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皇帝的浪漫时刻
?
召烈皇后的——碧月弯刀?
我微微蹙眉,看着火光下那把闪着碧莹莹的暗光的弯刀,映着周围一些人的脸上千变的神情,还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的神器一般。
常晴慢慢的说道:“听父亲说,这把刀是当初召烈皇后册封当日,亲手送给太上皇的,太上皇最心爱之物,过去一直随身携带的;只是,听说在召烈皇后……那件事之后,这把刀就供奉在内宫深处,由太上皇最信任的那位术士看护着。”
“哦……?”
我愣愣的看着那把刀,和周围的人一样,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说召烈皇后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里,似乎是有些不合清理;但现在他已经是天下之主,内宫再深的地方都是他的管辖,自然什么都是属于他的,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送给念深!
这把刀既然是当初召烈皇后在册封当日送给太上皇的,那也算是他们俩的定情信物了,把这样的东西送给念深,感觉上有些怪异。
我还在疑惑的想着,却觉得周围的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我的疑惑中,还多了一些——
震惊,愕然,和——不敢置信。
这所有人当中,反而念深还算平静的,只是单纯的兴奋着,小脸蛋儿微微发红,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谢父皇!”
这时,常晴轻轻的拍了我一下,我也明白,便走上前一步。
那把刀是成年人所用,刀身就几乎跟念深差不多高,这样的精铁所铸的弯刀必然沉重,果然,我还没伸手,念深双手捧着弯刀就被压得一个趔趄,差点就栽倒下去nAd1(
我急忙伸手扶着他:“殿下!”
他回过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青姨!”
“微臣来帮殿下拿着吧。”
“好的,谢谢青姨。”
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避讳,在众人面前就跟在景仁宫和我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亲热而熟稔,我被一些人的目光看得背上如同扎了针一般,只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弯刀。
这把弯刀……
我看着,微微的蹙眉。
铁矿,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其实不仅仅是在皇族入关之后,历朝历代,铁矿这一铸造兵器最重要的原料的命脉,都掌握在朝廷手中,没有了武器,违逆势力也就没有了可以对抗朝廷的獠牙,这样,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而西川,之所以是当初皇族入关之时打得最艰难的地方,也是如今唯一在朝廷控制之外的地域,就是因为那里有丰富的铁矿,能铸造大量的兵器以供战事,并且在这些年来,一直未受到皇族的控制,才能西川有能力和资本,游离在朝廷的监管之外。
之前,傅八岱刚刚入京送念深的那一把匕首,更大的意义,就在于这一
想起那把匕首,我蓦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低头看了一下弯刀。
“青姨?”念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看着手里的弯刀,又看了看他,半晌,道:“没事。”
裴元灏也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眉头却下意识的蹙紧,握着弯刀的手也紧了些nAd2(
正是因为铁矿的稀有和受控性强,除了皇族的兵器制造场,中原几乎没有别的可以大量铸造兵器的地方。
当然,西川除外。
那里自古产铁矿,铸造兵器的能工巧匠也多,我记得在西川,有一些专门铸造铁器的豪强门阀,而他们的铸造工艺,也泾渭分明,多带着自己家族中一些独有的技巧和特色。
我手里的这把弯刀,和那把匕首,铸工都很简单,就像是出自同样的工艺。
这,是个巧合吗?
而且——这把弯刀的刀鞘上铸了一条蟠龙,刀柄上还有一个金制的龙头。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在武器上雕铸蟠龙飞虎,这并不稀奇,只是我突然发现,这条龙是五爪的龙!
五爪龙,是皇族才能用的配饰!
这把刀是太上皇所佩,在外人看来,五爪龙并不稀奇,但——既然是召烈皇后赠给太上皇,那就是说,这把刀应该是在遇见太上皇之前所铸,并不是太上皇要求的。
而我刚刚也发现,这把刀和傅八岱从西川带来的匕首同出一脉,也就是说——这把刀来自西川的某个门阀,他们铸造这样大逆不道的,五爪蟠龙的刀!
我一时间没有说话,气氛就显得有些僵,这时常晴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臣妾代大皇子,谢皇上厚赐。”
裴元灏看着她笑了笑。
“这样好的碧月弯刀,皇上就赐给念深,只怕他呀,又要得意了。”
“呵呵……”裴元灏笑了笑,道:“他是朕的儿子,朕赐他一把弯刀,这又算得了什么?”
“……”
这句话听着有点不对味,常晴也微微一怔,连同我,所有的人都看着裴元灏,只见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念深柔软的发心,道:“将来,连朕的这片江山,也都是他的nAd3(”
“……!”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整个拒马河谷安静得好像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几百人的篝火晚宴上,只剩下从草原而来的风,带着凛冽的气息,吹过每个人的身体,木柴在火中哔圜响,不断有火星儿随着青烟袅袅升上夜空。
半晌,我才像是猛地从刚刚的震撼里回过神,转头看向常晴的似乎,她的脸上也掩不住的惊愕神色:“皇……皇上……”
念深似乎还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也能从中感觉到什么,小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父皇。
我也惊愕不已的看着裴元灏。
他刚刚的那句话——已经分明,分明是笃定,念深就是他的太子,将来中原大地的主宰了!
这是个比铁矿,甚至比召烈皇后更加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局面,我下意识的回头看着申恭矣和其他几位老将军,虽然火光耀眼,但他们的脸上还是阴沉得发黑,尤其是申太傅,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得离篝火太近的关系,我仿佛也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簇燃烧的火焰。
我之前就已经担心过,申恭矣之前铺的路,到发现裴念匀是个痴儿的时候,一切就都断了,现在裴元灏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不是告诉申恭矣,就算将来申柔再有机会承欢受孕,生下皇子,也已经无用了吗?
这——这件事就是在逼他们啊!
到这个时候,周围的大臣们,太监宫女们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却没有一个敢随便开口说话,好些人都小心的看着申恭矣,像是生怕惹恼了他一般;而另一边的人则好整以暇的议论纷纷,像是等着看什么好戏似的。
这个时候,常晴倒是回过神来,唇角扯出了一抹笑意,轻抚了一下念深的后脖颈:“还不快谢父皇恩典?”
“哦?哦……”念深怔怔的点点头,规规矩矩的跪下:“儿臣谢父皇。”
“哈哈,起来吧。”裴元灏一手扶起他,转身对着周围的人道:“好了,今夜大家就痛快的喝酒,明天继续出猎!干得好的,朕还有重赏!”
“谢皇上!”
很快又热闹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随着火焰的燃烧,气氛也越来越热。
但,这样的气氛,已经不单纯是热闹了。
我捧着弯刀,慢慢的随着常晴退出了人群,准备拿回帐篷收捡起来,却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人群的那一头,申恭矣那一群人都低头喃喃的说着什么,而在他的身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但意外的是,这个夜晚却是这些日子来最安静的一个,像是受到了什么的震慑,连周围的虫鸟都不敢再在夜晚鸣叫了一般。
整个河谷安静得仿佛被一只黑手笼罩起来,没有风,没有人声,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
直到天亮,我才合上了眼睛,就立刻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梦魇。
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西川。
那云雾环绕的高山,静谧中透着一股幽然之气,仿佛古老画卷中的仙山一般。
但转眼间,那里就变了,无数的刀插在山上,好像传说中的刀山,随之而来的是战火硝烟,数不清的人在战争中嚎哭悲泣,一时间我只能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要……
不要!
我越来越觉得难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不断的挣扎着:“不要……不要……”
这时,一个很温柔,温柔得仿佛三月中最柔软的,拂过脸庞的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记住我说的话……”
……
“你只要学得精彩,将来,老天会给你安排。”
……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
“大人!大人!”
那个柔软的声音慢慢的退去,反而是一个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猛地将我惊醒,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一切都是梦境,眼前还是一顶帐篷,水秀焦虑的脸映在眼中:“你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一头的汗,张开嘴,喉咙也有些干哑:“怎……怎么了?”
“啊,你没事就好。”水秀松了一口气似得,坐在床边,用手帕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水:“刚刚你好像做恶梦了,一直出汗,又一直在叫人。大人,你吓死我了。”
“……,哦?”
我还躺在床上,可胸口的心咚咚的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一般,半晌我才慢慢的撑起身子,水秀急忙伸手扶着我坐起来,果然是一身的冷汗,四肢像是经过了什么剧烈的运动,都酥麻了。
我定了定神,安慰她道:“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嗯。”
“水秀,帮我弄点水来,我想洗一洗。”
“好,我马上去!”
水秀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帘子一落下来,整个帐篷里又陷入了一种昏黄的光线里,只有角落里一盏小小的油灯摇曳着,我一个人坐在床上,还有些喘息不定,这仅有的一点心神和时间,我摸索着回忆梦中的情景,却让自己的心跳更沉重了一些。
为什么?
为什么会梦见那个地方,那些人,那些事?
刚刚的梦境,那已经是我遗忘了许久,甚至已经不会再去想起的人和事,甚至已经在那一片火焰当中化为灰烬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从时间的灰烬里爬起来,出现在我的梦里?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不一会儿,水秀就帮我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这里山居简陋,也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我道了谢,便自己清洗了一番,不一会儿外面又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大家都起了。
春猎,才刚开始,这才是第二天。
清洗了一番之后,我人也稍微精神了一些,换上衣服便和水秀一道出去,正好常晴他们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她远远的看着我,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脸色不好,蹙了一下眉,我已经微笑着走过去:“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没睡好?”
“啊,没有啊。”
“你也不用瞒着本宫。”她说着,目光像是不经意的往周围看了看,道:“昨晚,睡不着的人,大有人在。”
我听了,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申恭矣那一群人。
看起来,他们的噩梦比起我的,要可怕多了,太傅大人的脸色苍白,眼睛周围却是一圈黑晕,连嘴唇都有些乌色。
不过,相比起他的脸色,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难熬的样子。
我和常晴对视一眼,都淡淡的笑了笑,正好时辰也到了,便带着念深往前面走去。
马队还是和昨天一样,精神抖擞,旌旗随风飘飞,大家上了马之后,只等裴元灏一挥手,众人便纷纷策马奔向前方的密林中,顿时惊起了林中鸟雀,哗啦啦的四散开来。
进入林中不久,我也和常晴他们分路了。
我的身体不好,来这里也不可能是为了猎什么东西,只不过应个景罢了,骑了一会儿马,还是觉得体力有些支撑不住,索性又下了马,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往昨天饮马的地方慢慢的走去。
还没走出密林,就听到了前面河水流淌的声音。
空气中,也有水的润泽气息,我心中一喜,急忙要过去,可刚刚绕过眼前那一排大树,就看到前方的河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裙袂飘飘,映在水中倩影幽幽,有一种临水映花之感。
是——南宫离珠。
我的脚步一滞,就看到另一边一个人桥马慢慢的走了过去,一身玄色骑马装在阳光下透着暗暗的金光,是裴元灏。
他走近了些,南宫离珠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裴元灏放开了手里的缰绳,两匹马撒着欢儿的跑到了一起,低头在河边喝水,不时的伸长脖子厮磨对方,显得格外亲热。
这时,裴元灏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我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
我倒没想到,春猎中心的人物,皇帝居然没有带着他的随从去追赶猎物,而是和丽妃到了这里。
两个人却没有说话,只是都静静的望着前方。
天气正好,晴朗高远的天空下是透着新碧的操场,清晨的露水映着阳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仿若一地的繁星,或许是这样的美景引人入胜,连身后是春猎的杀伐之地都忽略了,两个人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一幅过于静谧美好的画卷一般。
不过看他们两的样子,不像是在欣赏风景,倒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不过,不管他们追忆什么,跟我倒也没多大关系。
我倒也不想被他们发现,撞上这个时候,跟撞上刀口没两样——这样想着,我便急忙桥马要转身离开。
刚一转身,就听到裴元灏的声音从河边传来,已经快要轻不可闻:“朕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里?”
南宫离珠像是笑了一下:“谁能忘得了?”
“你没忘,朕也没忘。”
“哦?皇上还记得多少?”
裴元灏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前面,慢慢道:“朕还记得,当年,你才及笄,刚刚学会骑马,那一年的春猎,就被朕带到这儿来。”
“是皇上当年哄了臣妾,说带臣妾来见世面的。”
“呵呵,是啊。”
他像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世面没见到,却差点害了你。”
听到这里,南宫离珠消瘦的肩膀微微的颤了一下,在风中仿佛有些不胜寒意,裴元灏急忙上前一步,轻轻的揽住她,她低头看着裴元灏的胸膛,笑了一下:“还好,当年皇上还是和现在一样,一直这样护着臣妾。”
“……”
“不过,皇上的手却被狼咬了一口,血流了一地。”
“……”
“让臣妾,再看看皇上的伤吧。”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碰裴元灏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柔荑,那只纤细如白玉般的手在他宽厚的手掌里,越发显得细腻纤巧,仿佛稍一不注意就会被碰碎一般。裴元灏格外珍惜的捧着她的手,慢慢道:“朕的伤,有什么好看的?”
