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一行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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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皇帝是九五至尊,哪会那么容易就轻身涉险?”
韩子桐皱了一下眉头:“可我听说,当年他还带着你下过扬州,你们在扬州,做的‘大事’可不少啊。(’”
我手中的匕首没停,但一些针刺扎进皮肤里,已经有血珠冒出来,染红了手上缠着的布条。我咬着牙,一边继续开路,一边说道:“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下扬州是历练。但坐上龙椅,成为九五至尊,就跟之前的皇子不一样了。”
我轻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皇帝御驾亲征什么的,除了说书先生的词儿,历来有几人啊?”
她愣了一下,倒也没说话了。
这话虽然尖刻,但她身为江夏王女自然也明白,比如我们这一次出海,其实她的目的我很清楚,但即使如此,裴元修也都不会出面去亲身涉险,更何况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若没有安全上万全的把握,或者不为了足以影响国家社稷的大事,皇帝是绝对不可能轻易离开皇城的。
说什么御驾亲征的,就连微服私访,也不过是说书先生嘴里风花雪月的词儿,书铺里鸳鸯蝴蝶的话本罢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那你说,会来找我们的是谁?”
“可能是舟山的水师,或者——”
我顿了一下。
一根很粗的针刺扎进了我的手背,那种痛楚终于让我即使咬着牙也忍不下去了,只能停下来,将那根刺拔了出去。
yd_sj韩子桐看着我手上缠着的白布几乎已经染红了,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手——”
“我没事nAd1(”
这样说着,其实我已经痛得几乎快要流泪,但还是咬着牙忍着,抬头看向前方:“我们继续往前走,总能有一些发现的。”
……
可惜这一次,老天“辜负”了我新章节全文阅读
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总算劈出了一条路,走到山脚下,抬头望着眼前巍峨的山脉,我们两个人已经全脱力了。
一路上,什么发现都没有。
只有密布的荆棘,森森的丛林,时不时从草丛中跑出的不知是野兔还是松鼠的小动物,还有在枝头盘踞着,吓得我们两腿发软的青蛇。
不过,我倒没有因为这一场“辜负”而去诅咒老天,毕竟,老天从头到尾没有回应过我一句话,而所谓的“总能有一些发现”,也只是我自己的期望和想象,甚至就连韩子桐,都没有因为我之前那句贸然的许诺而责备我,只是气喘吁吁的坐到山脚下的一块石头上。
抬头望了望那高耸的山峰,她说道:“我们要上去吗?”
我也看了看上面,摇头道:“今天就不上去了。一来天快黑了,不知道天黑之后山上会有什么,二来我们都累了,需要吃点东西,也要准备点吃的东西才能上山。”
她点点头,听从了我的安排。
于是,两个人又照着原路返回了。
已经劈开了两边的荆棘,路当然就好走了,韩子桐对我的态度甚至比走这条路还和顺一些,也或许是因为她越发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一座无人的孤岛,而我们可以依靠的,真的只有彼此而已。
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海平面,我又拿起用匕首削尖了的木棍去浅水的地方抓鱼nAd2(
将裙子掖在腰间,挽起裤脚踏进水里的时候,冰冷的海水立刻冻得我一哆嗦,可哆嗦了一阵,终于还是适应了那样的温度,我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下走;韩子桐坐在沙滩上看着我,感觉到湿润的,冰冷的海风,她已经有些瑟缩了,而看着我被海水浸得发白的小腿,更是心有余悸的。(
“喂,”就在我专注的盯着水面的时候,听见她在身后说道:“你怎么这么会抓鱼啊?”
sp“……”
“跟个渔婆似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对啊。”
“什么?”
“我当过渔婆。”
“……?”
“我抓鱼的本事,可是——别人手把手教的,好得很呢。”
原本两个人只是闲谈,不知为什么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把脸偏向一边,好像突然被得罪了似得,愤懑的不想跟我多说了,而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正好看见前方浅水处,一条黑乎乎的,一尺来长的鱼儿摆着尾巴正游得欢,急忙弯下腰,轻轻的凑了过去。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我把木刺对准了离那条鱼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正准备扎下去,突然,那条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摆尾巴,啪的打了个水花,游走了。
“哎——”
我心里一阵叹息,还来得及下手,却看见那条鱼刚刚游动的地方,一团白乎乎的,有些透明的东西也像是被那条鱼惊住了,嗖的一声朝着深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我急忙后退了好几步nAd3(
韩子桐见我这样,立刻走过来:“怎么了?”
“桃花鱼。”
“什么东西?”
我回头道:“一种透明的鱼,有毒,被咬到就糟了。”
“啊?”她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给吓了一跳:“那你快回来,小心别被咬了。”
我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没事。我会小心的。”
说完,又朝着水里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危险了,才朝着更深一点的水域走去。
这一个傍晚,收获颇丰,我们烤了好几条鱼,就着白天开路时顺便摘回的一些浆果,吃了两条烤鱼之后,剩下的便用之前在山脚下采到的蕉叶包起来,准备明天去爬山的时候带在身边吃。
忙完这一切,天很快就黑了。
今天晚上,就要比之前更好办一些。我们把燃烧着的篝火分成两堆挪开到各自的身边,然后在已经被火烤得十分炙热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树叶,暖暖的热气升了上来,也终于让一整天都浸没在寒冷空气中的我们感到了一点暖意。
韩子桐睡在我的身边,下意识的便靠了过来。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
两个人的体温,其实要比身下传来的热源更加让人舒服,虽然她对我的态度一直还是很生硬,但两个人这种互相依靠的感觉,还是能在这样冰冷的环境里给人以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我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睛之后,慢慢的便陷入了混沌的梦境,可那混沌却又渐渐的变成了漆黑的海面,那汹涌的波浪掀起几十丈高,翻江倒海的涌来,立刻将一艘船狠狠的拍倒在海面上,传来凄厉的破碎声。
离儿!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身边闪烁的火光照在我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的,却多少让我找回了一些现实的安慰。
其实,我并不如之前说得那么洒脱。
我还是一直担心着离儿,怕她万一出事,刘轻寒的船和我们的船离得并不远,我心底里最恐惧的一件事,就是万一他们的船也遇上风浪,也破碎了,那离儿该怎么办?
会不会已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刻打了个寒战,用力的甩甩头,将这个想法狠狠的甩出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她的母亲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才生下了她,她一定不可以就这样轻易的死去,一定不可以!
就在我无声的,用力的抓着身下的草垫,还有细砂从指缝中慢慢漏下,这时,韩子桐有些空洞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
“你在想什么?”
我还有些怔怔的,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她有些淡淡的说道:“还在想你当渔婆的日子吗?”
“……”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她。
“你说什么?”
“……”
她却没有看着我,只是仰躺在那里,秀丽的轮廓被不远处的火光照耀着,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的,沉默了许久,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是看见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似已沉沉的睡去。
我微微蹙了下眉头。
夜,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越发的寂静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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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韩子桐也已经起身,两个人用海水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吃了点冰冷的烤鱼和浆果,些微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启程了。
这一路,两个人都安静极了。
昨晚她那句突兀的问话,好像是我的一场幻觉,又好像已经被她自己遗忘,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但比起昨天还算和谐的气氛,今天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一路分枝拂叶的往前走去,她沉默,我也安静。
不过,就在我们两慢慢的朝着山脚下走去的时候,突然,我觉得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回过头,见她站在身后不远处,怔怔的看着另一边的海滩。
我问道:“怎么了?”
“你看。”
她没看我,只呆呆的,像是被摄了魂似得,伸手指向那一边。
我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因为自己站的地方被较高的树枝遮住了,便走回到她身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另一边的海滩。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蔚蓝的海面上,剔透的海水闪烁着无数的星星点点的光,海浪随着风,一波一波的拍上岸,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慰着这片曾经被它肆虐过的海滩。
而海滩上,那雪白的沙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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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离儿她,不应该是个公主吗?
一瞬间,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而一旁的韩子桐,整个人好像魂都被人摄走了一般,瞪大眼睛傻傻的看着那里,甚至指向那海滩的手都没有放下,只是微微的颤抖着。
半晌,她说道:“那,是不是……”
我没说话,而是直接抓起她的手腕,一挥手中的匕,劈开了眼前的那条路。
“走!”
这条岔路离海滩不算太远,但我们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把眼前的荆棘和枝叶都劈断拨开,好不容易开了一条路,两个人心急火燎的跑过去,只见沙滩上横着一块宽大的木板,应该是从海里飘来的,只是不知道被泡了多久,有的地方已经有些朽了。
而木板旁边,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些脚印,最近的都已经被海水冲刷淡去了。
我们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前面。
还有一些脚印,绵延着向远方。
我和韩子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都微微有些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突突的跳着,好像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有人?
这个岛上,还有其他的人?!
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来找我们的?
又或者,这个岛上本来就有人,这里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
数不清的猜测这一刻像是海水翻涌一样,不断的从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我只觉得口干舌燥,甚至呼吸都已经全乱了,而我身边的韩子桐,情况也并不比我好多少,她看看脚下那已经快要消失的脚印,又看看我,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有人的。”
“嗯。”
“这里有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沿着那一行脚印朝前走去。我也急忙跟了上去,一只手挽着她的手肘,另一只手仍然抓着匕,小心的看了看周围。
不同于她心中近乎狂喜的激动,我虽然也很惊讶,也很高兴,但这行脚印并不能说明什么。脚印已经被海水冲刷了很多去了,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人的脚印,也有可能是一些动物的,万一是什么猛兽的,那我们这样追上去,就是自投虎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握紧了匕。
两个人沿着那越来越浅的脚印走了半天,刚拐过一个弯,就现那脚印不见了。
我们两都停了下来,韩子桐傻傻的看着前面空白的沙滩,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只皱紧眉头,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现那脚印在这个地方拐了个弯,朝着海岛的中心,那灌木丛中走去了。
韩子桐看着我的样子,似乎也明白过来,急忙走过去拨弄了一下,这里的灌木丛虽然茂盛,但也有一个小小的仿佛缺口一样的地方,似乎被人,或者被动物拨开踩过的。
她问道:“要跟上去吗?”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管留下这个脚印的是人还是什么猛兽,我们都应该搞清楚,毕竟同在这个海岛上,总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碰面的。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和她一起拨开那灌木两边浓密茂盛的枝叶,慢慢的朝里面走去。
这边的树木比我们那边的更高,灌木丛也比我们那边遇到的更加茂盛,没走几步,几乎已经陷入了一种遮天蔽日的环境,阳光都照不进来了,只看到前面越来越密的,几乎已经让我们分不清方向的茂密枝叶,还有远处间或传来的一两声悠长的鸟鸣,让这里越来越幽静,几乎只剩下我们两的呼吸和心跳。
韩子桐的呼吸越来越重,当我们已经走到很深的地方,她心中的恐惧也几乎达到了顶点,伸手牵住了我的衣袖,低声道:“喂,我们还是不要”
“嘘!”
我回头,食指放在唇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伸手,指了指前面。
就在这条路的前方,一颗有些粗壮的树横在中央,而这条路正好消失在了树所在的地方,只看到那树上的枝叶微微的颤抖着。
韩子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而我已经屏住呼吸,两眼灼灼的注视着那棵树,右手握紧了匕,左手慢慢的伸过去,轻轻的扶上了那粗壮而粗糙的树干。
就在我的指尖刚刚碰到凸起的树皮时,突然,一个黑影猛地从树后蹿了出来。
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就感觉自己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整个人仰面跌倒在地,而那个黑影已经猛地扑了上来狠狠的压在我身上,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霍然对准我暴露无遗的咽喉刺了下来。
“啊!”
耳边是韩子桐惊恐的尖叫,但我仰躺在地上,只看着头顶那从树叶中漏下来的阳光,还有寒光,仿佛刀尖一样扎进我的眼里。
我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匕架在喉咙上,离我的肌肤不过寸余的距离,那寒气几乎已经渗透进了我的肌肤里,起了鸡皮疙瘩,可却迟迟没有刺入我的身体。
而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呼吸越的沉重,近乎带着野兽的低咆。
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立刻,眼前闪过一片寒光。
但这个时候的我才看清,才现那并不是匕的光,而是半张面具,还带着海水的湿润,甚至有一滴沿着面具的边沿低落下来,却有些微微的温热,不知道那到底是海水,还是汗水。
而当我看到这张面具,和面具之外那半张熟悉的,带着悍然杀气的脸庞时,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两个人,仿佛僵持一般,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一旁的韩子桐终于回过神来似得,惊呼了一声:“啊!”
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庞终于抽搐了一下,仿佛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他的手一松,那几乎紧贴着我咽喉的匕哐啷一声,落了下来。
“是你!”
这时,韩子桐已经走到我们身边,惊恐不已的看着他。
他仍旧看着我,原本重重的压在我身上的身体,那还未干透的海水已经浸润下来,将我的衣衫也濡湿了,呼吸间,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传来,却似乎比平时我所感觉到的低很多。而在这样的低温下,他的视线,也渐渐从之前那一瞬间的悍然的肃杀,变得有些混沌起来。
我颤抖着,伸手去抓着他撑在两边的胳膊。
“刘轻寒……”
“……”
他没说话,只随着我的手,轻轻的摇晃了一下。
那眼中闪烁的目光,仿佛风暴中细弱的烛火,突的熄灭了。
“刘”
话没说完,他的头一垂,整个人轰然倒塌一般,跌倒在了我身上。
……
不是第一次照顾昏迷不醒的他了。
但,还是和之前的不同。
当我揭开他的面具,帮他拭擦那被海水浸泡得,有些软,甚至烂的脸上的伤疤时,和我一起将他拖回那处泉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韩子桐还是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呼。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破败的脸,但这个画面,显然和望江亭那一次不同。
我撕下身上还算干净的一条裙边,小心的给他擦拭脸上的水渍。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他的相貌虽然,他已经实在没有什么相貌可言了。
擦干净脸上的水之后,我又擦干净了那半张面具上的水,轻轻的给他扣在脸上。
然后,我用洗干净了的蕉叶去泉眼出接了一点水,小心翼翼的拨开他的唇,喂进他的嘴里,刚开始他还毫无意识,水汩汩的沿着唇角往外流淌,过了一会儿,才开始下意识的吞咽起来。
还能喝水,那就没事。
我松了口气,用衣袖小心的给他擦拭了一下唇角。
我能感觉到,韩子桐一直紧皱着眉头在一旁看,心情似乎也有些不好了起来,我没有抬头去与她对视,也没有要跟她解释什么。
毕竟这个时候,我的五内具焚,比任何人的不悦都更加煎熬。
刘轻寒,他也到了这座岛上!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船也并不平安,刚刚看到的在沙滩上的那块布头,很可能就是他的船上的残木。
他的船,是不是已经毁了?
遭遇到了什么危机?还是和颜轻涵一样,被海盗袭击?
……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我五内具焚,最让我煎熬的一点是离儿!
如果连他都这样了,那离儿呢?
离儿怎么样了?
是不是已经跟着被毁的船沉入了海底?
还是
脑海中各种可怕的猜想一波一涌的扑上来,片刻都不让我喘息,我几乎有一种想要放声尖叫的疯狂感,甚至想要毁灭一切!
我的离儿,我的女儿!
那些狂暴情绪汹涌的在我的身体里,脑海里翻腾,几乎要将人逼疯一样,我只觉得身体都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不停的哆嗦,不停的颤抖,就算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可全身还是在战栗着,仿佛身处在最深的,最恐惧的噩梦中。坐在被他身上流淌下来的海水浸润得湿漉漉的草地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庞,看了一会儿,我拿起了一旁用来捉鱼的木棍,站起身来。
韩子桐立刻皱着眉头说道:“你干什么去?”
“抓点鱼回来,烤给他吃。”
“……”
“看他的样子,应该在海上漂了很久了,应该很饿了。”
“那边不是有已经烤好了的吗?”
“我,再去抓一点。”
“喂,岳青婴……”
“我去抓鱼了。”
“岳青婴?”
说着,我已经不顾身后的她还在叫我,甚至连裙角都没有挽起来,就直接走进了海里。
冰冷的海水涌上来,立刻带来一阵难言的窒息感,我几乎已经不会呼吸了,只死死的盯着那不断翻涌的海面,透明的海水上还有一些激起的泡沫,晃晃荡荡的,我一时看不清那到底是鱼还是什么,举起手里的木棍就插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淋了我一脸。
“岳青婴。”
韩子桐已经走到了岸边,皱着眉头喊我。
我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又高高的举起那木棍,对着水里狠狠的扎了下去。
木棍插进软绵绵的海沙里,就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一样,让我满心的彷徨和无力更加深重了,我甚至觉得连心跳都成了一种负担,耳边充斥着那海浪起伏的声音,却好像总夹杂着人的尖叫,呼救
甚至临死前的哭泣。
“啊!”
那声音逼得我无处可逃,我出了一声凄厉的的长呼,举起木棍狠狠的朝着水面插了下去。
而同时,韩子桐惊恐的声音也传来:“岳青婴!”
我只感到一阵剧痛从小腿上传来,立刻,鲜血冒了出来,将周围的海水染红了。
身后响起了水花四溅的声音,还没回头,已经被韩子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狠狠的将我拉了回去,我踉踉跄跄的往回走,冰冷的海水好像刀一样割过小腿上的伤口,痛得我一阵哆嗦。
等走到沙滩上,才看到我的小腿被削尖了的木刺划出了一条伤口,幸好木刺不太锋利,伤口并不深,但鲜血汩汩流出来的样子还是触目惊心,很快就滴落下来,将白色的沙滩染红了一小片。
“你疯了吗?!”
韩子桐冲着我怒吼起来。
我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气喘吁吁的看着那刺目的血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一抬眼,泪水就像是决堤了一般,从眼眶里不断的滚落下来。
“怎么办?”
“……”
“他都这样了,我的离儿,离儿是不是已经”
我已经失去了可以自持的力量,崩溃得只会哭泣了,韩子桐似乎也被我的样子惊呆了,傻傻的看了我一会儿,下意识的说道:“不会的。”
“……”
“离儿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我已经颓然一头倒在了她怀里,整个人哆嗦得像是一片风雨中无助的叶子。
怎么办?
怎么办?
我的离儿,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我的整个世界仿佛已经坍塌了,碎成了一片废墟,我的离儿,我的女儿,如果连你都已经走了,那这个世界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我牵挂的了。
听着我仿佛孩子一样无助的,放任的哭泣,韩子桐的身体微微的僵硬着,但最后也终于软了下来,她伸出有些冰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听着我凄惶的哭声,哽咽着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啊。”
“……”
“连我们都能活着到这里,离儿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啊!”
“……”
“你不要一想,就把最坏的想到她身上。”
“……”
“我们的离儿,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
“真的!离儿她,不应该是个公主吗?”
“……”
“她可是公主,金枝玉叶,她的身份比你,比我,比任何人都更尊贵,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
“你不要吓自己,也不要吓我!”
……
在她有些笨拙的,不知所措的安慰中,也可能不是因为她的安慰,而是我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也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对。
刘轻寒遇难,并不代表离儿就一定会遭到不幸。
甚至离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他的船上,直到现在,也只是一个未知的猜测。
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真相。
想到这里,我也终于有了一点去面对现实的力气。慢慢的从韩子桐的怀里撑起身子,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尴尬,应该是对刚刚她那些笨拙,却温柔的安慰,但无措了一会儿,她还是柔声说道:“你不要太担心。一切等弄清楚了再说。现在离儿的情况还不定,你就先把自己给吓坏了,万一她”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踌躇了一下,改口道:“你是她的母亲,你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在她的事尘埃落定之前,你可不要倒下。”
我哽咽了一下,终于将眼泪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点头:“嗯。”
见我这样,她才松了口气。
然后,又像是安慰我似得,说道:“现在,先等他醒过来再说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什么伤,看起来是不像”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草地上那个静静躺着的人,可话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边。
我因为小腿上的伤被海水浸过,一直抽着疼,还有些分不过神,但也感觉到她的异样,看着她,又看向她的目光所向的方向:“怎么?”
