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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2章 人可为情而死,不可为情而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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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抬起眼来看着我,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我,是为了让她避开这一战,才这样骗她的。”

    “为什么?”

    轻寒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因为,我要回报她。”

    “你要——回报她?”我傻傻的看着他,只觉得有一股酸楚从心底里涌了上来,顿时连眼眶都烫红了,却见他垂下眼睛,慢慢的说道:“她要的,我没有办法回应她,我能做的,只能回报她别的。”

    “……”

    “这一战,刀剑无眼,生死难料,把她骗回去,不说救她一命,至少让她不用经历这些。”

    “……”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

    一时间,我觉得那股酸楚一下子消失了,却化作了别的东西充盈着我的身体,胀鼓鼓得好像要裂开一样,每一次心跳都快要蹦出胸口,可那种感觉,并不是难受,甚至比快乐,还要多一分。

    再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也因为这种近乎澎湃的感情,颤抖得快要粉碎:“为什么?”

    他变得有些局促起来,目光忽闪不定的,苍白的脸庞也染上了这些日子难得一见的嫣红,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字郑重的说道:“轻盈,我,还喜欢着你——”

    最后一个字,湮没在了唇尖。

    我一下子倾身过去,贴上了他的唇。

    从来没有这样去吻过一个人,这样的唇齿相依,呼吸滚烫,却跟****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想要吻他,想要抱紧他,想要离他胸口那跳动的东西近一些,更近一些,可以让两个人如同此刻缠绵的呼吸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不要再分开。

    他的唇饱满而温热,还带着十香草的苦味和野果的甘甜,在舌尖慢慢的弥散开来。

    他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睁大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眼珠里映着的,满满的,都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的退开了一点,看到他苍白的脸被烧得通红,眼睛却格外的亮,映着近在咫尺的我。

    两个人额头想抵着,吐息间尽是彼此的味道。

    “轻盈……轻……盈……”

    他反反复复的唤着我的名字,那么柔柔的,好像要纠缠到心里去,而我听着他的声音,恍惚间好像想起了许多年前。

    那个平静得仿佛一幅画卷的秋日,蓝天晴朗而高远,我和他靠坐在田坎上,周围是一片金色的麦浪,散发出近乎醉人的香气,在我教给他这两个字之后,他也这样反反复复的念着。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那个时候,能够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会怎么样。

    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裴元灏,只有他,会如何?

    是不是,之前一切的伤痛,都可以忘记;后来所有的伤害,都不会存在?

    如果,我一开始就遇到他,就好了。

    如果,我早一点爱上他,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闭上了眼睛,原本苦与甜交织的舌尖慢慢的尝到了一股咸涩的味道,轻寒一下子感觉到了什么,急忙退开了一些,捧着我的脸低头一看,就看到了我一脸凌乱的泪痕,虽然无声,却似乎哭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伤心。

    “轻盈?”

    “……”

    “轻盈……”

    我只是无声的流着泪,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而他好像全都明白过来,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倾身过来,有些费力的抬起虚弱的手臂抱住了我。

    我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明明知道他有伤,无法这样承受,可就是不想离开。两个人这样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转过头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道:“轻寒,你跟我走,好吗?”

    “……!”

    他一震,抱着我的手往后推了一些,我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你跟我走。”

    “……”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没说话,但眼中分明全都是迟疑和犹豫,我还想开口说什么,就看到他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一道人影从背后移上来,将我们两个人都覆住了。

    我急忙回过头,就看到申啸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而站在山洞门口,眼神鄙夷的看着我们两。

    我顿时一惊。

    他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他还是不甘心,要回来加害我们?

    想到这里,我急忙就要转过身将轻寒拦在身后,但他的手却稳稳的抓住了我,沉声道:“申啸昆,你要干什么?”

    申啸昆高大的身形立在山洞门口,将阳光都整个遮住了,冷笑着看着我们:“你们俩倒是风流得很。”

    “这跟你没有关系。”

    轻寒咬着牙奋力的想要起身,但只能勉强的半蹲起来,伸手就要将我往后揽,一边看着洞口的申啸昆:“你回来干什么?”

    申啸昆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看着我们,倒像是看戏一般:“不回来,哪看得到这样的好戏?”

    我一下子想起刚刚自己做了什么,虽然事态紧急,也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轻寒也像是有些局促,但丝毫没有放松,瞪着他。

    申啸昆冷笑了一声,放下胳膊慢慢的朝里面走了进来,我和轻寒都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我——刚刚给他吃的十香草的根茎并不多,按药效来看他恢复不了那么快,但他现在回来到底是要——

    就在我的心咚咚直跳的时候,申啸昆又停了下来,看着我们说道:“我是回来告诉你们,我已经看过这周围,都没有可以上去,或者下来的路。”

    “……”

    “如果你们要离开这里,最好还是往回走。”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回来是要跟我们说这些,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轻寒一时也没有反应,只看着申啸昆冷笑着说道:“不过,我要离开,就不像你们这两个废物那么麻烦。若不想走冤枉路,最好往回走。”

    其实在在醒来之后,我已经看过这周围的地势,山壁万丈高耸,的确无法上去,人要下来就更是要命了;照申啸昆这么说,这里方圆几十里大概都是这样的山势。

    而我们之前摔下来的瀑布那里,虽然和山谷上也有极大的落差,但回想起那里的地势,也许慢慢攀爬还是有可能回去的。

    而且,那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想必帝后也不会在那种地方停留太久,我们回去,也许反倒可以避开他们的搜索。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了轻寒,他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了一番,才抬起头来看着申啸昆:“为什么要回来告诉我们?”

    申啸昆看了他身后的我一眼,冷冷道:“我说过,我这个人恩怨分明。谁活我的命,我报谁的恩。”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历来敌视申家,尤其是申柔,几乎恨不得生食其肉,却没想到申家还能养出这么个恩怨分明的人来,要说也真是歹竹出好笋。

    说完那句话,申啸昆便转身要离开,我想要开口道谢,可一时间却说不出来,倒是他自己走到洞口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轻寒一眼,眼睛微微一眯:“喂,泥腿子。”

    轻寒的脸色一沉,恨恨的看着他。

    申啸昆说道:“你也最好别这么快死。”

    “……”

    “老子未必一辈子输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转身走了出去。

    剩下我和轻寒两个人坐在山洞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只是对视着——危险已经离开,但我和他都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申啸昆的话,让刚刚我的那个问题越发明显的摆在了彼此的面前。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未这样郑重的看着,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眼睛的最深处,才能看到我想要的答案。

    山洞外的河水还在不停的奔流着,如同人生,不管怎样的痛苦挣扎,怎样的幸福绵长,终究还是要往前走,不会因为你的痛苦或幸福,就做一刻的停留。

    我站在河边,清澈的河水绕过脚踝,带来清凉的感觉,甚至连日头都没那么毒了,被树荫遮盖之后洒下的星星点点投射在河面上,与一片粼粼波光融为一体,灿烂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我下意识的伸手遮了一下眼睛,正好就看到前面水浅的地方,一条鱼悠然的摇着尾巴。

    正好。

    我心中一喜,便举起了手里削尖的木棍,正要插下去,就听见河边传来轻寒的声音:“别那么插。”

    回头看时,他正坐在河岸上,伸手指着那条鱼:“往它后面一些,靠近你的地方插下去。”

    那样,不是叉空了吗?

    不过回想起他过去的行当,我索性信一次,便举起木棍叉了下去,明明是朝空处,却真的叉到了鱼,一阵水花四溅,我举起木叉看到上面那条不小的鱼,顿时高兴的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他面前:“你看!”

    他笑眯眯的望着我:“我没说错吧。”

    “嗯。”

    “来,我来帮你生火。”

    他说着,扶着我的手慢慢的站起来,到山洞里去跟我一起生火了。

    自从那天申啸昆走了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成了一场醒来即逝的梦境,我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任何表示,两个人之间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问题,那个选择一般。

    他的伤在慢慢的好转,可以扶着我站起来走动走动,但还是没有办法多运动,伤口开裂带来的虚弱,也必须通过更多的食物来补充。在他的指导下,我也终于捉到了一些可以入口的鱼,情况比之前好了一些。

    没有火石,用普通的石头花更多的力气,才终于得到了一点火种,很快便烤好了一条鱼,没有盐,没有去腥的姜,鱼肉的味道并不算好,可对于我和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虽然第一口吃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经过这几天的磨练,我的手艺也稍微的好了一些,鱼肉也不再腥臭难食。我将手上的一块鱼肉细细的挑了刺,喂到他的嘴边,他看了我一眼,倒也乖乖的张嘴吃下去。

    “怎么样?”

    “嗯嗯,味道好极了。”

    他吃得两边腮帮鼓鼓的,活像前两天从树上溜下来偷跑到山洞里偷果子的松鼠,睁大眼睛看着我,而我只是低着头专心的挑刺,也不多说什么。

    这几天的生活,是难得的平静,甚至于可以说是甜蜜的,但他也并不傻,能感觉到平静中的那一点压抑,只是一点,就足以让这样平静的生活完全的面目全非。

    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他微笑着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当过这样的大爷,吃东西都不用动手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也微笑着将鱼肉送到他嘴边:“你愿意的话,让你当一辈子大爷啊。”

    “……”

    他愣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嚼着鱼肉,不再开口。

    但我却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肯放松的:“轻寒,有些问题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

    “……”

    “我们俩,也不可能在这里逃避一辈子。”

    “……”

    “到底要不要跟我走,你给我一句话。”

    他原本扬起的眉眼慢慢的低敛下来,目光沉凝的看着眼前扑腾的火焰,那样的眼睛说平静仿佛在燃烧,说燃烧却又是冷凝的,让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不断的追问:“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好吗?”

    “……”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轻盈,老师曾经在喝醉的时候,经常念两句话,你知不知道是哪两句?”

    我一怔。

    傅八岱喝醉之后,经常念的两句话——?

    人可为情而死,不可为情而活。

    为情而死,死而无憾;可活着,却不能只为了区区的男女之情。

    人的一生,本来还有更多的事去做,更多的目标去追求,更多的梦想去完成。

    他有些迟疑,却还是坚定的开了口——

    “轻盈,能再在京城见到你,我的确非常的高兴。”

    “……”

    “可是——”

    “……”

    “可是,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进京的。”

第633章 “你选我,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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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进京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并不觉得失望,甚至也没有一点生气不满的感觉,那种让胸口几乎要迸裂开的情感还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动着,我甚至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开口问了,就算痛,也要明明白白的痛;就算哭,也要痛痛快快的哭。

    我看着他,认真的说:“你是为什么而来?”

    他也看着我,郑重的说道:“说起来,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是我——我——”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些脸红:“我始终觉得,我对江南,好像有一份责任。”

    “……”

    “说起来,大概你也会觉得好笑。”他面带羞赧,轻声说道:“我,当初不过是个——泥腿子而已。”

    我听得心里一阵刺痛,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长而粗糙,能感觉到指腹和掌心覆着厚厚的老茧,这就是一双“泥腿子”的手,干最累的活儿,得最低廉的报酬,被踩在最底层。我曾经亲眼看到过,那些贪官污吏是如何鱼肉百姓,如何欺压他们这样的良民。

    可这样的人,也并不会就如此毫无声息的过一世。

    “不过,我庆幸我是个泥腿子,”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更黑了一些,声音也更低沉了一些:“因为,我真的可以比站在高处的人,看到更多阴暗的地方,也了解到更多阴暗的事。”

    “轻寒……”

    “轻盈,你没有在江南长大,你不知道那里到底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贱民’到底活得有多苦。贪官污吏,豪强权贵,这些人为了鱼肉百姓,到底在南方做了些什么,你也许听说过,也许看到过,但听说过、看到过,和经历过,绝对不是一样的。”

    我的心微微的一沉。

    他说得对,感同身受其实是一个多虚伪的词,别人的痛苦也许你能看在眼里,能理解,但不可能真的凭空去体会,如果看到一个人身陷寒潭,却不会明白那个寒潭有多深,那一潭水有多冷。我只知道苛政猛于虎,只知道贱民过得苦,但到底有多苦,那终究只是个虚幻的想象。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现在,我好像真的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在渔村,他会那么迫切的去学,去想,甚至去和黄天霸讨论南方的出路。

    因为,只有真正身陷那样的泥沼当中的人,才会为自己,和跟自己一样陷入绝境的人,寻找解救之路。

    “所以,我总是有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对江南,有一份卸不掉的责任。甚至,在救起你之前,好像那种感觉就强烈了。”

    “……”

    在我从虎跃峡跳下之前,也就是——刘毅大人遇刺后,病中身亡。

    这,难道真的是父子天性?是血脉中斩不断的亲情和习性?他走上了和他父兄完全一样的道路,即使流落民间,即使这些年来过得那么艰难,却丝毫没有磨损他天性中的大义,和刘家人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傲骨。

    这一切,真的是老天注定的吗?

    可是——他的结局呢?

    我不会忘记黄天霸告诉我的,刘世舟死得有多惨,也永远忘不掉,刘毅大人遇刺后的惨状,和临死前的坚持。

    刘轻寒呢?他又会如何?

    他走上了和刘世舟、刘毅同样的路,那这条路的尽头,也会是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千万根钢针扎穿一般,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立刻变得通红而滚烫,轻寒以为我是因为他的话而委屈了,急忙吃力的伸手过来捧着我的脸:“轻盈,你——你不要哭,我——我不说了,我——”

    我的脸颊被他捧在掌心,那种粗糙的质感和温热的体温,让我有一种微微战栗的恐惧。

    我害怕这双手会消失,会变冷,会让我伸直了手也抓不到,会让我魂萦梦牵之后,醒来却只能面对一场空。到那一天,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我:“轻寒,我懂你。”

    他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三个字,一时间只看着我:“轻盈……”

    “可是,申恭矣已经完了。”

    他一愣。

    “申恭矣,已经完了。”

    我又重复了一次,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皇帝这一次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除掉他,不仅仅是因为申太傅权倾朝野,威胁到了皇权,还有一点就是——有他们这一批老臣在,南方的新政才无法顺利推行。南方不安,整个中原都会受到影响。”

    轻寒点了点头:“我明白。”

    “而现在,申恭矣已经倒了,跟着他的那一批老臣,之前科举的时候就下了许多,这一次——皇帝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回京之后,只怕就要开始大清洗。”

    轻寒没说话,那双澄清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悍然的意味。

    这些,他当然知道,他和傅八岱跟裴元灏谋划至今,就一直等着这一天的。

    我继续说道:“也就是说,经过这一次之后,皇帝要在南方推行新政,已经没有太大的障碍了,而你之前对南方税制的一些构想,我——我也早就上呈过皇帝。”

    轻寒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得:“原来,原来是你跟他说过!”

    我点了点头。

    “难怪……”他喃喃道:“难怪那个时候,我们一拍即合。”

    我并没有去问,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谈过,又如何的一拍即合,既然裴元灏这样的信任和重用他们师徒,自然是因为他们所要走的路和要实现的目标是一致的。现在我只是一直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这样,你也要放弃我吗?”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我。

    “朝廷的事,大局已定;而你的构想,也很快就会在南方实现。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过去你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怕知道得更清楚,他对于南方的构想,和你是如出一辙;没有了那些人的阻碍,南方的将来也一定会按照你们的设想慢慢的实现。”

    “……”

    “南方,也会好起来的,会变得,和你想的一样。”

    “……”

    “唯一的差别就是——是不是你亲手来做这些事。”

    “……”

    “即使这样,”我说着,抓紧了他的手:“你也不能选择我吗?”

    轻寒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粗糙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顺便变得冰凉。

    你不能选择我吗?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软弱,这样退避到几乎退无可退,但我真的想试一次。

    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指,我开口的时候已经有些结结巴巴的,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艰难的“谈判”,因为我赌上的,是我企盼了半生的东西,而审判的权利,只在他一个人的手上——

    “你选我,好吗?”

第634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

    “你选我,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闭紧了嘴,连呼吸都窒住了,只睁大眼睛看着他,握着他指尖的手几乎冰凉。

    轻寒一直没有看我的眼睛,可从我的角度,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微微颤抖的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澄清的眼睛里像是有冰和火在纠缠交织着,不断的撕扯着他的灵魂,每一刻都是一分煎熬,比起我心中的煎熬,丝毫不逊。

    你选我,好吗?

    我是有多大胆,才问出这句话,将我的生命,生活,都交到他的手里,他的一句话,可以让我的生命焕发光彩,也同样一句话,可以像一把尖刀,扎进我的胸口,让我的生命从此晦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的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可目光却和他的声音一样,不停的颤抖着——

    “我……选你……”

    ……!

    我的心顿时像要炸开一样,握着他手指的手近乎痉挛:“轻寒——!”

    “我选你!”

    “……”

    “然后,我们去哪里?”

    一瞬间,我高兴得几乎有些狂乱了,哆嗦着道:“我,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我们——去找——”

    “找离儿,对不对?”

    “对!”我用力的点头——我的离儿,我的女儿,不管再被关多久,再过去多久,要寻找她的目标我都不会放弃,而如果找到她之后,我的身边可以有他,那么——那么我这一生,亦复何求?!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黯nAd1(

    然后,我慢慢的看向了他。

    他也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透彻:“这些年,离儿不会一个人过来的。”

    “……”

    “我听人说,离公主,是被人劫走的。”

    “……”

    “但是,你没有太担心离儿受到伤害,或是——不在了,是因为你知道,劫走离儿的人,不会伤害她,会好好的对待她,对吗?”

    “……”

    “那,离儿的身边,是什么人呢?”

    ……

    离儿的身边,是什么人呢?

    听到这句话,我恍惚的觉得好像一扇尘封已久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身影站在那里,突然的出现在我眼前。

    离儿身边的人,还能有谁呢?

    裴元修,当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太子,在东州城为我挥刀对峙草原蛮兵的“袁公子”……也是,在内藏阁静谧的空气里淡淡微笑着,与我平静对话的那个人。

    也是救走我的离儿,消失了这么多年的人。

    轻寒为什么要提起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越发忐忑的看向他。轻寒平静的问道:“离儿身边的人,是当初的那位太子,对吗?”

    “是,是他nAd2(”

    一问一答后,轻寒就已经不再开口了,我不安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不断闪烁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他?是谁告诉你的?”

    “……”

    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关于裴元修的事,已经成为了宫中的禁忌,哪怕申恭矣要跟他找谈资,也没有必要谈起这些往事,能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事,让他这样犹豫顾忌,甚至萌生退意的,只有——

    “是裴元珍告诉你的,对不对?”