“……”
“你的伤,才是——”
“皇上别说了。”
南宫离珠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有些轻不可闻的颤迹,像是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裴元灏用力的握住:“珠儿……”
“……”
“朕——”
“……”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却没有出口,只是一直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人,一阵风卷着远处河谷腾起的水雾吹来,迎面扑在面上有微微的温润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之前又一次,常晴说南宫离珠也是“可怜人”。
现在想来,她和这几位皇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天真烂漫,不知有过怎样如诗如画的美好岁月,又经历过多少让他们刻骨铭心的浪漫时刻。甚至于,曾经一起流过血,所以直到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有过什么伤害,皇帝对她的笃定,依旧不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一笑,转身要走开。
可就在我刚要转身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袭来了一阵凛冽的风,卷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吹到我的脸上,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低低的咆哮。
是——什么?
我有些僵硬的,慢慢的转过头去,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大片的林荫下,一丛灌木丛各种,两只绿茵茵的眼睛盯着我,闪着针尖一般的光。
那是——
我只觉得全身一个战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两只眼睛突然动了一下,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冲着我张大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嗷——!”
是老虎!老虎!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一片空白,就听见身边的马人立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我握不住缰绳,它一下子飞奔了出去,桥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正好一回头,就看到河边的两个人都听到了我这里的动静,全都看了过来。
裴元灏一看见是我,顿时惊住了:“青婴!”嫂索妙筆閣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
“……有,有——”我牙齿打着磕,半晌才一咬舌尖,大喊:“有老虎!”
“啊?!”
他一下子惊呆了,而旁边的南宫离珠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袖,躲进了他怀里。
这一刻,我的心里也紧张极了。
春猎是出来狩猎山林中的野兽飞禽,但禽兽也有分别,自然不会让皇帝皇后这样的万金之躯犯险,之前御营亲兵提前来此处扎营整理,就是要把这里有危险的野兽都清理掉,只留下一些野鹿,兔子等温顺的用来狩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只老虎?!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什么都想不清楚,就听见前方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两只厚重绵软的虎爪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3章 虎啸惊天 母子连心
?
这一刻我吓得四肢瘫软,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团摸索着往后退避,可那头老虎已经注意到了我,绿莹莹的眼睛始终注视在我身上,紧盯着,两只看似绵软而巨大的虎掌踏出了草丛,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过来。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是裴元灏将南宫离珠一把推下了河,厉声道:“别上来!”
南宫离珠一下子跌到河里,顿时水花四溅,全身湿透了,顿时妆容凌乱,头发也被有些湍急的河水冲散,胡乱的粘在脸上和颈项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也是真的被吓坏了,蜷缩在河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一个头,脸色都苍白了。
就在这时,我往后撑着的手一挪,无意中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一块石头!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抓住,石头上坚硬而锋利的刃口磨得掌心都要破了,但我也丝毫不在意,急忙抓紧了那块石头举起来。
不知是因为背后的声音,还是我的动作,刺激了这头老虎,它在离我不到几丈远的地方,张开血盆大口,朝我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嗷呜——!”
一阵腥风随着那咆哮声吹到了我的脸上,我这才看清,这头老虎的嘴里,獠牙上都满是鲜血,还有一些碎小的肉屑。
它刚刚吃过东西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顿时像是闪过了一道亮光,而这时,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听见裴元灏沉重的喘息伴随着那脚步,每一声好像踩在人的心上一样:“青婴!”
“别过来……”
我抓着石头的手都在发抖,声音也完全支离破碎:“别——别过来……”
我才刚刚喊出口,那头老虎绿莹莹的眼睛已经腾起了一片嗜血凶悍之意,整个巨大的身躯慢慢的往后一蹲,我吓得顿时嗓子都要破了一般,大喊道:“别过来!”
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老虎猛的一跃,巨大的身躯顿时腾空而起,朝着我这边猛扑了过来nAd1(
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想着——死定了!
若是在过去,也许到了这一刻人也就放弃了,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却好像燃烧着一簇火焰,煎熬得我无法让自己平静的面对这一切。
我不想死!
我不要死!
我还有很多的事,想要做,尤其是我的女儿,离儿——我甚至没有再看到她一眼,难道这一生,我连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都不能再见到?!
一想到这里,我狠狠的一咬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股力气让我一下子挣扎着站了起来,急忙要转身往后逃跑。
就在刚一转身,一道银色的光嗖的一声,快如闪电从眼前闪过。
我惊得战栗了一下,那光已经擦着我的发鬓飞了过去。
一阵风掠过,刺着我的脸颊都微微的发疼,我睁大眼睛,就看见裴元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只手还拿着强弓,对准我的身后。
接着,身后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再一看的时候,刚刚那支箭扎进了老虎的一只眼睛里,顿时血流如注,那头老虎痛得人立起来,两只虎爪不停的拨弄着脸,将鲜血摸得满脸都是,显得无比狰狞,我被那情景吓得脚都软了,踉跄着往他那边跑过去:“快跑!快跑!”
他也收回弓箭,急忙伸手抓着我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已经顾不得什么,急忙往前面跑过去nAd2(
可就在我们刚刚跑出几步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又是一阵愤怒的惊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响起了老虎奔跑过来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急的牙齿都在打磕:“你的护卫呢?!”
“……”
他咬着牙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因为咬牙太厉害的关系,都扭曲了。
而这时,我的脚下一软,随即栽倒下去,摔得狼狈不堪,而他也被我扭带着跌了个踉跄,就感到一阵风从头顶忽的掠过,竟是那头巨大的老虎,朝我们跃过来,正正越过我们的头顶,噗通一声落在了前面河边,激起的沙石全都扑到了河里。
顿时,水花四溅,又淋了南宫离珠一头一脸。
这老虎,正落在南宫离珠,和我们中间!
这一刻,河里的南宫离珠也吓坏了,脸色惨白的看着那头老虎,那老虎似乎也看到了她,喉咙里发出震怒的低吼,不过倒并没有扑过去,这还是把南宫离珠吓得够呛,声音都在发抖:“皇——皇上——”
“珠儿别怕!”
裴元灏一见此情景,急忙站起来,从背后拔出一支箭立刻搭弓上弦,一气呵成朝着那老虎又射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的准头倒没那么好,也许是他手颤抖得厉害,只是射到了老虎的爪边,却是惊醒了它一般,那老虎急忙转过身,绿莹莹的眼睛盯紧了我们,像是新仇旧恨一起而发,猛的朝着我们扑了过来。
“小心!”
我嘶裂的声音猛的响起,但已经来不及了,就感到一阵风袭来,那头老虎已经扑了过来,裴元灏一咬牙,猛的丢开手里的弓,横过手臂挡住那只老虎,那老虎两只巨大的虎爪扒在他手臂上,狠狠的一抓,就看见一片血花四溅,他的手臂被硬生生的抓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nAd3(
“皇上!”我大喊着,挣扎着要过去,裴元灏却用力的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硬生生的撑着那头老虎,那尖利的獠牙和带着倒刺的舌头就在眼前,老虎的前爪不停的抓着他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后腿也一直扑腾着,拼命的往前扑。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掌心一阵剧痛,好像骨头被打碎了一般,低头一看,却是刚刚抓到的那块石头,我竟然一直没有丢掉!
一看到那石头上一处尖利的突出,我顿时清醒了一些,一咬牙急忙翻身站起来,猛的架住那头老虎的后背,高高的抡起手里的石头,朝老虎的后脑拼命的打。
裴元灏似乎也惊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我,而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只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那尖利的石头一次一次的打在老虎的后脑上,一下,一下,很快便见了血!
老虎被我打得发怒了,一阵怒吼,便要翻身挣开。
我心里也吓了一下,只怕自己如果被它扑到,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可就在这老虎刚刚想要翻身的时候,裴元灏猛的伸出两只手用力的掐住它脖子的两边,狠狠的卡住,几乎将虎皮都扯下来,老虎的头颅被他控制住,无法翻身,只能用两爪不停的扒拉,抓得他肩膀上满是伤,后面的地上也被它的两只后爪刨出了两个巨大的坑,沙石飞溅。
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用足了力气狠狠的将石头打在它的脑袋上,不一会儿血肉都被打穿,感觉到石头打下去已经碰到骨头了,可我的手实在痛得厉害,指骨几乎麻木,就在我又一次打下去的时候,一下子抓不稳,石头都被打飞了。
手上没有了东西,但一定不能放松!我双手掐住那里的伤口拼命的抓,抓得指甲几乎脱落后甚至低下头,用嘴,用牙齿去咬那老虎的后脑!
鲜血涌入了嘴中,一股腥涩的滋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口腔,我死死的咬着不动,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好像听见裴元灏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就看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支强弩射到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里,就听见它发出最后的,震耳欲聋的咆哮,慢慢的挣扎的动作缓了下来,周围涌出了许多人,纷纷上前来,一只粗壮的手握着短刀,一下子割断了老虎的喉咙,顿时鲜血喷了裴元灏一脸一身,就感觉身下那巨大的身躯狠狠的颤抖了一下,终于慢慢的软了下去。
裴元灏这才放开了双手,气喘吁吁的躺在那里,老虎和我,都压在他的身上,但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重,只是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我,一直看着。
我也看着他,几乎快要窒息一般,就感觉有一只手轻轻的伸到我的肩膀上:“岳大人……”
一时间,我也反应不过来,还是这样趴在老虎的背上,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尽量柔和的说道:“岳大人,没事了,没事了。”
“……”
“你,可以放开了。”
“……”
一边说着,那只手一边轻轻的伸过来,揉着我的下巴。我颤抖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的咬着老虎的脑后的一片皮肉,因为太紧张,几乎松不开了。
这时,我才慢慢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孙靖飞那张黝黑却坚毅的面孔,他关切的看着我,尽量柔和的道:“岳大人,已经没事了,你放开吧。”
“呜……”
“老虎已经死了。”
“……”
“没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捏着我的下颌,我只觉得脸上全都是僵硬的,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放松,被他轻轻的捏着,牙齿才从血肉里面剥离出来一般,舌尖好像也被咬破了,血一直蔓延到了喉咙里,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就觉得全身都被鲜血的味道刺激得战栗了一下。
我趴在老虎背上,颤抖的看着身下这个大家伙,它已经断了气,狰狞的面孔僵硬在了最后咆哮的一刻,鲜血沿着他的脸不断的往下滴着,将裴元灏的一张脸都染了血红。
只有那双眼睛,还格外精亮的看着我。
真的,没事了!
安全了!
一明白这个处境,我整个人完全脱力了,带着一嘴的血肉从老虎的背上一下子跌了下来,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岳大人!”
周围的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涌过来,我却好像已经看不清了,仰躺着,感觉头顶的太阳刺眼的闪烁着,只能看到那些乱纷纷的人影在不停的乱晃着,却抓不住一个熟悉的面孔。过了好一会儿,那头老虎也被人搬走了,裴元灏慢慢的侧过身,低头看着我。
半晌,他伸出手,满是伤痕的手慢慢的伸向我,擦拭我嘴边的血,可是刚刚擦去一些,却又有别的,滚烫的东西滴落下来,冲淡了嘴角的血迹,仿佛汹涌的潮水一样,再也拦不住了。
他蹙了下眉头,一把抱住了我:“青婴!”
“……呜呜,呜呜——”
“没事了。”
“……”
“没事了!”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再挣扎,只不断的在他的怀里痉挛着,颤抖着,好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带着一身的血腥和煞气,只要谁再有一点威胁到我,我一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用力的抱着我,抱得我几乎感觉到痛,但那样的痛,却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我——
我,还活着!
还活着,还呼吸着,还可以去找我的离儿,还可以去见我想要见的人,可以去做我想要做的事!
我还活着!