这一回,我的话也没说完。
因为我看到,那躺在草地上的人,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和韩子桐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撑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他跑了过去。
跑到草地上的时候,因为那一片都已经被他身上流淌下来的海水润湿了,我们两脚下一滑,都狼狈的跌倒在地,我甚至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胳膊上。
他才睁开眼睛,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映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几乎是无神的,却因为这一下,立刻睁大了眼睛,无措而惊愕的看向了我。
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的对视了一刻。
仿佛之前,他用匕架在我的脖子上,与我对视的那一刻一样。
半晌,他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开阖着:“你……”
“刘轻寒!”
“是你……”
“是我!”我有些焦急的点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刘轻寒,你”
话没说完,却见他的脸上浮起了一点仿佛笑容的,淡淡的表情。
我被他这样的表情弄得呆住了,一时间没有了声音。
然后,就看见他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嘴角那一点淡淡的弧度清晰可见,却又仿佛被一阵风都会吹散。他长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的轻轻说道:“好奇怪的梦。”
我一时僵在了那里。
他说梦?
他以为,这是一场梦?在梦里见到了我?
我顿时有些傻眼了,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就连狼狈的跌坐在一旁的韩子桐,也被他脸上那缥缈得近乎有些透明的笑容弄得怔住了,傻傻的看了我们好一会儿。
不过,我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的晃了一下。
立刻,他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感觉到手中那粗壮的,有些冰凉的手臂微微的僵硬起来,下一刻,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仿佛一下子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般,那双眼睛已经是全然清明的眼神,赫然看向我。
“你”
“刘轻寒,是我。”
我看着他,脸色凝重,连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紧了起来:“不是梦,我和子桐,还有你,我们都到这个岛上来了。”
“……”
他愕然的看着我,一时间,那双眼睛里闪过了无数的情绪,惊惶,无措,恐惧,茫然,仿佛走马灯一样的从他的心里闪过,但立刻,他已经曲起双臂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坐起来看看,但他的手臂似乎还有些不听使唤,刚一撑起来就立刻无力的跌倒了下去,我和韩子桐都吓了一跳,两个人都急忙伸手去扶住了他。
他有些狼狈的跌倒在了我的身上。
“你先不要急。”我有些气喘吁吁的扶着他,声音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不知道你在海上是不是飘了很久,但你最好现在先不要动,等身体恢复一点再动。”
他自己也有些傻了,动了一下指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体力流失殆尽,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靠在我的肩膀上喘了一会儿,也没回头,只低声说道:“多谢。多谢你们俩了。”
“……”
韩子桐也伸出一只手扶着他,这个时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而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出了那个仿佛火焰一样存在于我内心,不停的煎熬着我的问题:“刘轻寒,离儿呢?”
我感觉到那具身体微微的僵了一下。
下一刻,他转过头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让我感觉到了他的呼吸,那熟悉的气息吹拂在我的颈项间,却有些紊乱的:“什么?离儿?”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第964 这是一个做好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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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已经支离破碎了:“离儿……她,她不是,到扬州来找你了吗?你们,没有在一起?还是,她已经——”
我不敢把后面的猜测说出来,只怕一语成箴。
这一回,换他惊愕不已的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半晌,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故事一样,忽的笑了一下,说道:“你,你别说话来逗我。离儿不是早就已经回去了吗?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
韩子桐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看看我,又看看刘轻寒,眼神中已经透出了掩饰不住的惊恐。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抓住刘轻寒的胳膊:“我是说这一次你出海,离儿不是来找你了吗?”
刘轻寒紧皱眉头,说道:“她的确是来找我了,可她没有跟我出海啊。”
“什么?!”
“我答应过你,不会跟她走得太近,况且这一次出海本来就很冒险,我怎么可能还带她一起?”
“可是——”
不等我开口,他已经清晰的说道:“这一次我的船之前,她的确来找了我,但她也不是要跟我出海,只是——只是她心情不好,我想她可能是希望我安慰她。所以,我带着她坐了一会儿,陪她聊了会儿天。”
“她心情不好?”我立刻皱起了眉头:“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韩子桐,似乎踌躇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她似乎,知道你打算再生个儿子……小姑娘,担心爹娘不会再疼自己了nAd1(”
“……!”
我只觉得后脑勺好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眼前几乎都有些发黑。
离儿她,竟然知道了我和裴元修的打算?她知道我们要再生个孩子,而且可能是个儿子,所以她担心我们不会再疼爱她?
这——
这,这也许是一个女孩子会有的担忧,但我的离儿,她怎么会认为娘不会再疼她了?
我顿时有些慌乱,又有些哭笑不得,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眶已经被挣红了,几乎泪水要落下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虽然知道,你们夫妻有自己的打算,但——”刘轻寒又看了我一眼,做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她还小,你们也应该多顾忌她一下才是。”
说完,他笑了一下。
可不知为什么,那一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容,却像是重重的一击,狠狠的打在我的胸口。
一时间,我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和裴元修打算要个孩子的事,离儿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了她?告诉她的目的又是——这些疑问仿佛千丝万缕的麻线,纠缠起来,让我一时间竟有些窒息。
半晌,我才慢慢的说道:“所以,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我安慰了她一会儿,”他淡淡的说道:“然后,推迟了的时间,带她下了船。”
“……”
“我原本要送她去南岸的,但她说,她有侍从跟着,不想太打扰我,我把她交给了她的侍从,才重新上了船,然后,出海nAd2(”
这话一出,我和韩子桐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韩子桐马上问道:“你说你把她交给了谁?”
“她的那些侍从。”
“你确定?”
刘轻寒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不会连这种事都确定不了。”
说完,他的眉心却又拧了起来,转头看向我:“怎么回事?难道离儿……又不见了?”
我看着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混乱。
bsp离儿虽然去了扬州,去了码头,甚至也上了他的船,但只是寻求一点慰藉,并不是之前那样不懂事的,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离家出走”,她下了船,刘轻寒甚至把她交到了那些跟随她过江的侍从的手里新章节全文阅读
可是——
韩若诗却说,他们在码头上,就已经找不到离儿了。
或许,在上船的时候,离儿担心船马上要开了,见不到刘轻寒了,会不顾跟随的自己的人上船去,我也是猜测到了这种可能,才会上了药老的船来追刘轻寒他们的船队。
但,如果照刘轻寒所说的话,那——
“你撒谎!”
我们两都还没开口,韩子桐已经铁青着脸站起来,怒目瞪着刘轻寒。
刘轻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撒谎?我撒什么谎?”
“你根本没有把离儿交给那些侍从,我姐姐带着她去扬州的,如果交给那些人,我姐姐怎么会不知道?”
刘轻寒看着她:“你姐姐?”
他沉默了下来,眉心间的褶皱却慢慢的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却是对着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是因为离儿没有回去,又有人说找不到她,而我的船又了,所以你怀疑离儿在我的船上,就跟着也出海了?”
我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一下头nAd3(
然后,仿佛听到他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说不出的意味。
甚至连我自己,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这是做好的局——要说手法,绝对算不上高明,只因为有了离儿之前的“劣迹”,也因为,我早就想到了,有人会想方设法的逼我出海,所以为了离儿,我别无办法只能“愿者上钩”;但其实,离儿在这个局里并不重要,只是一个诱我上钩的诱饵罢了,甚至,究竟她出不出海,也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只是——
万幸的是,设局的人,没有真的让她出海。
或者说,她没有真的出海!
也就是说,她没事,至少现在,不会像我之前猜想的那样,遇到暴,被海盗袭击,遭遇这些生死磨难,至少,她还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我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整个人却一下有些瘫软的,几乎都要倒下去了。
刘轻寒靠在我身上,这个时候也微微的踉跄了一下,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倒是旁边的韩子桐怒了起来,恶声恶气的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相信他的话?”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信他,也不信我姐姐?!”
我看着她,心中实在的,被欺骗,被算计的愤懑一时间有些压抑不下去,安慰她,或者说敷衍她的话在这一刻也根本说不出口,我这样硬邦邦的将头偏向一边,她就更生气了,狠狠的一跺脚,转身拂袖而去。
我和刘轻寒,一个是没有心情,一个也是没有力气,都没去阻止她。
这里,也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风卷着轻细的海沙吹过来,吹动了我们身边那些浓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衬得这一刻更加的安静了。
安静得,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而属于他的气息,也慢慢的,透过他紧贴着我的身体,透过他被体温烘热的衣衫,渐渐的渗透了过来。
几乎在我放开他的同时,他也咬着牙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两个人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我也有些微的虚脱,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你,是被人算计了?”
我点了一下头:“嗯yd_sj。”
他长叹了一口气,但又说道:“不过,你也应该放心,至少离儿现在还在陆地上。她很安全,不会像我们这样……”
话没说完。
因为举目四望,看着这个方圆不过十来里的小岛,还有小岛外,那无边无际,波浪起伏的大海,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剩脚下这个栖身之所,而我们,也成了天地间最孤独的一群人。
就在这个安静的时候,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
咕噜……
我愣了一下,立刻看向他,却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原本因为失温而有些苍白的脸呼的一下红了。
我也忍不住有些好笑的:“你饿了?”
“……嗯。”
“等着。”
我起身走到另一边放食物的地方,拿起两条用蕉叶包好的烤鱼,却没有立刻回到他身边,而是抬头看了看周围,立刻看到前方那不算低矮的灌木丛中,韩子桐正握着匕首在里面左劈右砍,愤愤的发泄着心中的怒火,那些灌木几乎都被她砍光了。
不过,这样也好。
我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去安慰她,尤其这件事跟韩若诗有关,说多了,产生了嫌隙,我们只有三个人在这岛上,若一离心,就更不好相处了。
让她发发脾气也好,毕竟,流落到这个荒岛上,已经够她难受的了。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又低头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了远方,便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到刘轻寒的身边。
他坐在那里,正试着握紧拳头,似乎想看看自己有多少体力,我走到他面前将那烤鱼打开放在草地上,他倒是怔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烤得正好,不生不焦,只是完全冰冷了的烤鱼。
我说道:“东西是冷的,但恐怕你已经很饿了,先吃一晚些我再去抓一点鱼,烤得热热的给你吃。”
他没说话,只低下头,拿起一条烤鱼,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海水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波一波的拍打着海岸,带来阵阵寒意,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吃着东西,虽然感觉上他应该已经在海上漂了很多天,已经很饿了,甚至,拿着鱼的手都在发抖,可他却仿佛努力吃得很平静的样子,不紧不慢,甚至还问我要了一点水喝。
等他吃完一条鱼,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之后,他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我也松了口气。
然后问道:“你,是怎么会这样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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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5章 裴元修和韩若诗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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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的问题,他的肩膀微微的僵硬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不安的回忆,甚至连他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一些。(
顿了一下,他才说道:“海盗。”
“什么?!”
“海盗。”他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们遇到了海盗的袭击。”
“……”
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忽闪着。他对上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说遇到了海盗,是在欺骗你?”
我又勾了一下唇角才说道:“舟山水师,不至于被海盗打成这样吧?连扬州府尹都保不住?”
他大吃一惊,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舟山?”
“……”
他惊讶的看着我,而我却只是淡淡的,也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中,他倒也慢慢的明白过来了,他们都是跟着颜轻涵出海的,而颜轻涵的地图是从我的身上拿走的,多多少少,我会比他们多一些线索。于是,他自己似乎也轻笑了一声,也不再隐瞒:“没错,我们原本是打算在舟山稍作停留,然后再继续前进。”
“原本打算?你们没有——”
“对,我们没到舟山,在半路上就遇上了暴。”
“暴!”我心中愕然,难道跟我们一样,遇上了那场暴?
“所以,我们也偏离了航向,结果,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一片水域,就遇上了那些海盗nAd1(”
我皱紧了眉头——他们也遇上了海盗,是袭击颜轻涵他们的那一伙海盗吗?
不过,如果这样算起来的话,袭击颜轻涵,之后又找上刘轻寒的船,中间相隔的时间也太短了,那伙海盗未免也太穷凶极恶了一
我问道:“所以,你们就打了起来,然后,你的船队被毁了?”
“嗯。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的船是商船,所以想来抢劫,而我们原本也是仓促出航,又打算去舟山跟水师会合,船上就没有准备太多的武器,所以——”
说到这里,他难免有些懊恼的沮丧,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了。
他,毕竟还是个文官,对于海上的事务完全就是个睁眼瞎,至于闻凤析——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哪怕同一行当,不同领域,也根本算是个门外汉。他这样的将军放到海上,大概也是一片茫然吧。
裴元灏派他们出海,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深入过西川,跟更了解颜轻涵的一切情况,而且如果真的能够跟舟山水师会合,应该还是一个强大的助力,只是没想到半路会出这样的意外。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可以先松一口气了。
离儿,她不在船上。
只要离儿没有出海,没有卷入这些危险当中,那么事态再怎么发展,我都不会那么紧张。
毕竟,有的事,是事在人为的。
刘轻寒倒也没有在沮丧的情绪中沉溺太久,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也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又喝点水,便想要试着站起来。
他刚一伸出手撑着地面,我急忙过去扶住了他nAd2(
他的手臂还算有些力气,但因为身上的衣服没有干透,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被海风这么一吹,那种彻骨的寒冷我深有体会,是非常难受的。我扶着他,轻声道:“你先别动。”
他抬头看了看我,我扶着让他坐下,自己跑去另一边将留下的火种点燃了一堆篝火,然后过来要扶起他去火堆旁。
他有些犹豫的:“弄湿你的衣服,你会着凉的。”
我低头没看他,只淡淡的说道:“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撑着我的胳膊慢慢的站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而是尽量的自己撑着自己,所以这几步路,他走得格外吃力,甚至有好几次,我感觉到他的脚下发软,几乎都要摔倒了。
我咬着牙,伸手揽着他的腰,用力的撑着他。
他急促的呼吸,和我紊乱的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可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对视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不会知道,这一刻,我想起了什么。
也是这样,充满咸腥味的空气,带着寒意的风,暖暖的阳光,一切都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他扶着全身瘫软的我,在他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里,一步一步的走着。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做一个有趣的游戏,当年的我落水被他救下,被他精心的照顾,这么多年以后,一切仿佛又依葫芦画瓢似得重演了一遍,只是这一次,换我救下他,换我给他喂水喂饭,换我扶着他迈出虚弱的步伐。
但,他永远不会像当初我依靠他那样,全副信任的来依靠我nAd3(
终于走到篝火堆前,他整个人都几乎虚脱一样跌坐下去。
我没理他,又往火里加了一些柴。
他看了看周围,说道:“这座岛——你们来了多久了?这附近环境如何?”
“我们也才刚来了两天。”我说道:“这里这附近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凶狠的野兽,但到处都是荆棘。我和子桐之前打算开一条路上山,看看岛的另一边有什么,只是看到你了,就没有再往前走。”
他一听,忙说道:“等我休息好了,跟你们一起去。”
我在火光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现在岛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当然要一起的。”
他看着我这样的笑容,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也淡淡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说不出的清明,和茫然。
虽然之前,我将所有可能获救的途径都跟韩子桐讲了一遍,宽了她的心,但我没有告诉她的是,所有我说的那些,都只是现实中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发生的,更多的可能,就是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已经葬身海底,不会来找;就算来找,茫茫大海,他们又有多大的机会能到这片水域,这座岛上?
更大的可能,就是我们在这座岛上,相依为命的活下去。
只是现在,变成了三个人的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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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下刘轻寒之后,我们就没有按照原计划上山,而是继续留在了海滩上,一来让他养身体,二来我们也需要更多的食物。
只是,这一次抓鱼的时候,好几次险些被游到浅滩处的桃花鱼蛰到,幸好他眼睛亮,一看到了就立刻提醒我,才算逃过一劫。
到了傍晚,刘轻寒又吃了一条鱼,脸色好看多了。
但我看他眼皮一耷一耷的,就知道他的体力还没恢复,支撑着跟我聊了那么久,已经很疲倦了,便扶着他躺下来,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真是,麻烦你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些了。等明天,你应该能好受一些。”
“多谢。”
他说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悄然入睡,脸上只剩下摇曳的火焰投下的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只看了他这样平静的睡容一眼,便别开了头,正准备去找韩子桐回来,谁知一转头,却看见她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丛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了她紧皱的眉头和深深的眼睛,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看着我们两。
我走了过去:“气消了?”
她一听,那冰冷立刻变成了怒火,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平静的说道:“消没消都没关系,知道回来就好。饿不饿?吃点东西。”
说完,便要转身拿起包着蕉叶放在火堆边烘着的烤鱼,转身递给她,可她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仍旧瞪着我:“你说你当过渔婆,那总有一个渔夫吧?”
“……”
“你一个堂堂颜家大小姐,是谁手把手教你怎么去抓鱼的?”
“……”
“你既然忘不掉,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们俩这么眉来眼去的,算什么?”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一时间有些怒火上冲,我都忘了去反问她“什么叫眉来眼去”,只冷笑了一声:“我告不告诉他,不用别人来管。”
她也冷笑了一声:“哎,我少说了一句。你忘不掉,可别人忘掉了。就算你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因为被火烘烤着,反而有些发冷,在火堆旁蜷缩着,微微颤抖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我没有说话,而是从她的身边走过,走到离那个人远一点的地方,才回头道:“你想说什么?”
韩子桐恶狠狠的道:“你怀疑我姐姐?”
“这不重要。”
“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怀疑元修?”
“……”
这句话像是冰冷的海水,迎头涌上来,我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她犹自不足一般,咬着牙道:“你怀疑你的丈夫?”
“……”
太阳落山之后,岛上的温度就开始骤降,之前我们都会守着篝火度过,但现在离火堆远了,风吹过衣衫的感觉就好像吹透了我的肌肤,让我微微有些战栗。yd_sj
僵持了许久,我才终于找回呼吸的自觉,只是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千钧重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那么沉重,也那么困难。我艰难的说道:“在没有回到陆地上,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我谁都怀疑,也谁都不怀疑。”
她立刻冷笑起来:“还说不怀疑?你根本就是在怀疑元修,怀疑我姐姐!”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我现在才发现,跟一个完全站在裴元修,站在韩若诗的立场的她去争辩,我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赢,因为没有公平,因为不管怎么样,不论道德,感情的制高点都在她那里,因为——我是被裴元修爱着的女人。
被他爱着的我,在爱着他的女人面前,就已经先“输”了。
我这一笑,却像是激怒了她。
她两步走到我面前,几乎和我鼻尖对鼻尖的,恶狠狠的说道:“你对得起他吗?”
对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却反而更加平静了,长舒一口气,淡然的说道:“韩子桐,这件事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其实也不用跟你讨论。我对不对得起他,这是我们两夫妻的事,在元修开口我问这句话之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问我,连他的母亲和药老都没有!我不跟你争,不是因为我争不过你,也不是因为你爱他,而他爱我,我就一定欠了他,更欠了你——”
话没说完,她立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你说什么!?”
“……”
“什么,什么我爱他,你胡说八道!”
我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和眼中闪烁不定的光,不知怎么的,又像是有些无力的,在心里淡淡一笑。
难怪,对上她们姐妹,让我感觉是一场最难以取胜的战斗,不是因为别的,更多的,就是因为她,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女人,我再多的心机和谋算,也用不到一个孩子身上,可这个孩子的背后,却有别的人,在心机,在谋算。
这时,她脸上的慌乱还未褪去,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似得,恶声恶气的说道:“的确是有人爱着元修的,不过不是我,你就算是瞎子也应该看出来,我姐姐爱他!”
“如果没有你的话,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
“……”
“可是偏偏,你该死的出现了,不仅出现了,你还嫁给了他。你知道我姐姐有多伤心,有多难过?”
“……”我淡淡的,毫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知道元修为了你,几乎跟我姐姐翻脸,可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翻脸?”
一听这两个字,我立刻皱起了眉头。
裴元修和韩若诗,几乎翻脸?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翻脸……当初韩子桐一见面就要杀我,后来被裴元修禁足,那还是在她们姐妹的底盘上,如果说翻脸,她跟裴元修翻脸还差不多,怎么会是韩若诗?
我下意识的问道:“你说他们两差点翻脸,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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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6章 裴元修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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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在元修决定娶你之前,跟我姐姐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
韩子桐恶狠狠的盯着我,说道:“那个时候,姐姐想要嫁给他,不管怎么样,姐姐跟了他那么多年,姐姐为他付出的比你多得多,姐姐爱他,也比你爱他深得多,可元修却告诉姐姐,在你之前,他不会娶任何女人!”