    他没说话,只是眉心慢慢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一次,我完全明白过来了。

    难怪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都是那样的若即若离,即使在我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总是让人觉得无法完全的靠近,那并不是我的错觉,而是他在犹豫。

    “其实,也不只是长公主,”轻寒曼声道说道:“我也早就听说过这位太子。听说他品貌卓绝,温文儒雅,有君子之风。当初在销香院讲学的那个学生,也赞他德行出众。”

    “……”

    “长公主告诉我,他曾经在大家都为难你的时候,当众为你仗义执言,顶撞他的母后;后来,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孑然一身,唯一带走的,只有你送给他的一册书。”

    “……”

    “她还说,其实五年前,东州的那一场仗,也是他为了你打的。”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当然没有忘记在东州发生的一切,只是那个时候,我记忆尽失,丝毫不知道那个人出现在身边意味着什么,却一心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好友,当他在城楼上浴血搏杀,用身体为我抵挡铁箭,我除了感激,除了对他的疑惑,还是一无所知nAd3(

    直到,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欠着一笔债。

    一笔几乎无法偿还的债。

    想到这里,眼睛也有些滚烫发红,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轻寒:“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

    “你是想说,其实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对吗?”

    “……”

    “你是不是想说,我并不是非你刘轻寒不可,对不对?”

    轻寒沉默着,眼中冰与火的交织几乎让我看着都能觉出痛楚,胸口也在阵阵的跳痛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轻盈,我,不是最好的。”

    “什么?”

    “我不是最好的。”

    他又重复了一下,睫毛微微的垂下,眼睛变得漆黑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我的眉心一蹙,蓦地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犹豫不决,对我的态度淡漠疏离的原因吗?

    因为是自己所爱的人,所以,觉得一定要全天下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他。而他这一路进京,所见所识,无不是皇亲贵胄,龙子凤孙,对于他这样一个出身渔村的渔夫,这其中有多大的压力,我不可能知道,但申啸昆一句“泥腿子”就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多少,我也能明白。

    想到这里,我反倒平静了下来,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选择谁?他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说要选择“他”的时候,眉心深深的沟壑里每一道几乎都是煎熬,在他苍白的,几乎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上,看起来愈发忧郁。

    “轻寒,你告诉我,什么是最好?谁能是最好的?”

    “……”

    “我所识人千万,论容貌品性,未能及黄爷;若论学识渊博,未能及傅八岱;论权势倾天,未能及当朝至尊;论勇猛武功,未能及草原王子;论心机城府……”我顿了一下,隐隐的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意,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咽下去了。

    “有这么多最好的,难道我都应该选择?”

    “……”

    “你说得没错,你的确不是最好的,而他,也真的很好。为了我,他付出了很多,甚至连离儿……离儿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才救走的。”

    “……”

    说到这里,我有些哽咽:“我欠他的,太多了。”

    轻寒安静得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只是这么看着我,眼睛漆黑得如同永夜。

    我坚定的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瞳,慢慢道:“有的人对我好,我会感激;我欠别人的,会回报,哪怕来生结草衔环,也一定要回报。可有一个人,他对我好,我觉得理所应得,我欠了他的,我不想还,还想问他要得更多,甚至——我想要他的下半辈子,都一并给我。”

    “……”

    “因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轻寒微微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轻盈。”

    “轻寒,你就是这个,注定要吃亏的人。”

    “……”

    “再好的,我也不要。”

    “……”

    “我只要你。”

    “……”

    听到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久的看着我,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终于慢慢的抬起手来伸向我,声音低沉而沙哑的:“过来。”

    我咬着牙,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立刻便被紧紧的握住,只一拉,我整个人都跌入了他怀里,感觉到那坚实而温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我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襟:“轻寒。”

    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是用力的抱住了我,微微颤抖的嘴唇贴上我的额头时,那种滚烫的触感好像被打上了他的印记,这一辈子,都是他的。

    让我有一种忍不住流泪的冲动,双手环着他劲瘦的腰身,用力的抱住了他,仿佛那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承诺,只一刻,便永远。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是永远。

    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却忘了给他打上我的烙印……

    天气,慢慢的开始变炎热了。

    即使头顶那么浓密的树荫,也遮不住阳光带来的炙热温度,星星点点洒下来的光斑倾泻在河面上,耀眼得几乎刺目。

    幸好,一直奔流不息的河水还带着温润而清凉的气息,让我们这两个几乎茹毛饮血的“野人”也舒服了许多。

    刚刚抓了两条鱼烤着吃了之后,我也还舍不得穿上鞋袜,坐在岸边,将赤足浸泡在河水里,清凉的河水绕过雪白的脚踝流淌过去,间或有小鱼儿嬉戏着游过来,擦着我的脚面,带来阵阵****的感觉。

    我忍不住笑着,伸手去碰,那鱼儿也机灵,我的指尖刚刚入水,它便嗖的一声,打个水花游得不见踪影了。

    轻寒在一旁看见了,也笑:“这么小,你也舍得抓?”

    “我就玩会儿。”

    “这些小鱼最灵了,有人在河里它都能感觉得到,不好抓的。”

    我好奇的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就经常在河边抓小鱼回来熬汤的,你又是怎么抓住的?”

    轻寒笑了笑:“这些小鱼虽然机灵,但只是对危险敏感,如果周围平平静静的,它们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所以,我们经常拿石头在浅水的地方围起一个小池子,比水面低一些,往里面洒小沙虫什么的,它们会游进来吃,等河水一退,这些小鱼就出不去了。”

    “哦……”

    我点点头,低头看着那些又游了回来,在我脚踝间嬉戏的小鱼,那一幅不识愁滋味,一心只求宁静安乐的画面,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原来,被困,就是这样被困住的。

    轻寒坐到了我的身边,也脱了鞋袜,我立刻道:“小心着凉。”

    他笑道:“我哪有那么弱。没事了。”

    说完,便将一双光脚丫子也泡进了河水里,几条小鱼又游了过去,嘬着他的脚趾,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两个人的脚挨得近,越发衬出他的肌肤黝黑,我的脚踝雪白,我忍不住笑着把光脚丫子踩在他的脚上:“看你,脚多黑。”

    他忍不住呛我:“就你白。”

    “是比你白啊。”我说着,又踩了一下:“多久没洗脚了你,这么脏。”

    “胡说,我每天都洗的。”

    “那还这么黑。”

    “这是天生的啊。”

    “所以说你黑嘛,还不承认。”

    ……

    事实证明,哪怕两个最懂事的大人在一起,有的时候会比孩子还幼稚,两个人就这么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弄得水花四溅。我的肌肤偏白,脚背没两下就被踩红了,我不服气,用力的踩他的脚背踩得啪啪作响,可他黝黑的肌肤怎么踩都不见红。

    吃亏了……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他说道:“好了,打平了吧?轻盈我想吃点果子了。”

    我用力的拍他的膝盖:“你还真的当大爷啊!”

    他笑嘻嘻的坐在那里看着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我去那边找找。”

    在这个山谷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周围的果子大部分都被我摘得差不多了,体力好一些之后可以摘到树上的果实,可现在不是秋天,到底也是坐吃山空,我往旁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看到了一丛低矮的树,结着一簇簇珊瑚红的小果子,急忙摘下来就往回走。

    刚刚走到离山洞不远的地方,就听见水花潺潺的声音,绕过一片树林过去一看,就看到轻寒裸\/露着上半身站在河中央,正慢慢的擦洗。

    他是背对着我的,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后背。

    他的身材略显消瘦,不及申啸昆那样习武者的魁梧壮硕,而是常年劳作锻炼出来的劲瘦而精壮的体格,线条紧实漂亮,黝黑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映着阳光透出一种蜜合色的光泽,如同一大块蜜蜡一般。

    只是,后背上那些狰狞的刀伤,横贯在黝黑的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的伤恢复得不算差,到底是年轻人,也是从最艰难的地方活出来的,自然比一些身娇肉贵的更能承受这些伤害。

    虽然现在,这些伤都已经不要紧了,就好像过去了的痛苦记忆,终有一天可以微笑着谈起,只是一想到当时的惨状,我还是会忍不住害怕,因为也许某一刀再深一点,再重一些,我就可能失去他。他也知道,所以这几天上药擦身都将我支开,自己来弄。

    这个时候他已经擦洗完了,用衣服小心翼翼的抹干净身上的水,一转头就看见我走了过来,急忙披上了衣服,对着我一笑:“你倒快。”

    我把果子递过去:“哪,吃吧。”

    他笑着接过来,坐在地上吃了起来,递了一个给我,我摇摇头没要,只是坐到他的身边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大口大口了吃了一会儿,回头看见我有些黯然的眼神,轻轻道:“你还在害怕啊?”

    “……”

    “我不是说了吗?已经没事了。”

    “……”

    “就是看着难看一些,其实一点都不痛了。”

    说着,他像是想要逗乐我,笑道:“我还想着将来当大爷,有媳妇帮我擦背呢。你这样,可怎么行。”

    “……”我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他这样一笑,我的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只是回头看了看他的后背,轻轻道:“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他点点头:“伤口差不多长好了,就是有的时候里面会抽抽的痛,愈合的时候总是这样的。”

    我伸出手去抚着他的后背,隔了一层湿润的衣衫,能感觉到手掌下那些不平的伤痕沟壑,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似乎,真的不要紧了。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轻寒,既然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

    “咱们走吧。”

    “走?”他愣了一下,道:“你是说——”

    “你答应了,要跟我走的。咱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所有人,去找离儿。”

    这一回,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迟疑,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将手里一把果子塞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道:“好!”

    两个人一拿定主意,事情就快了很多,我多抓了几条鱼烤好带着,又找了些野果一起做干粮。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我的头上还有几件常晴给的珠翠没掉,等到有人烟的时候就好办了,可如果是在草原上走,吃的东西就尤为重要。

    轻寒的伤虽然已经无大碍,但到底不能跟完全好的时候相比,两个人离开这个暂时栖身的山洞之后,沿着河流一路往上游走,停瓦走也走了将近两天,就听见前方传来轰然如雷鸣般的巨响。

    是瀑布的声音。

    飞流直下的瀑布仿佛一条银带,高高的挂在河谷上,巨大的冲击里将下面冲出了一个深潭,水花溅起一人多高,四处弥漫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色的彩虹,格外的好看。

    轻寒这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瀑布,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样,站在那里走不动。

    我大声说道:“轻寒!轻寒!”

    喊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一般,愣愣的转头看着我,我大声道:“你发什么呆啊!”

    水声几乎掩盖住了我的声音,重复了好几声,他才听清楚,咽了口口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也听不清,问他说了什么,他大声道:“轻——盈,咱——俩——命——真——大!”

    是啊,我们的命,真大。

    也许,是老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真正的割断过去,和他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那个时候的恐惧和痛苦,现在想来,只用命大两个字,似乎就可以让我完全忽略不计,甚至能笑着面对了。

    我附在他耳边大声道:“那就更应该听老天的话!”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就往旁边走去。

    这条瀑布很高,旁边的山势也险,但还不到不能落足的地步,那些凸起的山石正好可以成为我们登上去的踏脚石,只是他的体力不济,两个人走走停停,过了半日,才爬了不过十来丈,脚下已然悬空。旁边瀑布激起的水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衫,我们蜷缩在一处山坳里,我拿出一个果子:“吃点吧。”

    他的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点点头接过吃了起来。

    我一边帮他擦汗,一边抬头往上看,这才是刚刚起步,若真的要上去,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怕晚上都要在山壁上歇息了。

    这个时候,我不由的想起了那些会武艺的人,一个个身轻如燕的,便叹道:“我们俩谁要是会武功就好了。若是黄爷,凭他的武艺,只怕两三下就能跃上去,还有那天那个老道士言无欲,这个山谷也一定难不倒他。”

    这时,轻寒看了我一眼,目光显得有些奇怪。

    我被他看得疑惑,道:“怎么了?”

    他说道:“那个老道士,轻盈,你之前见过他吗?”

    “言无欲,我没见过。”我摇摇头:“只是听说过太上皇身边有这么一个术士,但宫里的人几乎都没见过他。我想那天他出现,可能有好多大臣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哦……”

    “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轻寒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他好像知道你。”

    “什么?”我吃了一惊——言无欲,那个神秘的老道士,居然知道我?

    轻寒点了点头:“皇上将我引见给他的时候,我跟他谈过一些事,然后他突然就问起你,还问起我们当初在渔村的生活。”

    我的眉间顿时一蹙。

    我和轻寒在渔村的那些事瞒不了人,被人知道我并不奇怪,可是这个言无欲是个陪在太上皇身边的老道士,跟我全无瓜葛,就算现在知道,知道他也是为裴元灏所用,但跟我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起我?

    我说道:“他还问什么了?”

    轻寒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他还问起,我有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什么牌子。”

    “牌子?”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难道是,那个名牌?

    可是,那个名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那个“颜轻盈”的名牌几乎快要了我的命,可当初裴元珍已经帮我度过了那一劫,申家现在也已经倒台,那个名牌就更无关紧要了。那个老道士问起那个名牌来做什么?

    还是说,他说的牌子,是另有所指?

    我想了半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容我去想那些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脱离这个险境再说。

    歇够了之后,我跟轻寒又重新提起精神,往上攀爬。

    我的伤虽然没有轻寒重,但到底是个女人,气力无法跟他相比,没过多久,手脚已经酸软发胀,指尖更是被磨得通红几乎破皮,眼看着天色也渐渐将晚,等我们都登上了一处比较宽敞的山石上,轻寒便不让再往上,两个人准备就在那上面休息一晚。

    这块山石说是宽敞,也就够得两个人躺下,再多也没有了,轻寒坚持让我贴着山壁,自己睡在外面。

    只要一翻身,下面就是嶙峋的怪石。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

    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和精壮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微微起伏着,他的体温熨帖在身上,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宁的感觉。

    可我却知道,在他的后背,却是一片空,甚至是让人一看就腿脚发软的险境。

    想到这里,我小心的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伸出手,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都蜷缩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男人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伸出手,也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紧紧的抱住。

    两个人之间再无一点缝隙,紧紧的贴在一起。

    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他的呼吸有些局促,滚烫的气息吹在额头上,碎发丝丝撩动着,带着一点****的感觉,我下意识的在他的肩窝里摩挲了一下,就感觉到他的身体又僵了一些,像是有些忍无可忍的开口,声音都是沙哑的:“你好好睡。”miao笔ge.com更新快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接着微弱的天光,看到他黝黑的脸,好像比平时更黑了些,也可能是红了,眼睛固执的望着我身后的山石,仿佛有多好看的,哑然道:“这里摔下去,可不得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鼻息吹拂在他的颈项间,引得他瑟缩了一下,低头来瞪着我,我急忙闭上眼睛,像一头小猫找到了冬日里的暖炉一样,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你啊……”

    他喃喃的,有些无奈的拥着我,闭上了眼睛。

    一夜的静谧,只有不远处的水声在梦里回响着,而我的耳边更清晰的,是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和他暖得动人的气息,包围着我。

    一夜,如春。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35章 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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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乳白色的雾气已经弥漫在周围,山壁上湿漉漉的,连我的脸颊都润润的,被近在咫尺的鼻息吹拂过去,有些酥/麻的感觉。

    我迷迷糊糊的,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而平静的脸庞,和周围那些粗糙而坚硬的岩石有一种浑然一体之感。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润着细细的露水星儿,饱满的嘴唇微微翘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却又睡得一脸满足。

    自重逢以来,我面对了他的太多面,冷漠的,疏离的,在贡院立威时的肃杀,在河谷搏命时的严峻,这样毫不设防的样子,几乎都已经很陌生了。

    但我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不会再陌生。

    我的下半生,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看到这样的脸孔,闻到他身上简单而干净的气味,感觉到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

    这样温馨的遐想让我不自觉的勾了一下唇角。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还有些水汽的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立刻映出了我,微笑着看着他。

    “……”

    他还懵懵懂懂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轻盈……”

    “醒了?”

    “唔。”

    他不甚清醒的答应了,还是迷迷糊糊的看了我好一会儿,目光才清明了起来:“轻盈。”

    我在他怀里轻轻的笑了:“嗯。”

    看着我的笑容,他有些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擦了擦我脸颊上的露水。

    擦去之后,他没有缩回手,而是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粗糙的掌心熨帖着肌肤带来温热的感觉,一直留恋着,我也不动,就这么在他的掌心里看着他:“怎么了?”

    他喃喃自语道:“不是梦啊。”

    我的心一动,更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也能感觉到我的心跳,我说道:“这回,不是。”

    他笑了起来。

    即使做梦,也梦不到现在这样,我和他相拥睡在山壁上,身下是完全悬空的险恶山势,旁边是如天河临世般的瀑布,空气中满是水的润泽和青草的芳香,远处的林中传来悠长清脆的鸟鸣声,这一切,比梦境似乎还要不真实。

    却又是真的。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也升到了天中,该起身了,可又好像有些舍不得,就一直窝在他的怀里,他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我:“还不起?”

    你自己不也没动么?

    像是听到我心里的抱怨,他微笑道:“我倒是还想再享受一会儿。”

    “享受?”

    若是别人看到我们俩现在的处境,听到这两个字,难免觉得好笑,可我听到,完完全全的明白,也是心酸的明白。

    我和他相识至今,已经许多年了,有过洞房花烛,也有过相濡以沫,但可以像现在这样放下一切,完全拥有对方的时间,却真的太少,太少,少得好像沙滩上去捡起一粒珍珠,那样的弥足珍贵。

    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在那个天空晴朗高远的秋日,周围是一片金黄的麦浪,空气中慢慢的稻草的清香,我和他一起靠坐在田坎边。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乡下田间一幅最普通,最寻常的画卷而已,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被关在冷宫,近乎疯狂的两年多里,只有回忆起这一幅画卷,会让泪已经流干,心已如死灰的我泪如泉涌。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若没有那样曾经的幸福,那么后来的痛苦,也就不会那么痛。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抓紧了他的衣襟。

    轻寒低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说道:“君心如松柏,我心复何似。轻盈,你还记不记得你教我这首诗的时候。”

    “……”我愕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说的,也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你怀着离儿,肚子都老大了,还来地里给我送饭。你做的菜真好吃,就算现在我当了官,也吃了不少山珍海味,可真正让我忘不掉的,还是那些简单的饭菜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鼻子有些发酸,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轻笑了一声:“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所谓幸福,正当如是。”

    “……”

    “如果可以就这样,跟你过一辈子,就好了。”

    “……”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也曾经这样想过,只是粗茶淡饭,只是平淡的生活,却希望是一辈子。可是上天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之后发生的一切,那么急,那么乱,像是狂风骤雨一般,将两个在人海中偶然相遇的浮萍就这样的分开了。

    如果没有再遇到他,我的幸福,还会有吗?