我就这样在他的怀里,一直流泪,直到那个颤抖着的身影被人从河中搀扶起来,一点一点的走近我们。
而我,也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看着周围那些护卫们,大臣们,宫女太监们全都围了上来,可每一个人都那么模糊,我一个人也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清,那个人,他到底有没有出现……
和老虎搏斗的两个人,仿佛打虎英雄一样的被接回了营地,但情况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乐观。
我还好,经过太医看过,只是左手被石头磕伤了,指甲有些脱落,上了药包扎好,还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要用力。
可裴元灏就没我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的手臂上,两边肩膀上好几处的伤口,都是老虎抓伤的,有些地方几乎见骨,尤其手臂为了支撑老虎的重量,又被抓了那么久,已经血肉模糊,太医院随行的几个太医一见到那伤,就吓得差点昏过去,话都不敢说急忙上前医治。又是敷药又是包扎,忙活了很久,才勉强处理好。
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到了傍晚,裴元灏开始发热。
经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以人力而言已经到了极限,很快他整个人就被烧得神志不清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角红红的,嘴唇也泛着乌暗的颜色。
几个随行的嫔妃都守在王帐外面,只有皇后和丽妃在里面伺候着,常晴从金盆里将帕子****了凉水,拧得润润的,小心的搭在他的额头上,但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好,他的嘴唇很快便烧得干裂开,眉头一直紧锁着,好像心里难受得厉害。
南宫离珠一直站在床边,眼睛也红红的,看着他的样子,又回头看着我,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憋不住似得,道:“你,真是有本事!”
“……”我站在角落里,沉默着没说话。
“本宫跟你把话说在这里,要是皇上有个什么——”
她的狠话还没撂下来,常晴已经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什么有个什么?”
“……”
“丽妃,皇上病了,你就是这么伺候皇上的?”
“……”
她平日里惯常的温雅和顺,这样一发怒就格外的吓人,南宫离珠也被她震慑了一下,但她还是咬着牙,狠狠道:“反正,他一定不能有事!”
“……”
“一定,一定不能!”
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好像心里恨得厉害,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能想什么,只是有些无言的看着床榻上的那个男人。若是别的人,受了这样的伤,又烧成这样,难免会呼痛呻吟,可他却只是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慢慢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常晴也回过头,看着南宫离珠通红的眼睛,半晌,才说道:“本宫知道,你心里也难过。”
“……”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宫看着。”
“我不!”
南宫离珠这一次连敬语都不用了,只倔强的站在那里:“我要看着他!”
虽然南宫离珠跟皇后一直不睦,以前的算计也不少,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敷衍过去了,这一次却有些意外,连常晴都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
其实,我倒也能明白。
春猎之前,她的父亲已经出了事,现在偏偏裴元灏又受了这样重的伤——作为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出了这样的事,这样的打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也难怪她如此方寸大乱。
常晴见我这样沉默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外面原本嘈杂的人声像是静了一下。
接着,玉公公的声音在外面低低的响起——
“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
我们一听,都惊了一下,常晴也急忙从床边站了起来,只见帐子被撩起,太后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我们急忙跪下:“拜见太后!”
太后这一次倒是换上了有些厚重的锦衣,像是不胜此处的寒意一般,但苍白的脸色,纤细的手腕,也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她轻轻的一挥手,也没说什么,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榻上的皇帝。
裴元灏还是和刚刚一样昏睡着,丝毫没有知觉。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常晴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皇上身上伤太多了,虽然都是些外伤,这一次因为原本就是春猎,也带了极好的伤药来,但因为伤口的关系,皇上现在发热,倒是有些难办。”
“唔……”
太后没说什么,俯下身,用纤细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眉间不自觉的蹙了一下。
“太后,臣妾等会好好照顾皇上的,您——”
常晴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太后轻轻的摆了摆手。
大家顿时有些怔住了,还不知如何反应,就看见太后挽着衣裳,慢慢的坐到了床边,看着床上的这个人,头也不回的道:“你们都出去吧。”
“……”
“哀家看着他,就好。”
“……!”
不止是我,连常晴和南宫离珠都惊了一下。
裴元灏和太后之间的淡漠关系,就算瞒得了别人,自然也瞒不了这几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过来,竟然还要亲自看护他。常晴想了想,上前道:“太后,您的身体也——”
“不用说了,你们都下去吧。”
“……”
太后平时虽然不怎么管理后宫的事,但她一开口,常晴也不能多说什么,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一番,都无法再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从里面退了出来。
一出王帐,周围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在王帐中,厚重的帐篷还能掩盖一些人的目光和声音,可一出来,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要面对所有人惊惶不定的眼神,和低声细喃的议论,几个大臣立刻就围了上来,恭恭敬敬的朝常晴行了礼,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皇后娘娘,皇上他——”
常晴平静的道:“皇上无碍。”
“啊?那,刚刚太医他们——”
“本宫已经说了,皇上只是受了一些外伤,龙体稍微有些抱恙而已,并无大碍。”
听见她这么说,那些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快,但还是立刻说道:“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皇上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皇上九五至尊,哪能被区区一头老虎就伤了……”
“呵呵,呵呵……”
听着这些人的话,常晴只是淡淡的,也没再说什么,便让扣儿他们扶着她回去休息,并叮嘱外面的人,有什么动静立刻过去禀报给她。
南宫离珠吩咐了同样的话,也走了。
我站在门口,还暂时没有动。
其实,周围的人未必不想来问我,毕竟皇帝出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身上也有伤,情况只一猜就能知道,但看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还多有些顾忌,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只没有上前来询问。
而我,心思也并不在他们的身上,只是看着周围。
看了一会儿,我的眉头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就在我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甚的时候,目光也下意识的看向了另一边,一群最特殊的人。
申恭矣和几位老将军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几个人也都看向了这一边,刚刚常晴的话,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可眼中透出的光却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当然,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就算没有人明说,但官场上的人,哪一个的眼睛不是在油锅里炼过的,到了这个时候,裴念深的事情闹出来,皇帝前两天嘴里吐的话,申太傅那边和皇帝这两方的事,多多少少也都能猜出一些影儿来。
而裴元灏,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袭,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若是还在皇城里,就算皇帝真的病得很重了,一切也都还能按照规矩来,可现在是春猎,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真的有人生什么异心,出什么乱子,只怕就像是野火燎原,一切都不好收拾了。
想到这里,我的眉心不自觉的皱了一下,那边的人似乎也微微的有些动静,过了半晌,还是那位高大魁梧的陈甫老将军,腆着肚子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岳大人。”
“陈老将军,有礼了。”
“好说。”他抬了一下手,又盯着我手上的绷带:“岳大人的伤,可要小心了。”
“多谢老将军提醒,下官知道。”
“嗯……”他慢吞吞的点点头,看着我,花白的眉毛下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点精光:“太后现在,在看着皇上?”.!
“是。”
“太后她,怎么又过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眉头也蹙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心里稳了稳,才平静的说道:“皇上受了些伤,虽然只是皮外伤,到底母子连心,太后哪有不心疼的。”
陈甫听了这句话,脸色顿时僵了一下。
这时,他的背后,申恭矣和其他几位老将军也走了过来,突然面对了这么几位老臣,一时间我也觉得有些压抑,呼吸微微的局促了一下,只见申恭矣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看着我,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岳大人说的是。”
“……”
“母子,连心啊……”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4章 申恭矣的獠牙
?
母子,连心……
听到他用几乎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不由的心里一寒。
母子,连心。
就算别人不知道,但我不可能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才能和太后,有着这样血脉相连的连心感。
申恭矣跟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就积压在我心头的阴霾这一刻便得更加的阴沉,我只觉得心跳都顿了一下,几乎窒息的看着他,申恭矣也对着我淡淡的一笑:“母子连心,这句话,岳大人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
“不是么?”
“……”
我睁大眼睛看着我,身子禁不住的微微的颤抖着,只见申恭矣又对着我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便转过身道:“几位,咱们几个老家伙还是不要凑这里的热闹,先回去吧。”
陈甫将军和其他几位老将军对视了一眼,却都好像在眼神中传递了什么,纷纷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山径上,夜色深沉,将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仿若漆黑的纱幕,也让我的心里,一片晦暗。
而这片晦暗,并不仅仅止于夜晚。
第二天,我起得不算早,手上的伤还是着着实实的让我吃了一夜的苦头。
不管怎么翻腾都不对劲,而心里也像是被小火烤着一样的煎熬,好不容易快要天亮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却被自己的梦魇惊醒nAd1(
梦中,那双原本在江南温润的天气里,在粼粼波光中澄清如镜的眼睛,好像也被黑暗吞没了一般,一点一点的消失,最终在我的身边,成了一片虚无。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胸口的心跳剧烈得好像要蹦出来一般,几乎发疼,脸上满是冷汗,沾湿了两边的头发,水秀急忙跑到床边坐下,关切的道:“大人,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着帕子帮我擦脸上的冷汗,我愣愣的看着她,过了好久都有些回不过神。
“大人,你做恶梦了吗?还是手痛?”
她说着,小心的捧着我裹着厚厚绷带的手,我这才慢慢的清醒过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没事。”
“……”她又小心的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喃喃道:“没事就好。”
说完,便和之前一样帮我梳洗,我的手受了伤,一切更是要仰仗她,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一般,幸好这丫头服侍我也尽心,没让我动一点,不一会儿梳洗好了,便陪着我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这才是春猎的第三天,正应该是大家在林中策马飞奔的时候,但皇帝一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我走出帐篷一看周围,那些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王帐周围,全都在低声的议论着什么,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也大有不同,可那种压抑的气氛却像是头顶那片厚重晦暗的阴云,覆盖在拒马河谷上空,也覆盖在每个人的心头。
平时的这个时候,春猎的队伍早就在谷口准备好了,但今天,似乎一个人都没过去。
我微微蹙眉:“那些人呢?”
“都散了nAd2(”
“都散了?”奇怪,就算裴元灏龙体不适,不能出行春猎,但规矩已定,就算皇帝不出行,春猎的队伍也应该做好准备,等皇后分派才是。
我正疑惑着,就看到前面常晴也站在那里,似乎在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春柳般的眉尖微微蹙着,转过头来看到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我急忙走过去向她行礼:“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扣儿说道:“扶本宫回去。”
又对我道:“你也过来。”
“是。”
我答应着,急忙跟了过去,随着常晴入帐,她让扣儿和水秀一起下去看着念深,不要让他乱跑,自己做到了榻边,我走到她身边,低头轻轻道:“皇后娘娘——?”
“是申太傅,提前传了话下去。”
“什么?”
“是他传了话,今天的春猎不必进行了。”
“……”
我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虽然这一次春猎裴元灏一直是让申太傅在安排,他做一些事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到底君臣有序,还有皇后,甚至太后在这里,而且现在皇帝龙体抱恙,这个场面怎么也轮不到申太傅来做主,可他现在却这样越俎代庖……
我问道:“他来问过您吗?”
“问?怎么没问?”常晴的眼中透出一抹冷笑:“下了令之后,问我这样是否妥当。”
“……”
我顿时咬紧了牙,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皇后娘娘,申太傅求见nAd3(”
他又来了?
我皱着眉头,一看常晴,她的眉间也微蹙,目光冰冷的像是在说“看看他要做什么”,便正了正身形坐在那里:“请。”
帘子撩开,申恭矣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立刻看见了我,虽然有些意外,但好像也并没有让他太意外,顺势慢吞吞的跪拜下去:“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申太傅请起。”常晴一抬手:“不知太傅到来,有何要事?”
“是这样的,”申太傅又慢吞吞的站起来,说道:“皇后娘娘,如今皇上龙体抱恙,应该好好将息,可这山谷中人多声杂,难免影响皇上和皇后,还有诸位娘娘的休息。老臣已经将御营亲兵调派到了两边山谷之上,一来可以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护持,二来,也不会影响皇上降息修养。不知皇后娘娘觉得老臣如此安排,是否妥当?”
常晴的眼睛一下子变冷了。
我在旁边一听,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将御营亲兵的人都调派到了两边的山谷上,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划归他所用,那这样的话——
我咬了咬牙,问道:“申太傅,你这是何意?”
申恭矣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傲然道:“岳大人,老夫现在是在和皇后娘娘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集贤殿正字来插嘴?”
“……”我咬着下唇,无法再开口。
不论如何,他还是个权倾朝野的太傅大人,如今在这里,也只有皇后和太后能表面上压过他,但论起在朝廷中的势力,已经是一目了然。
看我的脸都有些发红,常晴轻轻的一抬手,像是将我往身后揽了一下,然后看着申恭矣,微笑着说道:“申太傅,岳青婴虽然只是个集贤殿正字,但她这些年来跟着本宫,倒是深知本宫的心意,本宫也从未将她只看成是一个集贤殿正字而已。”
“……”
申恭矣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笑。
常晴继续慢慢的说道:“刚刚她所问的,正是本宫想要问的。太傅大人,何以如此?”
申恭矣笑道:“娘娘教训得是,倒是老臣疏忽了。不过老臣这样安排,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既然娘娘觉得不妥,那老臣再把他们调回来便是。”
“……”
常晴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微蹙,似在沉思着什么。
帐篷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僵凝之感,我在旁边看着常晴,一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是过了半晌,才看见她淡淡的一笑,说道:“也罢,既然太傅大人是为皇上的龙体着想,才做了这样的安排,本宫就准了你吧。”
“谢娘娘。老臣告退。”
说完,他又俯身一拜,像是抬头瞟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一点冷意,转身出去了。
我站在常晴的身后,一时间也没有了动静,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常晴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息,却像是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我轻轻道:“娘娘,他是不是——?”