“……”
“在你的儿子出生之前,他不会让任何女人,生下他的子嗣新章节全文阅读”
“……”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傻傻的看着她,许久,都忘了回她一句话。
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明白。
在我的儿子出生之前,他不会让任何女人生下他的子嗣,因为——他的长子,是不一样的!
在普通的小门小户,也许身为长子不过是家主,是继承家业的一个身份,可对于他,出身皇家,并且拥有着可以夺取天下的实力和势力一方霸主,他的长子就绝不仅仅是一个家主,一个继承人那么简单。
他的长子所要继承的,是他所有的家业,甚至于,他将来可能拥有的天下。
“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韩子桐紧逼着我的眼睛,灼灼的看着我,但她自己的眼睛却已经先通红了,几乎要落泪一般:“你明白他要给你什么吗?”
我木然的站在那里,风吹过荆棘丛,吹透了我的衣衫,仿佛冰刀一般割过我的肌肤,已经让我痛得完全麻木,甚至没有丝毫的直觉,只能看到眼前那双通红的,含泪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望着我nAd1(
他要给我的……
“我——”
我还能说什么?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吉祥村,我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里,当我看到韩若诗从裴元修伤重休息的房间里出来时,是一脸愤怒的表情,尤其当她看向我的时候,那几乎怨毒的眼神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里,让我久久不能忘记。
可我只能告诉自己,那是一瞬间的错觉。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猜测不到,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裴元修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能让她放弃之前对他多年的追随和执着,甘心的看着我们成亲。
现在,我知道了。
裴元修,并没有拒绝她,应该说从一开始,他们双方的合作内幕我就已经很清楚了——“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裴元修不可能不知道,韩家的姐妹也不可能不把这作为一个谈判的条件,我也没有在心里骗过自己,只是让自己不要去想。
可现在,容不得我不想。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灌木丛的另一边,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刘轻寒安然的睡在那里。
我哽咽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又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海滩边上,潮涌越来越急,没走几步,已经打湿了我的脚,冰冷的海水一波一波冲刷着肌肤的感觉,也终于让我冷静了下来nAd2(
我回头,看向跟在我身后,仍旧一脸愤懑不平的韩子桐,说道:“所以,我们回西川这段时间,元修一直急于要一个孩子,是因为——你姐姐的压力?”
她看了我一眼,默认了。(
回到金陵之后,他几次和韩家姐妹的会晤都没有我参与,当然我也是有意识的不去自讨没趣,虽然我是他的妻子,是那个家的当家主母,但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外来的人,现在我也多少明白,他为什么对于我的询问,一直闪烁其词了。
西川的事变,已经引起了几方势力的一些蠢蠢欲动,韩若诗在这个时候向他施加压力,不能不说时机抓得很对。
所以,那些夜晚,我承受他的温柔,他的索取,他一遍一遍不知疲惫的纠缠时,也已经注定了,要承受他为我规划好了的,未来的命运。
他的长子的母亲,继承一切的,长子的母亲。
韩子桐说道:“你知道他要给你的是什么吗?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亲口告诉过我,他要你成为他身边,这个天下,最顶尖的女人,没有一个人可以跟你相提并论。”
“……”
“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
“……”
“你的心里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你更逼他退出扬州,成全这个男人的仕途!”
“……”
“岳青婴,我不管你是岳青婴,还是颜轻盈,但我告诉你,你是裴元修的妻子,你就应该好好的侍奉自己的丈夫,为他的前途考虑,而不是跟那个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的前夫藕断丝连!”
“……”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算不是为了元修,不为了我姐姐,只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为你感到可耻!”
“……”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nAd3(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一点热气,这个时候也早就被海风吹冷了,吹熄了,看着她满腔愤怒,义愤填膺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胸口上那块原本已经沉甸甸的石头,又好像被覆上了千钧重的枷锁,让我连呼吸都困难了。
我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掉转头,又朝另一边走去。
她立刻上前一步:“你去哪儿?!”
我的脚步没停,只有些踉跄的:“我很累。”
“……”
“我想休息了。”
“你——!”
我走出了两步,却又自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气得满脸通红的她,想了许久,轻轻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
“我在他的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早就告诉过我,我也很清楚。”
“……”
“我更要告诉你的是,让我去他身边的,就是你说的,那个跟我藕断丝连的男人。”
sp韩子桐的脸色微微一怔。
“至于你姐姐,”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平静的说道:“她在想什么,我没说,但不代表我从来不知道。”
韩子桐柳眉倒竖的瞪着我:“你恨我姐姐?!”
“……”
我哑然的看着她,觉得越发的无力。
半晌,我索性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韩子桐,你一直在问我,知不知道元修给了我什么,其实我知道,从来都知道。但我要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猛地一愣。
看着她那愕然的样子,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淡然笑道:“算了。”
说完,抬头看了看头顶漆黑的苍穹,已经有点点繁星在微弱的闪烁着,而我们的身边,是浩瀚无垠的大海,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堆篝火,和三个形单影只的人。
我淡淡的说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说什么都没用。等我们回到陆地上,见到他,见到你姐姐之后,再说个是非曲直吧。”
“……”
“我要睡了。”
说完,我转身便走,韩子桐刚想要说什么,就看见我走到了火堆旁,顿时瞪圆了眼睛要发火,却见我只是蹲下身来,从火堆里捡出了几根正在燃烧着的木柴。
周围的天色,已经越来越暗。
火光照在我的脸上,微微炙烤的感觉和背后的冰冷的寒意交织着,如同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甚至有几点火星随着毕博的爆裂声腾了起来,飞到我的脸上,我用袖子轻轻的擦了一下,又抬头,看向了火堆另一边,正安睡着的刘轻寒。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那张稍有些苍白的脸上,竟意外的让那张有着岩石一般质感的脸庞显出了一种难言的脆弱来。
可他绵长的呼吸,又仿佛进入了最深的,最安稳的梦境。
我对着他,淡淡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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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听着海风,听着篝火堆里毕博的爆裂声,听着海水的潮涌,整整一夜,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又或者,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看着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幕幕。
皇城,金碧辉煌的九重三殿。
内藏阁,静谧而恬淡的气息。
还有那个小渔村,不管走到哪里都逃不开的鱼腥味的空气,仿佛熏染进了我的梦里,就连这个时候,都在鼻端萦绕着。
我被越来越现实的味道所牵引,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然是一片碧海蓝天。
可我有些懵懂的,看了许久,看着那潮水一波一涌的拍打着海岸,看着天空几乎缥缈无形的云丝慢慢的消逝,看着眼前那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细小的火焰正在做最后的努力,扑腾着在木炭的灰烬上挣扎。
这时,一个人影走入了我的视线。
韩子桐弯下身来看了我一会儿,表情仍然是冷冷的:“你醒了?”
“……”
“起来,吃东西了。”
“……”
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呆呆的看着她,倒是空气中那熟悉的咸腥味里,夹杂进了一丝淡淡的,烤鱼的香味,现实的滋味和饥饿的感觉终于让我完全从迷梦中清醒过来,我对着她:“啊?”
“快起来了。”
说完,她也不看我,转身走了。
我慢慢的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昨夜的那一切——都不是梦,就算想要欺骗自己是梦,可我更清楚,就算是梦,那也一定是现实的投影,我从来没有认为,韩子桐对我说的那些东西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一切,都是在情理,在我所能猜测的范围之中。
却只是让我更无力,而已。
我坐在原地,过了一刻才慢慢的感觉到手脚有了一些力气,勉强站起身来,却见前面不远,昨夜刘轻寒睡着的地方,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似乎已经加入了新的柴火,而火堆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架着一根长长地木枝,木枝上穿着几条小鱼,已经被烤好了。
原来梦里的香味是——
坐在火堆旁的刘轻寒抬起头来看着我,黝黑的脸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血色,他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只有挽起的裤脚还湿了一些,我一看就知道,他下海捞鱼了。
于是走过去。
还没开口,他已经抬头望着我,微笑着说道:“来吃点东西吧。”
“你,没事了?”
“好多了。原本也只是饿,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还不放心,对他说道:“来,我看看。”
他只得默默的将头探过来一点,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掌心下宽阔的额头倒是温暖的,也不烫手。想起昨天扶着他睡下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有些发热,现在似乎已经正常了。
他笑道:“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了。”
这时,韩子桐捧着一大片蕉叶装着水走了过来,看了我们两一眼,也没说什么,冷冷的坐了下来。
发完昨天的脾气,也将我痛骂了一顿之后,她似乎已经舒服多了。况且,一座小岛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脱离这个团体去存活下来,她虽然暴躁易怒,这点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
刘轻寒拿起那条木枝取下两条鱼来,递给我们。
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吃着手里的鱼,他的饭量比较大,又吃了两条,我刚想要说什么,就看见火堆的一旁,几个包裹得鼓鼓囊囊的蕉叶放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焦香味,便明白过来,没有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之后,三个人又简单的整理了一下,然后刘轻寒说:“你们之前走的路在哪里?我们启程吧。”
我微微蹙了下眉头,看着他:“你的身体——”
yd_sj“真的没事了。”
我想了想,说道:“好吧,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不过你要记着,千万不要逞强,这个荒岛上可没有大夫。如果你不舒服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一旁的韩子桐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们,像是一个从头到尾都与我们无关的旁观者;而经过了昨夜,听了她说的那些话,我越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跟她这样的人解释什么,能好好相处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于是也没有多说,三个人带上了吃的和水,便上路了。
因为路已经开好了,这一次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走到了山脚下,我们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吃了一点东西,当头顶的阳光正盛,远处的海水几乎已经被照得剔透通明的时候,我们开始爬山。
风,吹过浓密的草地,掀起的绿油油的浪花,几乎和脚下那波澜起伏的大海一样,将我们吞没。
这座山,或者说这片龙脊一般的山脉,不算陡峭,也没有荆棘丛生,免了受伤的危险和痛楚,但茂盛浓密的草被,一脚踩上去就好像踏着厚厚的丝绸堆一样,直打滑,还是让我们的攀爬有些困难。
韩子桐尤其不擅,好几次都踩空滑落,甚至又一次直接滚落到了山脚。
没办法,我和刘轻寒只能一前一后的护着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体力也在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眼看着我们已经爬了过半,靠近山顶的地方草没那么多了,更多凸起的秃石更便于攀爬,我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回头道:“我们已经快到山顶了,加油啊!”
韩子桐抬头看了一眼,脸庞通红。
她皱了一下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脚下又是一滑,而她一只手又紧紧的揪着一丛草叶,顿时整个人都朝另一边摆荡过去,眼看就要撞上旁边一处凸起的石头了。
“小心!”
刘轻寒大喊了一声,急忙伸手过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腰带,而我也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两个人奋力一拉,才终于将她勉强撑住。
而她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看了看我们,又心有余悸的回头,看看脚下已经很高的山坡,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刘轻寒道:“没事吧?”
她摇摇头。
我问:“有没有受伤?”
她没说话,只看了一下掌心,刚刚拉着那一丛草,掌心被勒红了,但幸好没被割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我和刘轻寒也都松了口气。
她又看着我们:“你们怎么那么会爬山啊?”
我和刘轻寒对看了一眼,他立刻笑道:“爬山也不难,只是你的方法不对。你一定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前面,手是支撑,脚才用力,要像猫熊一样。”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刘大人,也知道猫熊?”
“当然,”他笑呵呵的说道:“这次去西川,我——”
话没说完,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看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的,也没有说话,他便笑着敷衍过去了。
我看着他转身又慢慢的往上爬,沉默了一下,直到韩子桐也已经超过我爬到前面去了,我才又默默的,跟了上去。
到了傍晚,漫天的红霞将仿佛一片燃烧的火龙,在天空中飞舞,点燃了所有的云雾,也给大海笼罩上了一层绯红的外衣,我们三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山顶。
刚一爬上去,韩子桐就已经力竭,连我们还在场都不顾了,仰面躺倒在地。
“啊——!”
我也累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甚至连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的风景的力气都没有,也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坐在了韩子桐的身边。
两个人完全不顾恩怨,甚至连一点女子的矜持都顾不上了,抱在一起喘成一团。
倒是刘轻寒,仍旧站着。
山顶的风,比山下的风凛冽多了,他的衣衫被吹得在风中飞扬,在我们的耳边猎猎作响,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蹙着眉头,正看着山的另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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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7章 海水中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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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脸上的凝重神色,虽然我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却还是撑着一口气从地上慢慢的爬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yd_sj风,凛冽得几乎要将我吹走。
感觉到我微微的一个趔趄,他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而我也靠着他的支撑,踉跄着站稳了。一抬头,就看向了前方,这片山脊的另一面,他刚刚一直专注眺望的方向。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了好几天了,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第一次把这个小岛看清楚。这座岛的方圆的确不大,脚下这座龙脊一般的山脉由南到北贯穿了整座长圆形的岛屿,乍一看,好像真的是一头巨大的猛兽匍匐着,四肢和头尾都浸没在海中,只有骨骼分明的脊背露在了水平面上,形成了这巍峨的山脉;小岛被这条龙脊山一分为二,向西的那一面,也就是之前我们经常活动的那一面,荆棘丛生,而向东的那一面,入目则是一片葱绿,脚下绵延数里的茂盛的草地,仿佛一条幽绿的毯子,铺满了整座小岛的东岸,甚至延伸到了海里,海水也是那样蓝绿相间,令人喜悦的艳色。
可是,看着这样从容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刘轻寒的眼中,却是愈加凝重,甚至沉重的眼神。
我又被风吹得踉跄了一下,两只手都抓紧了他的胳膊,他一只手扶着我,眼睛却有些失神的看着前方。
两个人,都没说话。
一直跌坐在地上的韩子桐这个时候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也慢慢的站了起来,而当她一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愣住了。
“这里——”
她的话哽在喉咙口,像是怕说出来了,眼前这仿佛噩梦一般的场景就会变成真的nAd1(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支撑不住似得,颤抖着说道:“这里,没有人?”
山顶上的风呼啸而过,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韩子桐转头看向我们,眼中慢慢的恐惧:“这座岛上,真的没有人吗?”
“……”
“真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
“只有……我们三个人……”
她说着,声音和身体都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的颤抖起来,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醒来却发现,原来现实是比噩梦更可怕的存在。
这个时候,她一把抓住身边的刘轻寒,近乎崩溃的道:“我们该怎么办?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刘轻寒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几乎惨白,被韩子桐抓住的时候,坚毅如他也微微的摇晃了一下,仿佛将要倾倒一般。可他咬咬牙,还是站稳了,转头看向我,问道:“你没事吧?”
我一直愣愣的看着脚下的小岛,听到他的声音,才转过头看向他,有些茫然的,也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
“嗯。”
他点点头,又转向韩子桐,伸出手去拍了拍她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尽量镇定的说道:“你先不要急,有没有人,我们在这里也看不出来。”
“那我们——”
“还是要下山去找找看,再做打算。”
“可是——”
“别怕nAd2(”他沉着的说道:“我们可以活得下去的。”
这些话,大部分在之前我已经跟韩子桐说过了,也安慰她度过了这几天,但现在,站在山顶俯瞰了这座小岛之后,即使迟钝如她,也有些明白过来,这座岛上有人烟的可能已经是微乎其微,可越是在这样绝望的时候,人越需要那虚妄的希望来支撑自己,所以,即使刘轻寒毫无分量的许诺,还是让她平静了下来。
只是,人已经有些垮了。
这时,我和刘轻寒对视了一眼。
也许是因为天色将暗,也许是因为风太大,也太冷,两个人的目光,都黯淡了下来。
我想这个时候,他一定和我一样,都想起了当初在天目寺的塔林中,我和他一起俯瞰“红尘”的那一刻。
红,与尘,才是人生存所会出现的痕迹。
而这座小岛上,没有红,甚至连扬起的尘土都没有。
到这个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还能安慰韩子桐,但已经完全欺骗不了我,也欺骗不了他自己,我们两个人都已经很明白了——这是一座没有人烟的小岛。(
我们,与世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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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三个人接着暮色降临前最后的霞光,下了山。
山的这一面草木更加丰茂,厚厚的草地虽然让我们登山吃足了苦头,但下山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受了,甚至有一些地方,我们三个人都是坐在地上直接滑下去的,草地下被遮掩的石头磕得人很疼,但为了早一点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山地,我们也只能吃这些苦头了nAd3(
这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甚至,好几次我听到韩子桐被石头磕得痛得低声闷哼,都没有开口抱怨一句。
而越是这样,那种近乎丧败的,低迷的情绪就如同夜色一般,将我们三个人牢牢的笼罩了起来。
到了山脚下,我们倒是很快找到了泉水,就着之前烤好的几条冰冷的烤鱼勉强果腹了之后,三个人便分别给自己起了一个火堆,然后合衣睡下了。
照说爬了一天的山,疲倦成这个样子,应该很快就能睡着才是,可不知为什么,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不远处那一波一波的潮水已经蔓延到了岛上,甚至蔓延到了我的脑海里,一波一波的潮涌在我的整个世界里喧嚣不静,几乎要将人逼疯一般。
那是茫然,无助,也是最深重的绝望!
从小到大,不管在任何时候,哪怕被裴元灏关进冷宫,那两年多的与世隔绝的生活里,我也没有想现在这样的绝望过,因为毕竟我的周围还有人,就算再无助的境地,只要肯努力,就还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可现在,我要对付的不是人,不是人心的谋算,甚至不是任何人的迫害,而是自然。
孕育万物,最有情的天地,也同样是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最无情的天地。
我们三个人,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海上,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要怎么才能回到陆地,又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又或者——
或者,我们现在就死去?
迟早有一天,也许我们找不到食物,泉水枯竭,或者天降大灾,海水漫涌,暴风袭击,我们也迟早会死,那索性就在这个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不用承受中间的那些痛苦!
可是——
可是,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
各种各样的想法,甚至无比荒谬的想法,都在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在脑海中翻涌着,喧嚣不停,我死死的咬着舌尖,一只手抓着枕在头下的一丛枯叶,细小的木刺几乎已经扎进了手掌心,可我丝毫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那种无助仿佛一种冲动,几乎让我的身体炸裂,又想要起身狠狠的狂奔,狂吼!
就在这时,一阵很低很低的,几乎细若蚊喃的抽泣声,在我的背后响起。
我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头下枕着枯叶,连呼吸时都能听到哗哗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响了一点,我慢慢的撑起身来,转头向身后一看。
睡在我身后的韩子桐,正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婴儿。
而她瘦弱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抽搐着。
她,在哭。
我没有听错,她在颤抖,在哭泣。
我呆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细瘦的身体,因为蜷缩而越发无助的样子,明明只是看在眼里,却像有一把刀子,在割着我的心。
我无声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慢慢的挪过去,伸手搬过她的肩膀,感觉到掌心下那瘦弱的肩膀颤抖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碎裂一般。而对我的触碰,她竟也没有拒绝,就着我手上很轻的力道慢慢的翻过身来看着我,月光下,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睛也几乎被泪水泡红了。
当她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委屈的,无助的孩子,在祈求别人的同情。
我慢慢的挪到她的身边,低头,轻轻说道:“别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慰她,可我的声音,也像是一个哭泣的孩子。
“你别怕,”我哽咽着,轻轻的说道:“我们没事的。”
“……”
“我们可以活下去的,你不要怕啊……”
我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就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而她,突然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将脸埋在我的肩窝里,终于哭出了声音。(
我还想要安慰她,却已经完全失声,只能不停的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哽咽着:“不要怕,不要哭……”
而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睡在另一边的刘轻寒,此刻也坐了起来。
不知他是一直没有睡着,还是刚刚被我们惊醒了,背后的火光只照亮了他的轮廓,照不亮他脸上的表情,我甚至看不清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们这两个无助的,无声的女人,但他没有靠近我们,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在夜色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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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我只觉得胸口闷得慌,硬生生的从梦中憋醒过来,睁眼一看,才发现韩子桐还保持着昨晚抱着我的姿势入睡的,一只手横在我的胸前,难怪压得我那么难受。
我轻轻的将她的手挪开,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一转头,却发现离我们有一点距离的,刘轻寒睡着的地方,篝火还在燃烧着,他人却已经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朝四周看了看,正要往前走去,却听见树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手拨开了前方那浓密的枝叶。
刘轻寒抱着几片巨大的蕉叶走了过来。
他一看见我,立刻微笑着说道:“你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
“你这是——”他将手里抱着的那几片巨大的蕉叶放在地上,我这才发现,他还用腰带系了几根粗壮的木枝拖在身后,此刻正蹲下身去解开腰带,我走过去看了看那些东西,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搭个棚子。”
“搭个棚子?”