    他说着,低头看着我,伸手拂开我额头有些凌乱的头发:“现在,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我比那个时候更好了。”

    他温柔的声音好像春风一样。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所有的呜咽,都消失在他的体温和心跳中。

    终于到了不得不起来的时候,我和他都小心翼翼的站在山壁上,往上看了看,晨光穿透云层和水雾,让我们更清楚的看到前方的一片葱绿。

    只要过了这一段嶙峋的山石,上面就是山路了,虽然倾斜度有些吓人,但只要小心一些,倒是比在这样的山壁上攀爬容易得多。

    我和他大口大口的吃完了烤鱼和果子,便站起身来活动开手脚:“走!”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却都是憋着一口气奋力的往上攀爬,我的手指很快就磨得红肿起来,但终于过了最险的一段,眼看着那铺满绿草随风起伏掀起层层绿浪的山坡,我高兴得腿都有些发软了,一个趔趄。

    一只手伸过来一下子握住了我的脚踝。

    低头一看,是一直攀在我下面的轻寒,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小心些。”

    “嗯。”

    我点点头,接着他手臂的力量,用力的朝上一翻,终于登了上去,但还来不及歇一口气,又急忙回过身去抓着轻寒的手,奋力的将他也拉了上来。

    两个人一下子倒在山坡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已经累得好像四肢都不属于自己,心跳也快要停下来,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喘息着,断断续续的道:“还好吗?”

    “嗯。”

    他又朗声一笑,露出的雪白的牙齿,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灿烂,他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我也不动,就这么任他抓着,等到两个人好不容易喘息匀了,他一鼓作气坐了起来,也将我拉起身来:“走吧。”

    山坡的地势比起之前的路没有那么险,但脚下全都是疯长的野草,踩上去也有些滑,稍不注意就会滚落下去,两个人只能俯下身手足并用的慢慢往上爬,这样的姿势倒是比刚刚爬山还更费力。

    我累得有些萎靡,手脚慢了下来,轻寒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道:“你看我们两的样子,像不像那些动物?”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有些笨拙的样子,笑道:“你像猫熊。”

    “猫熊?是什么?”

    “是蜀地独有的一种动物,身上的皮毛只有黑色和白色,圆乎乎的,又胖又笨,而且……”

    他一听就变了脸:“谁胖谁笨了?”

    我忍住笑:“谁急谁是。”

    “你——”他气得伸手过来捞我,我笑了起来,急忙往上赶紧的走了几步,就听见他在后面气呼呼的道:“让我抓住饶不了你!”

    “你抓住了我再说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奋力的往上爬着。笑由心起,似乎力量也跟着笑一样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他一路追着赶着,倒是一步不停的,不一会儿就已经能看到前方出现了大片平坦的路地,风也逐渐凛冽起来,卷着野草不断在脚下起伏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好轻寒也上来了,我指着前面对他说道:“轻寒,你看!”

    他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额头上满是汗珠,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水雾腾起了半天高,在阳光下绚出七彩斑斓的光芒,如雨后彩虹一般。

    正是我们掉下去的那一处瀑布口!

    他立刻笑道:“快到了!”

    “嗯!”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撑起身子道:“快走,咱们快上去了!”

    我笑着点点头,虽然手脚已经酸软得快要使不上力气,但眼看着出口就在前方,任何的劳累在这一刻仿佛都可以忽略不计,看着他也奋力的往上趴着,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边攀爬,一边说道:“轻寒。”

    “嗯?”

    “如果这一次上去了——我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我,脸上透着微微的愕然神情,我微笑着看着他:“所有的,都告诉你。”

    他没有说话,但目光显然深沉了一些。

    我知道,他并不是没有疑惑。

    一个好好的女人,为什么又是青婴,又是轻盈?为什么我会跟皇帝纠缠到现在,为什么我跟西川,跟宗门的人有那么多的牵扯……

    我笃定的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让轻寒也有些震撼,他顿了一下,点头:“好!”

第636章 决裂·异动

    ?

    等我们终于爬上这个山坡的时候,凛冽的风卷着枯草和泥土的腥味呼啸而来,几乎要将人又推下去一般,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轻寒伸出手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小心!”

    我晃了晃,终于在他怀里站稳了。

    而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土地,绿草丛容,绿树成荫,远处的山谷高高耸立,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看起来好像一头匍匐的卧狮;天高云朗,灿烂的阳光将之前一切杀伐带来的戾气和阴霾都一扫而空,只剩下宽阔无际的大地上,充满生机的一片新绿。

    看到这样的情景,任何人都忍不住赞叹。

    赞叹这个世间,赞叹生命!

    我的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激动,顺势抱住了轻寒的腰,用力的抱紧:“轻寒,我们上来了!”

    “嗯!”

    “我们没事了!”

    “嗯!”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仿佛也映出了金黄色的,让人产生无限希望的光芒,轻寒一直看着我,也将我紧紧的抱进了他怀里。

    这个时候,我的眼睛有些发热,轻寒已经低下头来看着我,两个人额头相贴,鼻尖和唇瓣几乎没有距离,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印上彼此的温度和味道。

    他问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他轻笑了一声,喃喃道:“你怎么也变得爱哭了……”

    最后几个字,已经含糊的消失在了唇舌交汇间,已经不知道是他先吻了我,还是我去吻了他,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山坡边相拥吻着对方nAd1(我和他之间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吻,嘴唇火热相贴辗转吮吸,只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好像都要被吸走了,胸口在剧烈的跳动着,因为舌尖触碰纠缠变得滚烫,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

    有这样一个人,他一笑,你觉得春暖花开,他在你身边,就幸福绵长,只有这么一个人,拥有了他,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我曾经错过,现在终于又找到了他。

    我不想再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鼻息和唇瓣都已经滚烫,才稍稍的分开一些,我抵着他的额头,唇瓣微微颤抖着,听见他低沉得几乎沙哑的声音:“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

    我抬起手,反复的抚摸着他黝黑而消瘦的脸颊。

    因为喜欢,所以放弃,放弃亲手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放弃现在的一切,我知道这对任何一个有志向的男人来说有多难,更明白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有多不容易,可是——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他终于平静下来,道:“我们走吧。”

    “嗯!”

    刚刚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从下面爬上来,两个人的体力都不太好,但也都知道不能做长久的停留,相互扶持着慢慢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前方如龙吟虎啸的巨响,和半空中腾起的水雾在阳光下绚烂出的七色彩虹。

    是那个我们摔下去的瀑布口。

    那个时候他昏迷着,根本不知道有多惊险,而我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害怕。他看到我苍白的脸色,用力的握紧了我的手,两个人找了一处水浅些的地方渡了河,沿着河慢慢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河水汹涌湍急起来,被吞没在前方嶙峋的怪石中,仿佛进入了一只野兽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里nAd2(

    太阳正好,照着河水波光粼粼,几乎刺人的眼,加上空中的水雾,让前方一切都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而迷蒙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瀑布口。

    心里不由一紧,刚刚停下脚步,那个人似乎已经听到了什么动静,慢慢的回过身来,一双通红的眼睛还泛着泪光。

    是裴元珍!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感觉到身边的轻寒也一窒。

    这时,裴元珍已经看到了我们,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下一刻她已经飞奔了过来,一下子撞进了轻寒的怀里,用力的抱住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的发抖:“轻寒!轻寒!你没死!”

    我站在旁边,脸色苍白的看着她泪如泉涌,双手紧紧的抱着轻寒消瘦的身子,好像恨不得将这个人就这样融入骨血当中,狂喜而庆幸的不停大喊着:“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轻寒一时间已经失去了反应,就这么被她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长——长公主?”

    裴元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哭得像个小孩子脸上泪痕狼藉。她用力的抓着轻寒的手臂,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骗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赶回来,他们告诉我,你——你可能已经——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

    “……”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了这个男人,一丝一毫都不肯松手nAd3(

    我见过她的沉闷无言,也见过她的尖刻逼人,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裴元珍,又哭又笑,所有的感情全无遮拦的展示出来,这一刻她不再是个天家金枝玉叶的公主,只是一个简单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害怕失去爱人的女人。

    我能明白这种感情,甚至完完全全的可以体会——可是,她抱着的,却是我的轻寒!

    轻寒看了我一眼,便小心的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些,轻声道:“多谢长公主记挂,下官铭感五内。”

    像是一桶凉水迎头浇下,裴元珍呆呆的看着他,然后那瞬间冰冷的目光调过来看向了我。

    “你……你们——!”

    她咬牙切齿,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怒容,轻寒立刻调转脚步拦在了我们俩的中央,沉声道:“长公主。”

    我已经看不到裴元珍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不停的在颤抖:“你——我以为你死了,我害怕你死,我天天一个人来这里,就是想守着你最后呆过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可是你,你们——刘轻寒,你对得起我吗?!”

    “公主,请恕下官不敬之罪。”

    “有罪的是她,不是你!”

    “她没有错!两情相悦,没有人有错。”

    “她是皇兄的女人!”

    听到这近乎嘶吼的一句话,我的心中一凛,正想要上前说什么,就感觉到眼前那如山的背影僵了一下,他身上的气息立刻变得低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听见他冷而生硬的声音传来:“她是我的。”

    “……”

    我的心突突的跳着,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这一刻裴元珍几乎也窒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开口:“所以,你是一定要跟她在一起,是吗?”

    “是。”

    “你知不知道,皇兄不会让任何男人得到她的。”

    “知道。”

    “她有那么好,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对我来说,她够好了。”

    “我呢?我不够好?”

    “不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选她不选我?!”

    我抬起头来,越过轻寒的肩膀,看到裴元珍的脸色惨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流光,抬起头来看着轻寒,显得那么楚楚可怜,甚至让我的心里也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那,是真的痛!

    可我知道,轻寒没有错,长痛不如短痛,不应该的温柔就是残忍。

    晶莹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裴元珍的眼中滚落下来,她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固执的抬头看着轻寒,整个人颤抖得好像随时都要粉碎一般,过了很久,才慢慢问道:“如果,没有她呢,你会不会——”

    “已经有了。”

    这一回,裴元珍没有再开口了。

    她漆黑的眼睛里除了泪水,不再有任何光芒,好像灵魂在这一刻都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连半分活气都没有了,形同枯木一般立在我们面前,轻寒咬了咬牙,俯身一拜:“望长公主成全!”

    说完,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冰冷,中间满是冷汗。

    是了,我所见到的裴元珍,是一个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女人,却差一点就忘了,她的身份是长公主,掌管着我们生死的金枝玉叶,如果她开一句口,我和轻寒的一切就都会覆灭殆尽。而轻寒刚刚跟她说的那些话,若是普通人,足以死上一百次。

    他,是在一场豪赌!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紧张的握紧了轻寒的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我们走。”

    我来不及点头说话,只能被他拉着快速的往一旁的林中走去,也来不及看这一刻裴元珍是什么样子,巨大的水声轰鸣,将她的哭声也掩盖了,可我却好像分明听到了那最凄婉的哭泣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如暗夜幽梦,纠缠不去。miao笔ge.com更新快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起头,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男人。

    他还是那样的消瘦,宽阔的肩膀却丝毫不显得孱弱,我也知道,依靠时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这样的肩膀,过去可以负担家人,负担他所爱的人的生活,烦恼,一切的忧虑,而现在,甚至已经可以一肩挑起百姓的疾苦。

    可是,他放弃了,为了我而放弃了。

    想到这里,我忍住眼睛里滚烫的温度,也用力的反握住他的手。

    承君一诺,必守终生!

    我和他的脚步有些急促的往前不断迈进,眼看着那浓密的树林近在眼前,突然,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林中几只飞鸟像是被惊,乍然腾空飞起,发出几声惊悚而尖利的鸣叫。

    我和他都下意识的汀了脚步。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37章 那一份八百里加急?

    ?

    安静的树林中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人踩在草地上的声音慢慢传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人背着手,从浓密的林中走了出来。

    我和轻寒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皇上……”

    他看着裴元灏,一时间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元灏,他居然还守在这里?!

    我和轻寒在下面至少耽搁了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正常人所能想的都是必死无疑,就算侥幸逃生,他们不是也应该去下游找我们,为什么——

    裴元灏的脸上浮着淡淡的,和阳光炙热温度完全相反的冷笑,那样的笑容没有丝毫善意,只是一个人看着自己手里的蚯蚓,下一刻就可以完全的掐死我们。

    “……皇上。”

    “爱卿可还安好?”

    “……”

    轻寒没说话,桥我的那只手完全冰冷了。

    “没想到爱卿居然如此幸运,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是毫发无损,朕心甚慰。”

    “……”

    “爱卿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朕还会在这里?”

    “……”

    “因为朕的人马在下游,看到了申啸昆。”

    我和轻寒一惊——难道,申啸昆已经被抓,已经被杀了?

    不对,我立刻回过神来,刚刚他说的是,他的人马在下游看到了申啸昆,并没有说抓住了申啸昆,他现在应该是没事的nAd1(只是——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也看向了我,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潭,要将人完全的陷进去,再难见天日,“其实,要抓住他也并非难事,但朕却担心,如果只顾着抓他,恐怕就要错失两位爱卿了。所以——”

    所以,他放弃了申啸昆,从下游赶了回来。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好像一头被人抓进了牢笼的动物,不管怎么冲撞挣扎,也再难挣脱,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快要不属于自己。

    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定睛一看,却是闻凤析等人率领着兵马急急的跟了上来,身后扬起的阵阵烟尘遮天蔽日,那些人的脸上犹带倦容,但都不敢懈怠,只是孙靖飞带着人冲出来的时候,一看到我和轻寒,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沉重的惋惜。

    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裴元珍跑了上来。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显得十分狼狈,一上来就对裴元灏说道:“皇兄,不要放他们,他们——”

    她的话未说完,裴元灏已经一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然后,他看着我们,单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那完全称不上良善的笑意中透着说不出的冷意,慢慢的向我们走了一步。

    随着他那一步,闻凤析的人马已经围了上来,将我们所有的路都截断了。

    这一刻,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真的,不行吗?

    每一次,我以为用生命做代价可以换来自由,换来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换来自己的感情,可到底,却只是一场空nAd2(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男人的五指山?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业火,恨不得毁灭一切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满满的毒一般的恨意溢满了整个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我就是逃不开他,难道我真的一辈子,都要被他这样桎梏!?

    我和轻寒牵在一起的手都下意识的用力,几乎能听到指骨咯咯作响的声音,我被他捏得很痛,可再痛,也不想放开,甚至恨不得就这样一直痛下去,只要不和他分开,哪怕就此融入彼此的血肉,痛入骨髓,也无怨无悔!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而他也正看向我。

    那双澄清的眼睛里还是只有我,却坚定得没有一丝闪烁,朝我点了点头:“不要怕。”

    “……嗯!”

    得到我的笃定,他似乎也更加镇定了一些,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后者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皇上,微臣——”

    他的话没说完,裴元灏已经打断了他:“刘爱卿,你要说什么,朕已经知道了。”

    “……”

    “不过,在你开口之前,先看看这个。”

    说完,他一抬手,身后的长随立刻低着头上前,奉上了一个卷轴。

    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之前还在拒马河谷,申恭矣叛乱之前,从京城送来了那份八百里加急。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份卷轴,我的心立刻变得不安起来nAd3(

    之前这份卷轴里的内容就一直没有露白,虽然申恭矣表面上说的是太上皇已经醒了,将了裴元灏一军,但后来那个老道士的出现就已经证明,裴冀根本没有醒。那自然是申恭矣撒了一个并不高明的谎。

    那么,这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内容到底是——

    那长随已经将卷轴送到了轻寒的面前,他眉间微蹙,像是也有些不安和犹豫,沉默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接过那卷轴,展开一看。

    顿时,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我在旁边一看他的样子,忙轻声道:“轻寒?”

    “……”

    “轻寒,怎么了?”

    “……”

    “出什么事了?轻寒!”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一用力,将卷轴揉成了一团。我只觉得心里那团阴影越来越大,心跳也越来越乱,想要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却感觉到一道锋利得好像要砍断我手腕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的心里一悸,抬起头来,却见裴元灏还是一脸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表情,看着轻寒道:“你可看明白了?”

    “……”

    感觉到轻寒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咬着牙:“微臣,明白了。”

    “轻寒!”

    我下意识的喊着他的名字,这个时候轻寒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仿佛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在冲突着,又好像空洞得吓人:“轻……青婴……,江南的六省,发生民变了。”

    “什么?!”我愕然大惊,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江南六省,发生民变?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

    就在这时,裴元灏的身后走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常晴带着水秀他们几个过来了,她虽然还是自持,但一见我还活着,眼睛都有些发红的:“青婴,你没事!”

    “……皇后,娘娘。”

    我木讷讷的看着她,常晴走过来,握着我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确定我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一般:“你,你吓坏本宫了。”

    我说不出话来。

    再见到他们每个人都安然无恙,我本该是庆幸而愉悦的,可现在轻寒的样子已经让我整个人都跌入了谷底一般,再也没有办法去多想。倒是常晴,看了看轻寒手里的卷轴,又看了我一眼,明白过来。

    她低声在我耳边道:“南方这一次,出大事了。”

    民变……的确是大事。

    “六省的数个州县太守,反抗的都已经被杀,还有一些,投降。”

    “……”

    “现在,江南六省已经——”

    虽然一直沉浸在心中的阴霾里,可听到常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现在的江南六省,已经完全脱离了朝廷,沦为叛逆分子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江南对于整个天朝的重要性,单是这几年裴元灏对于江南的重视,更加重了对那边的控制,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发生民变,并且一举夺下南方六省!

    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在谷底的山洞里,申啸昆对我说的那些话——他说,申恭矣是被人怂恿,并且得到了一些帮助,才会兴起反叛的念头,而那些人派来传信的人,又是南方的口音,难道说——

    这一次在江南发动民变的,就是跟申恭矣秘密联络,怂恿他谋反的那些人?!

    我突然明白过来!