“嗯。”常晴点了点头:“就算现在,本宫让他把人调回来,也无济于事,只怕还更糟。”
我也点了点头,虽然这件事申恭矣这么说了,但其实,调不调走御营亲兵已经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御营亲兵全都随他调遣!
这些人,早已经是他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跳都紧了一下。
在这样远离京城的拒马河谷,之前的一切又都是申恭矣做的安排,他自然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最糟糕的是,裴元灏现在重病未愈。
我的眉头深锁,看着常晴:“娘娘可有什么对策?”
常晴想了许久,才说道:“现在,我们能仰仗的,只有禁卫军,可是他们——”
禁卫军统领孙靖飞,是裴元灏亲自提拔的,而且我跟他虽然没有深入的交往,但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能看出他是个什么人,禁卫军我们应该还调得动,但这一次出动的禁卫军并不多,真都要对上训练有素的御营亲兵的话——|
一想到这里,我和她的脸色都更沉了一些。
半晌,常晴终于慢慢的说道:“现在,只希望皇上能快一些清醒过来了。”
“……”我沉默着,也点了点头。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本宫再过皇上,青婴,你跟本宫一道过去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了,下官还有别的事。”
“哦?”
常晴看了我一眼,我只轻轻的一颔首,陪着她出了帐篷,她往王帐那边走去,而我便转过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5章 后宫易子之谜 他的酩酊大醉
?
太后的帐篷离王帐并不远,但现在那一头是人声鼎沸,所有的朝臣、护卫都集中在了那里,这一边却只剩下几个小宫女在看着,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到。
我走过去的时候,风正盛,只看着两边山谷上的青草郁郁的疯长着,随着风不断的起伏绵延,像是一阵一阵的绿浪一直扑打上了山谷的顶端,我看着那样的景色,一时驻足,那几个小宫女已经看到了我,急忙过来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礼。
我只是轻轻跟他们说了两句,便走到门口。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道:“别催,太后吩咐的东西马上就准备好了。”
我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就看到桂嬷嬷正背对着我整理着什么,我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起先她似乎还不怎么在意,慢慢的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像是吓了一跳:“吓,岳——岳大人?!”
我微笑着走上去:“桂嬷嬷。”
“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这儿忙不过来,来帮帮忙。”
“呃,不,不用了。”
她说着,急忙将太后的几本经书,还有一些简单的用器打包放在一起,就要拿起来,我微微的笑道:“太后娘娘一直在王帐照顾皇上,连这边都不回来休息了。”
“嗯,是,是啊。”
“真是,母子连心啊。”
桂嬷嬷听着,脸色又变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勉强的笑道:“是啊,母子连心。”
不知怎么的,好像这一次她看到我的时候格外的紧张,甚至不想跟我单独相处一室太久,一边说着说着,她已经走到门口,正要撩起帘子,我已经在她身后,慢慢的道:“可是,真正应该和太后连心的人,是谁呢?”
桂嬷嬷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nAd1(
外面的风呼呼的响着,可帐子内却一下子寂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
半晌,她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我,整个人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脸色都白了,看了我很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你怎么会——你,你说什么?”
“……”
“你,你不要乱说!”
“桂嬷嬷放心,”我慢慢的走到她面前,道:“这外面的人,我已经都让他们走开了,今天来这里,是有些话,想要当面跟桂嬷嬷问清楚。因为我知道,如果去问太后她老人家,她并不一定不会说,只是——我相信,每说一句,就是在她老人家心上割一刀。”
我说到这里,桂嬷嬷的脸上透出了痛苦的神情。
我轻轻的道:“所以,我来问桂嬷嬷。”
她看着我,越发显得心慌意乱,急忙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却好像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我,我没是很么可以告诉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走到她的身后,平静的说道:“桂嬷嬷,若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那一次,太后她发烧、做恶梦、说胡话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打断太后说的话了。”
一听到这句话,桂嬷嬷的脸色就僵住了。
我慢慢的走过去,平缓着自己的口气,道:“嬷嬷,我岳青婴是个什么人,我想你应该心里也有数。我不会害太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桂嬷嬷沉默着没说话nAd2(
“其实,事情的真相,我也已经都猜到了,我现在,只是想要肯定我的猜测。”
“……”
“因为这件事,影响很大。”
“……”
“不仅仅是太后,当今皇上,也许整个天下,都会为了这件事而倾覆。”
“……”
“真的到了那一步,朝廷动荡,战火四起,无数的人丧命,桂嬷嬷,难道你的良心会安宁吗?”
我说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加沉重,而这些全都压在了眼前这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十指不断的颤抖的老人身上,我甚至觉得她整个人都在不停的发抖,终于像是快要崩溃一般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床边:“你别说了!”
“……”
看着她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人要说谎,或者说要坚持一个谎言,心里是需要建设一个坚固的壁垒,才能抵挡住说谎所带来的良知上的冲击,不管这个谎言是好还是坏。要让她说真话,第一步就是要打破她内心的那个壁垒。
我慢慢的走到她面前,轻轻的握住她发抖的双手,柔声道:“我知道,您保守这个秘密,这些年来,也不容易。”
“……”
“太后,更不容易。”
“……”
“但是,太后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在临水佛塔用那样的寂寞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却都没有轻易的说出来,她就是不想要伤害别人nAd3(”
“……”
“而现在,如果这件事被一些人利用,就有可能伤害更多的人,太后她,会这样做吗?”
桂嬷嬷低头看着我,眼中的目光近乎完全破碎,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得,慢慢的道:“你,要问什么?”
我的心,这一刻才放下来。
但,真的要开口去问,其实伤的不仅是别人,自己也会有一些感同身受的触痛,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太后的孩子,不是——,对吗?”
桂嬷嬷咬了咬牙,终于,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真想,但真正看到桂嬷嬷这样承认,我的心还是一阵悸动。
真的!
居然是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桂嬷嬷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却像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你,也是个曾经做过母亲的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
“这种事,没有一个女人,会希望去发生。”
“……”我的心一沉,回想起当初,太后静坐在临水佛塔内,对我说出“他是我的恶鬼夜叉”这句话时,眼中那种心如死灰,却始终无法熄灭的痛,我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
我轻轻道:“是,太上皇?”
“……”桂嬷嬷没说话,却也是默认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桂嬷嬷坐在那里,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召烈皇后,贤妃,还有就是还是皇贵妃的太后,他们三个人都同时怀了身孕。虽然皇——太上皇当时没有下诏,但听说,他早就已经有口谕,谁先诞下皇子,就为天朝的太子。”
“哦?”我的心中一凛。
按照后来的长幼之序,那自然是当时的贤妃,也就是后来的殷皇后,她的孩子第一个出生,所以裴元修成为了太子。
那,又跟太后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我问出这句话,桂嬷嬷的手在我的手中也颤抖了一下,道:“其实,太后也并不关心这个,她只是在乎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好好的长大而已。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桂嬷嬷说到这里,眼中也透出了几分惊恐的神情:“偏偏在太后分娩的那一天,桂宫突然燃起了大火!”
“啊?!”
我的心狠狠的一跳——桂宫的大火!也就是,烧死召烈皇后的那一场大火!
我之前虽然已经听说,召烈皇后是怀着孩子遭遇不幸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时候,而太后竟然还在那个时候同时分娩!
我急忙抓紧了她的手:“那,召烈皇后——”
话没说完,我自己又立刻醒悟过来,召烈皇后当然是已经过世,这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只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惨烈,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竟然惨死在火中,那种痛苦和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怎么也无法去想象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也想起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那个夜晚,不由轻轻颤抖了一下。
也许,这个后宫,从来都不缺少这样受伤害的女人。
我默默的坐在床沿,过了许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太后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桂宫发生了什么事。她当时身体很虚弱,不过,她跟召烈皇后感情笃深,还是要坚持起来过去看,但那个时候才发现,周围已经被人看守起来,是太上皇吩咐的。”
“为什么,要看守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桂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因为那一场大火的关系,宫里很乱,太后也没有精力去管更多的事,只能等着太上皇来,才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直等到三天后,太上皇才来宁安宫看她。”
“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桂嬷嬷的眼中透出了一道裂痕般的伤,道:“然后,太上皇离开之后,太后就发现,她的孩子,被人换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被人换了?”
“对,被人换了。”桂嬷嬷点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有照顾皇子的奶娘,我们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太后一看,就一口咬定,襁褓里的孩子不是她的。”
“……”我的脑子里一阵剧烈的震荡,好像被人用重锤从后面狠狠的打了一下。
太后的孩子,是被换走的?
确切的说,是被太上皇换走的?
他为什么,要换走太后的孩子?
如果说,太后的孩子是被他换走了,那么那个孩子去了哪里?换给太后的,自然就是当今的——那他,他又是哪里来的?
我只觉得脑海里,心里一团乱麻,一时间怎么理都不清,只有桂嬷嬷的眼睛有些发红,低着头道:“也许,真的是母子连心吧。”
“……”
“太后后来让我请太上皇来,但是屏退了所有的人,也包括我。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太后一直咬定,襁褓里的孩子不是她的,后来,太上皇也不来太后这里了……”
“……”
“再后来,太后,就入了临水佛塔,不肯再出来。”
母子连心……
母子连心!
我慢慢的放开了桂嬷嬷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深深的扎进了掌心,传来一阵痛楚。
如果,当初太上皇真的交换了两个孩子;如果,太后在常晴的画室中看到那幅画,真的是因为母子连心,而有了感觉;那么她的孩子,也就是那个让我一生铭记无法忘怀的男人,现在也许正是别人用来挟制她的软肋!
那天,她喃喃的说“会有人,去救他吗”的时候,是已经有什么发生了吧……
可是——
我皱紧了眉头,看向桂嬷嬷:“嬷嬷,这件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桂嬷嬷摇了摇头:“当初,也只有我跟着太后最亲近,这件事,整个宁安宫,只有我和她知道——当然,还有可能就是,就是太上皇了……”
那,是自然的。
只是,现在太上皇已经卧病多年,只怕也无法再证实什么,而且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依他的身份而言,更加不会告诉别的人。我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个——
“那,你,或者太后,有告诉过别人吗?”
桂嬷嬷一听,立刻摇头,正色道:“当然没有!”
“……”
“这件事,伤得太后很深。是从那之后没多久,太后就入了临水佛塔,连太上皇都不经常来的,太后对这件事也一直守口如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不提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一直都很苦,很受折磨。”
想来也对,太后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就算跟我问起黄天霸的事,也从来没有说明过,她怎么会告诉别的人?
而桂嬷嬷,当初太后说梦话,她还要上前阻拦,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
既然是这样,那申恭矣他们是怎么会——
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太后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说,但,如果她不清醒的时候呢?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像是明白了过来,桂嬷嬷看着我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也惊了一下,急忙道:“岳大人,你,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道:“没事。”
“……”
当然,这样敷衍的话可以敷衍水秀,却敷衍不了桂嬷嬷这样的老人,她还是疑惑的看着我,却很明白的没有追问,也许她自己也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问得出,什么问不到。半晌,只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嬷嬷……”
“现在太后的事,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看着我,慢慢道:“岳大人,你是个会拿大主意的人,太后的事,你可要多费心。”
我一时,有些语塞。
我,并不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现在的局势,也轮不到我来拿主意,可是看着她的目光,却好像将一切都托付给我一般,她,和一生凄苦的太后,我的喉咙哽了哽,竟没有办法开口再说什么。
半晌,我轻轻的说道:“我明白。”
她这才起身,朝我深深的点了一下头,拿着桌上的东西出去了。
我也和她一同走出了太后的帐篷,可是看着她苍老的背影,也没有办法再跟上去,不仅是因为刚刚所知道的一切,对我而言震撼太大,还有眼前这个局面,也让我无法安心下来。
现在,我已经大概知道,申恭矣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不管他是不是我通过我猜测的那个方法,得到了太后的这个秘密,从而抓住了太后的软肋,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不可能白白放置着不用。
之前,傅八岱初入京时,在城外别院遇袭,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按照君臣之序,臣子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都来自于皇帝,况且他的女儿在后宫为妃,后又诞下麟儿,裴元灏在位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在将来还有更大的好处。
但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顾忌。
第一,自然是因为裴念匀被傅八岱断诊为痴儿,绝了将来成为太子,并登基为帝的路。
第二,也就是太后的这个秘密。
其实,说起来也已经这么多年了,况且裴元灏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还没有定论,如果要把这件事包下去,也并不是不可以,但——从这一路裴元灏对念深的态度来看,太子之位已经有了定数,申柔就算真的有机会再诞下皇子,也不过就是个王爷。
所以,申恭矣他们也已经绝了这个念头了。
在他这个地位而言,既然皇帝在位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好处,那么自然,这个皇帝也就不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皇帝。
况且,现在裴元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正是好机会!