“嗯。”他点点头,一边低头收拾那些东西,一边说道:“这海岛上肯定多雨的,我们也不能老是像这两天晚上这样幕天席地,迟早要生病的。搭个棚子,至少来了有点遮挡的,不会那么狼狈。”
我看着他低头忙碌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一时有些怔忪。
虽然昨夜和韩子桐抱头痛哭到了大半夜,也终于将心中这几天郁结的低迷情绪舒缓了一些,但也只是舒缓了而已,对于将来要怎么办,我是一点打算都没有,更妄论行动了。可眼前这个男人,他却用最快的时间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做好打算,在我们都还情绪崩溃不能自持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为将来的生活而行动了。
虽然,我和他在一起生活,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和过去在吉祥村一样,总是沉默无言的他,总是给我最大的惊喜。
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快的,却是不声不响的,走进生活。
我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蹲下身去:“我来帮你。”
说完,便伸手去拿那木枝。
可我刚一伸手,他立刻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不要——!”
“啊!”
已经晚了,我只觉得手心一刺,顿时痛呼了一声,他急忙抓着我的手仔细看着,就看见一根尖利的木刺扎在我的掌心,幸好,没有扎得太深。
“你别动。”
他却好像很紧张的,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手,然后用两根指头捻着那几乎看不见的木刺,一下子拔了出来。
我急忙缩回来,两手摩挲着。
那痛,倒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才说道:“你别碰,这一边的荆棘虽然少,但一些树荫下面还是长了不少,很扎手的,你别弄这个。”
“那你——”
“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他说着,像是为了让我放心似得,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其实,就算不给我看,我也知道,他的那双手,是实实在在经过了许多年辛勤劳作,指腹上,掌心里,都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在阳光下是淡黄色的,被他桥手的时候,好像有细砂在肌肤上划过似得,微微粗糙的感觉更让人有实在的,被紧握的触感。
但,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这时,一旁传来了脚步声,韩子桐也起身了,一手揉着有些红肿的眼睛,还不甚清醒的看着我们:“你们两,在做什么?”
“你醒了?”
我急忙起身走过去,说道:“好一点了吗?”
她一怔,似乎也回忆起昨夜和我抱头痛哭的样子,顿时脸色也有些发红,但并没有发怒,只带着一点羞怯的嗯了一声,又看着刘轻寒身边一大堆的东西:“你们在做什么啊?”
“刘大人想搭个棚子,用来遮风挡雨。”
“……”
我感觉到韩子桐怔了一下。
若说之前,我们还一直在安慰她,我们可以离开,会有人来救我们,但现在刘轻寒已经要开始搭棚子了,实际上就是在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在这里活下去,我们要为在这里继续下去的生活着想。她似乎一下子又觉得很难受,连脸色都苍白了一些。
但,在几次长长地,深深的呼吸之后,她慢慢的走过去:“我来帮你。”
刘轻寒抬头看着她,一笑:“好。”
“这要做什么?”
“我先要搭几个柱子做支撑。你去理一下那边的藤条,把多余的叶子都清理干净,待会儿用来绑住这些木头。”
“好的。”
他们两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倒是很快就达成了默契,反倒是我站在旁边,捧着还有点微微发疼的手,手心里这个时候已经冒出了一星点的血珠儿。我顺势就在裙子上擦掉了,然后走过去:“那,我做什么?”
刘轻寒又抬头看着我,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去抓点鱼吧天烤的都已经吃光了。”
“好。”
我点点头,拿起一边已经削尖了的木棍,朝着另一头的海滩走去。
要说别的,我可能干什么什么不行,但抓鱼,我还能算是名师出高徒。
只是,那名师已经把我这个高徒忘了而已。
站在微微带着寒意的浅水里,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密林虽然不大,但却很茂盛,走在里面遮天蔽日的,我站在沙滩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身影,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他们还在辛勤劳作。
笑了笑,我也回头,开始工作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我抓了两条鱼,都抛到岸上的石堆上。
三个人,至少还要再抓一条才能吃得饱,况且,现在要开始劳作了,男人的饭量总是比女人大一些的。这么想着,我又往深水的地方走了一
这边的沙滩倒是很细腻,也没有什么石头深藏在下面磕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抓着粗糙的木棍太久了,掌心那被木刺扎过的地方伤口反倒扩大了一些,流出了淡淡的血,被海水一润,微微有些生疼。
我只能用力的抓紧木棍,让自己忘记那种痛。
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掌心那绵绵不绝的痛就越清楚,好像那根木刺根本没有被他拔出来,而是钻进了我的伤口,沿着我的血液一直流到了心里。
每心跳一次,那木刺就扎一次。
渐渐的,痛楚的感觉已经不仅仅从手心传来,更像是在胸口隐隐的作祟。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深水区,掖在腰间的裙摆被不断起伏的海水润湿了一些,寒气从小腿和膝盖处冒上来,冻得我哆嗦起来。
可我却站在那里不动。
不是动不了,而是……有些不想动。
我突然在想,在回想,这些年来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
我总是觉得,如果自己的人生是错的,那么就应该勇敢一点,去选择一条新的路,一个可以将一切错误都从头来过的新的人生。
所以,我取代了岳青婴的yd_sj身份。
所以,我在裴元灏的面前飞身跃下大船。
……
而这一次,那个我选择了他的男人,却为我做了选择,他将我从高台上推下去,让我去拥有一个新的人生,去找到一个将我放在第一位的人。
呵呵……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的火有凶猛,那一晚的雪有多冰冷,我更记得那个时候的他,不管后来,多少次见到他伤痕累累的脸庞,但,我都记得他最好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是有多坚定,又有多决绝,认为他替我做出的选择,是最好的。
他给我的人生,是最好的。
人人,都给我,他们认为最好的。
包括元修,我的丈夫,他要我,也只要我,生下他的长子,因为那样,他才能给我最尊贵的地位,他要让我成为他身边最顶尖的女人,这是他给我的,无声的承诺。
这也许就是让韩子桐恨我,恨不得杀了我的原因吧?
看着眼前不断波浪起伏的大海,我又淡淡的笑了笑,随着我的笑容,又是一波潮水涌来,我神情恍惚的,顿时踉跄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要被海水推倒了。
这时,身后远远的,传来了刘轻寒的声音。
“夫人——”
“……”
我回过头,看到那个男人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大概忙了好一会儿了,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泥污,但人看起来却意外的清朗干净,大概是因为脸上那半张面具,让他总看上去有些冷冷的吧。
像脚下这海水。
而他一眼就看见我站在深水的水域,立刻皱起了眉头:“你这样会着凉的!”
“没事,我不冷。”
“等你觉得冷就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急着走过来:“快回来。”
“真的没事。”
我微笑着对他说道:“你别过来,免得连你也弄湿了。”
他原本直直的朝我走过来,刚走到离我不远的岸边,当他一看清我的时候,立刻脚下一滞。
他长衫的前摆微微一荡,被一波海水润湿了衣角。
我平静的看着他。
“你——”
“怎么了?”
“……”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看了一会儿,他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摸出来,两手空空的又看向我。半晌,他说道:“你的脸,被水弄湿了。”
“啊?”
我愣了一下,伸手在脸上一抹,立刻抹到了一手的水。
有些淡淡的温热感。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处小小的伤处还在往外冒着血,但一出现就被水冲淡了,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般。我笑了起来:“可能刚刚抓鱼太用心了,没注意到。”
“……”
他原本是想要走过来的,但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再动了,只站在海水微微扑打舔|舐着的地方,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抓不到就算了,子桐小姐刚刚摘了一些果子,可以吃的。”
我用手背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笑着转过身去:“没事,我再抓一条,再抓一条就上来。”
“夫人……”
“我还是更想吃鱼。”
“……”
“再说了,我们都要干活儿,只吃果子怎么够呢?”
“……”
“我再抓一条。”
……
身后的人沉默了下来,我也没有听到他走下水的声音,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呼吸却显得那么清楚,好像就在耳边,有些沉重的,一呼一吸,都伴随着潮涌。
我又往前面走了一步。
这时,身后传来了他有些干涩的声音:“轻盈——夫人。”
我背对着他,仍然没有回头。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剧烈的水声,激起的浪花甚至已经泼到了我的后背,下意识的回过头,就看见他已经下了水,正大步的朝我走过来。海浪不断的冲击着他,激起的巨大的水花,几乎立刻将他吞没了。
我吓了一跳:“你——”
话没说完,他已经近在眼前,一脸震惊的表情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完全惊呆了,怔怔的看着他,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用力的将我往身后一拉,正好一波潮水涌上来,打在我的后背,我被他这一拉,身后的潮水一打,整个人踉跄的朝前跌了下去。
“啊——!”
我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声,但声音几乎还没出口,人已经迎头栽倒在水里,立刻,冰冷咸涩的海水将我吞没,涌进了我的嘴里,鼻腔里。
“唔!唔唔!”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
但幸好,我的水性不算太差,在初时的忙乱之后,我立刻调整了手脚,脚下踏到了沙地上,两只手拼命的拍着水,这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而冰冷的海水已经冻得我整个人都一悸,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下。
当我一站稳的时候,立刻回过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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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8章 打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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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激荡的水花中,他全身都湿透了,凌乱的额发缠绕的眉间,回过头看向我的时候,充血的眼中满是惊恐,大声吼道:“上岸去!”
什么?
我愣了一下,甚至不是听他的话,而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新章节全文阅读
眼看着我已经要退到岸边,又是一阵潮水涌来,打在我的小腿上,激起的浪花几乎溅到了我的下巴上。突然,我感觉到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啊!”
我惊呼了一声,急忙往后退去,却因为海水的阻力,整个人踉跄着仰面倒了下去。
“轻盈!”
他大喊一声,急忙拍着水奋力的朝我走过来,眼看到我栽倒下去,急忙伸手将我拉了起来。这时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他一手抓着我,一手环着我的腰用力的的朝岸边走去,他脸上的海水不断的聚集,从下巴上滴落下来,落到我的脸上,而我被他这样几乎半抱着走上海滩,只觉得头顶的阳光耀眼刺目,几乎让我有些眩晕。
感觉到一下子从海水的包围中抽离出来,我和他都重重的跌到了沙滩上。
他立刻盯着我:“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一时有些怔忪的,颤声道:“我——我的脚——”
“什么?!”
“好像被什么,咬了。”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我的脚踝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原本在海水里踩了半天,已经冰冷的肌肤陷落在他的掌心中,那种温暖的体温蓦地熨帖上来,刺激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nAd1(
而他,一看清我的脚踝时,眼睛都红了。
我也吃力的撑起身子,一眼就看到在我的脚踝外侧,螺丝骨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微红的点,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却没有流血,只是有一点点的发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看时,又比刚刚红了一
而且——
我突然反应过来,只感觉全身都寒得哆嗦了一下,而他已经抬起头看向我,发红的眼睛里满满全是惊恐的目光,问道:“你——你感觉,怎么样?”
“是,桃花鱼吗?”
“……”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脚踝,还没碰到那一点伤,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我看向他:“我是被桃花鱼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的脚踝,脸颊上出现了因为用力咬牙而突起的轮廓。
果然,是桃花鱼。
之前在那一边的海滩上,我已经几次看到了桃花鱼,但因为及时躲避,都没有受伤,可刚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他要那样做了,一定是他看到了桃花鱼,所以才会突然跑到水里来拉我,想让我赶紧上岸,可没想到,在水那么浅的地方,我还是被桃花鱼袭击了。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皱紧眉头看向自己的脚踝。
不过片刻的功夫,我的脚踝已经红肿了起来。
他也看到了,立刻抬头看向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说道:“我——”
话没说完,突然觉得心狠狠的跳了一下nAd2(
那种跳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心跳,心悸,而是不受控制的,狠狠的崩裂一般,我只觉得耳朵嗡了一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海水潮涌的声音,不断的从脑海深处传来,而他在我面前,焦急的看着我,大声的说着什么,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细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潮声之下。
我只能看着他的嘴唇,似乎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微微的张了一下嘴:“我——”
刚想要说什么,却感觉胸口又是一阵迸裂,好像有一只手在捏着我的心脏,捏紧,又放开,几乎让我窒息。
而我的脚踝,刚刚那只有针刺一般大小的伤处,此刻周围已经完全红肿了起来,好像一条水蛇缠上了我的小腿,又痛又痒,又好像有成百上千的针在扎着它。
“啊——!”
我难受得长呼了一声。
刘轻寒原本还在对着我说什么,听见我这样的痛呼,他一下子止住了,又看了看我,突然抓起我的脚踝,用力的捏住,另一只手不断的将海水泼到我的脚踝上。
冰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让我的呼吸一窒。
我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你干什么?”
他没有理我,而是抓着我的手又用力了一些,一边朝我的脚踝、小腿上泼水,一边用力的擦洗着,不一会儿,原本就已经红肿了的小腿在他的手掌下完全发红,甚至发热了,我惊讶的看着他,才发现我又渐渐能听到他的声音了nAd3(
他擦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头看着我:“好一点了没有?”
“……”
我的唇瓣颤抖着,舌头却好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来。呼吸艰难,心跳如雷,在那一阵发热之后,身上蓦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好像突然间陷入了冰天雪地一般,除了被他的手触碰的地方,其他的四肢五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也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一伸手,将我抱了起来。
陷落在他怀中的时候,我只看到头顶的阳光,一片光耀刺目,让人几乎失明。
在最初的失聪,失声之后,我突然又听到了很多声音,林中每一片树叶被风吹动,每一根草被踩踏,甚至他的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下的心跳,都仿佛雷声一般在我的耳边响起,可我却看不清他,只感到阳光在头顶不停的闪烁着,甚至出现了七彩的光晕。
不知抱着我在林中飞奔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站在一堆已经搭建出了草棚雏形的木材中的韩子桐听到脚步声便立刻转过头来,一看见他这样抱着我,立刻变了脸色:“你们——”
“快来帮忙!”
刘轻寒大吼道,将我抱了过去。
韩子桐愣了一下,立刻注意到我苍白的脸色,局促的呼吸,和裸露在外,已经呈现出狰狞红斑痕的小腿,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怎么了?”
“她被桃花鱼蛰了。”
刘轻寒一边说,一边跪下来,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到厚厚的草堆上。
“桃花鱼?”韩子桐一听,立刻惊讶的说道:“就是,那种有毒的鱼?她中毒了?”
“嗯。”
“那,那怎么办?”她立刻也慌了,看着不断抽搐,呼吸困难的我,又看向刘轻寒:“该怎么办?她,她会死吗?”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在听到那个“死”字之后,呼吸窒了一下。
然后,他说道:“不会的。”
“……”
“她不会死的。”
他说着,慢慢的低下头来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些模糊了,视线中的他,只剩下熟悉的轮廓,和那双清亮的眼睛,我甚至看不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只在长久沉默之后,听见yd_sj他说道:“我不会让她死。”
韩子桐似乎也愣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我,却见我的呼吸越发的局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甚至苍白中透着青灰,顿时也给吓坏了,急忙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要怎么做?”
刘轻寒又看了一眼我的伤,站起身来说道:“你先在这里照顾她,记得,不要让阳光照到她的伤口,不然她会更难受。(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草药可以解毒的。”
“哦,好。”
韩子桐急忙点点头,他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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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地上,被头顶炫目的阳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视线中只剩下了忽闪的七彩的光晕,时不时,会看见韩子桐投下的阴影,她急切的看着我,又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好像想要做什么,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由重重的跺了一下脚。
不知过了多久,刘轻寒回来了。
他两只手里都捏着很多草叶,我只看了一眼,模糊的辨认出奇南香叶、天葵子、金荞麦,甚至还有完全没有解毒功用的芨芨草。
他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便蹲坐下来,将那些草叶都放到身体两边,然后拿起几片奇南香叶,先揪下一片叶子塞到嘴里嚼了嚼,吞下去,又等了一会儿,然后便将那几片叶子用力的揉搓,等到揉出了绿色的汁液后,再小心翼翼的涂到了我的伤处。
我已经肿胀麻木的脚踝被他轻轻的揉着,皮肤没什么感觉,内里却好像有一根针,在扎着我的骨髓,我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韩子桐立刻说道:“怎么了?痛吗?”
“……”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的摇了一下头。
“不痛?”
“……”我又摇了一下头。
她也慌了,回头对着刘轻寒道:“你摘的这些,都是解毒的草药吗?有用吗?”
现在虽然是冬天,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完全被海水打湿了,可他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冷汗,但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沉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能试一下了,不然她这样下去——”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
韩子桐也看了我一眼,顿时眼中恐惧蔓延,急忙说道:“那你赶快啊!”
她虽然催促,但刘轻寒却是不紧不慢的,又拿起另一棵草,摘下叶子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咽下去,然后静等了一会儿。
风,穿过树林吹了过来,吹到我们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顿时带来刺骨的寒意,我哆嗦得好像林中不安的叶子。
他深吸了几口气,又动了动手脚,韩子桐回头道:“你干什么?还不快一”
他没说话,将草叶揉烂了,又敷到了我的脚踝上。
就这样如法炮制,不一会儿,我的脚踝上已经敷了好几种草药了,而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又拿起了另一边,我也不认识的一棵无名的草叶,揪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吞了下去。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呼吸越发的困难了。
韩子桐看着他那样,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见我艰难呼吸的声音,急忙伸手在我的胸口轻抚了几下,帮我顺气。
刘轻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呆了一会儿,然后松了口气似得,将手里剩下的几片叶子揉碎了,敷到我的伤口上。
“唔——!”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呢喃,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韩子桐被我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她是不是——”
刘轻寒也紧张了一下,急忙来查看我的伤口,却见我的伤处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我在下意识的挣扎,他松了口气,说道:“没事的。”
说完,他又拿起另一颗草叶,揪下一片塞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一团被揉得稀烂的草汁敷到了我的脚踝上。
我不停的颤抖着,甚至连抓着我胳膊的韩子桐都感觉到了,她急忙回头对刘轻寒说:“她是不是很冷啊?”
“嗯。被桃花鱼蛰了的人都会很冷。你,快去点火,给她点一堆火过来!”
“好!”
韩子桐答应着,掉头就跑,而没有她的安抚,我颤抖得更厉害,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音,刘轻寒听着,伸手轻轻的捉着我的下巴看了一下我的嘴,确定我不是抽筋咬了舌头,便松了口气,又拿起了一棵草叶。
我咬着牙,慢慢的抬起了一只手。
他原本低头摘下了一片叶子,正准备往嘴里送,一看见我抬起了手,立刻惊了一下,忙凑过来,说道:“你怎么样?是不是不痛了?有用了吗?”
“……”
我没说话,只用咬牙支撑着那只手,艰难的抬起来,伸向他的脸。
他看着我,一时间竟也怔住了。
那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脸颊边,却在风中不停的颤抖着,好像只剩下一根牵引线的木偶,也许下一刻就会颓然的倒下,可我还是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那冰冷的面具被阳光照耀着,闪着寒冷的光,也在这一刻扎进了我的眼睛,几乎刺痛我的灵魂。
他僵硬了许久,终于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的指尖,终于碰到了他的脸。
冰冷的指尖,冰冷的脸颊,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却好像有火焰被击起,我甚至感觉到他猛地颤了一下。
而在这同时,我用尽力气,在他的嘴上抽了一下。
“啪”
那轻轻的一声响,却像是一道惊雷,震得他和我都僵住了。
而这一下之后,我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意识,整个人顿时昏厥了过去。
|
黑暗中,我仿佛也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时又好像被无数的黑手拖到了海底,不管我怎么呼吸,海水拼命的灌进我的口鼻里,让我窒息。
好难受!
我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连动一动都不行,只能任海水将我淹没,任那无数的黑手抓着我刺痛的脚踝,将我拉向无底的深渊。
救命!
就我想要呼救,却叫不出口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她不会要死了吧?”
“……”
“你的那些草药,到底有没有用啊?”