    那些人怂恿申恭矣造反,之前我就一直怀疑,一个人的行事都是由最根本的利益所驱使,而申恭矣并不想好好治理江南,他不过是要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即使他谋反成功,也不会对江南实行宽松政策,那样对于南方的势力来说,根本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现在我知道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有想要申恭矣成功。

    以裴元灏的心机手段,申恭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却能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而在申恭矣谋反,在朝中兴风作浪的这段时间,裴元灏也不得不放松对江南的控制,而将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到打这头老虎的计划中。

    所以,江南的民变,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miao笔ge.com更新快

    可是,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

    这样深的心机,这样步步为营的盘算,连裴元灏都被算进去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一头冷汗,颤抖着抬起头来,就看见裴元灏那张脸隐匿在树荫下,有些阴晴不定,只有那双精亮的眼睛看着我,像是狩猎的野兽,正盯着自己的猎物。

    然后,他开口,却是对轻寒道:“刘爱卿,这件事,朕还想跟你们师徒好好商议。”

    “……”

    “既然你没事,随朕回朝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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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呆望千世乱,又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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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那句话,就一直看着轻寒,周围的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整个林中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看着一直站在那里苍白着脸没有说话的轻寒。

    他的神情很低沉,那双眼睛黑得连这样耀眼的阳光都照不透,嘴唇用力的抿成了一条线。

    虽然他不说话,但我好像——我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在河谷下,他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他并不是为了我,才来京城的。

    对于他来说,南方才是最重要的,他想要实现的梦想,那些从血脉中继承的责任,才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握紧了拳头,就听见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陌生——

    “是。”

    这一个字,仿佛是命运对我的审判。

    我看着这个审判者,他并没有别的命运审判者那样的高高在上,似乎他仲裁的不仅仅是别人,也是自己。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在炙热的阳光下没有一滴汗,也没有一丝活气,苍白得几乎透明。

    我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他,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好歹是光明磊落的结束,没有欺骗,没有伤害,甚至让我在心酸中还是有对他的钦佩和欣赏。好男儿,的确应该为自己的一生定下一个目标,永不言败,亦不言悔的去实现,这个男人,是我所爱,也当为我所爱!

    可是……

    我慢慢的低下了头,只觉得眼睛滚烫,泪水不断的在眼眶打滚,却始终被我咬着牙不肯哭出来。

    可是——我好痛苦!

    我好痛苦!

    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让我有一种内里一切都被粉碎的错觉,那种铺天盖地的痛几乎让我站不起来了,要就此倒下。

    就在我几乎要倒下的一瞬间,轻寒突然上前一步:“皇上。”

    他要说什么?我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没有看我,而是对冷笑着,正要转身离开的裴元灏道:“皇上,微臣还有话要说。”

    “……”裴元灏微微蹙眉,回过头来看着他。

    “微臣斗胆,请皇上移步。”

    裴元灏眯了迷眼睛看着他,又看了我一眼,沉着脸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轻寒转过头,也走了过去,一阵风从背后袭来,寒浸肌骨的感觉让我从心里打了个寒战,常晴一直看着我,这个时候慢慢的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柔荑纤长而柔软,带着她的温度和芳馨熨帖上我的肌肤,却怎么也不能暖到我的心里,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勉强的笑了一下,自己却觉得比哭更难受。

    她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

    轻寒和裴元灏走的地方并不远,但不远处瀑布的轰鸣声足以掩盖他们俩的谈话,我只看见轻寒的脸色始终清冷的,朝裴元灏说了什么,这位九五之尊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阳光,越发的炙热起来。

    整个大地好像一个熔炉,要将每个人都熔化,我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此刻沸腾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可我却清楚的明白,这一次的谈话,一定是关系到我,和轻寒。

    裴元灏的脸色在阳光下阴沉得几乎发黑。

    我有些紧张了起来,下意识的反手也握住了常晴的手,掌心慢慢的都是冷汗,她开口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安慰了什么,我几乎都听不到。

    只是隐隐的能感觉到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一直瞪着我。

    这样几乎煎熬的对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林中还有多少人马,可那种隐隐透出的热气让每个人都愈发的不安和烦躁起来,我听见不少马匹打着响鼻又踱着地面的声音,好像连大地都在颤抖一样。

    终于,裴元灏在沉默中开了口。

    他只说了一句话,轻寒的眼睛立刻闪过了一道流光,朝着他附身一揖。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俩都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裴元灏的脸色不好看,而轻寒的表情也并不轻松,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轻寒……?”我想要问他,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们,回去。”

    “……”

    我咬着下唇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便要跟着他往回走,刚一转身,就看到裴元珍站在不远处,那双眼睛几乎充血通红,轻寒遇上她,一时间也有些怔忪,可再多的话,他似乎也说不出了,只沉沉的点了一下头。

    裴元灏已经翻身上了马,一挥手:“走!”

    这一次走,就是真的走了。

    因为南方事急,裴元灏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就是星夜兼程,除了补给水源和一些必要的休息,马队一路南下烟尘滚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而我一上了常晴的马车,就倒下了。

    是半昏半睡,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么掉下河谷里,只靠着一些野果和简单的烤鱼,虽然精神上的愉悦让人不觉得辛苦,也身体毕竟还是有些扛不住,只是在轻寒的背影一离开我的视线之后,便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昏暗中,是天翻地覆一般。

    我觉得心里有很多的痛苦和难过,却一句都说不出,只是让我像被无数的尖针扎着,无数的利刃割着一样,只是痛,却看不到血,想要找人哭诉,却没有人能听得懂。

    我,快要经不起了。

    再打不死,再打不怕,我也是会痛的。

    可是,过去了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我只是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难了。

    不知这样的昏天黑地持续了多久,当我终于慢慢的睁开眼睛,只看到头顶的车厢还在晃动着,映入眼帘的是常晴带着担忧神情的眼睛:“你醒了?”

    “……皇后娘娘?”

    “醒了就好。”

    她平静的坐在旁边,低头看着我:“好一点没有?”

    我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才感觉到眼角上、脸颊,还有发鬓,都是一片沾湿的感觉,正纳闷着,常晴拿着绢帕在我的眼角擦了擦:“你啊,昏睡了这么久,一直在流泪。”

    “……”

    我,一直在流泪?

    下意识的抬起手来,常晴已经伸手握住了我,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已至此,你不要想太多。”

    其实,我真的不想去想,可一睁开眼,就要面对这一切,好像一个人在梦境中构建了自己最美满的家园和家庭,可一觉醒来,才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

    两手,空空。

    我说不出话来,只面前的对着常晴笑了一下,那笑容想来也比哭还难看,她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等我洗漱了一下之后,小心的喂我吃了一些羹汤,我食而无味,只凭着直觉的吞咽,看着我面有菜色的样子,她像是安慰我道:“皇上这几天,没过来。”

    裴元灏没过来……

    他不过来,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现在还没到京城,他的事也还多,要如何收拾我,也许现在还见不到真章呢。

    我没接这个话茬,倒是想了想,问道:“娘娘,是不是走了一些人?”

    她点了点头:“她走了。”

    她……南宫离珠?

    “抓住反贼之后,没多久,皇上就派人押送他们回去。丽妃他们也一路同行。”

    难怪在抓我和轻寒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出现。

    依南宫离珠对我的恨,我还以为她一定要留下来看到我的尸体才甘心呢。虽然,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般人早就认定我必死无疑了,看不看关系也不大,但她这样,倒让我有些意外。

    不知道她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常晴看了我一眼,又喃喃的说道:“皇上让很多人跟着,也有——那个老道士。”

    那个老道士?言无欲?

    说是跟着,应该是让他押送才对。这个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有他坐镇,自然也不怕那些反贼再出什么乱子,南宫离珠也可以安全返京,倒是一举两得。

    只是,提起这个老道士,我又想起了在谷底,轻寒跟我说的那些话。

    这个老道士为什么要跟轻寒打听我的事,而且——牌子?他关心我身上的牌子做什么?那个名牌,不过是一个宫女身份的证明罢了,现在连我都不看重了,怎么还有人惦记着?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一阵脱骨的累涌了上来。

    原本,以为离开了河谷,以为和轻寒在一切,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不用再花费这些心思,不用勾心斗角,去跟人明争暗斗,可现在……

    常晴的眉头也紧锁着,我知道她的心情也很沉重,申家倒了,后宫必然有一番大清洗,而南方的民乱,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看她的样子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轻轻的道:“娘娘,我……下官有点累。”

    她看了我一眼,也明白过来,轻轻的道:“你再休息会儿吧。快到京城了。”

    我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想再管,也没有力气再去管,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自己铁石心肠,或者就是一副只会风花雪月的小肚鸡肠,呆望千世乱,又如何?

    我要的,只是他而已啊……

第639章 疯妃罪妇 尘封的冤案

    ?

    在常晴的马车上,总是醒一阵,睡一阵,睁开眼的时候也分不清现实和梦魇的区别,但随着周围单调的马蹄声渐渐开始变成喧闹的人声,我隐约知道,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一天,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境里,还是一片水光潋滟,阳光在头顶显得明媚而灿烂,周围都是绿树从容,我和他就这么坐在河边,赤脚浸泡在清凉的河水里,还有小鱼在我们的脚背上优哉游哉的游来游去,嬉戏耍闹。

    耳边,是他爽朗而愉悦的笑声。

    然后,我转过头去对他说——轻寒,你跟我走,好不好?

    他对着我裂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让那样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耀眼,我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听见他说——

    好啊。

    这两个字一出口,梦境一下子变成了漆黑,而我从梦中满头大汗的惊醒过来。

    常晴也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微微愕然的看着我:“青婴,你做恶梦了?”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背脊还有些微微的战栗,常晴伸手过来帮我擦了擦额头:“没事吧?”

    “皇后娘娘,我——”

    话没说完,马车一阵晃动,停了下来,就听见前面传来了礼官的声音。

    “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

    随着马车的震荡,我也一震。

    常晴看着我脸色一瞬间血色尽褪,轻轻的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去,扣儿他们已经站在外面小声的说了什么,帘子一撩起来,一阵有些炙热的风吹进了车厢里nAd1(常晴低声叮嘱了他们几句,便下了马车。

    周围又是群臣和宫女太监们的声音,纷纷涌上来请安的,奉承的,熟悉得——令人焦躁。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视线投向外面,却被一片白茫茫的东西所惑,一时间迷了眼。

    入目所见满是白色的飞雪,在随风飞舞。

    可现在,不是已经入春许久了吗?

    我愣愣的坐在马车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一朵细细的白绒晃晃悠悠的飘落在手心,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雪,不过是飞絮而已。

    已经是满城飞絮的季节了。

    这样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却每一年都满城飞舞着,是在祈求什么吗?

    水秀一直守在马车边,见我傻傻的看着抬头望着天空,小声的道:“大人?”

    我回过神来,默默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果然看见前方已经跪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一片,裴元灏和常晴一同走上前去,站在最前方的还是后宫的几位品级较高的妃子。

    最显眼的,倒是叶云霜。

    算起来,她也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大腹便便的,加上一身色彩明艳的衣裳,越发显得夺目了起来,裴元灏上前也是第一个扶起了她,两个人说了什么,叶云霜微微变圆润一些的脸颊泛着粉红,羞怯的笑了笑。

    这样的表情若是一个普通的孕妇来做,只嫌矫揉造作,可这样年轻貌美的女人来做,反而更多了几分柔媚。

    周围好几个妃嫔都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我看着,只觉得说不出的倦意,慢慢的转过头去,就看到另一边的马车帘子被撩开,几个小太监上前去,扶着一个人走了下来nAd2(

    他的身形不算矫健,也许因为有伤,也许因为在车厢里蜷了那么久麻木了,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我的心也随着颤抖了一下。

    可是,不等我开口说任何话,前面的一些官员已经涌了上来。

    申恭矣一倒台,朝廷中的权力格局自然是要重新洗牌,这一回在拒马河谷这么大的事,早就已经传回京城,谁有功,谁有罪,他们只怕也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的脸也变得快,之前还冷言冷语的,现在就已经上前来嘘寒问暖,比翻书还精彩。

    刘轻寒别的都会,但这样的局面似乎还不会应付,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幸而霍联诚他们几个帮持着,倒没有太无措。

    他在那些人的簇拥中,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只是匆匆的一眼,又很快调开头去。

    我心里空落落的,被水秀搀扶着小心的走上去,正好看见前方的长廊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走来。

    正是南宫离珠。

    比起在河谷里狼狈的样子,现在的她容妆精致得判若两人,只是那双曾经灵动的秋水明眸,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得美,却空洞得一无所有,只是在抬起头来看到我的时候,才有了一些惊愕的不敢置信。

    “你——”

    她站在离我们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就走不动了,睁大眼睛瞪着我,脸上的表情抽搐着:“你,你还——”

    我还活着nAd3(

    这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坏的意外了吧。

    我没有丝毫还活着的喜悦和得胜的快乐,只恹恹的承受着她转惊为怒的眼神,但下一刻,裴元灏已经走了上去:“珠儿。”

    “……”她一时还有些气不过一般,但还是立刻放柔了表情,跪拜下来:“皇上,臣妾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回想起在河谷中,裴元灏从王帐里走出来时她的气恼,和过去每一次跟皇帝的对峙赌气,这一回的她仿佛变乖了——不过,看到人群中安然无恙的南宫锦宏,也就明白她变乖的原因了。

    她,毕竟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作为嫔妃,她的背后还有身居高位的父亲,还有整个南宫家族,跟皇帝闹翻并不仅仅意味着她的失宠,更会牵连众多,她再是要耍小性子也不得不考虑这些了。

    裴元灏已经走到她面前扶起了她,柔声道:“朕不是说了,你受了惊吓,应该好好休息,不用来接驾的。”

    南宫离珠在他的怀中,低头笑了笑。

    笑容中,却还是透着几分酸涩的:“臣妾,真的被吓得不轻。”

    “珠儿……”

    裴元灏还想说什么,她只是偏过头去,没有怨怼,也没有撒娇,只低低的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像触到了人心里,痒痒的,却偏偏比所有的情绪都更动人。她身后的小宫女也机灵,立刻上前道:“皇上,丽妃娘娘这些天都睡不好,整夜的做恶梦呢,叫着皇上醒不过来。”

    “哦?”裴元灏眉头一皱:“请太医来看了吗?”

    “请过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是受了太多惊吓的失魂症。”

    那小宫女刚说完,南宫离珠已经嗔道:“要你多嘴!”说完,转过头来看着裴元灏,道:“皇上不要担心,臣妾没事。”

    “朕怎么能不担心?”

    “臣妾也知道自己的病根儿。”

    “珠儿,你的病根儿……”

    “皇上回来,臣妾的魂,才能回来。”

    裴元灏一听,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就看到他伸手去用力的握住了南宫离珠的手。

    我淡淡的调转过头,就看到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常晴。

    她虽然一直都是淡漠的面对着这一切,可这一回,她的神情,似乎并不轻松。

    有申柔的后宫,是腥风血雨,可没有了她的后宫,会怎么样呢?

    也许,会更加的腥风血雨。

    不过——申柔还在。

    申恭矣是倒了,可他的反叛到底有多少能牵涉到一个后宫的妃嫔身上?就算连罪,她到底给皇帝诞下了子嗣,虽然那是个痴儿,但也许更能让皇帝对她有所愧疚而网开一面?

    一向到她身上,我一时间也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着她死,还是盼着她活。毕竟我知道,一旦后宫这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的话,很多事都会变,而一变,就意味着更多的事将不再在掌握。

    这时间,前方长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是小赣他们几个在后宫服侍的太监,脸色苍白惊恐不定的跑了过来,玉公公见状立刻上前指着骂道:“作死的狗东西!皇上在这儿,你们也敢乱窜!”

    小赣他们急忙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裴元灏连连磕头:“皇上恕罪。”

    裴元灏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她疯了!”

    “什么?!”

    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我也惊呆了。

    申柔,疯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裴元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几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拥着南宫离珠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常晴已经走上前去:“皇上。”

    “先再说。”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走去。

    原本在宫门口的迎驾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全盘打乱,裴元灏带着后宫那些脸色惊慌不定的妃子匆匆的往重华殿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声音,和几个小宫女的尖叫声。

    裴元灏脸色一沉,往里面走去。

    大门紧闭,只见申柔的贴身宫女明珠靠坐在墙边,额头被砸得流了血,其他几个宫女太监有的照顾着她,有的小心的趴着门往里看,立刻又是一些瓷器砸过来,吓得他们如鸟兽散,一转头看见皇帝铁青着脸出现,唬得急忙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怎么回事?”

    明珠一见他出现,急忙跪起来爬着走到他面前:“皇上!”

    “朕问你,怎么回事?”

    “皇上,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珠一边说,一边筛糠似得发抖:“自从,自从申太——自从反贼被押回来,娘娘就变得很暴躁,天天打人。今天,今天她突然——”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申柔的怒吼从里面传来:“你们谁敢,谁敢进来,本宫杀了你们!”

    裴元灏脸色一沉,便要走上台阶。

    常晴一见他这样急忙上前:“皇上,贵妃她——,皇上可要小心,还是让小赣他们先进吧。”

    裴元灏看看她,又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不置可否,常晴已经冲着小赣他们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胆壮的小太监便走上前去,小心的将门推开。

    刚一推开,一个人影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

    门口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跳,我乍一看见申柔,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身上,还是金丝银线绣成的锦衣,却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沾了不少污秽;她从来都梳得服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钗横鬓散;凌乱的额发披散在苍白的脸上,却遮不住那双充血通红的眼睛,仿佛一头暴乱的野兽,盯着人的样子好像要吃掉对方一样。

    这——是申柔?

    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一直高高在上,永远雍容华贵,甚至数度将我踩在脚下的女人,竟然是现在这样的疯癫状。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摇摇晃晃的好像站不稳一样,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小铜器,盯着小赣他们几个,恶狠狠的道:“你们要来害我,我杀了你们!”

    说完便朝他们几个砸去。

    “抓住她!”

    “快,快抓住她!”

    场面一时间乱糟糟的,几个小太监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小心的抓住她的手腕,后面立刻跑过来两三个胆壮力大的嬷嬷,将申柔按倒在地,她还不断的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两条腿胡乱的踢着:“放开我!你们这些恶魔,魔鬼!你们要害本宫,要害二皇子,本宫不会饶过你们的!”

    她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裴元灏的脸色一沉:“念匀!”