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举,必定也会引起朝政的极大反弹,以申恭矣的势力,能否压制那些人,他又敢不敢在前有常言柏,后有傅八岱,且朝中年轻官员的势力也不容小觑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
毕竟,天下易主,不是一件小事!
这个赌注,未免有些险,或者说,太险了,即使是我,也会掂量一番,更何况是申恭矣,他不像是那种只会盲目行动,不考虑结果的人,当初夺嫡大战之时,他背地里支持裴元灏,也是这样的做法,更何况现在。
那,他真正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我一路低着头,紧锁眉头慢慢的往前走着,一时没注意被路边的绳索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摔个嘴啃泥,旁边一下子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
“啊!”
我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一看,却是孙靖飞,刚毅的脸上透着些淡淡的笑影看着我:“岳大人你没事吧?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也有些脸红:“多谢。”
他只笑了笑,放开我的手臂,又看了看我另一只包扎着厚厚绷带的手,道:“伤,没事吧?”
“没事。”说着,我又向他道谢:“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他一听,急忙摆手:“这话,我可不敢当。”
“……啊?”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的道:“我还真的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打,哦不——是去咬老虎。我活了这么大,还第一次看见人咬老虎呢。”
不知怎么的,那一幕原本像是一场噩梦,可被他说起来,却有几分好笑,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味道还不错。”
不过,他的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道:“岳大人,你——真的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我听到这四个字,倒是有些意外,难道说,我的名字还有人传给他听过?
正当我想问的时候,却听见旁边有人在叫他,转头一看,像是禁卫军其他的人,他答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我,我急忙道:“孙大人,你应该知道,御营亲兵被申太傅调走的事了吧?”
“嗯。”他点点头。
“那,你们——”
“你放心。”他简单,却很坚定的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看见他这样,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但要说放心,这个时候还远远不到放心的时候,我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小声的道:“你们,这一次有多少人过来?”
听我问到这个,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凝重,看了看周围,也压低了声音:“不多。”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里沉了一下。
如果之前申恭矣已经有了一些准备,那么这一次御营亲兵他调过来的人就一定不少,禁卫军到底是皇城的护军,虽然此次跟随裴元灏出行,也不及亲兵的调度。
想到这里,我和他的眉头都不由自主的紧锁了起来。
这时,旁边又有人叫了他,孙靖飞答应了一声,我便也不强留他,只说道:“你先去忙吧,有些事我们再——”
他摇摇头,却是打断了我的话,又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确认我们附近没有人在偷听,我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也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看见他凑过来,小声的道:“岳大人,你——看见刘大人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轻寒。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诚然,当我从老虎背上跌落下来,一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找那个男人,可是周围那么多凌乱的人影,我却一点都没有看到他。
我遇袭,受伤,几乎九死一生到现在,他竟然都没有出现!
我的心里不是没有酸楚,回想起当初住在渔村里,我稍微劳累一些都会让这个男人心疼的岁月,也许是一去不复返,可我却没有想到,他能真的决绝到这个地步。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我轻轻的侧过脸,看着孙靖飞:“你——要说什么?”
我和孙靖飞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几乎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的样子,带着几分不定和颤抖,孙靖飞看着我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一般,踌躇了一番,才慢慢的说道:“之前,因为你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就一直比较注意刘大人……”
“……”
“才发现,好像这两天,都没有见到他。”
“……”
“岳大人,他——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留点神。”
他的话,我越听,心里越沉,孙靖飞最后给了我一个有些沉重的眼神,便转过身走了。
轻寒……
轻寒!
我从来不敢去想,在我离开渔村,离开他之后,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初在竹林里那简单的几句平淡的话语,也许完全无法描述出他当初的心殇,也看不到他曾经的痛苦。
现在的他,出现在我,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一派清冷的态度,好像整个人就是一个冰雕,曾经的岁月,感情,伤痛,都被冻在了最内心深处,若无炙热的烈焰去打开,就永远都看不到。
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烈焰,才能融化他现在的冰冷。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让人无法抵抗的冰冷。
更何况,那天在集贤殿的露台上,他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和申恭矣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只一想这些事,我就觉得从心底里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好像任何的难题,我都可以去想办法攻克,唯有他,我无法动手,无法思考,平时可以用的理智和智慧,都会因为看到他一眼,就荡然无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是孙靖飞口中所说的……我,又该怎么做?
这就像是一个噩梦,真正的梦魇,将我笼罩了起来。
整整一夜,我的心都像是被一只黑手捏住,呼吸无法继续,心跳无法继续,几乎窒息的从梦中惊醒过来,面对的还是和梦魇中一样的,一室的漆黑。
我愕然的睁大眼睛,躺在一片冷汗当中,呼吸中心跳一阵一阵的痛着,过了很久,才恍惚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慢慢的伸出没有伤的那只手,吃力的支撑自己坐了起来。
水秀还睡着旁边,均匀的呼吸显得那么香甜,我在漆黑中就这么坐着,听着她的呼吸声,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了一些,却也发现,没有办法再入睡了。
心底里,有一簇名叫刘轻寒的火焰,一直煎熬着我。|
我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一只手吃力的套好了衣服,很小心的站起来,摸索着走到帐边,隐隐的看到外面似乎还有火光,便轻轻的撩起了帘子。
空地上还燃烧着篝火,远远的看着就好像夜幕中一朵盛开的花,还有无数的火星随着青烟一路直上天际,几个小太监靠坐在火堆旁照料着,却已经眼皮打架,一个个都打着瞌睡。
我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一阵风吹来,微微的凉意让我瑟缩了一下。
而风中,似乎还有一点酒的味道。
哪里来的酒?
我微微蹙眉,就看到前面木桩边上,像是有一个人影坐在地上,一条长腿舒服的伸直了,另一条腿支了起来,撑着一只手,整个人背靠着木桩,微微的仰着头,远处的火光摇曳着,照在他的脸上,淡淡的阴翳洒下来,却衬得那张脸在夜色中,有一种异样的俊朗。
看着那张带着酒气的,酡红的脸,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6章 你喝醉了,才敢来见我?
?
cpa300_4;
轻寒,是他。
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他似乎还毫无知觉,只是靠坐在那里,却好像特别的不舒服,不停的用手拉扯着领口,不一会儿几个盘扣就被他硬生生的扯开,露出大片颈项都有些发红。
那股酒气,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而且,他似乎还喝了不少,身上散发着一种焦躁的,好像恨不得和人打一架的麻烦的气息。
我在他的面前慢慢的蹲下来,平视着他酡红的脸庞,因为晦暗的光线和远处的火光,显得愈发黝黑了些,也消瘦了些,更憔悴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像是累得狠了,脸颊也微微的凹陷下去,眼角有掩饰不住的黑晕。
他的眉头,也紧紧的拧着,拧成了一个疙瘩,像是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来伸过去,用指尖轻轻的触碰到他的额头上,冰冷的指尖一碰到他炙热的肌肤,感觉好像啪的一声有了什么火花,我的心里一颤,那种属于他的温度在一瞬间就随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我的脸,像是也滚烫了起来。
但,我的手却并没有因此缩回来,只是继续的停留在那里,轻轻的,轻轻的揉着他的眉心。
他像是也有了什么感觉,脸上焦躁的神色慢慢的淡然下去,却又有一种茫然的,仿佛初生婴儿一般的神情浮上脸庞,显得有些无辜,也有些无措,干涸的嘴唇喃喃的念叨着什么,声音却低得连风声都压过了,什么都听不到。
我一时间,竟似也说不出什么,也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被他染得有些发烫的指尖从眉心慢慢的滑下来,沿着他高挺的鼻梁,然后,轻轻的抚上他的脸颊。
他嘟囔了两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来看,就这么软在我的掌心,嘴里喃喃道:“轻……”
我的心一跳,指尖的微微一颤,睁大眼睛看着他。
“轻……盈……”
“……”
“轻盈……”
就在我愕然大惊,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的时候,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澄清的眼睛在夜幕下还是很亮,映着远处的火光,忽闪忽闪的,也不知到底是清醒还是模糊,一直看着我,沉默的看着我,好像在费力的辨认我是谁一般。
我开口,声音有些颤抖的:“轻寒……”
“……”他还是看着我,半晌,开口,声音轻得好像一阵风,从我耳边掠过——
“轻……盈……”
“是我。”
“轻盈……”
“……”
“轻盈……”
我才发现,他虽然是在叫着我,却好像并没有看到我一样,嘴里反反复复念着的这两个字,绵长悠远得仿佛许久之前的回忆,遥不可及,只有在这样半醉半醒之间的梦境里,才可以有机会触碰。
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只觉得眼睛被那遥远的火光也刺得有些疼,一股湿意涌了上来,而这时,他轻轻的抬起手来,抚上了我的脸颊。
这一刻,我又是一颤。
他的手指,和他的呼吸一样滚烫,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眼前这个身体里燃烧一样,也烫得我一个哆嗦。
而就在我一哆嗦的时候,他却突然惊醒过来一般,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我:“轻——青婴?”
对上他有些错愕的眸子,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他:“……”
下一刻,他就像是自己被烫到了一样,一下子缩回手去。
“是你?!”
好像刚刚醉倒在我的帐外,一直叫着我名字的人是另外一个人,清醒过来的他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和惊愕,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我还蹲在那里,他居高临下的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更像是有些害怕一样,后退了几步,急忙就要转身离开。
我咬着下唇,沉声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他没说话一直往外走。
我还是蹲在那里,头也不抬,只慢慢的说道:“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喝醉了,跑到我的面前来?”
“……”他的脚步一滞,停在了前面。
我慢慢的站起来,转过身去,就看见他站前那里,宽阔的肩膀一直在发抖。我走到他的身后,说道:“还是说,你只有喝醉了,才敢来见我?才敢来碰我?”
“喝醉……?”
他听到这两个字,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被酒精浸泡得有些发红的眸子,这一刻黑得和周围的夜色一样,沉凝得无法打破。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半晌,一字一字的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
“……”
“清醒的看着自己,这样沉沦……”
我的心一跳:“轻寒——!”
“够了!”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嘴角仍旧翘着,仿佛是在笑,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是冷冷的看向了我缠着厚厚绷带的手:“如果我真的还不够清醒的话,那这——也足够让我清醒了。”
我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急忙道:“轻寒,这——”
“你不用解释。”他冷冷的看着我:“我不想听。”
“……”
“也没有必要再听。”
“……”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我一眼,原本酡红的脸颊这一刻恢复了往日的苍白和冷漠,只有那双眼睛里,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在酒气里氤氲着。然后,我看见他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就在刚才,还轻抚过我的脸颊,带着厚厚老茧的指尖触碰过肌肤的时候,留下的粗糙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我的脸颊上,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脸上浮起了一缕近乎讥诮的笑容,放下了那只手。
他喃喃道:“我,真的醉了。”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到了夜色中去了。
我还站在原地,从草原上吹来的风卷着露水的清冷和沙尘的粗糙,从我的脸上吹过去,很快便将脸上的湿润风干,只留下了几条干涸的痕迹。
可我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地方。
夜,已经深得好像一层层厚重的,漆黑的幕布,围绕在我的周围,怎么都拨不开,也看不清眼前的光明,好像要将人吞噬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了帘子被揭开的声音,水秀揉着眼睛,嘟嘟囔囔的站在门口:“大人?我说怎么没看见你?你怎么不好好睡啊?大人,大人?”
她绕到我面前来,抬头一看到我的脸,立刻道:“大人,你怎么了?”
我低头看着她:“啊?”
她急忙伸手几乎的环抱住了我,又是心急又是心疼:“你的身体明明就很差,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吹风呢?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
“快,快跟我回去啊!”
“……”
我有些木然的,被她抱着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刚刚走过那个木桩的地方,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了下去,水秀吓得急忙抱紧了我:“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我喃喃的说着,掌心划过地上的沙石,被磨得有些疼,正要擦掉手上沾着的沙土,可是一抬手,我顿时僵住了。
“……!”
水秀在旁边看着我突然愣住,有些奇怪:“大人。”
“……”
“大人?你怎么了?”