“……”
“那些草药你也不认识,会不会也是有毒的啊?”
“……没毒。”
一个带着几分冷意,甚至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地刺了我一下,我全身一颤,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守在一旁的韩子桐立刻凑了上来,她一脸惊喜的看着我:“你怎么样?”
我有些迷茫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了一下眼珠。
另一个熟悉的轮廓这时慢yd_sj慢的进入了我的视线中,他脸上的表情,是和之前我听到的声音几乎一样的凉薄,只有那半张面具被火光照耀着,反射出了一点橘红的,带着暖意的光。
“你怎么样了?”
韩子桐上前一点:“好一点没有?”
我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可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韩子桐看我这样,又急了,回头对着刘轻寒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有事还是没事啊?”
刘轻寒只不远不近的看着我,眉心有三道深深的沟壑。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得不到他的回答,韩子桐又急忙回头看着我,伸手抱起我的头轻轻的抚摸了我的脸,又晃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哪里痛?还是难受?你跟我说。”
“……”
难受,全身都很难受,可真正受伤的脚踝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沿着小腿一路往上的那一片红色的瘀斑和水泡不时的传来刺痛的感觉,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被她摇晃了几下之后,我只觉得冷汗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而胸口顿时升起了一种闷闷的感觉,好像——
“呕!”
我一下子呕吐了起来。
韩子桐被吓得整个往后仰倒:“啊——!”
下一刻,我被一只手猛地撑住了。
是刘轻寒。
他一手扶住了我的头,另一只手捧着我的下巴,才没有让刚刚呕吐出来的秽物沾到脸上,但他的手上,却被我突出的秽物沾上了。
“呕,呕——”
现在已经是夜晚,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没有吃东西,几乎已经没有可以吐的,吐出来的都是黄绿色的胆汁,更让我难受得整个蜷缩了起来,腹部好像被人在里面狠狠的打着,痛得我不断的发抖。
吐了两口之后,我实在没有可以吐的东西了,只能不断的干呕。
韩子桐呆呆的跌坐在一旁,等到这个时候才又挪了过来,看了一眼刘轻寒的手,脸上按捺不住的露出了厌恶恶心的神情,但还是关切的对我说道:“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我恹恹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感觉他慢慢的将我放回到地上,那只沾污了的手折到了背后,另一只手捡起衣角来,给我擦了一下嘴角。
韩子桐问他:“她怎么了?”
“中了桃花鱼的毒的人,都会这样。”
“……那,那她现在呢?吐了之后就好了吗?”
刘轻寒没有回答,只是眉头深锁的看着我。
想要呕吐的恶心感还在胸口翻腾着,但因为实在没有东西可吐,那种难受的感觉就一直在身体里徘徊,我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衣服和身下的草垫子。
他说道:“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吐不出来,太难受了。我去找点东西给她吃。”
韩子桐说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找?”
“我去海边看看。”
“可是——”
“你好好照顾她。”
说完,他不等韩子桐再说什么,已经站起身来,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
韩子桐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林中,有些微微的气愤,回头看着我,又显得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慢慢的又闭上了眼睛,但即使深陷黑暗当中,那种眩晕的感觉还是非常的强烈,好像自己根本不是躺在地上,而是在风口浪尖被狠狠的撕扯一般,甚至连小腿处不断的痛楚都开始变得强烈了。
原本已经有些急促的呼吸,又一次变得艰难了起来。
这时,我就听见韩子桐焦躁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到底怎么回事嘛!”
“你,你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个人,也不跟我说清楚,一个晚上就这么看着你,到底有没有解毒也不说,万一你真的——”
“你别死啊。”
半晌,她轻轻的捧起了我的手。
虽然已经有些麻木了,却意外的,感觉到她的手在不断的颤抖,掌心似乎还有一些冰冷的汗,湿漉漉的感觉虽然不舒服,可被她捧在手心里,被温热的体温包围着的感觉,却让我稍微的舒服了一些。
我松了一口气,在眩晕的黑暗里,安静了下来。
这个夜晚,像是半梦半醒,又像是半昏迷半清醒,我时而听到她低声的叹息,时而听到风中轻轻的哭泣,时而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时而听到海浪格外高昂的呼啸,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虚空感。
就在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天竟然已经亮了。
淡淡的,乳白色的晨光从枝叶的间隙中投射下来,甚至能看到浓浓的雾气弥漫在周围,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韩子桐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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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9章 海上的一座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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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哪儿了?
我顿时心里一阵发慌,想要起身到处找找,但身体根本就不听自己的使唤,甚至这一急,呼吸都更困难了起来,原本没什么知觉的脚踝和小腿,也传来了无数针扎一般的痛楚,让我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一被放到船上,韩子桐立刻挪过来,关切的低头看着我:“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身下船一直晃悠着,头顶的阳光照得我几乎眩晕,我只能半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而这时,周围那些人都吆喝起来,我们这艘船上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两个海盗,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都持桨划起船来,小船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海岸,朝着大海的另一边划去。
韩子桐急得都要哭起来了:“这,这可怎么办?”
我转头一看,却发现刘轻寒竟也躺在我的身边,但他似乎是昏睡过去了,这样也没有醒。
怎么回事?是那些人伤害了他?还是他昨天——
就在这时,韩子桐从船沿上挪了下来,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的裙子还有些湿漉漉的,碰到我的脸上带来一阵冰凉,倒是让我原本局促的呼吸稍微舒缓了一点,然后我看见她弯下腰,小声的在我耳边说:“这些人,是海盗。”
“……”
这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刚刚那些人的对话中也已经证实了,可我更担心的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我有些焦急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韩子桐——他到底怎么了?
韩子桐看着我焦急的模样,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那两个海盗只看了我们几眼,似乎也对我们这样一个昏迷的,一个伤病的,一个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三个人提不起警惕之心来,只用力的划着船,听着水声在耳边不断的潺潺响起,而那座高耸的龙脊山,也慢慢的在视线中变远,消失了。
当我回过头,却发现韩子桐一直看着刘轻寒出神。
阳光照在那半张冰冷的面具的,反射的光投到她苍白的脸上,也在随着船身微微的颤抖着。
半晌,韩子桐才轻声说道:“他出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更怕你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海边找他。结果,一到海边,就看见他昏倒在海滩上。”
“……!”
“他好像是,吃的那些草药,有问题。”
说着,她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昨天,他给你敷药之前,都把那些草药吃了一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
“他不认识那些草药吧,怕有毒,所以先自己尝了一遍。”
“……”
“但,可能有什么草药发作的时间太长了,他也没尝出来,所以就昏倒在海边。我叫了他半天,他都没反应。”
“……”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也有些沉重,而我回头看着身边那张黝黑的,被面具掩藏了大半的脸庞,只觉得心跳都快要负荷不起了。
……
昨天那一巴掌,应该再打重一
再狠一点!
看着我满是恨意的眼睛,韩子桐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你,你不要担心。”
“……”我慢慢的回头看着她。
“我试过他的呼吸,他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
此刻,面对着我,她也没有之前那种鄙夷和敌意,只是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仿佛千丝万缕的缠绕着,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当中。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想把他拖回去,结果才刚动了两步,那些海盗就来了。”
说着,她带着几分恐惧的抬头,看了看那两个面目狰狞的海盗,有些颤抖的说道:“他们,好像是要把我们带到他们的老窝去。”
“……”
我也不知道是倦怠,还是茫然,呆呆的看着头顶耀眼的阳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脱力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刘轻寒昨天给我敷的药起了作用,我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但这时候倒有一个很清楚的想法——不管是海盗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将我们带离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总是比困在那里等死要好。
而且,听那个“猴子”的意思,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用我们这三个身份高贵的人去换钱,毕竟对他们而言,财富才是最终的追求。
也就是说,我们有至少有一分机会,是可能回去的。
想到这里,我又睁开眼,看了一眼身边那张静默的,黝黑的脸庞,他昏迷着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安静,也没有了往日的凉薄,我甚至找到了几分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的影子——那个时候的他,每天夜里都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地铺上,月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在他的脸上透下了淡淡的,近乎温润的光,让他沉睡的样子愈发的温柔,好像陷入了最美好的梦境。
我想着,又抬起头,看向船尾,那个面容狰狞的海盗看着我们,狞笑了一声,更加快速的滑动着船桨。
也许……只是梦境了。
|
之后的时间,我一直都在那种晃晃悠悠的,仿佛无根的浮萍在漂游的感觉中度过,间或会听到水声突起,甚至有一两点咸涩的海水落到脸上,听到那些海盗大声说话,狂笑,也会听到韩子桐不时发出的无助的叹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在那些声音中,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唔——”
像是在黑夜里突然投入了一道光亮一般,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就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睫毛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之后,也慢慢的睁开了。
他的眼神,似还有些茫然,带着几分梦境中的混沌,看着我的时候,好一会yd_sj儿都一动不动。
“你——”
“……”
“你在这里啊。”
“……”
我看着他,嘴唇颤抖了起来,想要说什么,可所有的冲动都无法在喉咙里成型,而我身后的韩子桐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你醒了?!”
这时,船头船尾的两个海盗一听,也立刻看了过来。
刘轻寒却还是两眼茫然的看着我,眼前仿佛出现了迷雾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迷茫。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浪头打来,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颠得他一震,顿时眼中迷雾尽散,眼神也立刻变得清明而犀利了起来。
他看着我:“你——”
“……”
我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看着他。
下一刻,他立刻就要坐起来,可刚一动,才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根本动不了,他顿时惊得脸色大变,抬眼看向周围,一看着那两个面容狰狞的海盗,和这个不算太宽敞的小船,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说道:“这是——”
“臭小子,别动!”
船尾的那个海盗一边划着船,一边说道:“要是敢乱动,我们就把这两个娘们儿丢海里去。我告诉你,这边可是有很多沙鱼,一口吞了她们都嫌不够塞牙缝的!”
他尚没有完全弄懂眼前的状况,却先给这句话震住了。
我感到他的呼吸明显的急促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甚至连心跳都仿佛要传到我的胸口来,但我只能无力的看着他,看着他变得苍白的脸上闪过的那些仓皇不定的表情,半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们就是那天袭击我们的海盗?”
“嘿嘿,小子,招子放得挺亮的嘛。”
“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
那两个海盗对视了一眼,都大笑了起来:“你们三个,可都不是一般人哪,应该值不少钱吧。”
刘轻寒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用怕,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财。”那人说着,突然又沉下脸:“但如果你们敢乱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抡起手中的桨狠狠的打在刘轻寒的一边肩膀上,就听他惨叫了一声,整个人都痛得挣扎了起来,那个海盗放下船桨走过来,将被他在船沿上已经磨得有些松散的绳索又系紧了一些。
“哼,想跑,没那么容易!”
说完,他还冲刘轻寒的小腹狠狠的踹了一脚,这才坐回到船尾去。
刘轻寒被他这两下打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深深的低着头,只看到他的肩膀不停的抽搐着,我焦急的看着他,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而一旁的韩子桐已经被这一下吓得呆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踌躇着僵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一阵剧痛忍过去。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眼角都挣红了。
半晌,他对我说道:“你没事吧?”
“……”
我只看着他。
这时,不远处那几条船上的海盗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有人大声问道:“怎么啦?”
“没事,那小子醒了,想跑。”
“看紧一”
“放心吧。”
那个船尾的海盗说着,又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抬起头来,正准备继续往前划船,可他一抬头,脸色就怔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
船头的海盗原本的对着我们坐着,见他这样,也回头看。
我们三个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刘轻寒和韩子桐急忙转过头去,我也尽力的撑起脖子,就看见在前面,那浩渺无垠的大海的上,粼粼波光中,出现了一艘巨大的船,好像海上的一座仙山,在水雾迷茫中透出一丝轮廓,又淡淡的隐去了它的身形。
那两个海盗一看到那远远的海船,都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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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0章 身份不明的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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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艘无比巨大的海船,当它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巍峨的高山出现在了海面上,而随着它慢慢的从薄雾中驶出来,被船身激起的波浪一波一涌的朝着我们涌来,对它而言浅浅起伏的波浪,对这些小船来说已经成了翻涌的浪潮,激荡得我们不断的颠簸起伏。
p周围那些吵吵嚷嚷的海盗们此刻也都静了下来,他们全都从小船上站起来,翘首呆望着那艘大船。
我无力的躺在船上,只能隐隐的看到这一切,其他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这时,躺在旁边的刘轻寒开始奋力的挣扎,想坐起来。
我看着他,他也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在挣扎了几下之后,他被反绑在身后的手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支撑,勉强拉扯着撑起了他的身体,他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而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
幸好,那些海盗现在都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前面的大船上,而没有看他了。
我的眩晕和窒息一直没有缓解,看着那艘大船出现,也不清楚它到底离我们有多远,行驶得有多快,只是在慢慢的驶出雾气之后,那艘大船缓缓地扬起了帆。
那艘船很大,而帆更大,当它缓缓升起的时候,给我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好像阳光都被遮住了。
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帆布上,那些近乎诡异狰狞的花纹。
又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我们的小船剧烈的颠簸起来,韩子桐差一点就跌倒下去,她急忙蹲坐下来,有些焦急的问刘轻寒道:“是他们那些人的船吗?是当初袭击你们的那个海盗船吗?”
“……”
刘轻寒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神情凝重nAd1(
“说话呀!”
韩子桐显然还是相当的焦急惊恐的,虽然我们现在是离开那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了,但落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手里,我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刘轻寒看着前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们两。
“不是。”
“什么?”
“不是他们的船。”刘轻寒说话的时候,眉头也皱了起来,道:“他们的船,帆全都是黑色的,没有那种图案。”
“图案?”
韩子桐听着,诧异的回头去看,而我和刘轻寒也一直看着帆布上的图案,随着逐渐凛冽起来的海风,那帆已经鼓满了,将整个图案完整的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那图案,好熟悉……
不过,韩子桐这个时候完全无法理解我们心中所想,而是带疑惑的说道:“不是他们的船,那,是谁的船?”
“……”
“总不会是,其他的海盗的吧?”
“……!”
她这句话,像是给我心中的迷雾撕开了一条口子,一道光立刻照亮了我的思绪,我一下子想起来,就在王老板在说起之前他遇到的那一场海战的时候,曾经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他们的船和那海盗的船又不一样,不会在帆旗上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来吓人”nAd2(
奇奇怪怪的图……
难道说——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说,眼前这艘船,就是之前袭击颜轻涵,后来又被迅速赶到的裴元丰合力围攻的那艘海盗船?
他们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了?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问题刚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时候,我听见旁边一个海盗指着那艘船,发出了一声仿若鬼哭的嚎声:“渡海飞云!”
渡海飞云?
伴随着他哭嚎声,一声巨大的,近乎雷鸣一般的巨响吞没了所有人的惊呼,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所有人全都被惊了一下,也全都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地方。
一个漆黑的东西从天而降,重重的落在了我们这一片水域当中,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我们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就听见周围那些海盗惊恐的怒吼着,而在海浪声和怒吼声当中,刚刚那个东西落水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闷响,仿佛云层中的滚滚雷声,下一刻,水面上轰的蓦地腾起了几丈高的水花,直接掀翻了一条小船。
水,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下,立刻将我们淋湿了。
我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而根本等不及反应,第二声,第三声巨响,接连在远处炸响。
我们这一边水域,立刻成了沸腾的汤锅。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好几艘船直接扣翻在海面上,碎木片和水花交击着朝我们袭来,仿佛无数的钝刀割过我的脸庞nAd3(
刘轻寒被反绑着双手,但立刻转身覆在我的身上。
我只觉得天地一片混乱,眼前阵阵发黑,却在一片yd_sj怒吼声,轰鸣声,水声中,听到近在咫尺的韩子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
“啊!”
下一刻,我只觉得我腾空了起来。
不仅是我,还有身下这艘船,承载着我,刘轻寒,还有尖叫的韩子桐一起腾起,而站在船头船尾的那两个海盗早就已经站立不稳,惨叫着从船上跌了下去,立刻,又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落在了水中,冲起了巨大的水柱,将他们的惨叫声吞没。
而那巨大的水柱也冲到了我们的船底,我只听见一阵凄厉的碎裂,船在我们的身下硬生生的被那冲天而起的水柱打得裂开,我们三个甚至连呼喊都来不及,就被一片水花和飞溅的碎木片撕扯着,重重的跌落进已经沸腾的海里。
落入海中的一瞬间,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黑了。
冰冷的海水立刻灌满了我的口鼻,将我原本已经很困难的呼吸彻底窒住,而无力的手脚,绵软的身体,此刻就像一个被人随意拉车的破麻袋,被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撕扯着,立刻卷着滚入了深深的海中央。
这一刻,一切都混沌了,如同水面下所能看到的,透过汹涌的海水照下来的斑驳的阳光,还有水面上那些挣扎的人影,漂浮的船身,被激流摆荡的碎片,一切都变成另一个洪荒般混乱嘈杂的世界,可在水下的我,却安静的,看着那一片已经不属于我的喧嚣。
静静的,往下沉落。
脚踝处的刺痛又一次加重,沿着骨髓血脉,蔓延向了全身和我已经麻痹的心口,寒冷再一次袭来的时候,我倦怠的,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那昏沉的黑暗中,突然,一个奇怪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我模糊的意识到,好像在海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顶着我的后背,用力的往上推送。
立刻,那种力量越来越大,并且伴随着不停的挣扎和扑腾,剧烈的水花从我的背后不断涌出,而我离水面也越来越近,那些斑驳的阳光甚至透过我闭合的眼睛,我一下子睁开了眼,而自己也哗啦一声,涌出了水面!
顿时,水下的安静被周围的一片喧嚣打破。
我原本被水压得几乎动不了,这个时候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被鼻子里的水呛得直咳嗽,而当我咳嗽的时候,就感到身下那个顶着我的东西立刻挣扎了起来。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身下不断的有水花涌起,后背也不断的被推搡着,好像有人在下面剧烈的挣扎,拼命的呼吸,但始终没有从我的身下游出来。
我有些急了,想要挣扎翻身,可全身被海水浸泡撕扯之后,更加的无力麻木,而一抓头,就看见不远处被海浪打得狼狈不堪的韩子桐,绑着她双手的绳索不知何时松开了一些,她挣扎着游动着,将上半身扑上了一块巨大的,破碎的船板上,勉强支撑着她能漂浮在海面,但巨大的浪头不断的打来,仍旧让她惨叫惊呼不已。
而这是,她也看见了我。
看见我整个人像个失去了牵引线的木偶,却一直漂浮在水面,她露出了惊讶不已的神情,然后目光看下了我的身下。
立刻,她的眼睛瞪圆了。
她指着我的身下,结结巴巴的道:“他——他在你——”
话没说完,又被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水柱浇下来,将她整个人连同那巨大的木板都掀翻了,她尖叫了一声,重重的落入了海中。
而这时,我混沌的脑子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我用力的挣扎了起来。
立刻,身下传来了那个人艰难的,低沉的声音:“别乱动!”
“……”
“我没事。”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模糊,是不断被水涌进嘴里的感觉,可是,在终于知道他能呼吸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回过头,惊恐不已的看向那艘巨大的海船。
被那些海盗,称为渡海飞云的船。
此刻,这一片海域已经完全的乱了,成了一个彻底的混乱的海战现场,那一伙海盗的小船没有一艘幸存,全都被打烂炸碎,无数的碎片木渣漂浮在海上,那些海盗们也都在水面扑腾着,可现在面对那巨大的,如同怪兽一般的海船,他们毫无办法,只剩下了惨呼和求饶声,在炮火和水声中回荡着。
但,那艘“渡海飞云”看来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过他们。
那巨大的帆已经被凛冽的海风鼓满,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我们驶来。它虽然被称为飞云,但并不如云一般的清幽缥缈,而是如同万重山一般的沉重浩大,那些原本就在水中挣扎,失去了所有依托的海盗被那巨大的船身碾压过,发出凄厉的惨叫,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压烂一般,令人心惊胆寒。
我惊恐的看着那艘船,只感觉好像看到了一艘鬼船。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真的好像飞云一般遮住了阳光,投下的阴影将这一片水域完全笼罩,我仰着头,甚至能看到船沿上那些不断挥手,大声呼喊着的人,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
而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和船沿上跑来跑去,忙碌不已的人不同,他完全没有动静,身形似乎也是异常高大,也许是因为他是踩在船沿的护栏上,一只手抓着桅杆上垂下来的绳索稳住自己的身形,站在那行驶得飞快的船沿上,竟然纹丝不动!