    常晴的脸色也变了一下,急忙带着人进了申柔的屋子。

    我还站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漠然得好像一个槛外人看着红尘里的纷纷扰扰,申柔被那几个嬷嬷压着不断的挣扎怒骂,她似乎已经认不清人了,连裴元灏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都分辨不出,只有在看到常晴抱出一个襁褓的时候,那双血红的眼睛才有了一点短暂的清醒。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的念着,突然又大喊起来:“还给我!把念匀还给我!他是二皇子,是龙子,你们要干什么!?把孩子还给我!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常晴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也有些不忍,走到裴元灏面前:“皇上……”

    裴元灏皱了眉头接过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还是很安静,漆黑的眼仁乌溜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瘪瘪嘴,哇的哭了起来。

    他似乎还很少这样面对一个哭泣的婴儿,有些手足无措,旁边有经验的宫女和嬷嬷小声道:“皇上,二皇子是饿了。”

    “饿了?”

    一旁的明珠小声道:“这两天,娘娘都把自己和皇子关在屋子里,不准奴婢等靠近。殿下只怕也没什么吃的……”

    裴元灏沉着脸,将襁褓交给了旁边的奶娘。

    奶娘和几个宫女都匆匆的退到了一边去,裴元灏又低下头看着状若疯狂的申柔,她还在不停的挣扎厮打着,几个嬷嬷都快要按她不住,裴元灏面色如霜:“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立刻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皇上恕罪!”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明珠跪在那里,下意识偏过头,好像看向了皇帝身边的某个人,而我也正好看见那双剪水双瞳带着一丝锋利扫过她的身上,什么话也没说,明珠就脸色惨白,哆嗦着转开了目光。

    我的心下,已经一片了然。

    难怪,她等不及看我的尸体,就要赶回京城了。

    她对我再恨,也恨不过申柔,是申柔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这样的伤害才是毁灭的,让一个女人彻底丧失一切,未来,期望,梦想,和一切跟幸福相关的。

    当初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幸好,我还有离儿……

    离儿……

    一想到她,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抬起头来看着南宫离珠,她站在那里,好像被吓坏了,一脸惊惶不定的表情依偎在皇帝的身边,常晴挥了挥手,几个宫女嬷嬷从申柔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什么,小心的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在贵妃娘娘的屋子里找到的……”

    众人一看那东西,都变了脸,一个小宫女口快说了出来——

    “呀,这是马金囊啊!”

    马金囊。

    一听到这三个字,南宫离珠的眼睛立刻红了,伸手捂住了嘴,却掩不住变得通红的眼睛和阵阵低沉的呜咽,她转过头去要走到一边,裴元灏已经回过头看着她:“珠儿……”

    南宫离珠甚至没有回头,只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道:“皇上,臣妾……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剩下的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这么僵着。

    当初那一碗碗掺入了马金囊的汤药,就这样让丽妃失去了生孕能力,这件事虽然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裴元灏伸手想要抓住南宫离珠,却抓了个空,那只手慢慢的握紧,指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寒着脸回过头,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跟朕说清楚!说!”

    最后那个字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周围的人都哆嗦了一下,两个小宫女给硬生生的吓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裴元灏目露凶光,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却是走向了申柔的最贴身的宫女明珠。

    她吓得连连磕头,额头上破皮流血了,这个时候也不敢再隐瞒,急忙倒豆子似得什么都交代了:“皇上,皇上饶命!这件事奴婢也不知道,是事后才发现娘娘藏着这些药,要加害——加害丽妃娘娘的……”

    周围的一些人发出了惊叹声。

    裴元灏的脸色还是阴沉着,倒并没有太吃惊的表情。

    其实——他未必不知道,只是当初那个情况,他必须忍下来,但到了现在——他低头看向经过一番挣扎已经气喘吁吁的申柔,眼睛里一片漆黑,看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这么看着。

    而我,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一片透亮,也一片清冷。

    南宫离珠倒真的会把握时机。

    当初她绝育这件事压了那么久,虽然中间也一直和申柔明争暗斗,却始终没有和裴元灏挑明这件事;可现在,申家倒了,申柔最大的后台已经没有了,裴元灏会如何对她,谁都猜不透,而南宫离珠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也许会念在二皇子的份上留申柔一命。

    所以,她先赶回了皇城。

    在后宫要弄死,逼疯一个人,实在太容易,我也有些不敢去想这些天申柔经历了什么,但能将她这样的女人逼疯,只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当然,南宫离珠也提防到了一点,就是如果裴元灏要严查这件事,自己多少也脱不开干系。

    所以——她准备了马金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一根刺,也是他对她最大的愧疚。

    现在,即使裴元灏怀疑,甚至肯定申柔是被她逼疯的,但面对一个被申柔害得绝育的,自己最爱的妃子,他又如何还能忍心怪罪呢?

    我一直站得远远的,甚至有些懒散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身上累得狠了,漠然的转过头去,还一直看着热闹的水秀有些反应不过来:“大人?”

    “水秀,我们回去吧。”-#~妙?笔?阁?

    我的声音很轻,可站在门口的常晴还是听到了,她有些愕然的看着我,像是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一样。

    水秀也奇怪的:“大人,我们——我们不留下来——?”

    “你要想看,你留下吧。”

    我淡淡的说完,便转身要走,水秀一听,急忙上来扶着我的胳膊:“我,我扶着你,一起回去。”

    我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正要往前走去,就听见身后响起了明珠的声音:“皇上,皇上饶命,这一切都是贵妃娘娘主使的,奴婢确实不知情;对了,皇上,岳才人——不,岳大人,皇上,当初岳大人谋害贤妃娘娘的事,也是贵妃在背后主使的,奴婢可以作证!岳大人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贵妃娘娘做的。”

    说着,她已经朝着我的背影高声道:“岳大人,奴婢知道您是冤枉的,奴婢知道啊!”

    我迈出的脚步一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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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我要“沉冤得雪”吗?

    ?

    我迈出的脚步一僵。

    还没有回头,已经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眼神,如同利剑,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刺穿一样,而我身边的水秀,这个时候已经激动得有些发抖,狂喜的抓住我的手臂:“大人!”

    “……”

    “大人?大人!”她拼命的摇晃着我的胳膊,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水秀是最清楚这一切的,只怕做梦都想着能沉冤得雪的一天,一见有这样的苗头,哪里还耐得住,急忙掰着我的胳膊转过身去,我沉默的抬起头来,对上了裴元灏那双漆黑而冷凝的眸子。

    这时,明珠已经哭得泪涕横流,手足并用的爬着过来抓着我的衣裳:“岳大人,岳大人!奴婢知道岳大人当年是无辜受冤,一切都是贵妃娘娘主使害你,奴婢可一点都没有参与啊!”

    我低头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当初念匀皇子的事她私下来找我,就是希望能在申柔倒台之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现在到了这个局面,她自然将我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其实我对她无所谓感激和厌恶,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只是看着她嚎啕大哭着,不停的哀求饶命的样子,好像触到了心里的一个旧伤口。

    曾经的我,也这样,苦苦的哀求过。

    磕得头破血流,不停的哭泣哀求,只求一个人的慈悲。

    可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一片清明,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沙哑:“明珠姑娘,你有什么话就照实跟皇上说吧。皇上明察秋毫,也不会冤枉了你的nAd1(”

    她听到这句话,好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朝我连连道谢,又回过头去:“皇上,奴婢全都说出来,当初的事,真的都是贵妃娘娘在幕后操纵的。”

    裴元灏还一直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周围的人都几乎能感觉到他目光中那迫人的压力,一个个不仅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常晴见我这样异常的冷静和淡漠,显得有些不安,似乎想要走过来跟我说什么,但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裴元灏沉声道:“皇后。”

    “臣妾在。”

    “你先把申贵妃看起来。”

    常晴愣了一下,忙道:“臣妾遵旨。”

    说完她便立刻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嬷嬷领命都走了过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申柔从地上拖起来押了下去,一路上这个疯癫的女人还不停的挣扎着,走远了也能听到她的尖叫怒骂,那样的声音响彻这个华贵奢靡的玉华殿,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魂未定,大气不敢出一口。

    常晴走到裴元灏身边:“皇上,那明珠刚刚说的,青婴的事——”

    裴元灏也没有看我,只看了一眼明珠,道:“你把人押到景仁宫看着,朕一会儿就过来问审。”

    “是,臣妾知道了。”

    裴元灏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了他身上一种沉重的气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常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把人都带到景仁宫去nAd2(”

    “是。”

    周围的宫女嬷嬷们领命,急忙过来拉起了明珠,一行人往景仁宫而去。

    这一路我几乎是伤病交加,虽然并不认为回了皇城就能好好休息,但也没想到,刚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一切。

    水秀也是累了一路了,但因为这件事反倒精神百倍,整个人都活泛过来了似得,和吴嬷嬷一起给我弄了热水来好好的清洗了一番,换了衣服让我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着我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兴奋的说道:“大人,这一次可太好了,你可算沉冤得雪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说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

    “你这样的好人被冤屈,老天也是看不过的。”

    “……”

    水秀还脑袋发热兴奋的说个不停,倒是吴嬷嬷看着我这样,不由的皱了皱眉眉头:“大人,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回过头看着吴嬷嬷关切的眼神,淡淡的笑了笑:“我没事。”

    等梳洗完了,我便默默的起身往外面走去,水秀看着不对,急忙上来:“大人,你去哪儿啊?待会儿皇上就要来景仁宫审案子了。”

    我淡淡道:“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啊?那我——”

    “你不用跟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便自己出了门nAd3(

    因为皇帝回宫,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沿途看到那些太监宫女们都已经换上了素色的衣裳,也将红灯笼都取了下来,换上了白灯笼,顷刻间,整个皇城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寒霜。

    太后过世,但直到皇帝回宫,才正式发丧。

    我站在墙角下,看着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他们路过我面前时都小心翼翼的,满脸堆笑的问好,我一开始还有些纳闷,后来才回过神,想来刚刚玉华殿里明珠的那几句话已经传开了。申柔一倒,我的冤屈一申,大家想的自然就多了。

    我索然无味淡淡的应着,转身往后面那一片绿树葱郁的地方走去。

    空气中的檀香,已经渐渐的淡去。

    不知道我们回京之前是不是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是润润的,绿叶尖儿上也蕴着晶亮的水珠,我一路过来,衣衫很快便被打湿了。

    走到湖边,一阵夹杂着水汽的寒意袭来,让我哆嗦了一下。

    湖水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湖面上氤氲着烟雾,将佛塔笼罩起来,好像置身于仙境一般,却让人伸直了手也触摸不到。

    那种可以让人依靠,让人温暖的感情,已经随着那个老人,走了。

    “太后……”

    我哽咽着,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太后,你说得知我者是幸,莫强求,我不听话,我强求了。可是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所求的只有他,为什么这样也不可以?

    静谧的佛塔外,一丝风声也没有,只有间断的传来低沉的呜咽声,却越发显得冷清而凄婉,可不管我再难过,再痛,那个会抱着我,安慰我,给我温暖的老人,都不会再出现了。

    想到这里,我越发的泪如泉涌。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的擦干了眼角的泪,刚一转身,就看到一群小宫女跑过来,水秀带着头四处看着,正好看见我,立刻跑过来:“大人!”

    那些小宫女也跟着跑过来:“岳大人,可找到你了。”

    “什么事?”

    “皇上到景仁宫审明珠,和贵妃当初的那些事,你不在,大家都在找你啊。”

    我微微蹙眉,水秀已经上前来抱住了我的胳膊:“大人,快回去吧。这可是大事啊!”

    我被那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回去,刚一到景仁宫门口,小赣已经迎了上来:“岳大人,赶紧进去吧,皇上的脸色可不好看啊。”

    我眉心的川字更深了一些,长长的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一进门,就已经感觉到里面压抑的气氛,听见明珠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道:“其实,早在贤妃娘娘怀孕后没多久,贵妃就用重金收买了当时还在服侍贤妃的丁婕妤,好几次都加害贤妃,不过那个时候岳——岳大人还跟贤妃同住,好几次都是她帮了贤妃娘娘,才逃过贵妃的算计。”

    我一脚迈进大门,挑了挑眉毛。

    看来明珠为了保命,倒是极力的奉承我,想起来当初也不过因为马蹄糕的事我护了许幼菱一次,却也因此与她决裂,才让她搬来景仁宫薄了胎儿,被明珠这么说起来,我倒像是她的守护神了。

    可惜我不是。

    接着,她又断断续续的道:“当初害死贤妃娘娘的那个药囊,其实是贵妃让人做的,她让丁婕妤故意放到贤妃的房里,后来又借着水秀姑娘来放老鼠的事诬陷岳大人。皇上,奴婢所说句句属实,没有半句假话,请皇上明察秋毫啊!”

    屋子里的气氛越发的沉闷起来。

    周围的窗户都掩着,黯然的光线让坐在首座上的帝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裴元灏的脸上,几乎是阴沉的,屋子两边坐满了那些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胆子大的低声议论着什么,但都不敢接这个话。

    倒是常晴,一抬头看到我站在门口,便道:“青婴,你来了。”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慢慢的走了进去,明珠一脸期冀的望着我,我走到她身边,向他们跪拜下去,常晴忙道:“你受了伤,还是小心些。”

    “谢皇后娘娘。”

    这时,旁边的闻丝丝微笑着朝我道:“岳大人来这里坐吧。”

    看着她们一个个都褪去了华丽的宫装,缟素加身,但眼中却带着笑意,俨然已经将我当成一家人了一样,我越发的烦躁了起来,只站着低声道:“下官不敢,娘娘们都在,没有下官的坐处。”

    气氛僵了一下。

    裴元灏突然开口道:“岳青婴,刚刚明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回皇上,下官听到了。”

    “她说的,可都属实?”

    问了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我,恍惚间和几年前的那一幕几乎完全的重叠,甚至——连我在最幸福的期盼之后,跌入谷底的那种心情,也几乎一模一样,倦怠得不想听,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做。

    也正因为那一件冤案,我才会被废,被投入冷宫。

    要说沉冤得雪,这自然是每个受委屈的人都想要得到的,我不是圣人,也不能免俗。但我现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果,真的“沉冤得雪”,那是不是就要回到那一夜之前?

    不管现在,南宫离珠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可在之前她跟裴元灏进的那些言,在这一刻却仿佛梦魇一般涌现在我的脑海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要这个“沉冤得雪”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握紧了拳头,在所有人几乎炙热的目光下,我低下头,有些倦怠的垂下眼帘:“下官不记得了。”

    “什么?”

    周围的那些嫔妃都傻眼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我。

    常晴也变了脸色,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但看了一眼旁边的裴元灏,又坐了下去,还是压低声音:“青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低垂着眼睛,没有开口。

    旁边几个有眼色嫔妃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我,小心的开口道:“岳大人,这——你怎么能忘呢?”

    “是啊,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的冤屈,可一定要跟皇上说啊。”

    叶云霜坐在皇后的下手,一直沉默着,看着我的眼神显得十分的凝重,也小声的说道:“岳大人,可别委屈了自己。”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劝着我,屋子里一时有些喧闹了起来。

    这时,裴元灏突然开口:“都出去。”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沉沉的看着我,他一出声,所有人都闭了嘴。

    常晴和那些人面面相觑,这一回大家竟都没有再开口,全都乖乖的站起来,她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小心的碰了我一下,像是要把我撞清醒一般。.!

    我被撞了一个趔趄,但还是勉强站在那里。

    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

    门窗都掩上,让屋子里的光线越发的黯淡起来,几缕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能看到许多灰尘在里面飞舞,那么喧闹的景象,却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屋子都安静得如同一个无人的古墓,只有他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

    炙热的呼吸吹在我的额头上,我只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迫人的气息。

    只是,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长久的沉默,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我甚至能感觉到头顶那炙热的目光在看着我,这并不是平静,反而好像压抑着什么东西,也许下一刻就会是狂风暴雨。

    “你说,你不记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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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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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不记得了?”

    被他滚烫的目光注视着,肌肤都有些发烫的错觉,我还是木然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平静:“是。”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用力还是控制不住力道,只觉得那两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下巴好像要被捏碎了。我咬着牙被托起来,对上那双隐藏着狂风暴雨的眼睛。

    他显然,在生气。

    “你再说一遍。”

    “微臣不记得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

    说不在乎就是不在乎,,但并不代表不害怕,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目前的处境,如果他真的要动手打我,那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甚至觉得他微微痉挛的手下一刻就要放开我的下巴,一掌掴上我的脸。

    那种恐惧,让我微微的战栗起来。

    可是,预料中的痛却迟迟未来。

    他的手慢慢的张开捏住了我的脸颊,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但那样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的善意,只透着浓浓的嗜血的狠意:“岳——青——婴!”

    “……”

    “你还是觉得你委屈了,是吗?”

    委屈?我挑了挑眉毛,认真的看着他:“微臣没有委屈。许贤妃的案子,当年是微臣亲口认的罪,说不上委屈。”

    他的眉宇间又多了一股戾气。

    “只是,当年的事,微臣都忘了。”

    “……”

    “皇上若要怪罪,微臣绝无怨言,更不敢说委屈。”

    我平静的说完这些话,便垂下了眼睑,带着几分倦意不再开口。裴元灏没有立刻说话,但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紧,就这么捏着我的脸颊一直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道:“岳青婴,你是不是觉得,朕答应了刘轻寒,在江南事毕之前,不动你,不动你们,你就可以在朕面前为所欲为!”

    “……!”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在江南事毕之前,不动我,不动我们!

    这——难道就是当初在瀑布口,轻寒和他单独到一边去,所谈的话?!

    我错愕不已的抬头看着裴元灏,他的脸上还有些余怒未消的戾气:“不动你,不动你们!他好大的胆子!”

    他的怒意并没有让我恐惧,反倒是一股说不出的酸涩从心里涌了上来,我不由的红了眼睛——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放弃了我。

    不动我,不动我们,这是他最后的坚守,即使在他的梦想面前,他也不愿意这样放弃。

    可是,轻寒,轻寒,你真傻……

    你以为约定就是真的约定?你以为这个男人真的会守约而不动我,不动我们?你真的太天真,也太不了解作为皇帝的裴元灏了!

    若他真的守约,我怎么会走到今天;我和你,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下颌快要被捏碎的痛楚袭来,让我一下子回过神,只见裴元灏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眼角微微眯起透着说不出的危险:“他在朕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可跟你落下山谷之后,居然敢跟朕谈判,提条件!你们在山谷下,到底做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冷笑突然浮在了眼里。

    原来他还想着这个——我们在谷底做了什么?孤男寡女远离尘世喧嚣,独处了那些日子,我和他又早已有情,更是有着夫妻的名分,能做什么?