“……”
我没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倒下了水秀一大跳,却见我急忙走进帐篷里点燃了烛台,对着烛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举着烛台走了出来,站在帐篷的门口,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僵在了那里。
水秀越发的惊惶起来,看着我慢慢苍白起来的脸色,她吓坏了,忙牵着我的衣袖直叫:“大人,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觉得牙齿都在打磕,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头去,突然一下子把手里的烛台塞给她,转身就往外走去,水秀急忙道:“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甚至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草草的对着后面摆了一下手,水秀也知道我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原因,只能举着烛台站在那里,一脸忧虑的神情。
整个营地只有远远的一处篝火,几个小太监看着,其他的地方都十分的昏暗。
我没有拿着烛台,却还是健步如飞的走在营地里,因为那盏烛火燃烧在我的心底——焚烧着我的心一样。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焦虑和害怕,甚至比过去任何一次都害怕。
就在我刚刚走到营地边缘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像是轻寒的背影,我刚一走进,似乎他就已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而在他的面前,一个人影闪了一下,立刻消失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酒气尽褪,却带着一点意外的神情看着我,像是没有想到我居然还会追上来,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往他前面看了一下,那一头已经没有帐篷,是营地的边缘。
过了围栏,就已经是通往山上的路了。
我咬了咬牙,回过头看着他:“你,又在做什么?”
第607章 “你撒谎!”
?
他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我,眉宇中隐隐的透出了一股仿佛戾气的东西,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就要走开。
我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他僵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被我抓住的手腕,又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你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他笑了一下,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但那张隐匿在夜色中的黝黑脸庞上,却看不到丝毫笑意,冷冷道:“刚刚,我不是喝醉了,到你的门口去?”
“……”
“我不是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敢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用力的挣脱我的手,可我却捏得更紧了一些,他被我的手指抓得有点疼,蹙着眉头看着我,我只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几乎要把指甲都掐进他的肌肤里,半晌,才说道:“我说的,是你来我门口之前!”
他的表情一闪,转过脸去,淡淡道:“我喝酒去了。”
我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牙根咬得发疼,他听到这三个字,手腕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一边说,一边放开了他的手,而他也并没有就这样走开,只是看着我慢慢的抬起手,掌心刚刚被粗糙的地面划破的伤口还在,而那些沙石也还残留在我的伤口上——
掌心上的伤痕格外的红,红得刺眼,但并不只是伤口里流出的鲜血,还有就是那些红得好像火焰一样的泥沙,深深的陷在皮肉里面。
他脸上的表情一颤,眼睛忽闪着,好像不敢再与我对视,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我却有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追问着他:“为什么你的鞋底,有红色的泥土!”
“……”
“你去了哪里?”
“……”
“在到我门口之前,你去了哪里?!”
“……”
虽然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我极力的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但在这一刻,还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喉咙里挣得几乎泛起了血腥味的咸甜,他看着我,默默的低垂着一个眼睑,沉默不再开口nAd1(
我终于慢慢的说道:“这里附近,没有红色的泥土,如果你只是在这拒马河谷里面喝酒,不会沾上这些东西。”
“……”
“你去了哪里?”
“……”
“说!你去了哪里?!”
“……”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如鸦翅的眼睫盖住了那双原本澄清的眼睛,我无法看到那双眼睛这个时候泛起了什么样的涟漪,只是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勾起了一点淡淡的,几乎淡不可见的笑纹。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拒马河谷的附近,没有红色的泥土,这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如血一般的红色泥土nAd2(
只除了一个地方——
洗剑池!
兵部安排练兵习阵的地方。
也就是——如今,申啸昆带着兵马,所驻扎的地方!
难怪,这两天我都没有在春猎的队伍里看到他,即使我和裴元灏遭遇虎袭,我受了伤,他都没有出现,原来他一个人去了洗剑池!
虽然这一段路,圣驾慢慢悠悠走了好几天,但一个人如果快马疾驰,其实一天就足足有余了,况且算起来,他应该是离开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足够他去一趟洗剑池,还能喝得那样烂醉的倒在我的门口!这一路上他骑着马,鞋底沾上的红色泥土没有掉落太多,所以刚刚靠坐在我门口的时候,就全都蹭落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他去那里要做什么?!
一个个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疯狂的翻涌着,而每一个问题可能的答案也呼之欲出,几乎要将我的头都撑裂开一样,我只觉得全身都痛得厉害,哽咽着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甚至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慢慢的敛了进去,只剩下一片凝重的黑,我只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越来越厉害,连声音也几乎支离破碎:“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他慢慢的抬起眼来,平静的看着我:“我知道。”
“……”
“我做每一件事,都很清醒,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nAd3(”
“……”
“你呢?”
“我?”
“你现在,还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我的心猛地一颤,睁大眼睛看着他,听见他平静而沉稳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如果我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离开他的身边,为了让我和你的将来有可能,你会怎么做?”
“……”
“你还是会阻止我?”
我瞠目结舌,一时间失去了反应,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什么?
为了,我和他的将来……
他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慢慢的上前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近得几乎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体,而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带着体温和酒意的嘴唇若有若无的摩挲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字的道:“在你心里,我和他,到底谁更重要?”
“……”
“你会帮谁?”
他吐息间,那种熟悉的气息像是一双滚烫的手,立刻将我整个人都拥了过去,我只觉得自己颤抖得都不成样子,恍惚间有一种被侵略得完全无法抵抗的错觉。
用力的咬着下唇,直到牙齿咬进皮肉里,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那种咸腥才让我稍微的清新过来一点,我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更重要,也并不代表,你都对。”
“……!”
他的表情震了一下,凝重的看着我。
一阵风从背后吹了过来,带着凉意掠过两旁的山路,那些郁郁的青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时,他挑了一下眉头,眼中立刻透出了一缕玩味:“哦——?”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陌生得好像是另一个人,我不由的握紧了一下手,想要藉由掌心伤口的痛来给自己一点清醒,却蓦地感觉到,原来手中真的是空空。
什么,都已经不在了。
当初那个和我蜷缩在一张小床上,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已经不在了;那个晚上去石屋里冲凉水的男人,也早就已经离我,离他,都太远,太远……
我咬着下唇看着他:“是非对错,和人的感情,本来就是两回事。”
“是吗?你心中的是非,跟你的感情,可以是两回事?”
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凝重,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玩味,低下头,贴着我滚烫的耳廓,慢慢道:“如果我做的,是错的事,你会如何对我?”
说完那句话之后,轻寒对着我淡淡的一笑,那笑容淡然得好像他离开时,呼的一声从脸庞掠过的风,只是那么倏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那漆黑的夜色,只觉得整个人都空了一样。
如果他做了,如果他做的都是错的,我会如何对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和他对峙,我甚至觉得,即使全天下都和我敌对,他也一定会站在我的身边,甚至我的前面,帮我抵挡所有的攻击和毒箭,就如同当初我们成亲之时,他帮我站在所有的村民面前一样。
可是,如果我要面对的是他呢?
我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
我完全无法可想,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掏空了一样,不知所措的在晦暗的营地里漫步走着,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处,就听见前面的护卫大声道:“站住!”
“啊……”我茫然的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王帐面前。
“太后有令,皇上正在静养,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岳大人请回!”
我站在那里,有些木然的看着里面,似乎厚重的帐篷里,也还有着淡淡的烛光,透过明黄色的帐子,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我喃喃道:“我,我想见太后……”
“不行!”
就在他们要伸手将我拦住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太后苍老的声音:“是岳青婴吗?让她进来吧。”
那几名护卫一听,立刻退到两边,我定了定神,这才走了进去。
一进帐子,立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的味道,夹杂着一点点的药的苦味,弥漫在整个帐子里,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案台上摇曳,将太后消瘦的身影映照在帐子上,投下了长长的,消瘦的影子。
她坐在床榻边,一见我进去,便朝我招了招手:“丫头,来。”
我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人。
倒是很少,看到他这样安静的躺着。
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意气风发的站着,好像恨不得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而他要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身上带着伤,脸上还有持续低烧留下的病态的红晕,在烛火的阴影下,那棱角分明的脸也透着一种憔悴。
和轻寒,完全不同的憔悴。
这样两个人男人,一个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一个是打渔糊口的赤脚汉子,仿佛一天一地,完全不应该相交集的。
可现在,却好像在撕扯着我的身体和灵魂,要一直将我撕裂开一样。
看见我站在床边,微微的发愣,太后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道:“丫头,怎么了?”
“……”我转头看着她:“太后。”
她看着我,伸出手来,用拇指揉了揉我的眉心:“你,有什么心结?”
“……”
“是要哀家来帮你解开?”
我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太后那双有些熟悉的眼睛,又看着床榻上的男人,突然走到她面前,轻轻的伏在她的膝盖上,道:“太后,您——爱您的孩子吗?”
“……”她一怔,微微愕然的看着我。
“您爱您的孩子吗?您的亲生骨肉,您爱他吗?”
这句话,明明就是一个笑话,但太后却像是笑不出来,苍老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沉默了许久,她终于点点头:“当然。”
“那,如果他的心性为人,并不坦荡正直呢?如果他是一个品行不端正的人,您还会爱他吗?如果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人,您还会不会一样的爱他?”
太后低头看着我,眼睛随着烛火闪烁了一下:“为何有此一问?”
“我想知道,请太后解开我的心结!”
“……”
她想了想,漫漫道:“天下父母,无不疼爱自己的子女的。如果,他品性不端,素行不良,做为母亲,哀家必然会失望,也一定会对他严加管教,让他走上正途。”她说着,目光又增添了几分严厉,道:“但如果,他冥顽不灵,恶性不改,那么,这个儿子对于哀家而言,也就不过是个亲生儿子罢了,哀家对他,亦不会有更多的期望,甚至,哀家也会放弃他。”
我一听,急忙道:“太后会放弃他?太后不会因为他是您的亲生儿子,所以就疼爱他,而不管他做什么事,都一直偏爱他吗?”
太后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他若不是个好的人,哀家又爱他什么?”
“……!”
我的心被狠狠的震了一下——
他若不是个好的人,哀家又爱他什么?
我这才想起,太后第一次问我黄天霸的事,第一句,就是问他的品行如何,这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对一个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最基本的祈望和要求。
他若不是个好的人,我爱他什么?
是啊,他若不是一个好的人,有什么值得人去爱,值得人去留恋的?
我爱上他,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品行端正,勤奋上进,若他没有这样的优点,而是一个罔顾他人生死,只为自己一己私利,就陷千万生灵涂炭的人,那又哪里还值得人去偏爱?
没有人,会去爱一个****辱掠,杀人放火的恶徒,因为不值得!
他好,才值得这一切!
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会纠缠自己,还要太后来帮我解开这个心结?难道就因为是他,我就会舍不得,所以连我自己,都变得迷茫?!
太后看着我挣扎的眼神,轻轻的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道:“丫头,该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太后,我——”
太后看着我纠缠的目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咬着下唇,抬头迎视着她的目光:“如果,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他呢?”
“……”这一次,太后的目光变得深了一些,她想了想,道:“哀家刚刚已经说过了,若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品行不端,哀家自然会用母亲的身份,对他严加管教。”
“若你,若你爱的人品行不端,你当然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他,坚持你的立场,而不是因为爱他,就跟着他糊涂,按照他的目标行事;更不能因为爱他,就任由他怎么做,你都去爱。那他是他,而你又算什么?”
“丫头,你的这里受了伤,”太后看着我的手,然后又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这里,可没有!”
我的心狠狠的颤了一下。
太后继续看着我,道:“该做什么,你自己很明白。”
我震撼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苍老的老人,她的身体并不好,似乎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这么长的话,微微有些喘息不匀,脸色都有些苍白了。可那张苍白而苍老的脸上,却有一种异样的光华,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的耀人眼。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来,太上皇对临水佛塔始终怀着敬意,对她也始终有着敬畏的心情,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也许当初的一些事,让太上皇对她有愧疚,但愧疚的感情也不会让人对她产生敬意,只有她在心灵上的坚定和正直,才能让人真正的敬服!
我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烫,有一种似乎已经很遥远,但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情愫,在不停的翻涌着,止不住的要溢出来一般,我伸出微微发烫的手,握着她的指尖,沉沉的一点头:“太后,青婴知道了。”
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妙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只觉得有一阵凉意倏地透过肌骨,一直浸到了心里,连帐内的烛火都摇曳了一下。
我低头,看着床榻上的裴元灏,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太后还看着我:“丫头。”
“太后,青婴先去做事了。”
说完,我朝着她轻轻的一福,便转身往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一撩帘子,却看到外面几个身着软甲的兵士走了上来,围在王帐的门口,低头看着我:“岳大人。”
我的眉间一蹙,看了看周围——刚刚那些护卫呢?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们?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但还是定了定神:“你们是什么人?”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8章 暗夜异变 申恭矣夺权
?