他是谁?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可因为背光的关系,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脸,甚至看不清他的衣着,只能看到那高大壮硕的轮廓,看到他俯瞰着这一片混乱的海域,仿佛一个神祗,在俯视着他视若刍狗的凡尘万物一般。
就在这时,船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虽然周围有那么多人在高喊呼叫着,但我一下子就捉住了那个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纤细,而且非常的熟悉。
随着那声惊呼,那个站在船沿上的高大的人下意识的转了一下头,立刻,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一张狰狞如鬼的脸庞立刻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就在这几乎同一时间,又一声巨响传来,我和身下的那个人都下意识的绷紧了呼吸,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柱,仿佛一条咆哮翻滚的水龙,从我们的身边冲天而起。
立刻,我整个人被海浪掀翻了。
混乱中,只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抓着我的手腕,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冰冷的水又一次灌进了我的口鼻,巨大的海浪迎头打来,将我狠狠的打进了海水中。
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先感到的,是小腿上好像针扎一样的刺痛。
可和之前几乎麻痹我的呼吸和心跳的刺痛不痛,这一次的痛楚只是在小腿以下,尤其是脚踝上,火辣辣的痛格外清晰,让我再也无法沉溺在昏暗和混沌中,而我也发现,之前一直压抑着的胸口这个时候好像被解开了桎梏一般,呼吸也没那么困难了,我深吸一口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烛火,立刻照亮了我的眼。
我还有些茫然的,傻傻的看着前方那扑腾闪烁的烛火,一时间无法将那和我在昏迷前所陷入的冰冷的海水分辨开来。
这是——哪里?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而立刻,一个有些纤细的身影便进入了我的眼帘,低头看着我,那张熟悉的,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你醒了?”
“……”
“毒,已经给你解了,你没事了。”
我突然又窒息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她:“你——”
听见我开口,她立刻露出了庆幸的笑容,又将腰弯下一些,对着我的眼睛道:“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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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1章 渡海飞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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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看着她那张秀丽而熟悉的笑脸,急忙要撑起身,但手上却还是无力,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无比惊讶的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俯下身将我扶起来,又把枕头靠在我的背后,让我靠得舒服一些,然后才坐到了床沿,说道:“我是被他们救上来的。”
“他们?救?”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个——”
我急忙说道:“我听人说了,颜轻涵的船被海盗袭击了,打得很惨重。”
nbsp“嗯,”她点点头,说道:“是打得很厉害,连船都打坏了,我就是在那一次混乱的时候,掉到海里了。”
“啊?!那你没事吧?”
“没事。”她微笑着点点头:“只是被海水泡了一下,害了点伤寒,但我自己也是大夫,很快就没事了。”
“那你说,他们把你救上来,他们是指——”
她看向我,眼神倒有了一丝闪烁,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海盗。”
“……”
“那些海盗,把我救上来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海盗把她救上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也还在海盗的船上了?!
不过,看她的样子,既不像是受了伤害,也不像是被人胁迫,还倒是自由自在得很,这又是怎么回事?那些海盗难道还善待了她?
仿佛是看出了我心中的所想,她慢慢道:“你不要担心,这些海盗倒不是那种杀人劫掠,无恶不作的人nAd1(”
“……哦?”
看到我不尽相信的样子,她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样子,但我却一下子想起来,刘轻寒和韩子桐,他们两跟我一起落到海里的,他们人呢?
我急忙向她询问,薛慕华适时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用安慰的口气说道:“他们俩都被救上来了。(那位刘大人,他好像之前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在海里憋了那么久,我给他施了针,但他现在人还是很虚弱,在另一个房间休息。”
“那他会不会——”
“放心吧,有我在,没事的。”
说着,她又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道:“他,倒是很关心你啊。”
“……”
“两只手都被绑成那样了,还把你从海底救起来……那些海盗都说,没见过他这么拼命的,都很服气他。”
“……”
我没说话,只用无力的手,慢慢的揪紧了身上的被子。
薛慕华看了我一会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再多说,只说道:“那位韩小姐,也很关心你,我跟她说你们没事了,她才肯去休息的。”
……
也就是说,至少目前,我们三个人都没事,也是安全的。
我不由的,长长地吐了口气nAd2(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有时间看了看周围。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间不算宽敞的舱房,而且墙角,窗棱,连同有些破损的舱门,都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有些地方重新休憩过,但也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我问道:“我们是在那些海盗的船上?”
她点点头。
我看向她:“那你,又是怎么跟他们,呃……”
她见我发文得有些尴尬,自己也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之前,颜轻涵的船被他们攻击,正好是我的舱房的位置,被轰烂了一半,直接把我甩出去了,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那些海盗竟然把我救了起来。”
“那后来呢?”
“正好,他们那一伙人里,有些人得了痢疾,已经快没命了。我想想,医者父母心,不能看着他们死,况且他们到底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所以就帮他们治好了。这些人,说起来倒也很讲义气,对我就客客气气的了。”
“……”
我在心底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依稀想起当年,黄天霸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会对薛慕华一见钟情,就是因为她悬壶济世的慈悲和医者父母心的情怀,即使在他们分开,那么多年之后,仍然对她难以忘情。我虽然,是看着他们的婚姻如何破碎的,但现在,多少也能明白,他的爱情是如何而生的。
但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
我看着她白皙的,在烛火的照耀下透着淡淡粉红的脸庞,想了一下,便问道:“慕华小姐,听你说起来,你跟这些海盗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为什么他们要袭击我们?”
薛慕华说道:“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倒也不短了,不过,他们对我虽然客气,但也并不愿意什么都告诉我nAd3(只是——”
“只是什么?”
“我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发现,这伙人里,有一些人说话带着蜀地的口音,有一些,倒像是扬州那边的人。”
“哦?!”我顿时一惊,从软绵绵的枕头上弹了一下:“真的吗?”
“我一直在西川,对蜀地口音还是很熟了,而且扬州话我也听过,所以他们一说,我都听出来了。”
“……”
我只觉得心突突的跳着。
回想起之前看着这艘海盗的大船出现的时候,那种庞然大物给我带来的震撼,仿佛和记忆中的一些事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了一起,而她的话,更让我的猜测得到了一些印证。
当然,只是一些人的口音,是完全不足以证明的。
我又接着问道:“你还看出些什么吗?”
这一回,薛慕华却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看了我一眼,说道:“夫人,你是不是在调查这些海盗的什么事啊?”
我一怔,她又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出海的,但我被韦正邦他们带上船之后,也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他们好像是要出海找什么东西,而且那个东西,好像是你的母亲当年藏在海外的,对吗?”
我无声的点了一下头。
“你,也是为这件事而来?”
“……”我想了想,也没有否认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舱门,似乎在确认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然后还朝着我坐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这些海盗——其实,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普通的盗贼。”
“哦?怎么讲?”
“普通的盗贼,必然是打家劫舍的,海盗当然应该是打劫过往的商船的,可是,我到了这艘船上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他们去打劫别的商船。他们每天就是在这片海域荡来荡去的,说他们是在找那些商船,我倒觉得他们更像是——像是——巡逻。”
“巡逻?”
说出这两个字的薛慕华自己大概都觉得有些荒谬,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笑意,而我听着,也觉得的确荒谬不已。
海盗,在海上巡逻?
这简直就跟贼去捉贼一样新鲜了。
不过,她跟这些海盗接触了这么久了,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但,他们为什么要去打劫颜轻涵的船呢?”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他们不是打劫颜轻涵的船。”
“……什么?”
“不是打劫,”薛慕华说道:“他们只是,纯粹要打他们的船。”
“什么?!”
我不由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些,她听着也惊了一下,急忙冲我摆了一下手,我立刻闭紧了嘴,两个人都转头看了一下,舱门倒是还关着,外面也没有人走近的声音。
我这才缓过一口气,小声的问她:“他们只是纯粹的袭击颜轻涵?”
“对。”
“不为财?”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她说道:“我被他们救起来之后,听那些手下跟他们的头子说话,也只说了伤亡,说了颜轻涵的船往哪儿去,但钱财什么的,一句都没提。”
“那,他们之前打我们是——”
“他们是要打那一拨海盗。”
“有两拨海盗?”
“对ˉ住你们的那一拨,听说是什么——什么海蛇的手下,特别坏。他们两边好像一直都有过节,打了好多年了,只要遇上了,就打。”
“……”
“好像这一次,那个海蛇趁他们的船出来,占了他们的地方,夺了他们的东西,他们现在正要杀回去呢。”
“哦……”
这一下,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有些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扑腾着,好像只隔着一层灯笼纸,呼之欲出。
在我还有些出神的时候,薛慕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一伙人也很神秘,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怎么成的海盗,我也没有弄清楚。只是他们虽然有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倒并不坏,他们说他们每半年会靠一次岸,还让我耐烦些,等到他们下一次靠岸,就把我放到陆上去。”
我听着,直点头。
我倒没有问在这种海禁的时候,他们去哪里靠岸,毕竟“海盗”的身份,跟普通的商船不一样,他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路子。就算真的海盗劫掠了之后也需要上岸销赃,听之前那几个抓住我们的海盗的口气就知道,他们也是要上岸去找女人,去“享受”的。
不过,不知为什么,听到薛慕华说起他们的行径,倒又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黄天霸。
当年他作为南三省七十二道水陆总瓢把子的时候,虽然身份上也是绿林好汉,但他却行的另一套手段,惩治那些真正为恶的盗贼山匪,将他们规范起来。
这艘——渡海飞云,还有船上的这些人,恍惚让我看到了当年黄天霸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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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章 母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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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海飞云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听我这么问,薛慕华却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什么困惑当中似得。(她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
“我和他说话的时间很少,但总在一条船上,见面的时间也很多。”她说道这里,又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他这个人,性情很爽朗,我很少见到这么豪迈的男子,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又觉得他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真的,我真的有这种感觉。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海盗那么简单。”
“……”
这一回,我沉默下来了。
薛慕华的性情,我多少还是很了解的,她虽然曾经坐上了宗门的一个堂主,掌管着扬州大半黑市的运作,但其实她的性情是相当单纯,甚至率直得如同孩童,这一点上,她跟韩子桐倒有一分相似。
可是,连她都能感觉到,这个海盗的头目的不简单,而且还说,他的心里藏了很多事。
我又想起之前还海中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站在船沿上的高大的身影,和在阳光下狰狞如鬼的那张脸。
我问道:“他是不是带着——”
“一张鬼面具。”薛慕华很快便接过我的话,说道:“出海的时候,都经常带着一张鬼面具的。”
“那你见过他的脸吗?”
“我见过,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我和她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就听见几声敲门声后,一个人在门外说道:“薛姑娘,大哥要见她nAd1(”
薛慕华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见她?为什么?”
“这个我们可不敢问,老大让我过来看看,如果她醒了没事,就让她立刻过去新章节全文阅读”
“……”
薛慕华微蹙了一下眉头,她看了看还紧闭着的门,又看了看我,无声的用口型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心里倒有些感激她,她也许是怕我会出事,毕竟我跟她不同,和这些海盗没有什么治病救人的关系,万一他们凶性一起要对我做什么,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这个时候,我反倒并不害怕,不仅不害怕,心中还有一丝连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的——兴奋。
这个海盗头子,这艘巨大的渡海飞云。
还有他们袭击颜轻涵,追击其他海盗的诡异的行事,让我感觉到,也许有一些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可以在这里,得到解释。
于是,我开口轻轻道:“我好多了。”
这一开口,薛慕华当然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轻轻的按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后才反手扶着我将我从床上搀扶起来。我歇了这么一会儿总算恢复了一点,但还是很虚弱,站起身的时候人都在发抖,薛慕华只能扶着我走出去。一开门,就看到一个满脸横肉,面容显得十分凶悍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
他的面目虽然凶悍,但神情倒是很平静,还客客气气的对我们说:“就在他的房间里,你们过去吧nAd2(”
“好。”
薛慕华点点头,便扶着我慢慢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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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之前就已经见识到了它的巨大,而现在出了舱房,走在里面,更感叹于它建筑的复杂。这里面的走廊百转千回,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迂回曲折,沿途看到了无数的舱房,大小不一,却都错落有致,好像一个复杂,却又规划得井井有条的房屋群落。
薛慕华带着我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这个房门,看起来比之前路过的舱房的房门都yd_sj大,门是虚掩着的,薛慕华一只手过去敲了一下门:“大哥。”
里面立刻传来了一个粗狂而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嗯。”
“我把她,我把轻盈姑娘带来了。”
“你让她进来吧。”
“我——”
“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守着他们没休息,现在也该回去好好歇一歇了。”
这个人说话,简单而简洁,似乎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虽然没有想象中那种海盗的霸道和凶悍,却无时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被俯视,甚至被压制的感觉。
薛慕华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似乎在说——“你行吗?”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她虽然还是不怎么放心,但我已经慢慢的抬起手去推开了房门,她也只能看着我扶着门框,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等到我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她便也转过身走了nAd3(
眼前,倒是让我有些诧异。
这个房间相当的大,一走进去,就好像走进了皇城的一个大殿里,宽敞高大,相当于好几个之前我所在的那个舱房;而且,房间的左右墙上都开了窗户,阳光正盛,照得整个房间通体明亮,好像一个盛满阳光的容器一样。
除了阳光,这个屋子却很没有别的太多的东西了。
里面的摆设很少,只有左右各一排三把椅子,正前方一把高大的宽椅,足够两三个人坐在上面的,而椅子的背后,似乎被隔成了一个简单的房间,隐隐能看到一张床,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一个人影,从后面慢慢的走了出来。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相当高大的男人,不仅高大,而且身材显得格外的矫健,现在正是隆冬天气,而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布衫,褐色的布衫已经被洗得发白了,胸口也开得很大,露出宽阔厚实的肩膀,精壮的胸膛,甚至能看到腰腹上几块扎实的肌肉。
我下意识的也低了一下头。
但,这个时候当然也不能去斥责他在一个女人面前衣衫不整的,毕竟,他的身份是海盗。
我又一次抬起头来,看向了他的脸。
那张鬼面,也又一次,映入眼帘。
和之前在海中看到的时候一样,那是一张铁质的面具,但和刘轻寒脸上那简单而带着凉薄之意的半张面具不同,这个人的铁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而且面具上铸着鬼脸,青面獠牙,狰狞恐怖,好像地狱中跑出来的恶鬼一般。
我只觉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铁……面具!
眼前这个人是——
我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扶着那把宽大椅子的扶手,面向着我,也在上下打量我,就在我心潮澎湃,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就听见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面具后面瓮声瓮气的响起——
“你是怀音的什么人?”
乍一听到那个名字,让我的呼吸又是一窒。
怀音……
母亲的名字。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念在舌尖上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勾不起一点遐想,母亲的名字简单得就像春日里漂浮在空中的柳絮游丝,大海上翻腾的雪白浪花,却在这一刻,在我的心里,掀起了千层浪。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在西川,她的身份很高,有资格叫她名字的人就很少,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就连薛芊,也只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叫她,所以这些年来,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我的母亲的名字,对我而言,这个名字更像是一个禁忌,封印yd_sj着过往十几年所有的尘封的秘密和往事。
这一刻,猝不及防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说道:“我是她的女儿。”
也许是因为身在海上,再大的船也在随着波涛起伏,我觉得脚下坚固的木板也在起伏的,一波一涌的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也踉跄了一步。
而那张狰狞的贴面具背后,似乎那个人也沉默了一下。
海浪声,充斥着我们周围的每一分空气,每一次呼吸的间隙。
然后,我看见他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形比我想象得还要高大的多,甚至比我刚刚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要高大魁梧,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好像一座山矗立在我眼前,将屋子里所有的阳光都挡住了,只有他的面具,近在咫尺的,露出狰狞的獠牙。
他看了我很久,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听见面具后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中透出了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还有满满的沧桑。
我甚至感觉,他魁梧的身形在一瞬间,都垮了一些。
一时间,我的喉咙完全埂了,之前在脑海里翻腾不休的那些疑惑,那些问句,在这一刻完全问不出口,只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那张狰狞的面具,在我面前静静的,而海浪声不息,似乎是他的那些年华,就这样如水流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而匀称,只有关节微微凸起一点,每一根指头的指甲都剪成椭圆形,相当的干净整洁,他的手上也有厚厚的老茧,让掌心都呈淡淡的枯黄色。那只手慢慢的伸向我,伸向了我的头顶,好像一个长辈,要去抚摸一个小女孩的头顶一样。
可是,他的手刚一碰到我的头发,却又停了下来。
他说道:“我见过你。”
我点点头。
“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我也点点头。
“那个时候,你还很小,只怕根本不记得我。”
“但我知道您。”
我看着他,一开口声音就已经完全哽咽,眼中几乎也闪出了泪光。感觉到头顶的那只手微微的颤了一下,面具后的他呼吸也窒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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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3章 她心动了
铁面王。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魔力,在这一刻,解开了一个魔咒。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样,那三个带着魔力的字将他一下子从现实拉回了过去,他一时间竟连呼吸都忘记了,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那里,那只手慢慢的放了下来,无力的垂在了身体的一侧。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而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他的那只手又一次慢慢的抬了起来,却是伸向了他自己的脸。
那个狰狞的铁面具,被他自己取了下来。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很多年前,当我被洛什的人抓去胜京的路上,就已经从巴将军的口中知道了铁面王,听说他的那些传奇经历,更知道了他的容貌和黄天霸极为相似,但真正看到那张俊美得宛若天成一般的脸庞时,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切都应该只发生在梦中。
可是梦中,又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我的梦里,又怎么会看到黄天霸年华老去的模样?
他与我父母亲同辈,早已年过半百,再英俊貌美的人,当青春逝去之后留下的就只有沧桑和蹉跎。可他,却依旧还有着往昔玉面飞扬的风采,那张脸的轮廓仍旧清晰,额头饱满,鼻梁挺拔,棱角分明的嘴唇不厚不薄,整张脸都俊美得恰到好处,而这些还不是他和黄天霸最相似的地方,最相似的,是那双明媚到几乎带着风情的眼睛,形状优美,黑白分明,好像上天在最愉悦的时候,赐给了他这样的馈赠,又顺手将漫天的星光,都融入进了他的眼中。
如果说,黄天霸的眼睛是一泓酒泉,泉香酒洌,引人入胜,那么他的眼睛就是这一片浩瀚的海,深邃而优雅,令人无法自拔。
而这样的眼睛,又看了多少的人世沧桑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似也看到了这些年的沧海桑田。
当然,沧桑也不止在他的眼中,我从巴将军的口中就知道,铁面王虽然容貌俊美,但是个铁骨铮铮,在马背上征服四野的硬汉,他从来对自己的容貌都不甚在意,否则,也不会常年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铁面具示人。他这样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像那些女人,或者白脸小生一样去呵护自己的容貌,我现在看到的他,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形状完美的唇瓣上全都是被海风吹裂开的口子,又给这样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加上了一些不和谐的“纹饰”。
若是让那些视容貌为生命的人看他这样“糟蹋”自己,只怕要痛呼:“圣所哀!圣所哀!”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知是沉溺在往事中,还是沉溺在对他的震撼中,一时竟也移不开眼。
过了许久,我才轻轻的道:“伯伯。”
他看着我看他的样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没有立刻开口。
我又开口,已经开始结结巴巴了起来:“我,一直很想见到您。”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慢慢的说道:“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见到你。我一直以为,也许有一天,怀音会来见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我从他那一眼中分明的看到了一丝仿佛失落一般的怅然,然后他说道:“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娘。”
我笑了一下。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笑,眼泪却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我只是咬牙忍耐着,甚至笑着说道:“可是,有一些见过我,也见过我娘的人,都说我像他。”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仍旧摇头,淡淡的说道:“你不是她。”
“……”
这一刻,我仿佛也明白了过来。
在很多人的眼里,我性情脾性像我娘,可在他的眼中,我长得并不像我娘,就连让他勾起一丝对往昔回忆的相似容貌都没有,而我的性情再像她,我也不是她。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尴尬的笑了一下。
好像一个劣质的仿冒品,被放到了一个真正懂得的人面前,所有的蹩脚的纹饰就都成了一种笑话。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我心中的尴尬和落寞,只问道:“你的母亲呢?她来了吗?”