    这些话,我一冲动,真的就想这么说出口,可转念想到轻寒现在还在朝为官,说到底,我和他的命,都还捏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咬了咬牙,终究强忍下来了。

    但他却没那么容易放弃,用力托起我的脸:“你不要告诉朕,你连这也忘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笑了。

    忘?我当然不会忘。

    人,因为趋利避害,害怕痛苦回忆带来的伤害,所以慢慢的忘记这些回忆,只笼统的给这些回忆打上一个标记——痛苦;可快乐的回忆则不同,那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甜蜜的,可以在将来面对痛苦,挫折的时候拿出来慢慢的回味,吸取快乐的力量来度过难关,面对挫折。

    我活下来的依靠,是离儿;而我活下去的力量,就是那些曾经快乐的回忆。

    “这些,微臣没忘。只是——不方便说。”

    听了我的这些话,他眼中的火焰突然腾的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常晴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裴元灏的手还捏着我的脸,丝毫没有放松的力道痛得我咬紧了牙,他头也不回,只沉声道:“出去!”

    “皇上,”常晴一看到这一幕也惊住了,但她却没有退出去,站在门口道:“皇上,臣妾有要事——”

    “出去!”

    “皇上。”

    “朕让你出去!”

    “青婴当年流产,是被人所害!”

    常晴的声音不受控制,大声的说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静下来了。

    捏着我脸颊的指头一僵,我自己的呼吸也窒了一下,就看到裴元灏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眼中是惊愕不已的神情,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常晴的脸涨得通红,有些喘息不定的道:“刚刚臣妾带着明珠他们过去,突然想到,当初贤妃和——和青婴是一起怀孕的,但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事,臣妾觉得有些可疑,就问了明珠;她一直支支吾吾的,被臣妾逼问到最后,才承认,当初是申贵妃心怀妒忌,对青婴下了孕妇禁忌的药。”

    “孕妇禁忌的药?她怎么做的?”

    常晴回头一挥手,小福子他们立刻将明珠推了进来:“你自己说!”

    明珠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道:“皇上,这些都是贵妃做的,跟奴婢无关啊。”

    “朕要你说,是怎么回事!”

    裴元灏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到,我几乎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人都碾碎毁灭一般,明珠吓得几乎快昏过去,哭了起来,一行哭一行道:“那一年贵妃娘娘的家人送了烟花进宫,分给各宫的娘娘们,奴婢也是事后才知道,贵妃娘娘把分给芳草堂的烟花动了手脚,在里面加了一些禁药的粉末。”

    裴元灏的牙齿咬得格格响:“继续说——!”

    明珠只能继续哭道:“那天晚上,皇上来了玉华殿,贵妃娘娘陪着皇上喝了酒,但又说她——她信期到了,不能侍奉皇上。那个时候奴婢也觉得奇怪,因为,因为她的信期不是那几天……”

    裴元灏听到这里,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过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

    明珠突然跪着爬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岳大人,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想到贵妃娘娘会那样加害你,真的不关我的事,你不要怪我啊!”

    我的眼睛一直无神的看着前面,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个时候才慢慢低下头,视线模糊了,恍惚的看到她的身影,泪涕横流的哀求,越来越模糊,连她的哭声也渐渐的变得遥远起来。

    周围的一切,和我的脑海,此刻都成了一片空白。

    我被她扯得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低下头模糊的道:“既然……不关你的事……”

    “岳大人……”

    “那,就没关系。”

    听着我虚弱的声音,裴元灏和常晴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胡乱的抬起头想要往外走:“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

    “青婴!”

    “不要,不要再跟我——”

    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一头栽倒下去。

    原以为自己够坚强,也并没有受什么伤,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才知道,一切都只是表面的坚强而已,从跌下谷底之后淤积的伤病、劳累,加上星夜兼程赶回京城的辛苦,终于在这一刻总爆发了出来。

    我魇在了一幕熟悉的梦境中,周围都是血红的颜色,将自己淹没,挣扎不出,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

    终于睁开眼睛时,还觉得周围是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在耳边响着,压抑得人几乎窒息。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肩膀:“青婴!”

    是常晴的声音。

    她温柔而低沉的声音给了我一些安慰,我慢慢的回过身,看到她坐在床边关切的看着我,一边伸手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好些了吗?”

    “……”我还陷在梦魇中,开不了口。

    “做噩梦了,是吗?”

    见我痴痴的,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回头招了一下手,吴嬷嬷立刻奉上来一只小碗递到我的嘴边,一张嘴,一股暖暖的带着米香的甘甜汁水流入了口中。

    是米汤。

    常晴又让她喂我喝了好几口,才问道:“好些了吗?”

    心神,是定下来了,只是我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她:“我——”

    “你昏过去了,皇上把你抱过来的。”

    他……?

    我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才看到吴嬷嬷和水秀小心的站在一边,也不敢轻易的开口,常晴伸手覆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柔声道:“你没事吧。”

    我一时间还没说说话的心情,只默默的摇了摇头。

    “皇上,生了很大的气。”她说着,有些迟疑的看着我:“把你送过来之后,他就走了。申柔是已经被废了,要怎么处置,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至少一切真相大白了。”

    真相大白?

    我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常晴看着我漠然的眸子,低声道:“你是不是,不愿再想起这一切?”

    听她这么问,我才想起来,我流产的事是她逼问明珠才问出来的,看着我这个样子只怕让她误会我觉得她多事,忙摇了摇头:“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叹了口气。

    说到底,这件事又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可现在好像难过的却是我和她,我反手握着她的手,想要安慰她两句,却听见她道:“皇上现在,也不好过。”

    “……”

    “要审申家谋反一案,又要办理太后的丧礼,贵妃在后宫的斑斑劣迹现在大家都也都上报过去,还有江南那边的事,折子一摞一摞的送上来……皇上他,已经连续三天在御书房,连眼睛都没合一下。”

    “……”

    我有些漠然的垂下了眼,靠坐在床头。

    常晴道:“青婴,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

    “这一次找到你之后,你就一直不对劲。你好像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管,甚至连你自己的事,你都——”

    “娘娘,”我打断了她的话,迟疑了一下,道:“青婴只是,累了。”

    对,我就是累了。

    抗争到了现在,我和裴元灏还是没能彻底的了断,而轻寒——我以为我可以和他远走高飞,找到离儿,去过属于我们的生活,我半辈子都没有过这样迫切的希望,甚至去强求他,却没想到,那样的期盼,最终还是破灭了。

    我,真的累了。

    她微微的蹙紧了眉头。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她坐在床边看着我,看了很久,终于慢慢的说道:“青婴,在这个宫里,哪一个不累?”

    “……”

    “哪一个的心里,没有实现不了的梦?”

    “……”

    “你真的觉得,累了,放弃了,就会更好一点吗?”

    放弃了,会更好一点?

    不,我累,累得我几乎走不了下一步,可我并不想放弃。

    就连轻寒,他都敢和裴元灏提出那样的条件,连他都还没有放弃,我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放弃?

    感觉到我放在床上的手慢慢的握紧了,眼中似乎也腾起了一丝活的火气,常晴这才说道:“本宫知道,你的心里很苦,也知道你的痛苦,没有人可能去感同身受,但不管怎么样你要记得,走到今天,你不容易,任何人都不容易。”

    “……娘娘。”

    “皇上他,也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又是一沉。

    我不知道常晴说的,他生了很大的气,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这些天来不好过,是什么样的不好过,别人的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我,和他,对彼此来说,都是如此。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我静静的靠坐在床头,没说话,倒是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就看见杏儿跑到门口推开虚掩的门,小声的道:“娘娘,皇上又过来看岳大人了。”

    常晴一听,忙对我道:“这几天,皇上都会抽空过来看看你,你——”

    我想了想,慢慢的躺下去:“娘娘,就说我醒了,又睡了吧。”

    常晴皱起了眉头:“青婴!”这一回,她的口气已经有些重了,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我撑起身子,平静的说道:“娘娘也说,皇上这些天累了,不容易。”

    “那你——”

    “那这样,已经是青婴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她站在床边,回味了一下我的话,似乎也明白过来,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朝着墙慢慢的躺了下去,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刚一闭上眼,就听见门被人推开,常晴仿佛迎了上去,小声的道:“臣妾拜见皇上。”

    一个沙哑得变了调的声音道:“她呢?”

    “青婴她——她刚刚醒过来了,可人还不大好,喝了点汤羹,跟臣妾说了会子话,这会儿又睡了。”

    “……”

    他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也没有,但好像都得了令一般,脚步齐齐的响起,小声的往外走去。

    却有一个脚步声,慢慢的靠近床边。

    我蜷缩在薄被子里,不由的蹙起了眉头,就感觉到一股气息从背后传来,笼罩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呼吸不算重,却有些紊乱,走到床边便没有再动,仿佛一直看着我。

    我还是平静的躺着。

    沉默了许久,眉间突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是几根手指,触上了我的眉心,轻轻的揉了一下。

第642章 朕,只是想来歇一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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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许久,眉间突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是几根手指,触上了我的眉心,轻轻的揉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手是多有力,但这个时候的力道却很轻,甚至很有耐心在我的眉心慢慢的揉压着,仿佛要抚平指腹下所感觉到的每一道沟壑和褶皱,让这里面的每一点黯然的情绪都随之消失殆尽。

    我下意识的想要皱眉头,但还是忍住了。

    这时,就听见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都已经知道了。”

    “……”

    “她做的那些事,明珠,还有宫里其他的人,都来告诉了朕。”

    “……”

    “现在,朕已经把她废了,如果你还——还不能释怀,哪怕是把她千刀万剐,都可以。只要能补偿你,你说,朕都会答应你。”

    我说,都会答应我?

    我的心里一动,但下一刻,就听见他说道:“但,朕不会让你离开。”

    “……”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朕都不会让你走的。”

    轻抚着我眉心的手指这个时候也沉重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空,我的眉心没有了褶皱,却已经冷得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感觉到。

    他慢慢的缩回手,还是站在床边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说道:“等国丧之后,朕会重新册封你。”

    “……”

    “离儿,朕也一定会把她找回来。不管过多久,朕都不会放弃找她,一定会把她找回来,和我们团聚。”

    “……”

    “所以,你——”

    如常晴所说,他的确是累得厉害,声音低而沉重,好像连说完最后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长久的沉默,注视着我的背影之后,终于慢慢的转身离开。

    我始终背对他侧卧在床上,眼睛空洞得睁开,看着映在墙上的那个影子慢慢的变远,变淡,最终消失在门开时投入的一片阳光之内,慢慢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我听见吴嬷嬷和水秀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似乎还想进来看看,却被常晴淡淡的一句“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吧”就拦了下来,门又慢慢的在我背后合上了,悠长干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最后牵出了眼角一地冰凉的泪,从我的脸颊上滑落下去,倏地便消失在了黑发中。

    从那天之后,我又恢复到了过去的生活。

    或许这个过去,是比我想的,还要远的,几乎快要遗忘的过去。

    我还是没有离开景仁宫,但住的地方却不再是之前和吴嬷嬷他们一起的下人房,而是常晴下令,单独在景仁宫中打扫出了一个安静的院落来给我,吴嬷嬷和水秀依旧跟过来继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时不时,也有皇帝和皇后指派的佳肴补品,源源不断的送到我屋里来。

    这样的待遇,已经不是集贤殿正字所能享有的,而我现在这个状态,多少有些“妾身不明”的感觉,后宫人多口杂,这一次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说什么,来往到景仁宫给皇后请安的嫔妃有些还会顺路过来看看我,态度也十分的亲热熟稔,姐姐妹妹的不离口。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会看眼色的。

    申柔,已经倒了。

    南宫离珠,也已不会再生育。

    皇帝派出的密探没有断过,离公主是迟早都会回宫的,被皇帝恩赐碧月弯刀的大殿下念深也一口一个青姨的叫着我,再加上因为帝后的一句“青婴的身体不好,需要养息”,御膳房和御药房的珍馐补品便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还有太医院的太医隔三差五的过来给我诊脉调养,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冷笑了一声。

    吴嬷嬷正好推门进来,看见我坐在窗边,眼神空洞的看着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灿烂的火烧云,仿佛将半个天空都要烧红。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我苍白的脸上才有一些暖色,虽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虚幻的假象而已。

    吴嬷嬷小心的走过来,将一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汤羹奉给我:“大人,这是御膳房刚刚送来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默默的端起来。

    我并不跟自己过不去。

    身体不好,我便养;心情不好,我便不生气,裴元灏那天的话我全都不想听,但只有一句,我听得最清楚,也最入我的心。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找我的女儿!

    只要活下来,就有离开的一天,就有找到她的希望!

    炖了至少两三个时辰的浓郁的汤羹一入口,温和的气息立刻盈满了整个口腔,蔓延向四肢五体,只是看着我的样子,却似乎感觉不出任何一点鲜美的滋味。

    吴嬷嬷站在旁边看着,等我喝完了,便小声的说道:“大人,刚刚听说,袁才人前两天殁了。”

    我的眉心微微一动——袁月明?

    转过头去看着她:“怎么的?”

    “说是得了急病,太医也看不出来,人就这么过去了。”

    “……哦。”

    最初微微的一点悸动到后来就只剩下平静和空洞,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嬷嬷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这,我倒真的没有意外。

    从回京的时候就没有在接驾的人群中见到袁月明,我便知道,她一定是被控制起来了。

    死,是一定要死的,只是她的死,不能明正典刑。

    她从太后那里偷听到了皇帝的身世,泄露给申恭矣,这就已经触了皇帝的逆鳞,千刀万剐都不够,但这样一个后宫的嫔妃,不可能直接牵涉到太傅谋反的案子里,若裴元灏真的要公审她,就会将一些不能见天日的事露白。

    所以,袁月明只能这样死。

    回想起第一次在临水佛塔外见到她,那时是新的采女来给太后请安,那么多的姹紫嫣红,我只独独的注意到了两三个人,她那种小猫咪一样被吓坏了的表情,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那是申柔所挑选出来的,另一个“我”。

    太后说她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些可笑,可笑过之后,剩下的却是一片苍然。

    她不像吗?

    可在我看来,入了这后宫的女人,其实都一样。

    就算我现在还活着,但我这样的心,不知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可以让我跳动的两个人,我见不到,一个是因为我失去了她,找不到她,而另一个是因为——我不能见他。

    皇帝并没有把我禁锢起来,也没有对轻寒做任何事,只一句淡淡的“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就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申恭矣这一次造反,已经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涉案的人员甚多,关系甚广,几乎牵连了大半个朝廷,听常晴说,各种弹劾的折子堆在御书房堆积成山,甚至还有些官员直接私逃的,菜市口的断魂台上血流满地,人人自危。

    裴元灏用了他登基以来最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朝中素餐尸位的老臣们几乎完全革除,申恭矣的所有党羽都被连根拔起铲除干净,这样的大刀阔斧,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回宫后不久,我已经听说了傅八岱封三等伯,任太保的消息。

    而轻寒,因为在拒马河谷铲除叛臣有功,晋升为礼部侍郎,并上轻车都尉。

    裴元灏,并没有亏待他。

    甚至,也没有因为我,而薄待他。

    可是,如果我跟他见一面,再见一面,会如何?

    我不敢去想。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水秀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大人,皇后娘娘派人送冰盘过来了。”

    我淡淡的回过头,看到几个小太监捧着冰盘走了进来,下面一层薄薄的碎冰还散发着寒气,冰面上摆着各色的果品,五颜六色看起来倒是明悦可喜,在这样的天气不啻一种享受。

    将冰盘放到屋子中央的桌上,几个小太监陪笑着走过来:“大人,这是皇后娘娘交代的,大人禀性柔弱,不宜太寒的东西,用一些消消暑吧。”

    我勾了一下嘴角:“辛苦了。”

    “大人这么说,小的们该折福了。”

    我越发的不想说话,只给水秀递了个眼色,她便带着他们几个出去了,走到门口,别的小太监都走了,倒是小福子留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镯子递给水秀,低声道:“哪,给你的。”

    “哪来的?”

    “托人从外面带的。”

    看着小福子一脸献宝的表情,水秀忍着笑,故作姿态的拿起来看了看,瘪嘴道:“丑得,还没我平时戴的好呢。”

    “瞎说!”小福子被她看低了,顿时也急得红了脸:“这可是从洋货店里带来的,花了我好多银子呢。”

    水秀一听,立刻问:“多少钱?”

    “呃,三——三钱——”

    “三钱?!”

    水秀跟炸了毛似的,立刻骂道:“你猪脑子啊!三钱银子买这么个东西,不是金不是玉的,你——”

    小福子吓得嘘嘘直叫,水秀这才看到我都回过头去看他们了,便用力的一戳小福子的脑门:“回头再收拾你!”

    小福子被她又骂又打的,倒还笑嘻嘻的,转身蹦蹦跶跶的跑了。

    水秀这才进来,看见我脸上淡淡的,小心的道:“大人,没吵着你吧?”

    我只笑了一下,道:“什么稀奇玩意儿,给我看看。”

    水秀听了,嘀嘀咕咕的一边把东西递给我,一边说道:“这家伙最没眼力的,花三钱银子买这么个东西,真把人气死了!”

    我接过那镯子来看了看,花色有些奇怪,的确跟平日里戴的不大一样,非金非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若论真材实料,的确不值这个价,但从小福子手里给到水秀手里,这个价就不止这一些了。

    只是,年轻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是不会懂得。

    我将镯子递回去,慢慢的说道:“要说洋货里,这些东西倒不见得比咱们的好,不过他送你的,多的在心意上。”

    水秀听了,嘟着嘴,还是掏出一块帕子小心的包好塞进袖子里,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下,说道:“大人,你也懂这些洋货吗?”

    我只淡淡的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怎么现在连京城也有那种洋货店了吗?”

    “听小福子说,是有了。”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就这些日子呢。”

    “哦……”

    我记忆中,那些洋货只在东南沿海几个城市流通得多些,平日就算京城有,也不过寥寥,怎么现在跟南边打起仗来了,反倒洋货往北走了?

    洋货……

    我默默的想着,没再说话,水秀见我又这样安静了下来,便不再开口,和往常一样小心的退了出去,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又站住了,朝着外面跪拜下去:“皇上!”