“他们,是老夫的人。”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申恭矣森冷的声音响起,我一抬头,就看见他背着双手,从旁边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算起来也快要天亮了,却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天边没有一丝光亮,连漫天的星斗都被隐匿进了厚厚的云层里,整个拒马河谷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黑手覆盖着,不留一丝让人喘息的空隙。
而申恭矣那张过分消瘦精明的脸,在旁边火把的映照下,愈发给人一种尖刻的感觉。
我皱了一下眉头,只怕会影响到王帐里面,急忙放下帘子走了出去,才发现王帐前的格局像是全都变了。我走到围栏的门口,还是勉强朝他俯首行礼:“下官拜见太傅大人。不知太傅大人派他们来,是要做什么?”
申恭矣冷笑道:“他们是老夫派来保护皇上和太后周全的,这个,也要向你岳大人交代?”
虽然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朗,但那种明朗是阵营上的明朗,还始终有着三分官场中人的克制,可刚刚的这句话,却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克制,他那张老狐狸一般的脸上透出的隐隐的戾气和微笑,让我的心头一沉。
“下官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保护皇上和太后,自有禁卫军的人,似乎也不劳太傅大人操心。”
“哼,禁卫军?”申恭矣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天皇上和丽妃娘娘在林中遇到饿虎袭击,老夫就一直担心皇上的安危。若不是禁卫军保护不力,皇上又怎么会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我皱了一下眉头:“那——”
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那一边也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夜幕中给人一种震人心扉的感觉,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一片火把闪亮,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只见孙靖飞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是沉沉的表情,一直走到申恭矣面前,拱手道:“太傅大人nAd1(”
申恭矣头也不回,只倨傲的站在那里。
孙靖飞还是很冷静的说道:“刚刚听他们说,申大人将禁卫军的人全都撵了回去,不知大人何以为此?”
申恭矣冷笑道:“哼,禁卫军护卫不力,老夫将你们撤了,还有脸来问?”
孙靖飞的脸色也沉了一下,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说道:“护卫不力一事,等将来皇上发落,下官必定领罪,就算皇上判下官斩立决,下官也会引颈待戮。但是,这一次春猎的护卫是皇上交给下官和禁卫军的,申太傅这样撤掉禁卫军,只怕皇上的安危——”
“放肆!”申恭矣一下子打断他的话:“你早已是代罪之身,还敢跟本官多言!这一次春猎所有安排,皇上都是交给本官来处理,要撤你们禁卫军,正是本官以皇上的安危为念!”
“太傅大人何意?”
“前日袭击皇上的饿虎虽已毙命,只怕还有危机,本官正是让御营亲兵前来护卫,才能放心!”
这话一出口,我和孙靖飞都对视了一眼。
谁都知道,老虎向来是独来独往的猛兽,哪里会成群结对的出现?况且——就算草原上出现了一群老虎,这里毕竟是皇家扎营的地方,禁卫军再是不济,也不可能让老虎闯入营地里来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这,根本就是他的借口!
我借着火光看了看周围,果然,几个关口要害处都已经见不到禁卫军的人,而全都被申恭矣带过来的御营亲兵把持住!
这样一来,整个拒马河谷的营地,就要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申恭矣又看了我们一眼,立刻道:“来人,把他们给我带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士兵走上来要押住我,孙靖飞一见那些人近身,顿时虎目中透出了一股悍意,一只手立刻摸上了腰间的金刀,身后的几个人一见此情景,也立刻拔刀出鞘上前一步,申恭矣的人一见他们这样,也纷纷的拔出刀剑nAd2(
只听苍苍几声锐响,刀剑出鞘,映着火光在眼前,发出血腥的气味和慑人的寒光。
一时间,在王帐门口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我看到这个场景,后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但看了看周围——没想到申恭矣已经趁夜色,将整个局面控制了下来,这个时候就算孙靖飞跟他争出个是非曲直,也已经没有用处。
禁卫军的人数,还远远不能与御营亲兵相抗衡。
如果真的闹起来,我甚至相信,申恭矣一定会说是孙靖飞意图谋反,这是朝中诬陷人的老把戏。现在裴元灏重伤昏迷,申恭矣的官职最大,他要怎么说都行,将这个帽子扣给孙靖飞,就等于把整个禁卫军都框住,那么局面就更不好控制了。
想到这里,我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孙靖飞拔出金刀的手:“孙大人。”
他的浓眉一皱,低下头来看着我。
我按着他的手,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对上我的目光时他一怔,又转头看了一下周围,似乎也很快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都格格作响,就听见申恭矣大声道:“孙靖飞,难道你们禁卫军要谋反不成!”
我果然没猜错,这个帽子他还真的要扣下来!
一听到这话,孙靖飞也更明白了,他咬着牙想了许久,终于狠狠的将刀回鞘nAd3(
他身后的几个护卫原本都以为要打起来出一口气,可看他这个样子,也只能暂时收敛起来,御营亲兵的人立刻上前来,将他们围住。
我这才转过头去看着申恭矣,说道:“申太傅,就算这一次春猎是你在安排,可皇上率禁卫军前来,也是要让他们护卫营地的安全,这可是皇上的意思,太傅大人怕是不好随便忤逆皇上的意思吧。”
申恭矣冷哼了一声道:“岳青婴,你一个小小的集贤殿正字,也敢拿皇上来压我?”
他身后的士兵也冷笑道:“哼,有我们御营亲兵在,何处还需要他们护着?”
孙靖飞身后的人一听,又大怒了起来:“你们说什么?!”
“你说我们说什么?”
“有胆子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不怕,废物!”
“你——”
眼看着那些人又吵了起来,我生怕事情激化下去,如果真的动起手,孙靖飞再是勇武过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禁卫军对上御营亲兵毫无胜算,如果现在就失去他和禁卫军这个助力,接下来如果再要面对什么,我们这一边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孙大人,先暂时不要跟他们冲突。”
孙靖飞听了我的话,眉头紧拧着,像是有些犹豫。
我又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着我紧锁的眉头,又抬头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王帐,终于转过身去:“走!”
他身后的那几个护卫原本都要跟人动手了,却听他这样说,一个个也只能忍下来,其中一个犹有不甘,道:“走?那我们去哪儿啊?”
整个营地都已经被申恭矣掌控,禁卫军真的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
我和孙靖飞一样,都皱了一下眉头,抬头看着前面山谷的活口,天边晨曦微露,只能看到那里似乎还没有人驻扎,便轻轻道:“孙大人,你先带人去谷口吧。”
孙靖飞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思索着什么,突然一挥手:“我们走!”
话音一摞,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营地。
我站在王帐前,隐隐看着禁卫军的人在远处眺望着这一边,等孙靖飞过去之后,便往谷口那边撤了过去。
其实,让孙靖飞去谷口,不过是这个时候为了稳定局面随口说的一句话,却没想到,对后来的局势发展,产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等孙靖飞一走,申恭矣也转过头来,冷笑着看着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没说话,他一摆手:“带她下去。”
立刻有两个士兵上前来将我带走,我被他们推搡着慢慢往旁边走去,走了两步,就听见背后申恭矣正要进入王帐,又停了一下,闲闲的问道:“刘大人呢?”
“回太傅大人,刘大人病倒了。”
病倒了?我的心一颤,回过头去看着他们,只见申恭矣挑了一下眉毛,懒懒笑道:“两天跑了一趟洗剑池,怎么就病倒了?我看是心病吧——让大夫过。”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噙着点笑意,低头进入了王帐。
我的脚步刚一停下来,身后的两个士兵立刻推着我:“快走!”也无法再看接下来他要做什么,被那些人带着远离了王帐,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皇后的营帐外。
一撩帘子,我被他们推了进去。
抬头一看,皇后和扣儿他们几个都在帐篷里,常晴端坐于上,脸色有些苍白,一看见我走进来,水秀急忙起身扑过来:“大人!”
她抓着我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着我:“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事的”我平静的摇摇头,然后走到了常晴的面前:“皇后娘娘。”
常晴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人还算镇定,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我道:“没事吧?”
“没事。”
说话间,背后的帘子已经落了下来,打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却让帐篷里的人都震了一下,不一会儿就听见几个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跑到周围停了下来,显然,这里也被他们看守了起来。
我走到常晴面前,轻轻道:“他们是什么时候——”
“半夜。”常晴微微蹙眉,道:“刚过寅时,御营亲兵的人就下来了。”
我咬紧了下唇。
过了寅时,正是轻寒到我那里之后不久。
果然,我第二次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站在营地边缘,现在想来,应该是申恭矣,或者是他派来的人得到了他的消息,确保了一些事情的万无一失之后,御营亲兵就动手了!
申恭矣对这一次的事,显然已经筹划已久了!
我问道:“他们说什么?”
常晴冷笑了一声:“说草原上有猛兽的异动,又说禁卫军护卫不利,已经被撤回,如今整个大营都被御营亲兵把控住了。”
我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破皮了,常晴看着我的表情,似乎也知道什么,半晌才慢慢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王帐。”
“哦?”她微微动容,忙道:“皇上呢?”
“……还病着。”
“那太后——”
我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这一回,常晴的眉头也锁紧了,慢慢的走回去坐了下来,扣儿他们几个大概刚刚就已经被吓坏了,这个时候全都苍白着脸站在旁边。
就算几年前那一次夺嫡大战他们没有参与,但至少也听说过,当时还在皇城里,两个兄弟之间都能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现在是在拒马河谷这样的地方,如果申恭矣真的要动手,这里的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只是——他现在,还没动手。
就算他还顾忌着禁卫军,但到底也只是一个顾忌而已,禁卫军的力量完全不足以与御营亲兵抵抗,他现在之所以趁夜色把控住各个要害,只怕也还不想就这么起兵,毕竟——当年的夺嫡大战虽然打得凶,到底是皇族的家事,兄弟阋墙,下面的人只要站对了位置,哪怕杀了剐了也没有异议。
可是,作为臣子以下犯上,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申恭矣虽然权倾朝野,却还不能不注意这一
所以,他现在还保持着一个表面上的和平,目的应该是——.!
常晴坐在那里,喃喃道:“他有今天这一步,只怕算计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如果皇上一直没醒,那太后她——”
“……”
“不知道太后,会怎么应付。”
听到她这句喃喃的低语,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常晴看着我,道:“你怎么了?”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09章 裴元灏病危
?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常晴看着我道:“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她,没说话,常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仓惶的眼神,似乎也感觉到我心里的煎熬,没说什么,只桥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到床榻边,按了一下我的肩膀:“坐下休息吧。”
“……”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坚持的问题,我的心力憔悴已经到了自己都难以忍受的地步,只能低头轻轻的告了罪,靠着边坐在了床榻上。她又叮嘱了水秀几句,水秀便过来一直护着我,小心的帮我擦汗,又给我喂了些水喝。
我稍微缓了一口气,才发现这帐篷里并没有念深,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落到了申恭矣的手里?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抬头对常晴道:“皇后,大皇子他——”
她抬起手来,朝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一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外面道:“皇后娘娘,末将等尊皇后娘娘旨意,送大殿下过来了。”
话音一落,扣儿急忙过去撩起帐子,就看见念深被两个高大的士兵带着站在门口。
他衣着还算整齐,但一张小脸儿吓得惨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害怕的神情,好像一头被吓坏了的小鹿,一看到常晴,急忙跑进来一头扑到了她怀里:“母后!”
常晴都被他撞了个趔趄,勉强站稳,低头看着这孩子,将小脸埋在她身上,瘦小的肩膀都在发抖,她的眼中也微微的透出了一丝疼惜的神情,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只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发心,抬头看着那两个士兵。
那两人对着她平静的眸子,却好像反倒有些畏惧,后退了一步:“末将等告退。”
常晴没说话,扣儿便将帘子放下了nAd1(
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又有人走过来,问道:“送进去了?”
“回大人,是的。”
“哼,这个时候了,还当那孩子是宝么?”
那人冷笑了一声似得,声音慢慢的远了。
我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却微微的皱了一下——是欧阳钰。
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等我去细想,就看见念深蜷缩在常晴的怀里,眼睛都发红了,不停的嘟囔着:“母后……母后……”
常晴却是第一次,慢慢的蹲下身,环抱着他瘦小的身体,柔声道:“念深吓坏了吧?”
“嗯。”
“没事。母后在这里,别怕。”
“母后——!”
念深瘪瘪嘴,又伸出小手一把抱住了常晴脖子,小脸儿贴着她的脸颊摩挲着。
虽然,我们都知道,常晴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这一刻,她温柔的眼神和表情,却好像怀中的真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一般,那种舔犊情深的柔情,让这个威仪的女人也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与刚强,似乎她说了那句话,就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这个弱小的孩子。
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一红,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了上来。
其实,每一个女人,都有这样温柔而坚强的感情,为了那个小生命,可以付出一切,为他抵挡所有的伤害,哪怕自己遍体鳞伤,甚至付出生命,也毫无怨言nAd2(
可是——我生命中的那个孩子呢?