“……”
我一时沉默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我还会和薛芊去争辩,但现在,铁面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提起我娘时眼中的那种光芒也是什么都遮掩不去的,在这个时候,若再要说他们之间,或者说他对我娘毫无倾慕之情,未免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所以,当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也感到了一丝艰难——
“她,去世了。”
话音刚落,他拿在手里的那个铁面具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沉重的声音在这宽敞的房间里回响起来,更放大了无数倍,隆隆不绝于耳,震得人心都颤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的母亲,她过世了。”
“……”
“已经很多年了。”
说完这句话,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却也无法再说其他的,尤其看着那张好像铁面具一般的黝黑的,满是坚毅神情的脸上,此刻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他的悸动和茫然都在这一刻,在眼中无限闪烁的光芒中毫无遮掩的暴露了出来。
“她,过世了?”
“是。”
“怀音她,死了?”
“是的。”
“是怎么——死的?”
“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西川,我离开的第二天,她就过世了。”我带着鼻音,翁翁的说道:“也没有人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走的。父亲也没有把她的灵位供奉在颜家的宗庙里。”
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不仅心中那无法压抑的伤痛涌了上来,我更看到,铁面王的眼睛竟也在这一刻通红了。
他咬着牙,脸上也出现了用力的轮廓,我甚至听到了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突然,他一下子转身,几步便走到那张巨大的椅子前,伸手扶着那椅子的扶手,用力的捏紧,好像只能依靠那样才能支撑自己。
我刚想要安慰他,可话没出口,就看见他突然伸手,狠狠的在扶手上一拍!
就听“咔嚓”一声巨响,那把宽大的椅子被他一掌硬生生的劈碎了一大半,顿时木屑飞溅,那木椅轰的一声垮了下来。我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便后退了两步,却见他又猛地转身走到我面前,脸色铁青,眼睛却涨得通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像胸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
他这样挣扎很久,终于咬牙说道:“她不应该的。”
“……”我傻傻的看着他。
他咬牙道:“她不应该的。”
“……”
“她不应该这么短命,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不应该这么短命的。”
“……”
“虽然我知道,她心里的事,很重。”
我看着这样激动,却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铁面王,只觉得胸口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膨胀着,翻涌着,好像要排山倒海的涌来,将一切都毁灭一般。
她不应该,这么短命的。
但,她心里的事,很重。
此刻,我甚至已经无力去回想,当初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的心事,到底为什么那么重?
我凄然的一笑,却是为了让他好受一些,也让自己能容易接受一些,说道:“也许有一些事,让她也——很难再承受下去了吧?”
铁面王眼睛几乎已经充血通红,看着我的时候,目光也变得炙热起来。
“她当年被父亲那样的逼迫才嫁给他,倒最后——”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声音微微的哽咽了一下,勉强笑道:“却落得被赶出颜家,到最后在西山脚下,靠那些学生和和尚们接济度日。我也是个女人,我——”
我的话没说完,铁面王突然皱起了眉头。
“逼迫?”
我抬头看着他。
他好看的眉心拧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看着我道:“谁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被你父亲逼迫,才嫁给他的?”
“……”
我顿时傻了。
下意识的道:“不,不是这样的吗?”
可是,这话是无畏和尚亲口告诉我的,他是当初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的人,也是他一直看着父亲和母亲从相遇到最后结合,而且从小到大,他对我都一直很爱护,更称得上偏袒了,难道他还会骗我?
不,我不信。
但,如果他没有骗我,那铁面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急忙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母亲她不是被强迫,才嫁给我父亲的?”
铁面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稍稍眯了一下眼睛,立刻回想起了什么似得,脸上闪过了一丝冷笑:“这话,是那个无畏告诉你的吧?”
我急忙点头。
“哼,”他冷冷的一摇头:“这个人,一把年纪了,这些年了也没清醒一些。”
我越发诧异的看着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无畏叔说,我的父亲关了母亲两年多,才逼得她答应这门婚事的,难道事实不是这样?”
铁面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
“怀音是什么人?被人关两年就答应嫁给他?”他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把她抢到草原去,关她一辈子。”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他自己又自嘲一般的笑了笑,道:“但,若她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抢她,更不会关她。”
“……”
“我连看都不会看她。”
他的容貌俊美,虽然韶华已逝,但天生的俊美容貌,尤其是那种强悍的,充满男子气概的阳刚气,仍然让他比许多年轻的男子都更吸引人。而他那一笑,却又像是给那浑厚刚毅的男子汉的世界里突然注入了一丝暖流,一缕柔柔的清风,好像冰面上的阳光一般,灿烂,又辉煌。
那种感觉,和当初的黄天霸,简直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只觉得满怀心酸,几乎忍不住要落泪。
可我还是按捺住此刻激动的心情,毕竟我和他还有的是时间,可以解决很多疑惑,很多问题,而现在,我决定先把眼前的事弄清楚。
我说道:“你是说,我娘并不是被迫嫁给我爹的?可是,我爹关她那两年——”
“不是他关了你娘两年,是你娘把自己关起来了两年。”
“什么?!”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把自己关了两年?”
“对。”
“为什么?她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
“因为,”铁面王那张俊美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恸,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由的沙哑了起来:“因为她心动了。”
“……”
“几十年的清修,就因为你爹,都白费了。”
我一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僵了一下,心跳突的一声,震得两边耳朵嗡嗡的作响,也发疼。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看了许久,干涩的说道:“心——动?”
“对,她说,她说她刚到西山,还在看风景的时候,就有人请她过去喝茶。”
“……”
“然后她跟着那个人去了后山的凉亭,在那里见到了你爹。”
“……”
“他们一起,喝了一杯茶。”
我身上的毒明明已经被薛慕华解了,可现在又呼吸紧迫了起来,好像有一些沉重的东西突如其来的,压在了我的心上,让我每一次呼吸都那么困难。我奋力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铁面王的时候,眼角几乎也红了。
“后来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听说后来你爹赶回成都成亲,却在他的喜堂上抛下了新娘子,说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也决定要娶别的人。那个‘别的人’,当然就是你娘。”
“……”
“可是,当你爹再去找她,要她嫁给他的时候,她却不肯见他。”
“……”
“她把自己关起来了。”
“……”
“你爹,想要见她,可也知道,若她自己不能想通,逼她,只能把她逼上绝路。”
“……”
“所以你爹派人每天守着她,给她送吃的,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立刻赶去见她,等她给他的答案。”
铁面王说着,笑了一下:“这就是无畏和尚说的,你娘被你爹关了两年。”
“……”
“他是个死脑筋,我知道他对你娘的感情很深,就因为他这样,所以不管你爹做什么,他都认为是你爹在害你娘,就连后来,不管你娘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他都只认定了你爹是在欺负她,关了她两年,才逼得她嫁给你爹。”
“……”
铁面王还在说什么,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告诉我的一切,已经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认知,那些已经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那些过去许多年的往事,突然那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像是腾起了一阵烟尘,又一次迷茫了我的双眼。
只有他的话,仿若雷声一般,在耳边回响不绝——
因为她心动了……
几十年的清修,就因为你爹,都白费了……
心动了……
心动了……
她对爹,原来不是被强迫的,也没有怨怼,而是她心动了,正因为心动了,才会嫁。他们两不是一个强迫,一个被强迫的在一起,而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可是,为什么?
如果是两情相悦,她为什么又要关自己两年?
如果是两情相悦,如果是她对我爹心动了,如果是她关了自己两年,在出来之后,决定要嫁给我爹,那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强迫她,也没有任何人逼她……可是,为什么记忆中的她永远只有淡淡的笑容,清净得几乎清冷的眸子,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却从来让我感觉不到她的热情,只有她远远的站在那里,如同槛外人一样看着我们的清冷感呢?
难道,不是她选择了我的父亲,选择了这一切吗?
我只觉得心中涌起的,这些年来一直不去理会的委屈一下子堵住了喉咙,眼泪几乎从干涸的心田里翻滚着涌了出来,我抬起头来看着铁面王,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他刚刚的一句话——
确切的说,是那句话中的两个字。
清修。
几十年的清修……
我突然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捶打着我,而在那巨大的打击声中,那些嘈杂的话语,记忆中无数的情景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
我曾经和她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她就着残烛,在忽闪的烛光下认认真真的看着不知是谁,从什么地方寄给她的书信。
烛光明明灭灭的,照在她半长的头发丧,里面掺杂着的许多银丝,在烛火下亮成了一片雪色的光……
她深锁的眉头,眼中的忧虑,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铁面王:“你刚刚说她——清修,是怎么回事?”
铁面王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平静的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的母亲,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是个尼姑吧?”己两年?
如果是两情相悦,如果是她对我爹心动了,如果是她关了自己两年,在出来之后,决定要嫁给我爹,那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强迫她,也没有任何人逼她……可是,为什么记忆中的她永远只有淡淡的笑容,清净得几乎清冷的眸子,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却从来让我感觉不到她的热情,只有她远远的站在那里,如同槛外人一样看着我们的清冷感呢?
难道,不是她选择了我的父亲,选择了这一切吗?
我只觉得心中涌起的,这些年来一直不去理会的委屈一下子堵住了喉咙,眼泪几乎从干涸的心田里翻滚着涌了出来,我抬起头来看着铁面王,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他刚刚的一句话——
确切的说,是那句话中的两个字。
清修。
几十年的清修……
我突然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捶打着我,而在那巨大的打击声中,那些嘈杂的话语,记忆中无数的情景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
我曾经和她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她就着残烛,在忽闪的烛光下认认真真的看着不知是谁,从什么地方寄给她的书信。
烛光明明灭灭的,照在她半长的头发丧,里面掺杂着的许多银丝,在烛火下亮成了一片雪色的光……
她深锁的眉头,眼中的忧虑,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铁面王:“你刚刚说她——清修,是怎么回事?”
铁面王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平静的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的母亲,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是个尼姑吧?”
第974章 我们一定有一场输赢
我只觉得此刻,听到的一切已经超过了我之前几十年生命对周遭一切的认知,对上铁面王那仿佛只是谈论了一下今天天气一般平淡的表情,我整个人都懵了。
海水的潮涌声却在此刻喧嚣了起来。
一刻不停的,在周围涌动,在原本已经喧闹不已的耳边回响着,我只觉得嘈杂得令人有些受不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伸手抱住了头。
铁面王这时才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你真的不知道?”
“……”
“没有人告诉你?”
“……”
“怀音也没有告诉你?”
“……”
我一直没说话,是在用力的咬着牙,下死劲的把那脑海中的喧嚣声赶出去,直到这个时候,才气喘吁吁的,仓惶的抬起头来看着铁面王,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
如果不是因为童年的某些记忆太过深刻,如果不是因为我将她的每一言一行都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即使现在铁面王告诉了我,我也不会相信,我的母亲在嫁给父亲的时候,竟然是个受过戒的尼姑。
可是——她当然是!
记忆中的她,一直是半长的头发,直到最后我离开西川北上赴京,她的头发也并没有长得太长,可因为那是从小到大都看到的母亲的样子,我并没有任何觉得奇怪和诡异的地方,就像我的母亲该是个女人,我的父亲该是个男人一样平常。
但,怎么会平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孩子是不会那样剪自己的头发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女人,在嫁做人妇的时候,长发也早已及腰,可母亲在我的记忆中,直到我两岁时,她的头发也不过齐耳的长度。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那之前,她一直没有头发,她剃光了头。
甚至于,我现在才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我的母亲,即使在嫁给了父亲,成为了西川颜家的当家主母,富贵以及之后,她的生活也非常简朴,她的衣着大多都是青灰两色,只有在逢年过节,父亲要求的情况下,她才会换上鲜红的衣裳以示喜庆,但在那之外,她从来就对鲜艳的艳色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可是,父亲的那幅画——西山风急吹红纱,她却是一身霞影。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红纱,也不是她从来都不习惯的艳色衣衫,而是佛教徒着之以舍贪欲的——袈裟。
西山风急吹红纱,原来是袈裟。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笑。
觉得荒谬,却又不知为什么的,随之涌来的心酸又让我泫然欲泣。
这些年来,我一直明白自己不是没有委屈,只是压抑着那种委屈,因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即使她从来对我们的生活都没有热情,即使她从来都只是淡淡的对待我这个女儿,我也只能接受,不能责备,虽然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分委屈在。
可我现在才明白,她不是没有热情,也不是冷淡,而是所有的清冷清净,都是她的天性,或者说,是一个佛教徒修成的灵魂态度。
她动了心,说服自己嫁了人,却不曾改变自己的灵魂。
这时,铁面王长叹了口气。
他慢慢道:“看来,她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我看着他,想了想,说道:“也许,母亲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诉说的事。”
他微微一怔,带着几分诧异的看着我。
她不告诉我,当然是因为她的天性清冷,对自己的事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太重要,而父亲不告诉我,自然是因为保护年幼无知的我,这件事对一个孩子而言,多少都是一种打击。
至于西川的人都不说——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不知道。
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人,作为女儿当然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人,所以这件看来众所周知的事,所有人大概也有一种集体的意识,就是我一定知道,而且知道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深刻。
所以,也就没有人会特地来跟一个女儿提起,她的母亲是个什么人了。
所以,这个原本不该是秘密的事,却在我的面前,成就了那么多年的秘密。
我又有些想笑了,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有满腹的心酸涌上来,眼泪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看着这样的我,铁面王也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面对面的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从那种心酸中抽离出来,抬头看着他,轻轻的问道:“那您知不知道,我的母亲在出家之前,是什么人?”
就算出家,也一定有过在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是个什么人的?她的家庭是如何的?她的爹娘,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又是一些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出家?她出家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一瞬间,全都涌上了我的心头。
可铁面王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心顿时也凉了下来。
心中虽然有那么多疑问,可我更清楚,母亲的事原本就已经是尘封几十年的往事,她愿意留下来的痕迹本来就不多,而关于她私密的那些事,也许就更少了,铁面王不知道,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对面这个男人一眼。
不可否认,他老了,我能够想象那张和黄天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奔驰在草原上的时候,又多俊美,而现在的他眼角已经满是皱纹,粗糙的皮肤也带着枯槁的气息,但即使这样,他的眼中那岁月沉淀下的厚重和深邃,还有丝毫未退的属于男子汉的硬气,都让他更加吸引人。
这样的人,应该是会很吸引女孩子的。
我不由的又想起了薛芊说的那些话,虽然我相信事实一定不是她猜想的那么不堪,可现在人在眼前,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您和我娘——”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口道:“我喜欢她。”
“……”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直接的回答,还是他太过坦荡的眼神,我一时间也失去了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的“啊”了一声。
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却隐隐的透着一股狠劲,道:“只可惜我遇见她的时候太晚了。”
“……您,是在什么时候,见到她?”
“她和你爹的婚礼上。”
“……”
“我入川游历,听说了蜀地的这件大事,特地赶去观礼。”
“……”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怀音,是在她嫁人的时候。”
他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带着狠意的笑了一声:“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跟你爹——我们一定有一场输赢。”
我迟疑了一下:“您和我爹,没有输赢?”
他说:“让她心动的,让她决定嫁的,是你爹,我还去争什么?”
“……”
我一时间震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在男女情|爱中,我见过太多的横刀夺爱,也有数不清的争风吃醋,以至扯发撕脸,闹得反目成仇的,就只为了谁得到谁,谁负了谁。
可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坦荡心性,在爱情里,这样专注的投入,这样断然的抽身。
在震撼之余,我对着他轻轻的一笑。
这一笑里,将所有我的敬重,甚至那些说不出口的感情,都一并融入其中,而他看着我的一笑,竟似也懂得,淡淡的回了我一笑。
不过——
他们的感情是这样的简单,其他的事,也许就不会如感情这样简单了。
他为什么会出海?
为什么会在这片海域当海盗?
他为什么要袭击颜轻涵他们的船,现在的他,又为什么还要留在海上,为什么不回草原?
这许许多多的问题随着他的身份,和我娘的往事揭露,而慢慢的涌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开口道:“您——”
不过,这一次不等我开口问,他已经先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出海?”
“……”
“你在见到我之前都不敢肯定是我,你肯定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什么的?”
“……”
“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
“……”
“你是来找,佛郎机火炮的?”
我顿时心里像是轰的一声点燃了什么,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虽然早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他真正承认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懵了。
“佛郎机火炮……您真的是为了这个东西出海,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年?”
“……”
“我娘真的是把佛郎机火炮藏到海上,是您做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沉默了一刻之后,他才说道:“你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我知道这件事,但我不是为了火炮而来。有人想要利用我找到佛郎机火炮,所以设计了我的女儿。我以为他们把我的女儿带出了海,就跟着来了。”
“有人设计了你?是谁?”他浓黑的眉毛一皱:“你的那个堂弟?朝廷的人?还是金陵的人。”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海盗,真的只活在海上?”
“……”
“我们虽然半年才靠一次岸,但岸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了若指掌。”
“……”
我默默的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所以,所以你才会去攻击颜轻涵的船?!”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我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道:“你是知道,他们出海的目的都是为了找佛郎机火炮,所以你——你就直接去攻击他们了?”
“……”
他仍旧没有说话,脸上却是一片默认的坦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今天之前,所以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伙“海盗”会主动攻击颜轻涵,而且目的不为钱财。现在我才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和我之前所猜想的一样,普通的海盗虽然在海上活动,但他们的活动范围绝对不仅止于海上,他们当然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在陆地上一定有自己的人手,或者说眼线,许多他们关注的事态一旦发生改变,都能及时的知道。
可是,他们又跟普通的海盗不同。
他们在海上的目的不是劫掠,而是在守护,在防备。
所以任何有想要出海寻找佛郎机火炮的人出海,都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当颜轻涵、裴元丰、萧玉声,连同扬州,金陵这几处都派出了声势浩大的船队出海,这样的大事必然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所以他们才会在茫茫大海上,找上颜轻涵的船队,毫不客气的动手,而对王老板他们那样明明更加富有的商船,却放过了。
这也就是之前薛慕华告诉我的,她感觉到这群海盗的目的并不单纯,在这一片海域的活动不像是为了劫掠,更像是在巡逻。
也就更清楚了一点——
我娘,的确是将佛郎机火炮交给了他!
他们两,没有夫妻的关系,甚至,从他的口气听来,他们两之间也根本没有谈上情|爱,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娘却交给了他,这几乎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托付,她可以完全的相信这个男人,将一切都托付给他!
我想,也许我娘比信任自己,都更信任他!
想到这里,我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敬重,也郑重的说道:“铁面王伯伯,我——我回西川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事,我想,也只有您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关于佛郎机火炮,关于我娘。是她,把火炮劫走了,是吗?”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还有几分犹豫,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对。”
“她——”
我想要问为什么,可只是转念一想,就知道为什么了。
对于这样的杀人凶器,即便是我,也绝对不希望它出现在战场上,甚至出现在这个人世间,而母亲既然曾经是尼姑,必然更加怜悯众生的苦痛,她对那种东西的排斥,一定比我更深。
我的话没问出口,铁面王却开口了:“当年,薛家的人从海外购买了那一批火炮,打算直接运进蜀地,联合颜家的势力,还有和他们的反心,开战。”
这,是我当初已经知道的事实,但我却有一个疑惑——
“薛家买了这么厉害的武器,为什么不自己用?”
况且,依地势来看,从蜀地往北打,比起从江南往北打,要难一些。
铁面王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开战所依者有三,你知道是哪三样?”
我说道:“兵器,钱粮,还有人。”
“没错。”他倒是有些意外我会答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薛家当年只能算是江南的大户,虽然有钱,但要支撑起一场战争,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况且,就算兵器已经到手了,但是人——”
“人?”
“那个时候,裴家入主中原已经二十多年,中原的局面大部分都已经平定,尤其对江南更是严防固守。在那样的环境下,薛家在江南起事,取胜的可能很小。”
我点了点头。
大概也是因为薛家经历过这一段,所以裴元修和药老在割据江南的时候,就没有直接开战,而是利用了朝廷内部的矛盾,鼓动申恭矣造反,让裴元灏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对付申家这件事上,江南的局势稍一宽松,他们就有机可趁了。
“蜀地一直都不是朝廷的势力范围,将火炮运到这边他们两边联手,这一仗打起来的话,也许胜负就未知了。”
“所以,母亲劫走了那一批佛郎机火炮?”
