这样跳脱的性格,一直在府里带着也一定很憋闷,所以我便回宫了,马车刚一离开大门,就看见摇晃的帘子外面,他高兴的走出来,往热闹的集市那边走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摇头,放下了帘子。
这一来一回,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小福子带着人在宫门处迎接了我,远远的就看见他带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站在那里,背后还停了一顶暖轿,一见我下了马车,立刻迎上来:“颜小姐,你可回来了。”
“辛苦公公等候。”
“这个,是皇上吩咐的,也不敢言苦。”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顶轿子,似笑非笑的道:“这是——”
“皇上吩咐的。”
“哦……”
看来裴元灏倒是很体恤下情,我这么回去跑一趟,回来还有轿子可坐。
不过,这一路也的确给我累坏了,冻坏了,有轿子坐当然好,我高高兴兴的坐了进去,一阵摇晃的,被抬着往里走。不过走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不对了,撩起帘子往外一看,已经过了景仁宫了。
我眉头一皱:“福公公?”
小福子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跟在轿子旁,听见我喊他,低着敛声道:“皇上已经吩咐了,颜小姐回宫之后,立刻就去御书房一叙。”
去御书房?
看来这件事,他已经不认为是一件小事,也不当做一件普通的事来办了。
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失落不能一回宫就见到妙言。不一会儿轿子到了御书房附近,他们将我请了下来,小福子领着走过去。
御书房内还亮着烛火。
走到门口,小福子推开一线门,回了一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让她进来。”
我便推门走了进去。
顿时,感到一阵暖意袭来,迎面铺在脸上,刚刚已经习惯了外面寒风凛冽的皮肤这个时候骤然起了鸡皮疙瘩,我微微的瑟缩了一下。御书房里的地龙烧得很旺,但烛火却只有两盏。一盏是桌案上的,案上还堆着成山的奏折,但人却没坐在那里;另一盏,就是在内室,小几上,裴元灏正靠坐在那里,一只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眉心,像是疲倦得很。
玉公公站在内室门口,这个时候急忙迎上来将我领了进去,我走进去便向他请安:“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起来吧。”
他的声音显得疲倦得很,仍旧捏着自己的眉心不放:“你去了很久嘛。”
“事情要问清楚,才好回来回皇帝陛下的话。”
“那你是问清楚了?”
“算清楚了。”
裴元灏这才放下额前的手,那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但在烛光下仍旧亮得像星子一般,他看着我,朝另一边一抬手:“你坐。”
“谢陛下赐座。”
我慢慢走过去坐了下来。
玉公公让人送来了热茶放在手边,他端起来吹了一下水面上的沫子,低下头去喝,慢条斯理的问道:“事情如何?”
我说道:“跟西川无关。”
他毫无动静,像是听都没听到一样,喝了一口茶。
茶的滋味似乎不错,让他很是满意,又喝了一口。
我静静的坐在旁边,也不说话。
等到他喝完了第三口,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你也相信吗?”
我平静的说道:“其实,就算不回去问,哪怕只是在宫里呆了这一下午,民女得出的结论也一定是这一个。”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这个结论,可不足以去说服朝中的那些大臣们。”
“民女明白,”我低着头,说道:“大臣们,也根本不需要理由去说服。”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看着我:“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1247章 朕应该相信你吗?
我说道:“民女出宫问计,其实只问到了一条计策,但这条计策却是非常的管用。想来许许多多的问题,只要用这个办法,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问道:“什么办法?”
“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裴元灏的眉间微微一蹙:“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有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么反之,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必然是因为之前有了这样的原因。”
“那是自然。”
“那么陛下就可以看看,这一次御史被刺,谁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
他没有说话,那张表情深沉的脸在烛光下边的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我说道:“利益当然不是陛下得了。不管陕西那边的官员死伤哪一个,对陛下来说都不是好事;就算——之前的那位布政司大人推行新政不力,并且从中舞弊,但他死了,终究损的是朝廷的颜面。”
裴元灏的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皇上还不知道,那位大人为何推行新政不力吗?”
他寒着脸:“下面的折子还没递上来。”
我不由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朝廷中的很多事都是这样,他作为皇帝,太高高在上了,每天看到的都是国家大事,但一些旁枝末节,甚至,一州一府的作为,都不可能完全的进入他的眼中。哪怕他要看,只能看到下面的官员奉给他看到的。
新政的阻力,其实就来自这些。
于是,我慢慢的将之前査比兴跟我说的,他在陕西的见闻,那位布政司是如何跟豪强士绅勾结,如何挂着新政的羊头,卖欺压百姓的狗肉。
裴元灏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听到最后,我几乎看到他的脸色变成了铁青。
那盏茶碗被他捏在手里,不停的发抖,碗中的茶水都漾了出来,泼到了他的手上。
终于说完了,我几乎以为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裴元灏反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的将那茶碗放回了桌上,只是看着他的手指,近乎痉挛的僵硬着。
他说道:“陕西那边的新政,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
“对,更多的百姓失去土地,失去户籍。”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角透出了一点危险的光:“看来,朕还是太手软了。”
我的心里一动:“陛下不会是想——那些豪强士绅?”