    “……”

    下一刻,那个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地面和周围的一切将吸收了一整天的热力都在这个时候吐了出来,来的人身上也带着一阵热气,刚一进屋就能感觉到,我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经走了过来。

    “今天好些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身上的袍子,水秀已经熟门熟路的过来接着,吴嬷嬷也上了茶,我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微臣拜见皇上——”

    他将衣服递给水秀的手微微的僵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摆手:“都下去吧。”

    水秀和吴嬷嬷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屋子里因为有了冰盘,倒没有那么酷暑难耐,他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道:“坐。”

    我还是站着,想了想,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微臣帮皇上拿点——”

    果子两个字还没出口,手已经被握住了。

    他带来了炙热的暑气,可意外的,手掌却是凉的,掌心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温度,我被他这样抓住也无法再走,停下来僵持了好一会儿,不回头,也不动。

    就听见他疲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朕,只是想来你这儿歇一歇。”

    “……”

    我回过头,对上了那双带着血丝的,疲惫的眼睛。

第643章 有缘终长聚,是孽总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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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晴也经常来看我,而她来,每一次都会说一句话——

    皇上,也不容易。

    我没有问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的不容易,只是他每天来,都是这样倦怠不堪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睛,尽管我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去问,也能感觉出他所承受的压力。

    更何况,就算我不管,不问,常晴还是会在谈话中,不经意的提起那些事。

    申恭矣党羽的拔除,朝政的斧正,太后的国丧等等,这些事虽然费心神,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真正让裴元灏坐立难安的,是南方的民变。

    而回到京城,得到更多的消息,才发现事态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民变那么简单了。

    听常晴说,叛逆分子的势力已经完全操纵了江南六省,将长江以南的数个州郡全都划入了他们的势力版图,并且在江上构建了巨大的水军防御营寨,以长江天堑拒北军南下;而扬州等几个在长江以北的大城市虽然没有明确的背叛朝廷投降叛逆,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分明已经成为了叛逆势力的前哨战。

    这样的计划和安排,不可谓不周详。

    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他们先是和申恭矣勾结,利用在京城的人脉帮申恭矣达到权力的顶峰,怂恿他造反,而借着申恭矣之手让裴元灏加重了对南方的痹症,又趁他在拒马河谷发动叛乱,朝廷无法两头兼顾之时,在南方发动民乱,一举夺取六省。

    这江南六省,原本就是天朝最富庶之地,他们以长江南岸的城市作为据点,那里物产丰富,可以为战争提供最重要的军需;而长江南岸的扬州等地,这些地方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又据长江天堑,进可敌朝廷之兵,取皖、鲁等地,退可回长江南岸,安以自守。

    而且,虽然裴元灏前些年在江南实施了一系列的新政,却在他为了对付申恭矣行权宜之计的时候,将这些新政一一废除,虽然只是暂时,但那些民众却并不会这么想,繁重的苛捐杂税更是让他们认定了当今天子会秉承以往朝廷对南方的倾轧,继续对他们的贱民的统治。

    这样看来,天时地利人和,南方的叛逆势力无一没有考虑到,并且抓在手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回京已经数月,但对于南方的局势恶化,朝廷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回想起来,我是一路看着裴元灏如何从一个不被重用的皇子,慢慢走到龙椅上,每一次的变故,就算会险象环生,也从来都难不倒他。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这也似乎是第一次,我看到有什么事是在他的掌控之外的。

    而那个隐藏在江南六省弥漫的狼烟中,隐藏在长江涛涛江水腾起的水雾中的那个人,越发让人感到寒意顿生,和恐惧。

    这个世上,能赢裴元灏的,并不多。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看着我,那种浓浓的倦意几乎和我心中的倦怠如出一辙,他的手还握着我纤细的手腕,没有放松,也并不用力的:“青婴,你陪陪朕。”

    “……”

    我僵着没动,他也不动,只是握着我手腕的手仍旧没有放松,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对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就一会儿。”

    “……”我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慢慢的坐了下来。

    窗外还是一片火烧云,炙热的空气让人闷热难耐,而另一头却是散发着凉意的冰盘,我沉默的坐在他面前,两边一冷一热的夹击仿佛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虽然是坐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捱。

    眼前突然一花。

    我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就看到他伸出手来,用粗大的拇指揉了揉我的眉心:“不要皱眉头。”

    “朕来,是想看你开心一点的样子。”

    开心一点的样子?

    我有些恍惚的看着他,看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映出的我。

    漠然的,平静的,仿佛一泓死水般。

    从谷底上来是有多久了?我竟然已经忘了开心是什么感觉,也不会从心里发出笑来了。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垂下了眼睑,脸颊却又被他伸手轻轻的捧起来,他还是看着我,眼神倦怠中带着几分温柔的:“你再陪朕说说话。”

    “……皇上想说什么?”

    “……”

    这一回,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我和他,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两个人这么相对的坐着,并不是享受,一言不发的气氛根本就是一种煎熬;可如果要开口,他说不出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说,这样的僵硬的气氛持续着,更是一种煎熬,直到他终于熬不住的离开。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扣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上,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为皇上和岳大人送些甜品过来。”

    “进来吧。”

    扣儿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着我和裴元灏的姿势,她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走到桌边,让水秀将托盘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微微一福,两个人便退了出去。

    裴元灏牵着我起身过去一看,是一碟桂香糯米凉糕,一碟奶油菠萝冻,和两碗香薷饮。

    我看得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若是皇帝在一个嫔妃的屋子里,别人送来什么吃的喝的,能想到的必然是有人想要争宠,可常晴——我知道她不是,她这样送东西过来,只是不想让我和裴元灏之间的气氛太僵。

    身为皇后,她也真的用心良苦,只是——

    我看着这个脸上慢慢的浮出淡淡笑意的男人,他是否真的懂得那个女人?

    “这个倒真好,”他勾了一下唇角:“朕正想吃点甜的,你也来用。”

    “……是。”

    我也跟着他坐下来,两个人端着碗,一点一点吃着,香薷饮淡淡的甜味萦绕在舌尖的感觉,让整个人心神都为之一振,而身体里的酷热似乎也被排了出去,他一勺一勺的喝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朕,倒是想你做的橘子酪了。”

    我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

    橘子酪……

    是了,也是在很久之前的记忆里,我曾经做过那样香甜可口的消暑的甜品。可是,在最热的天气里做这样的东西,本身先就是一种煎熬,守在小厨房看着小锅在炉子上慢慢的蒸腾,甜蜜的橘子香气弥漫在周围,而热气也熏蒸得人大汗淋淋,好像落了水一般,只是那个时候,想着可以在过一会儿吃下这么一碗甜品,倒也不觉得难受。

    只是,我所做的那一锅橘子酪,最终是……

    我将空了的碗慢慢放回桌上:“做那个太热了,微臣现在身体弱,只怕熬不住。”

    “……”

    “不过,如果皇上真的想用,微臣撑一撑,还是可以做——”

    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黯然了一下。

    还剩下半碗香薷饮,他却似乎已经没有胃口再吃,慢慢的将碗放回到桌上,又看了我一眼,我只低着头,用指尖小心将桌上的一点汤水抹去。

    一阵比刚刚更加难熬的沉寂,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过了很久,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我这才慢慢的松了口气,还没开口叫人,吴嬷嬷和水秀已经走了进来。人虽然已经走了,但他留在屋子里那种压抑的气息却还在,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看着我漠然的脸色,水秀没说话,看了一眼吴嬷嬷。

    “大人。”

    听着她想要说什么似的,我开口道:“把这里收拾了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我起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到窗边,继续看着外面已经变暗的天幕,只能默默的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出去。

    第二天,杏儿过来传话,说常晴想见我。

    这一次,她不是过来探望我,而是想见我,我也多少明白,穿戴整齐便独自一个人到了常晴那里。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嫩嫩的声音,是念深,正在大声的说着什么。

    我的心里倒是一喜。

    在后宫的日子,唯一可以让我开怀的,就是看到这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了。

    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念深小心翼翼的问:“母后,儿臣做的这两句诗,好不好啊?”

    常晴含笑的声音温和的道:“念深自己觉得呢?”

    “儿臣……儿臣,儿臣自己是喜欢的。”

    “那就好,念深要相信自己,相信能做好,就可以了。”

    在经历了拒马河谷的那一场变故之后,念深这孩子自然是被吓坏了,回宫的之后好一阵子还每夜的做恶梦哭着醒过来,也着实让大家担心了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之后,常晴对他的态度更加亲热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在河谷那一场变故让她看出了什么,还是母性使然,现在看着他们,倒真的如一对亲母子一般。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有些舍不得进去打断,这时念深却有些怨怨的低下头:“可惜老师不在,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说我做得好。”

    “哦?老师不在集贤殿?”

    “这两天老师都没来呢。”

    常晴听着挑了一下眉毛,倒并没有意外。傅八岱如今官居太保,受皇帝如此重用,在南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的时候,自然是要他来出谋划策的,少教两堂课,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晴道:“老师这些天是被你父皇叫过去了,有一些很重要的事交代给他。那现在集贤殿的课是谁在教的?”

    “师哥啊。”

    念深嫩嫩的声音响起,我一听到那两个字,心里猛地一跳。

    轻寒!

    而常晴秀致的眉毛也微微的一蹙,念深一看到她的表情,立刻道:“母后,怎么了?”

    “没,没什么。”常晴想了想,道:“师哥教得好吗?”

    “嗯,师哥讲课没有师傅那么好,可是,师哥不会打人哎。”

    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常晴似乎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念深又道:“只是,师哥讲课的时候,经常走神,我们今天交课业上去,师哥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都不理我们的。”

    常晴的眉毛皱了起来。

    而我的心,也咚咚得跳着,几乎要蹦出胸口一般。

    只是听到他的消息,只是听到关于他的几句话,我就已经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悸动,仿佛这些日子全身被冻成冰的血液在这一刻融化了,沸腾了一般,整个人都因为那种滚烫而微微的战栗起来。

    常晴道:“那,师哥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担心师哥,问他,他也说没事。”

    “哦?”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念深今天听到师哥一直在自言自语的念着两句诗。”

    “什么诗?”

    我也

第644章 裴元灏的宠爱

    ?

    有缘终长聚,是孽总分离。

    我听得心头莫名的一紧,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伤怀涌上心头。

    有缘……终长聚,是孽……总分离。

    只是短短的十个字,却好像能从中咀嚼出太多的情绪。

    心酸,无奈,仿佛一个人对着自己追求了一生的梦想,明明曾经那么靠近,明明一直不肯放弃,却始终抓不住,伸直了手也抓不住。

    又或者,是一种自始至终不肯放弃的笃定?

    因为,信是有缘,所以不管经历了再大的困难,再长久的分离,也相信终有重聚的一天。

    轻寒,你是哪一种呢?

    你在吟这样两句诗的时候,对我,对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所有的心思都凝结住了,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青姨!”

    抬头一看,只见念深笑嘻嘻的从常晴身边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

    我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这么一震倒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低头看着那张包子一样肉呼呼的小脸仰起来,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甜腻腻的道:“青姨,你来啦。”

    我微笑着拍了拍他胖乎乎的小脸:“殿下。”

    这孩子几天不见我,还是黏糊糊的,我伸手拍了拍他日益宽厚的小肩膀,抬起头来看着常晴,她只平静的微笑着坐在那里,屋子里并不太明媚的光线让她清秀的轮廓多了几分深邃nAd1(

    念深还小,也丝毫感觉不到这其中的暗流,只抱着我笑呵呵的说:“青姨,念深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了,父皇说青姨身体不好?青姨哪里痛啊?”

    “青姨不痛。”

    “真的吗?”

    “看到殿下就不痛了。”

    他一听,顿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又桥我的手说道:“青姨,念深最近学了好多东西呢,等青姨好一点,念深默给青姨看。”

    我伸手轻抚着他的小脸蛋,微笑着说道:“青姨知道殿下一直很用功,不过殿可能不知道,其实你师哥念的那两句诗,还有下面的两句哦。”

    “是吗?”念深急忙拉着我:“青姨知道,念给我听嘛。”

    我点点头,蹲下身来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聚散缘自在,吾心终如一。”

    “聚散……缘……自在,吾心……终如一……”

    以念深的年纪和阅历,理解之前的两句就已经很吃力了,这两句诗更是让小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我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常晴,她似乎也有一时的失神,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荡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涟漪,但还是很快平静下来,淡淡的说道:“好了念深,母后有事要和你青姨谈。你先回去吧,把今天的功课再念一遍。”

    “哦……是的母后。儿臣告退。”

    念深还有些念念不舍的,桥我的小指头,但也听话,朝常晴和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扣儿和杏儿也默默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我这才抬起头,走到了常晴的面前nAd2(

    屋子里还是那么的安静,连风都没有,她手边的矮榻上那只青铜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成了一条直线,一直到很高的地方才慢慢的弥散开来,仿佛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生动。

    我轻轻的朝她行了个礼。

    常晴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那双秋水明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没有涟漪的湖面,在轻烟的氤氲下显得有些迷茫,又好像在深深的思索着什么,我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点反应。

    我轻轻道:“皇后娘娘?”

    “……”

    她被我唤回心神一般,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又轻轻道:“娘娘传召微臣过来,是有话要交代吗?”

    “……”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道:“你知道,本宫找你来要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

    “你的答案,就是刚刚那样?”

    “是。”

    常晴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有些无力而无奈的,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倔?”

    我听着,并不辩驳,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低着头。

    其实,我倒并不觉得自己是倔。

    我能明白她所想的,也许所有人会觉得,和一个人相处了太久,纠缠得太深,难免心神俱疲,会累,会妥协,会无奈的想,既然都已经这些年了,不如就这样了吧。然后,让自己退一步,再退一步。

    慢慢的,变得什么都妥协,什么都忍让,最后,变得自己也不再认识自己nAd3(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了吧”。

    我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很清楚,甚至——曾经得到过,所以我清楚,现在这样,不是我想要的。

    杨金翘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让我看得更明白了。

    人,如果不想最后变得什么都没有,最好第一步,就不要退让!

    因为,退让后的结果,我太清楚了!

    看着我始终平静沉默,却坚定得不见一丝颤抖的眼神,常晴似乎也知道无法说服我,她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本宫也知道,有一些事,不应该再强求你,可是本宫还是要说——”

    我沉默的看着她。

    “朝廷上的事,就算你不问,也应该知道,情况并不乐观,皇上现在——很苦。”

    上一次,她说的是不容易,这一次,说的是很苦。

    回想起昨天裴元灏通红的眼睛和倦怠的眼神,我沉默的垂下了眼睛。

    “本宫并不要强求你回头,或者要你做什么,只是在这些时候——”

    “娘娘,”我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之前微臣醒来的时候,也已经跟娘娘说过了。这,已经是微臣能做的,最好的了。”

    “最好”两个字,我格外的加重了些语气,常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

    我仍旧平静的看着她。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常晴未必完全了解,但她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这句话我说得很诚恳,却没有说完,我并没有告诉她,这,也是我能忍耐的,最大的限度了。

    至少,在他的朝政出现危机的时候,我没有在他的后院点火……

    我甚至,没有再去想过南宫离珠……

    并不是忘记了曾经的痛苦,我也不是一个痛过之后就全部忘记的人,更没有那种以德报怨的好心肠,我只是感觉到,自己不应该跟他,跟他们俩再这样纠缠下去。

    纠缠得越深,我就越难脱身。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常晴看着我,慢慢的说道:“你,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回,她没有再说什么,我以为她会生气,至少也会有些认为我不识好歹的不悦,可她却并没有,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我,眼中似乎还多少透出了一些清亮的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淡淡的一笑,仿佛将之前和我的对话都一抹干净的:“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

    我倒是愣了一下,她这样跳跃的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很快跟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外面的日头有些毒,但她沉默的一直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在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眼睛仍旧是那样淡淡的,不带一点热烈的冷清。

    我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这位天朝最顶尖的女性,她有过各种别人难以想象的荣光,甚至是多少名门闺秀的企盼,可只有我知道,这些年来所见到的她的眼睛,始终是这样的淡然,几乎让人想不到,曾经的她也有过顾盼神飞的明眸,在戏台上一抬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翩跹诱人。

    这,才是我最心疼她的地方。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便进了御花园,这里绿树葱郁百花齐放,空气里的清新味道让人舒服了些,她回头看见我一头汗的样子,才回过神来:“去那边坐坐乘凉吧。”

    “嗯。”

    我跟着她进了一个凉亭,有遮阴的地方稍微舒服了些。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手帕擦着额头的汗,常晴坐在旁边看着,突然说:“这是你的手帕?”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有些粗糙的白色手帕。

    这不是我的,而是当初在别苑外的竹林中见到轻寒时,他见我流泪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却被常晴看了个正着。

    我的身份虽然是集贤殿正字,但吃穿用度皆从后宫,这样的手帕自然不应该出现在我手里。

    “……是。”

    听着我有些迟疑的回答,常晴却已经明了。

    她淡淡的转过头去,看着外面被阳光照得泛着油光的葱葱绿叶,淡淡的说道:“青婴,你跟在太后的身边,念了那么久的佛,你可知道,慈悲是什么意思?”

    慈悲?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沉吟了一番,慢慢道:“慈,是带给众生的快乐;悲,是解除众生的痛苦。”

    “你懂慈悲吗?”

    “微臣……”

    我默然的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常晴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本宫不要求你做得最好,做得更好,本宫只是希望,对皇上,你能再慈悲一”

    再慈悲一点……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那里,对着她恬淡的面容,一时思绪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常晴抬头望我身后一看,便立刻站起身来,朝着我身后轻轻的一福:“臣妾拜见皇上。”

    是裴元灏来了。

    往日,不管怎么面对他,我都没有半点动容,曾经的各种情绪都激不起来,可今天,就在刚刚听到了“慈悲”两个字,却让我有些茫然无措,迟疑着,终究还是将那块手帕小心的放回了袖中,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已经走到亭外的人拜了下去:“微臣拜见皇上。”

    “都起来。”

    他上前一步便扶起了我,眼角仿佛带着些轻松的:“皇后,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屋子里太热,想出来吹吹风。”

    “哦。”他低头看着我:“不难过吧?”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微臣还好。”

    说是还好,可到底是这样闷热的天气,我的额头早就汗珠密布,可手帕又不能拿出来,他看着我被晒得发红的脸颊,道:“还是热?”

    我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看见我这样,常晴也像是松了口气,便微笑着说道:“今年倒是有些闷热,这御花园里一点风都没有。”

    “嗯。”裴元灏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个低矮的凉亭,似乎也有些不满意。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常晴,突然说道:“集贤殿有一处凉台,比这样的凉亭高两层,风景极好,又通风又凉快,娘娘倒可以过。”

    “集贤殿?”