“对。”
“这批火炮,没有用过吗?”
“没有。”
我皱起了眉头:“一次都没有吗?”
铁面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怒意,但从他的表情,我已经看到了那种被怀疑的不悦,急忙解释道:“我们半年前在年宝玉则跟东察合部的骑兵打了一仗,他们领兵的一个将军当年见过我爹和我娘,而且说,他们曾经遭遇佛郎机火炮的攻击。”
铁面王也皱了一下眉头,深深的思索了一番,然后慢慢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如何?”
“的确,怀音提起过,在那一批火炮从海外购入之前,薛家先购买了一门,是做威力试验之用。”
“威力试验?”
“对。”
我微微吐了一口气,心中也了然过来。
寻常我们购买一些货物,都会先提出一部分试用,这也是常理,那么薛家如果购买了那么一大批火炮,到底管不管用,他们当然也要试用才行。
所以,年宝玉则,东察合部的骑兵,在当年,就成了佛郎机火炮的试金石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
忽木罕曾经说,西川突然为了阻止东察合部的骑兵进入中原劫掠而出征,那一场仗打得莫名其妙,尤其还带着我的母亲上战场,简直就像是打给我娘看的一样。
现在,我好像从中感觉到了一点痕迹。
那一场仗,也许是打给我娘看的。
又或许,那不过是一场火炮威力的试演,而我娘出现在战场上,是她想要知道,那种火器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她才会做出决定。
不过——
我抬起头,看向了铁面王。
或许是我的目光中太过明白的探究和疑惑,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轻轻的说道:“铁面王伯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这一切,都是我娘的决定,但您——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来?”走了那一批佛郎机火炮?”
“对。”
“这批火炮,没有用过吗?”
“没有。”
我皱起了眉头:“一次都没有吗?”
铁面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怒意,但从他的表情,我已经看到了那种被怀疑的不悦,急忙解释道:“我们半年前在年宝玉则跟东察合部的骑兵打了一仗,他们领兵的一个将军当年见过我爹和我娘,而且说,他们曾经遭遇佛郎机火炮的攻击。”
铁面王也皱了一下眉头,深深的思索了一番,然后慢慢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如何?”
“的确,怀音提起过,在那一批火炮从海外购入之前,薛家先购买了一门,是做威力试验之用。”
“威力试验?”
“对。”
我微微吐了一口气,心中也了然过来。
寻常我们购买一些货物,都会先提出一部分试用,这也是常理,那么薛家如果购买了那么一大批火炮,到底管不管用,他们当然也要试用才行。
所以,年宝玉则,东察合部的骑兵,在当年,就成了佛郎机火炮的试金石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
忽木罕曾经说,西川突然为了阻止东察合部的骑兵进入中原劫掠而出征,那一场仗打得莫名其妙,尤其还带着我的母亲上战场,简直就像是打给我娘看的一样。
现在,我好像从中感觉到了一点痕迹。
那一场仗,也许是打给我娘看的。
又或许,那不过是一场火炮威力的试演,而我娘出现在战场上,是她想要知道,那种火器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她才会做出决定。
不过——
我抬起头,看向了铁面王。
或许是我的目光中太过明白的探究和疑惑,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轻轻的说道:“铁面王伯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这一切,都是我娘的决定,但您——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来?”
第975章 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这一切,都是我娘的决定,但您——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来?”
你是胜京八大天王之一,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拥有强大的实力和权力,为什么你会放弃那一切,来管西川的这件事。
甚至,直到今天。
人的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为什么?
对上我充满疑惑的眼神,铁面王仿佛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才突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自己的这些年,然后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大半辈子就这样在漂泊中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过呢?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恍惚的神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眼中渐渐清明的光芒,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定有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个草原的铁面王,会来管这些事。其实原因很简单。”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我杀了太多的人了。”
“……”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听着他这个根本南辕北辙的回答,整个人都懵了——什么?
因为他——杀了太多人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毫不以外的对上我疑惑,甚至诧异的眼神,铁面王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的前半生,纵横草原,打了很多仗,也灭了很多部落。”
我的神色慢慢的凝重了起来。
我当然也知道,草原上其实跟中原政权都一样,一样会有统一和分裂的矛盾,一样会有政权的更迭和消亡,八大天王之所以能够在胜京拥有那样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就是因为他们都多方征战,经历了连年的征伐,最终平定了草原政权的内乱,形成了如今那样稳定的局面。
铁面王说:“我在草原打的最后几场仗,是平定一个部落联盟的叛乱,然后跟铁骑王的兵马联合。”
“……”
“其中有个部落,三百多口人,没有一个肯投降,但战期不能延误,所以全杀了。”
“……!”
我的心猛地一跳,听着他最后那三个字,仿佛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可当我再看向他的时候,却见那张俊美脸庞上沧桑和蹉跎在一瞬间全都浮现了出来,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全杀了。”
“……”
“我站在那些尸体的中央,突然觉得很茫然。”
“……”
“我突然感觉,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
我似懂非懂的说道:“所以,您就没有再去打仗了?”
“不,仗还是能打,人还是照样杀,”他淡淡的说道:“但我经常会觉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正好在那个时候,乌尤尔要成亲了,我就送她南下,也顺便,在中原走走……”
我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乌尤尔,是太后的名字。
太后……
我一时间几乎是被拉入了时间和回忆的漩涡里,完全失神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铁面王已经说道:“我认识了怀音之后,觉得她也许能解答我心中的困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我忙问道:“母亲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有了佛性。”
“佛性?”我突然也有些恍然起来。
“她说,万物皆有佛性,我也有。”
我说道:“那,您的困惑,母亲给了您答案吗?”
他想了想,说道:“怀音没有给我答案,但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我不由的一怔。
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母亲是把这句话,作为答案给他,还是让他从这句话里,去找答案?
我有些疑惑的看向铁面王,他淡淡的说道:“这句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明白,可自从怀音告诉我这句话之后,我的困惑没有了。”
“……”我一时间也有些不能明白,只能问道:“在那之后呢?”
他看了我一眼,淡然道:“从那之后,我就留在了西川。有的时候,我也会去见怀音,听她说话,跟着她一起修行。”
修行……
原来那个时候开始,铁面王就一直跟着母亲修行了,这也就是——薛芊告诉我的,那个时候母亲经常在后山凉亭和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私会”。
不过,想起薛芊的那种期待,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同样一件事情,清者视之以为圣,浊者视之以为淫,我倒并不认为薛芊的期待有多污秽,我只是在感叹,那样的岁月里,母亲能够和这样一个男人相遇,这对她来说,不仅是一件功德,也应该是一种福分。
我在心中暗暗的感叹了一番,然后才又问道:“所以,后来,当母亲策划劫走佛郎机火炮的时候,您就参与到了这件事当中来了?”
铁面王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去问他,他留在西川的那几年,跟着我娘修行的那几年,他改变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只从今天看到这样一个铁面王,看到这些年来岁月在他的脸上烙下的印记,和他眼中沉淀的那些沧桑,我似乎就已经完全可以明白了。
母亲的那句话,已经让他改变了太多。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紧接着,我的心绪也慢慢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直没有问出口,一来,是我自己还没有完全想好,一旦佛郎机火炮真的出世了,我要如何控制整件事的发展;二来,也许真的是“近乡情怯”,费我猜疑了那么久的一个谜团,解开它的人就在面前,我反而有些开不了口。
但终究,还是要问的。
我轻轻的问道:“铁面王伯伯,既然当初是我娘托付你的,那那批佛郎机火炮是在你的手上了?”
他没有说话,只平静的看着我,目光中,仿佛渗出了一丝寒意。
我坚持的问道:“它们,在哪里?”
我的话说完了,铁面王却还是没有回答,而是又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你出海是为了找你的女儿?”
“是,但我在出了海之后才知道这中间有一点误会。我的女儿还在陆上。”
“总之,你不是为了佛郎机火炮而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摇头。
铁面王道:“那么,跟你一起的那两个人呢?”
我一愣,刘轻寒和韩子桐?
他们两出海,当然都是冲着佛郎机火炮来的,毕竟,韩子桐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裴元修,而刘轻寒本身就是朝廷的臣子。
我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铁面王,然后说道:“他们都是为了佛郎机火炮出海的,但他们各自有什么目的,就不为我所知了。”
铁面王面色冷硬,带着一股悍然的肃杀气,之前所有沉浸在回忆中所出现的温柔,都在这一刻殆尽。我想,和他袭击颜轻涵的船一样,他虽然修行了那么久,懂得菩萨低眉的慈悲,但他同样有着怒目金刚的雷霆手段,若他知道有人打佛郎机火炮的主意,他的做法也一样不会变。
这样一想,不由的有些战栗。
下意识的说道:“他们都不是坏人。”
铁面王看了我一眼,只冷冷的转过头去。
我心里越发的不安了起来,虽然我想他不会不问缘由就真的要对他们两动手,但毕竟两个人现在都在他的船上,甚至,我也在他的船上,到底事情要如何发展,根本不在我的控制之内。
我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件事延后。我轻轻说道:“铁面王伯伯,我还有一些事想要跟您说一下。”
“什么事?”
“关于,太后。”
“太后?”他微微蹙了下眉头,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立刻,他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乌尤尔?”
“对,您的妹妹,她是太上皇的皇贵妃,新皇登基之后,她被尊为太后,现在——”
我的话没有说完。
却是因为我说不下去了。
我只顾着想要告诉他,他的那个亲人的情况,却也忘记了,他早已年过半百,突然之间就要接受自己妹妹已经过世,并且是在那种情况下,为了保护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皇帝而自尽,这对于他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铁面王立刻问道:“她现在如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的话也停在了嘴边,回头一看,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焦虑的神色:“大哥,出事了。”
铁面王立刻皱紧了眉头:“出什么事了?”
那人看了我一眼,谨慎的没有立刻开口。
铁面王也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任何犹豫,很快便说道:“你先回去。”
“……”
“我会再来找你。”
“……”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朝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走出舱门的时候,只见那个中年人立刻走进了房间,低声道:“大哥,天权那边……”
他一边说,一边反手关上了门,后面的话,就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我知道海盗自然有海盗的事,但现在我们都在他们的船上,若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们必然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佛郎机火炮的事,铁面王还没有告诉我,甚至没有完全的信任我。
我不由的眉头深锁,正要往回走,可刚走出两步,却停了下来。
这船上的走廊千回百转,之前薛慕华带着我走过来的时候就像是在走迷宫一样,现在没有人带领,要我走回之前的房间,未免有些强我所难了。
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一个路过的,可以带路的人。
甚至连身后,铁面王房间里,他们也一直没有出来。
我枯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睛,稍微回忆了一下之前走过的那些路,然后抬起头来,朝前走去。
船上的走廊虽然状貌大多一样,但我还是记得几个地方,就这么依循着找了回去,似乎也快要找回到我之前所在的那个船舱了,走到门口,轻轻的推开了门。
第976章 火炮的藏匿地点?
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带着寒意的脸庞。
我顿时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是同样在推开舱门的刘轻寒,他的那半张脸还有些失温的苍白,甚至嘴唇也没有丝毫的血色,勉强站在门口的时候,一只手还费力的撑在墙上。突然这样推开门,见到我,他一时间也愣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傻傻的对望着,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那一瞬间血液翻涌的震荡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角微微发红的眼睛,我轻轻道:“你——”
“你没事吧?”
“……”
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大概是因为伤寒的关系,已经全哑了。
我急忙摇头。
然后,就听见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时像是人都往下塌了一些似得,扶着门框的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眼看着他就要跌倒下去,我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你怎么样了?”
这样扶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我才发现他没受伤的那半边额头上满是冷汗,而他的身体似乎特别的无力,手臂都在不停的颤抖,我急忙缠着他往床边走,刚两步走过去,他已经支撑不住的跌坐在了床上。
我扶着他躺上床,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立刻被手下的滚烫给惊住了。
“好烫,你在发烧!”
“一直在烧着,没事。”
他这么说着,但似乎自己也知道自己很虚弱,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微喘的道:“给我点水喝。”
“哦,好!”
我答应着,急忙走到另一边给他倒了一杯茶,却发现茶水是凉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急忙走过去递到他嘴边,他口渴得厉害,双手颤抖着捧着我的手和手中的茶杯,咕噜咕噜的几口就喝干了。
我帮他擦了一下嘴:“还要吗?”
“……”他摇了摇头。
“你快躺下!”
我蹲下帮他脱了鞋,小心的扶着他躺回了床上,可他却还是有些不安的,躺在床上了还看着我,眼睛虽然清亮,目光却一阵一阵的有些混沌,又有些清明:“这里,是哪里?”
“是渡海飞云。”
他回想了一下:“海盗的船?”
“算,算是吧。”
“算是?”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苍白的,冷汗潮出的脸,沉默了一下,说道:“这艘船,应该是当年我母亲花钱造的。”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感觉他连呼吸都窒住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有些僵硬的躺在那里。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已经,什么都很明白了。
我母亲造的船,佛郎机火炮,那尘封多年的秘密。
这一切,几乎和我们只隔了一层薄雾,甚至只要海风再凛冽一些,我们的目光再锐利一些,或许都能将这一切看透。
可是——
我的眉头也慢慢的深锁了起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他静静的躺在那里,我静静的站在床边,海风卷着寒意从一旁的窗外吹进来,将床上灰白的帷幔吹得不停的飘飞,好像无数的云雾遮在眼前,让我有些看不清他,而他,似乎也有些看不清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在这间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异样的空洞。
“颜夫人,你的母亲造的船?”
“是。”
“也就是,师哥说,用来出海藏匿佛郎机火炮的船?”
“是的。”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看见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甚至苍白中泛着青灰色,那是伤寒相当严重的人才会有的脸色,我顿时也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他,急忙就要劝他先休息,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铁面王也不是个那么好说话的人。
可是,我的话还没出口,刘轻寒已经开口,声音也带着一丝寒意——
“这艘船,离佛郎机火炮,有多远?”
我一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句话,若是别的人听了,一定觉得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此刻,我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上了这艘船,我们离真相,离那批凶器,还有多远?
也许,真的不远了。
不管铁面王如何的警惕,不管这个秘密尘封了多久,终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我作为颜家的大小姐,上了这艘船,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空手而归,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各怀心思,甚至野心勃勃的人,在这批海域搜索,寻找。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着。
我们在这艘船上,离佛郎机火炮,也许真的不远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眉心深深的皱了起来,那双因为发烧而格外澄清的眼睛,此刻也一下子变得很深很深,好像脚下那无底浩瀚的海洋,虽然又波澜,虽然又风暴,却始终让人看不清它的最深处,到底蕴藏了多少的谜团。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的颤迹:“真的要让那些东西出世吗?”
“……!”
我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什么?!
我一时间已经完全懵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傻傻的看着他,却见他眉头深锁,眉心那几道深深的褶皱仿佛盛满了忧虑,再看向我的时候,已经沉重的不能负担。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还没有关上的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儿?”
我被震了一下,下意识的回过头,却见薛慕华站在门口,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们,又看看我:“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一步,而她已经走了进来。
我说道:“我想找回来,以为这个是我的房间,结果——”
“你的房间在隔壁。”薛慕华说着,又笑了一下:“不过,你能找回来,找到这里,也不容易了。”
刘轻寒躺在床上,看着我们两个女人站在床边,下意识就要从床上撑起身子,薛慕华急忙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你不要起来了。你伤寒还没好,要好好的休息才行。”
被她这么一按,刘轻寒只能又躺了回去。
薛慕华将被子拉起来小心的给他盖在身上,而我已经将手中用过的杯子放到了桌上,回头看了一眼,他好像已经忘了刚刚跟我说的那些话,平静的躺在床上听薛慕华叮嘱了几声,她最后说道:“你先休息吧。过一会儿该吃药的时候,我会让人给你送来的。”
“多谢。”
“不要客气。”
说完,薛慕华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道:“不要打扰他休息了,我们先出去吧。”
“嗯。”
我点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了刘轻寒的房间。
我们两的房间果然是隔壁,旁边就是我的舱房,可惜我虽然记住了那么多七拐八绕的路,却还是没有记住这扇门,不过薛慕华跟我一起走进了舱房之后,倒带着几分欣赏的看了我一眼:“这船上四通八达,跟迷宫一样,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被绕晕了。你居然能记得回来的路?”
我只勉强的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红颜楼经历的那些,我被训练过的那些技艺,也不算什么值得夸耀的过去。
不过——“你刚刚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啊?”
刚刚看她那样,比之前送我去铁面王的船舱前,好像多了一些烦恼。
她一听,立刻又皱起了眉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出什么事了?”
“我们,可能暂时不能上岸了。”
“什么?”
薛慕华眉头紧锁,说道:“原本他们是打算在最近靠岸一次,也可以将我,和你们一起送上岸,但可能,这个时间要延后了。”
“为什么?”
薛慕华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他们的——老巢,好像出事了。”
“老巢?”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他们的老巢?”
“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上船一段时间了,虽然一直是在船上度过的,但我也在他们的谈话中听说了一些,除了这艘船,他们在这附近霸了几个岛,据说,因为岛的位置和天上的七星对应,就被他们称为连环岛,每一个岛的名字都对应天上的星斗。”
“……!”
我听着听着,立刻回想起来,刚刚那个中年男人去铁面王的房间的时候,我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里,似乎就说到了“天权”,当时完全没有在意,听薛慕华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
天权,大概就是他们所占领的一个岛屿,因为位置和天上的天权星对应,所以被称为天权岛吧。
我问道:“是天权岛吗?”
薛慕华一听,立刻点头:“对,我听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天权岛出什么事了?”
“好像,被人占了。”
“什么?!”
我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着她:“被人占了?”
薛慕华点点头,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轻声道:“他们没有告诉我,是我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在这片海上,除了他们,还有另一批海盗,你应该知道,就是之前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一拨。”
我急忙点了点头。
“那一拨海盗被称为海蛇帮,听说,他们在这片海域也活动了几十年了,靠劫掠过往的商船为生。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可恶的是,他们抢了东西还要把被抢的船上的人都杀掉,女人就被他们抢回去,海上的人都特别怕他们,而大哥也特别恨他们,这些年来,他们也交手不止一两次了,都各有伤亡。”
“嗯。”
我也毫不意外,从之前那些海盗一看到这艘船,立刻喊出了“渡海飞云”的名字,和铁面王立刻下令攻击他们,就能知道双方结怨已深。
我说道:“你是说,那一批海盗,占了他们的老巢——天权岛?”
“应该是这样。”
“那个岛,是他们用来做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被他们救起来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船上,也没有上过那座岛。不过——”薛慕华想了想,说道:“既然是他们的老巢,可能是他们不出海的时候居住的地方,或者,储备粮食的地方?”
“……”我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海盗海盗,虽然是海上的盗贼,但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在岛上,他们一段时间要上陆地补充食物、衣物,一些生活的必须用品,而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就一直放在船上,当然要找一个地方储藏的。
甚至,一些海盗会把他们劫掠来的财物藏在一些隐蔽的岛屿上。
所以,天权岛上,必然会有一些铁面王的资产。
比如:粮食、衣物、钱财……
甚至——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对了,佛郎机火炮!
那批东西是在他的手上,但在这船上却并没有看到,他们在对付那些海蛇帮的人的时候,也没有动用佛郎机火炮,也就是说,火炮根本不在船上。
那么一大批东西,如果不在船上的话,他必然要找一个地方藏匿起来。而能藏匿起那么一大批火炮的地方,除了海上的一座岛屿,还有别的地方吗?
这样一想,我顿时有些微微的战栗起来。
而同时,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糟了!
佛郎机火炮,很可能藏在天权岛上,可是现在,天权岛被那批无恶不作的海盗占领了!
万一,被他们发现了那批火炮——
我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看着我突然间变得惊恐而苍白的脸色,薛慕华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带着几分担忧的看着我,小声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这艘船要往天权岛那边开了。”
“……”
“我们要上岸,可能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了。”
“……”
“而且,听说海蛇帮的人也很凶狠的,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打起来,结果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