他看了我一眼,却没接这个话。
我也不敢再说。
这件事,不该由我提,更不该由我说出来,他对我虽然算不上太猜忌,但我自己也该注意自己西川颜家小姐的身份,立刻闭紧了嘴。
两个人一时安静了下来。
小几上,那盏烛火无故的扑腾了起来,照得他的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玉公公开门应了,然后转身走到内室门口:“皇上。”
裴元灏抬起头来看着他。
“玉华宫那边,贵妃娘娘她还……”
“让她先等一会儿。”
“是。”
玉公公急忙转身出去,走到门口细语了一番,门外那人又匆匆的走了。
裴元灏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目光透过烛火,仿佛也染上了烛火的温度,有些的灼人:“继续你刚刚的——你说,这件事最后得益的是谁?”
我一时有些犹豫。
南宫离珠还在玉华宫等他,但我现在的话——
看着我的眉心似乎也微微的蹙起,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口气中增添了几分冷意:“不论如何,你今天是一定要把这些话说清楚的。至于听不听,怎么听,是朕自己的事。”
我想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道:“就事论事而言,陕西布政司的死,的确是死于百姓之手,但要说是暴民——只怕陛下要再斟酌一番。毕竟,不是每一个老百姓都能在这样的官员手下找一条生路的。”
他没说话,只有目光沉沉。
“不过,”我接着说道:“御史大人的死,却跟百姓无关。皇上之前也说了,这位御史大人前往陕西的时候,是轻装简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这样还会被刺,只能说,有人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杀他,也不是因为陕西一地的民情。”
裴元灏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这两项,显然都能牵扯到西川身上。
我也迎视着他的目光:“西川的确有过这样的前科,但,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
“陛下,这样做,对西川没有好处,对颜家更没有好处。”
“……”
“杀一个去陕西巡视的御史,除了引起朝廷和西川的矛盾,或起刀兵,其他的,没有任何好处。”
“……”
“我弟弟,眼前,他并不想打仗。”
裴元灏眉头一蹙:“他不想打仗?”
“对,两年前回成都那一次,他跟我说过。”
裴元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甚至说始料未及的结果,如今天下三分,他一定一直在担心江南和西川的联合,会给他造成沉重的压力和打击,但现在我突然告诉他,西川那边并不希望再起争端,这简直就给了他一道护身符!
他说道:“此话当真?”
“不敢欺君。”我轻轻的低着头:“这,也是民女一直的心愿。”
“……”
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我,那呼吸越来越沉重,几乎将我们之间那一盏烛火都吹得扑腾摇曳了起来,他轻轻道:“轻盈……”
我平静的说道:“民女说这些,不是为了向陛下领功,只是希望,陛下能看清眼前的形势。”
他灼灼的看着我。
“杀朝廷的官员,对西川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
“这件事的发生,也绝对不会给西川带来什么好处。”
“……”
“民女倒是想要问问陛下,这件事已经传遍朝野,相比明天的朝堂之上,一定会有不少的朝臣都要对此事发表看法……”
他冷冷道:“今晚,折子就已经堆满了。”
“陛下认为,他们最多的意见会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那么,遂了谁的愿?”
“……”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映着的烛光,几乎已经要燃烧起来。
“你是想说——”
“民女不想多说,但还是刚刚那句话,凡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既然现在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么再要去找这件事是谁做的,就不难了。”
“你是想说,”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发哑,还是接着刚刚的那句话:“这件事,是南宫家……”
说到这里,他自己住了口。
话头像是被人一刀斩下来,硬生生的截断,我的呼吸都随之窒息了一刻。
他的呼吸,也听不到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并不退避,只是平静:“若要从这样的结果来推断,民女只能得到这个原因。”
他沉默了下来。
“毕竟,之前一直想要对西川用兵的,正是南宫大人。”
裴元灏还是没说话,但我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像是心里有什么是在不停的纠缠撕扯,让他自己难以决断,停了许久,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你知道今天,瞿学义被刺的消息传来,南宫锦宏正在朕的这个御书房。”
“啊?”
我有些不知所以,只看着他,他说道:“他突然得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当场吐血。”
我的心里一沉:“啊?!”
不由的就回头往外看了一眼,当然这个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玉公公垂着手站在门外,烛光照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衰老。
裴元灏看着那摇曳的烛光,慢慢说道:“南宫锦宏只有一个胞妹南宫锦伃,早年嫁给了集贤殿的大学士瞿俊良,夫妇两倒是躞蹀情深,举案齐眉,一对神仙眷侣羡煞许多人。偏偏后来,瞿俊良不守朝臣的本分,欺君罔上,被判斩刑,南宫锦伃虽然没被株连,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
我不由的心头一揪:“那她——”
“生下孩子之后,就殉情而死。”
“……”
裴元灏看着我:“瞿学义就是那个孩子,瞿俊良和南宫锦妤唯一的孩子,南宫锦宏唯一的外甥。”
“……”
“今天,贵妃知道了这件事,也是当场昏倒,太医院的人来看了很久,才让她清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她就一直痛哭不止,求朕为她这个弟弟讨还公道。”
“……”
我说不出话来,只用手轻轻的抓着自己的衣角,越揪越紧,绷得指尖都在发疼。
裴元灏说道:“现在,你要告诉朕,你推测出来的结果,瞿学义的死,是因为有人要达到他们的目的而造成的,你觉得,朕应该相信你吗?”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只剩下寒风在拼命的吹着,呜呜作响。
过去,我几乎根本不知道南宫锦宏还有这样一个外甥,一直以为他除了自己门下的学生,再无亲眷,现在听裴元灏的话说起来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妹妹,还有那样的往事。
这是他唯一的外甥,他的胞妹唯一的骨肉……
沉默了不知多久,我苍白着脸庞抬起头来看着他:“若是,若是民女——民女不会这么做。”
这话一出口,他的眼神黯了下来。
我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