    裴元灏听了,说道:“那儿虽然凉快,但到底远,你现在身子不好,就不要去了。”

    “……是。”

    他的话,倒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双唇淡淡的一抿。

    他,还是那么小心。

    这些日子并没有真的软禁我,也没有强行的禁锢我,可他只要一句话,我的脚步便迈不出去一步,甚至连过去可以靠近的御书房都不能再去,每一次走到门口,就会被几个宫女嬷嬷陪笑着劝回来。

    我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红墙。

    如此的高的红墙,一丝风也吹不进来,还有什么能进来,又要如何,才能出去?

    不知不觉的,又过了两三天。

    那一天之后,常晴便没有再找过我,而我也安安分分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再闷热一些也有她派人送来的冰盘,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吃得也不多,多是给了水秀和扣儿他们几个,躲在我屋子里吃得满嘴汁水的。

    这天,吴嬷嬷看着她们又围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吃着,笑着走过来一拍水秀的脑袋:“给大人送过来的东西,又便宜你们了!”

    水秀和扣儿笑嘻嘻的捧着西瓜,仍旧吃得汁水直流。

    吴嬷嬷无奈的笑了一下,将一碗消暑汤送到我面前来:“大人不吃凉的,喝点这个解解暑吧。”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接过来。

    等我喝完,水秀他们也吃光了东西,在吴嬷嬷的骂声中正收拾着,就听见外面的人道:“皇上驾到。”

    他们一听,都慌得停下了手里的活,急忙跪了下来,我回过头,就看见裴元灏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太阳也已经下去了,但地上暑气还重,这个时候过来也烤得人难过,他一进门便微笑着道:“你这里倒还凉快。”

    我走过去正要跪拜,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

    自从那天在御花园之后,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过来,我都以为他是失去了耐性,也以为是云嫔要临盆了,他顾不上这边,却没想到今天又过来了,而且一来就——

    “皇上,微臣——”

    我看着他的手,话没说完,只想提醒他一下,可他却好像没听到,抓得更近了。

    这样的天气,肌肤熨帖带来的触感,已经是滚烫了。

    “皇上。”

    “你跟朕来。”

    他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被拉着匆匆往外走,不一会儿已经大汗淋淋,一直进了御花园。

    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绿树葱郁,花朵因为盛夏的炎热更加色彩斑斓,美得带着煞气。

    而在这样一片带着煞气的景致中,一座崭新的凉台映入眼帘。

    我站在回廊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不远处接着回廊蜿蜒而上的台阶,裴元灏拉着我一直走了上去,只觉得眼前视野豁然开朗,这里和集贤殿的那一处临水的露台几乎一模一样,四根赤红的柱子撑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建筑,八面通透,一阵清风卷着草木的香气袭来,顿扫闷热烦躁之气。

    这是——

    “这样,如何?”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

    “喜欢这里吗?”

    “……”

    三天前,这里还只是一个低矮的凉亭而已。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短短三天时间,竟然就地起了这么一处凉台!

    我的眉心始终微蹙着,仿佛凝结什么解不开的东西,凉风吹来,将一缕青丝吹得撩动在眼前,让我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模糊而不分明。

    半晌,我有些艰难的开口:“皇上,这是——”

    “为你修的。”

    “……”

    “可还喜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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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再好的,朕都能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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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露台上,清风拂面将发丝吹乱,缠绕在睫羽间,伸手轻轻的拂开便能将整个御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看到红墙之外,更远的地方。

    但,也仅仅是看到而已。

    “喜欢吗?”

    他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直望着远方的眼睛,又问到。

    我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的看着远方,却能感觉到身边的这个人一直注视着我,目光炙热而专注,仿佛一丝一毫的悸动都映在他的眼底。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实在不必再在这些事情上费工夫。”

    “正是因为朕政务繁忙,所以,就让这个来陪着你。”

    “……”

    “朕说过,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

    “这个露台,是朕为你一个人修的,比集贤殿的那一个,要好得多”

    我微微蹙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脸上还是和之前一样,带着抹不去的倦怠之色,眼睛不仅通红,眼眶也微微有些发黑,是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懈怠,精光内敛如同一把入鞘的宝剑,不管看起来多么的无害安全,但终究有着锋利的刃口。

    原来——是因为我提到了集贤殿。

    他不仅不让我去,甚至连想,也要我不去想,只要集贤殿有的,他都能再给我。

    所以,起了这个露台。

    可是,集贤殿的人呢?

    我心里的那个人,他能给我吗?

    我对着他,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也许因为相隔得太近,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中映出的自己,也许因为这露台上的风带着凉意,给我这一抹淡淡的笑意里,也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

    “谢皇上恩典。”

    说完这句话,我便没有再开口,只是扶着围栏默然的看着下面。风景的确是好,入目满眼的葱绿让这一天的烦闷燥热都慢慢的退去。我吹了一会儿风,就感觉到一阵凉意浸透肌骨,便想要回去。一转过头,就看见站在我身后的这个男人微微蹙眉,正用手指揉着眉心。

    也许因为靠得那么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间沟壑很深,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我皱了一下眉头,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常晴低沉的声音——

    本宫不要求你做得最好,最得更好,本宫只是希望,对皇上,你能再慈悲一点。

    慈悲……

    慈悲。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道:“皇上既然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朕想再陪你一会儿。”

    “可是微臣有些冷了,想回——”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有力而温热,一触碰到我,体温立刻从肌肤上传了过来,让我战栗了一下,急忙就要缩回手,却被他又紧紧的握住:“青婴!”

    他有力的手指握着我的手,仿佛铁钳一般挣脱不开。

    我不想跟他纠缠不清,不仅是生命,身体上也是,可他抓住我之后,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就这么握着我的手,那种带着几分隐忍的力度让我一时有些无措,抬起头来看着他。

    “再好的,朕都能给你。”

    “……”

    “只要你不离开朕,你受过的苦,朕都会补偿你。”

    “……”

    “所以,”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了一点光,声音也低沉了一些:“所以,你不要再想别的。”

    我的心里一悸,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时他身后的台阶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匆匆的显得十分的焦急。转头一看,只见玉公公从下面跑了上来,乍一看见我们俩这样,他倒是愣了一下,而我一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裴元灏看着我,倒是没有发怒,头也不回的道:“什么事?”

    “回皇上,又有急报传来。兵部、礼部和户部的几位大人在宫外求见。”

    “让他们去御书房等朕。”

    “是。”

    玉公公说完,又瞅了我一眼,转身跑了下去。

    我已经退开到了一边,扶着护栏往下看着,刚刚肌肤的熨帖并没有让我觉得温暖,脸色反而有一种凉透了的苍白感,裴元灏走到我身后,双手抚着我微微抽搐的肩膀,这一回我没有再动,只是故作平静的道:“皇上还不去御书房?”

    “朕,还想再陪你一会儿。”

    这一回,连他的声音也显出了几分倦怠。

    他从来不是这样疏于政务的人,不管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不能越过国家大事摆在他的面前,可现在他这个样子——我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不把那些事当一回事,只是长久以来毫无起色的局面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人,总是会潜意识的逃避让自己无奈的东西。

    我想了想,回头看着他,终于在这些天之后第一次开了口:“皇上怎么看江南的事?”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你怎么看?”

    “微臣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也并不知道江南战事如何。”

    “其实,还没有开战。”

    “没开战?”

    我一时有些意外,愕然的看着他——民乱过去都这么久了,叛逆分子也已经在江南构筑起了反叛的势力范围,怎么他还没有下令开战?

    不过转念一想,我就明白过来。

    他不是不能战,而是不能轻言一战。

    江南是已经叛出了天朝的统治,但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直到现在还没有查清,如果真的是西川,或者药老的人,那么事情还比较简单,可万一,幕后的不是西川的人,那事情就复杂了。

    裴元灏所要面对的,就是江南、西川,甚至有可能,来自北方草原的滋扰。

    这样的局面,可谓腹背受敌,是最难的。

    “那皇上现在的打算是——”

    谈起这些,刚才那一点带着旖旎的空气顿时被凉风一卷而空,他慢慢的放下了抚着我肩膀的双手,道:“江南的局势虽然乱,才需要从乱中理出源头,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一次的民乱,可有源头?”

    “两方交战,所据者三,一为民众,二为粮饷,三为刀兵。”

    我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南方多暴客,加上前些年朝廷的——”我看了他一眼,没把这话说下去,又道:“那里的人要组织叛逆的军队并不难;而粮饷,江南六省本身就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提供战争的粮饷也不成难题。”

    “所以——”

    “刀兵。”

    提到这两个字,我不由的心里一恍。

    当初傅八岱进宫伊始,让轻寒给了念深一把匕首,那是由西昌太和铁矿所铸,其寓意之深,不言而喻。

    他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提醒着什么了。

    朝廷没有对西川进行铁矿控制,所以他们有余地生产大量的兵器以供对抗朝廷的战争使用,可南方却不同。

    前些年的苛政重税,加上朝廷的严格控制,铁矿在江南的流通是十分艰难的,所以即使那些人被贱民籍压得喘不过气,还是能勉强控制着他们这些年都没有造成太大的民乱。

    可这一次,他们却已经公然反抗朝廷,并且在江上构筑了巨大的水军营寨。

    这绝不简单!

    我说道:“皇上怀疑,他们就是西川的势力?”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倒也未必。”

    “哦?”

    “朝廷对西川的控制虽然不强,但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弱;能支撑起一场战争的兵器,要从西川运到扬州,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他们走水路,三江大坝——”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没说下去。

    三江大坝?

    听到这个地名,倒是让我一时失神。

    从蜀地出来的人都不会陌生,这是天朝立国之初,由朝廷出资在长江流经西川下游最险的三江汇聚处修筑的,一个空前浩大的工程。

    据说,在那之前,蜀地的旱灾闹得很凶,可大坝修筑成了之后,蜀地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可这一切都让人想不通,朝廷对于蜀地明明是那么的敌视,之后甚至打了许多年的仗,却为什么要修筑这样一个对蜀地有利的大坝。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蜀地和南方的水路,被这座大坝截断,任何出入的货物都必须经过朝廷守军的检验,才能放行。

    这样说来,那么大批的兵器,是不可能就这样运到江南了。

    既不能自产,也不能从西川获取,那南方的兵器,到底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迷雾一般看不清楚,突然眼前黑影一闪,是裴元灏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眉心。

    “不要皱眉头。”

    我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一眼看到他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护腕,突然想起了什么——

    洋货……

    他听到我嘴里喃喃的说出这两个字,也是一愣:“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洋货!”

第646章 你,真是朕的解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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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灏听到这两个字,神情也凝重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喃喃道:“洋货……?”

    “对,洋货!”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南方那边好几个州郡都靠近海岸,朝廷这些年来没有实施海禁,对于口岸贸易的管辖也并不严格,外国商船进出都很自由。如果真的有人跟他们订购这样大批的兵器,如果价钱合理,那些洋人未必不会做。”

    裴元灏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充血通红的眼睛里分明露出了一种如刀锋般尖利的光。

    其实不止是现在,早在前朝,就已经开始了港岸通商,但裴氏一族南下,战火侵蚀中原,也因此将对外的经商贸易中断了数年;之后,天朝建都于北,也是注重农耕牧业,对于商贾方面并不太过重视,所以对外的经商贸易也一直只是沿海口岸一些小规模的进行着。

    但,事情如果牵涉到了违逆势力,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元灏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睛这个时候隐隐的闪烁着,仿佛有一簇火苗在燃烧,但他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在沉思了很久之后,慢慢道:“你说的,不无可能。不过,还要查清楚。”

    我想了想,道:“微臣听说,京城似乎也开始有一些洋货行了。”

    他挑了挑眉毛。

    “这些人都是牟利而来,一般只是盘回在沿海港口一带,而且来来回回,应该不过就是这么几趟船。如果真的跟南方那件事有关,应该可以打听得到。”

    我这句话显然是多说了,裴元灏只怕已经有了定论。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微微眯着眼睛,眼中所透出的精光已经和刚刚的倦怠疲惫判若两人,我没有再开口,显然这个时候,他心里再盘算更多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没再说话,一阵风吹过,将我的鬓发吹得乱了些,我正要伸手去拂,裴元灏却先伸了手,指尖缠绕着我的发丝,掌心却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脸颊,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眼角的纹路似乎也透着一点愉悦的笑意,道:“青婴,还是只有你——”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那眼中漫漫不禁的笑意溢了出来,过了许久,他柔声道:“人常说名花解语,你真的是朕的解语花。”

    名花解语?

    我听到这四个字,却不由的眉心微微一蹙。

    花?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花,没有那样的娇艳,没有那样的绚丽,不值得人驻足欣赏,也从不愿意被人赏玩。

    我也并不想去解人的心语,尤其是他的。

    我之所以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是有我自己的理由的,只不过——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垂下了眼睑,别开话题道:“皇上,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一听,微微挑了下眉毛:“什么?”

    “这件事,能不能让微臣去办?”

    “……”

    “望皇上恩准。”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那种眼神几乎要看穿人的血肉之躯,一直看到最深的灵魂深处去,我还是让自己平静着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掌心微微有些冷汗,承受着他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道:“为什么你想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

    “微臣毕竟还拿着朝廷的俸禄,又不去集贤殿任职,每日坐而食,卧而寝,没有这样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我才惊觉过来,这后宫里的娘娘们,甚至包括常晴,哪一个不是坐而食,卧而寝?我这么说自己,换言之就是骂了后宫的所有嫔妃,想到这里忍不住咬了一下舌尖,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下,道:“而且——南方的事,微臣自认,比别的人更清楚一些。”

    “……”

    “望皇上恩准微臣的请求。”

    一直到我说完,他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那目光一直灼灼的看着我,在暮色降临,周围凉意顿升的时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被冰火夹击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起手,又一次朝我的脸颊伸了过来。

    感觉到他是想要抚摸我的脸颊,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背后的围栏,顿时一个趔趄。

    他的手还是伸了过来,却在我踉跄的时候一震,停在了我的脸颊边。

    几乎还有一点点最细小的距离,他就要触碰上我。虽然没有肌肤相贴,但那种属于他的炙热温度已经透过不太远的距离传了过来,我只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刺猬,战栗得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一般。

    身子微微后倾,几乎已经探出了这座露台。

    他的手没有再动,我也不再动。

    虽然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比手的温度更加炙热,长久的盯着我看,几乎让被目光所及之处都要发烫起来。

    沉默了不知多久,藏在袖中的指尖都已经被风吹凉了,才听到他开口:“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朕和你,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的心更沉了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停在我脸颊边的那只手慢慢的缩了回去,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虽然全身都已经被背后的风吹得冰凉,可脸颊上刚刚贴近他手掌的地方却火辣辣的,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脑子里嗡嗡直响。

    抬起头来,眼看着他就要走下去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明天,玉全会送出宫的牌子过来,让两个人跟着你。”

    我还靠在那里,扶着围栏的双手冷得几乎僵硬,掌心全都是汗,握着光滑的围栏有些滑腻的感觉,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面的长廊里。这时,突然感觉周围无数的光点亮了起来。

    我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整个御花园内亮起了无数的红灯笼,如同漫天星河突然降临在身边。

    御花园中的绿树葱郁,那些灯笼原是挂在枝繁叶茂的数上,若不留心根本就看不到,却只有在这样的高处,将眼前的美景可以一览无遗,甚至还能看到那些小太监们嘻嘻的笑着猫着腰退出去的样子。

    这样的景致,的确是很美,也费人心思。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太累,太疲惫……我恍惚的看着绿海中的点点红光,却觉得那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蔓延开来仿佛血海一般将人吞没。

    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梦中,也是这样难熬的梦境,当我皱着眉头睁开眼,看到头顶的白色帷幔时,才喘了一口气。

    水秀和吴嬷嬷已经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我醒了,便过来服侍我梳洗。

    我坐在铜镜前,让水秀帮我梳头,她一边小心的梳着我的长发,一边道:“大人过去的头发又黑又亮的,可现在看,损了好些。”

    我微微回过头,看着她手中捧着的长发,若不经意,倒是看不出来,可细心一看就能看出,是有些微微的发黄,好像临近秋天的树叶一般,尽管还绿着,却已经止不住的往尽头走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帮我绾个髻吧。”

    水秀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诧异的看着我——平时我从来不管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她想方设法的给我梳好看的发髻,用简单大方的首饰,可今天却是我自己开口的。

    看着她瞪的圆圆的大眼睛,我笑道:“今天皇上遣我出宫办事,我要带上你。”

    “啊——?!”

    “和小福子。”

    “啊?!”

    她还反应不过来,眼睛瞪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吴嬷嬷在旁边收拾着桌子,见状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还愣着干什么?大人带你出去,你不想的话——”

    “想!”

    她立刻大声道,顿时一张脸笑得开了花一样:“大人,咱们,咱们又能出宫去玩了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吴嬷嬷也忍不住笑着又要打她:“玩什么玩?没听见大人说么,是皇上差大人出去办事!”

    话是这么说,但带着她出去可不就是让她玩的,水秀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幸好手下的活还没有松懈,认认真真的帮我绾好头发,小心的插上一支钗,她原本还要再拿几件首饰出来,被我轻轻的阻止了,道:“就这些就好。你现在去跟小福子说一声,这件事是皇上交代的,昨天我也跟娘娘说了,但让他还是去告个假。”

    “是。”

    说完,她便放下梳子,欢天喜地蹦跶着出去了。

    吴嬷嬷站在旁边看着她撒欢儿的样子,摇了摇头:“幸好昨晚大人没告诉她,不然这疯丫头还得了。”

    我也笑了笑。

    吴嬷嬷又走过来,将小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些碎银子,那是我平时的用度,都是她代为领了放置着。她小心的将银子放进一个荷包里交给我,道:“大人出门也要留神,哪怕天子脚下,也不是太平的。”

    “我知道。”

    “还有,那个丫头眼皮子浅,见什么都爱。大人你又是个心里没算计的,可不能她要什么都给买什么啊。”

    “好……”

    “还有,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她手里捏着荷包,还没给我,倒先唠唠叨叨个没完,好像一个女儿出门,母亲不放心的一直追着念叨一般,我微笑着静静的听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只觉得暖融融的。

    就在她终于唠叨完的时候,我才接过那袋银子,正要松口气,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的声音——

    “岳大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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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几个风神俊秀的天家皇子,一个心如止水的卑微宫女…
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