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受到了什么伤害,会不会在痛苦流泪的时候,想念着母亲的保护?
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低下了头,眼眶中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轻轻的吧嗒两声,立刻在衣服上晕开了,也因为这样,我的视线清楚了一些。
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现在,还不是我自怨自艾的时候。
我可以为了我的离儿付出一切,哪怕我的生命,只要我能找到她!
我一定要找到她,前提条件是——我一定要度过眼前的这个难关,不管申恭矣要做什么,不管眼前的局势有多难,我都一定要过去,只有逃离了这里,我才能找到我的离儿!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这时,常晴已经轻轻的放开了念深,这孩子虽然给吓坏了,但幸好头脑还很清醒,小声的问道:“母后,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父皇他没事吧?”
“你父皇?他——他没事。”
“那,为什么那些官员都不停的去申太傅的帐篷那里,儿臣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不停的进进出出的。”
“哦?”
念深又缩了一下,道:“儿臣听他们议论纷纷的,他们说——”
“说什么?”
“说,说父皇病危了nAd3(”
“什么?!”
常晴眉心一蹙,急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一时间也愕然大惊——
裴元灏,病危?
怎么可能?
我刚刚离开王帐还没一会儿,就在寅时之后,他还安安稳稳的躺在龙榻上,怎么现在就传出话来说他病危了?!
念深看着我们两的表情都很震惊的样子,顿时也给吓坏了,桥常晴的袖子:“母后!母后,父皇不会真的病危了吧?”
常晴到底是皇后,这些年来大概也经历过不少的,很快便镇定下来,轻抚着念深的脸,道:“念深别害怕,你父皇没事的,你是听错了。”说着,她转头道:“扣儿,服侍大殿下睡一会儿。你看你,眼睛这么红,昨晚没好好睡吧。快去。”
扣儿急忙走过来,带着念深去另一头睡下,这孩子到底还小,听他的母后这么说了,好像也放心下来,揉着眼睛跟扣儿去了另一边床榻上,躺下后不一会儿,便呼呼的睡了。
常晴这才起身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你怎么看?”
我咬着牙想了很久,说道:“这不可能!”
“……”
“皇上的病情虽然险,但一直都很稳定。不可能一会儿的时间,就恶化得这么快。”
常晴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半晌咬着牙道:“他真是处心积虑!”
这个“他”,自然是指申恭矣!
我现在才蓦地惊觉这个人有多精明,多可怕,他利用裴元灏遇袭,禁卫军护卫不利的借口,接管了整个营地的防护,等人手全都到位,就立刻散布皇帝病危的谣言。这样一来,整个局面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王帐也不例外,他要说什么话,挟天子以令群臣,这一套把戏就演得顺理成章了!
冷汗,从我的额头上滴落下来。
常晴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她坐在旁边,喃喃道:“要是父亲在这里,就好了。”
“……”我咬着下唇,没说话。
就算太师真的在这里,只怕事情也并不好办。
申恭矣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即使现在整个拒马河谷都落在了他的手里,但表面上他还是做到粉饰太平,看不出一点动乱的迹象来。
如果他真的要逼宫夺位,不止留在京城的常太师和傅八岱,就连此次随行的文武官员们也一定不会那么乖乖的任他胡作非为;可现在他控制局面,用的借口是勤王护驾,那这些人就不敢动,若是一动,就会跟之前他对孙靖飞一样,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谁都背不动!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也就是说,现在的局势,还未见输赢。
至少,申恭矣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来面对这里所有随行的文武官员,包括将来回京,还要面对常言柏和傅八岱。
也就是说——
太后!
现在,就要看王帐中的太后,会如何应付眼前的局势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天,申恭矣在我面前说出“母子连心”这四个字的时候,那种别有深意的表情和信心满满的微笑,虽然到现在一些事我还没有弄清楚,但我相信,他已经掌握了太后的秘密,也掌握了皇帝最大的那个软肋。
如果,他真的用这个软肋来威胁太后——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
太后……她,会怎么做?
她,会做皇帝的阿弥陀佛吗?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一直被软禁在帐中。
不知是因为外面烈日当空,还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火,只觉得帐篷就好像一个蒸笼一样,煎熬着里面的每一个人,我坐在床榻边,听着外面的每一个脚步声,每一个人的声音,可渐渐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在耳边回响,单调却永无止境一般,几乎要将人逼疯。
比起我的焦虑,常晴虽然看起来也并不冷静,但她却是极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念深睡了一觉已经醒来,她坐在床沿,用小扇子轻轻的帮他扇着凉风,柔声的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念深喃喃道:“母后,儿臣不想睡了,儿臣想父皇。”
“……”
“母后,父皇他真的没事吗?”
“……”
常晴的脸色僵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做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当然。母后什么时候偏过你?”
“可是——”
念深还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好像有人在高声骂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隐隐的听到什么“走狗”,又是什么“不忠不义”,我听得皱了一下眉头,索性起身走到门口,撩起帘子往外一看。
只见不远处申恭矣的帐外,好些人都拥挤在那里,而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被几个士兵架着往外拖,可他还不甘的一边挣扎,一边高声怒骂:“刘轻寒,你这个走狗!不忠不义的混账!你居然为虎作伥,你不得好死!”
“……!”
我的心狠狠的一震,蓦地睁大了眼睛。
人群的另一头,那帐篷门口站着的,正是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还穿着白色的便褛,头发也微微凌乱的散落在脑后,只用一根发带简单的束了一下,几缕凌乱的发丝寥落在眼前,随着风轻轻的偏摆着,遮住了那双漆黑而沉静的眼睛,却遮不住那张俊朗的脸上,冷如冰一般的表情。
我完全僵住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那个年轻的官员已经被拖远了,可骂声犹自不绝:“走狗!走狗!”
他淡淡的眨了一下眼睛。
周围也站着不少的官员,一个个脸上表情都十分复杂,有的惊恐,有的愕然,有的鄙夷,有的艳羡,全都看着他,而他却始终冰冷沉静,如同一座冰雕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一摆手,转身走回帐篷。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好像不经意的,回过头来,看向了我这边。
我只觉得心一颤,帘子从手上滑下来。
外面还怎么吵嚷,我已经全都听不到了。
这一刻,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好像擂鼓一样在胸口不停的跳动,那声音如同闷雷一般在耳边回响着,一声,一声,震得我整个人都快要粉碎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已经完全空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不明白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只有那双被鸦翅一般漆黑的睫毛覆盖着,如凝冰般的眸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帐篷里也一下子变得僵了起来,他们几个看着我的样子,都迟疑着没说话,只有念深躺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常晴:“母后,什么是‘走狗’啊?”|
“……”
常晴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蹙着柳眉,抬头看着我。
我还是站在门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成了冰一样,那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寒意让我不停的发抖,颤抖得仿佛下一刻,我的身体都会碎掉。
就在这时,身后的帘子被一只手撩了起来。
阳光透过帐篷的门,照在了我面前的地上,微微的刺眼,而阳光中,一个人的身形也投在了我的身上,那种浓浓的荫翳,也在这一刻,覆在了我的心里。
我慢慢的转过身,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10章 退位诏书写了什么?
?
“你来干什么?”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几乎咬着牙,否则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不那么支离破碎;面前眼前的这个男人,我曾经毫不设防,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击碎,败得一塌糊涂。
他的目光沉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便褛,这是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扮,云雾一般的衣袂被风吹着,微微的飘起,但他岩石一般粗糙的气质却给这身衣着另一种意境,仿佛那团云雾围绕着一座高山一般,给人一种坚定稳如磐石的感觉。
我看到过他很多的样子,穷苦的,富贵的,欢乐的,落魄的……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当他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也会觉得陌生。
我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连旁边的水秀和扣儿都能看得出来,水秀急忙过来扶着我,而扣儿走到我面前来,对着他道:“刘大人,你未免也太没规矩了!”
“……”
“皇后娘娘的营帐,你居然不通报就这样进来,衣衫不整,行举不端,成何体统!”
“……”
他眨了一下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雪白的便褛,像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朝着常晴附身行礼:“皇后娘娘,微臣冒犯了。”
常晴慢慢的从床前站起身走了过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刘大人这么说来,本宫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刘轻寒看着她,默默的撩起前襟,跪在了门口:“微臣刘轻寒,拜见皇后娘娘。”
常晴这才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来有什么事?”
“微臣前来,寻岳大人nAd1(”
“哦?”
常晴听得一怔,回头看了已经完全失去反应的我一眼,当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眼睛,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回头对他道:“你来找她?你们俩,有什么话好说吗?”
刘轻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也有所动,抬头看了常晴一眼。
这一抬头,他不仅看到了常晴,也看到了屋子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冰冷厌恶的看着他,好像真的看着一条反咬主人的恶犬,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一样。
那双漆黑的眼睛只是闪了一闪,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又低下头去,平静的说道:“微臣寻她,有事商议。”
常晴冷冷道:“本宫看来,你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他跪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望皇后娘娘恩准。”
常晴眉间一蹙,似要发怒,这时我轻轻的上前一步,说道:“皇后娘娘,微臣跟他去。”
“……”常晴回头来看着我:“青婴?”
“微臣也想知道——”我说着,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他有什么话,想跟微臣说。”
跟着他走出营帐,才发现刚刚外面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去,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不过看着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御营亲兵的格局,也大概明白了。
我跟着他身后慢慢的走着,周围那些士兵远远的看着,都毕恭毕敬的朝我们行礼。
当然,我也知道,那礼不是对我的nAd2(
走到了一处空地,周围也没什么人,他的脚步虽然没停,却也有些迟疑般的放慢了,我索性停下了脚步,站在他的身后不动。
“……”
他感觉到了什么,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有什么话要说。”
“……”
“你说,我听。”
“……”
“说啊。”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脸上,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那种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目光,看得我指尖都凉透了,他才开口,用最平静的话语说道:“你去王帐,劝劝太后吧。”
“……什么?!”
“大势已定,你劝劝太后,不要——”
啪!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脆响打断了。
我站在他面前,手还僵在空中,掌心火辣辣的痛在一时的麻木之后,涌了上来。
他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黝黑的脸颊上还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可我知道,他一定很痛!刚刚的那一巴掌我憋足了劲,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和气恼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连我自己都那么痛,那他,一定会更痛!
我颤抖着:“你说什么?”
“……”
“这,就是你的‘事在人为’?”
“……”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慢慢的转过头来,脸颊像是有些发肿,可脸上却仍旧没有什么表情,那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却并没有打碎他眼中的凝冰,相反,他像是更加冷静的看着我:“我很清楚nAd3(”
“你——”
我一咬牙,扬起手又要朝他的脸上打下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纤细的手腕在他粗大的手掌中,显得格外的脆弱,仿佛他轻轻一动就会将我的手折断捏碎一般。不过,他虽然用力的抓着我,却并没有弄疼我,只是那种冰冷的气息从肌肤上熨帖过来,冻得我一个哆嗦。
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却好像很累,只是抓着我的手腕,就有些气喘吁吁的,咬牙道:“别再白费力气了。”
“……”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用任何人来提醒。”
“……”
“我不想弄疼你。”
“……”
“你乖乖的听话。”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开口,而是抓着我的手腕用力的拉着我朝王帐走去。
我一路被他拖到了王帐,这里的守卫更加的严密,除了王帐周围,栅栏外还有三队士兵在看守着,将里面围了个密不透风。
我只看了一眼,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
而眼前这个男人还一直抓着我不放,直到撩开帘子将我拉了进去。
一进入王帐,我立刻看到了床榻上的人。
裴元灏还是躺在床榻上,沉睡者没有醒来;而太后,还是坐在床边,几乎和我离开王帐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好像这段时间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连衣角都没有变化,那双苍老的眼睛始终看着床上的人,静静的,仿佛外面不管怎么样惊天动地的变化,都无法动摇她分毫。
我一看到她,立刻挣脱了刘轻寒的手,上前去:“太后。”
她听到我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丫头。”
“太后!”
我走到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裴元灏的脸色仍旧有些病态的嫣红,嘴唇干涸开裂,却是睡得沉沉的,既没有快要醒过来的迹象,也不像念深所说,大家传的那样“病危。”
我稍稍的松了口气,就听见刘轻寒在身后慢慢的说道:“太傅,她来了。”
“辛苦刘大人了。”
“太傅大人言重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回过头去,才发现帐篷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申恭矣,他一直坐在帐篷里另一边的椅子上,那张消瘦而精明的脸上,平静中带着一点笑意,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岳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他似乎也并不期待着我开口,仍旧笑眯眯的说道:“想必你也很清楚,老夫将你请过来,是要做什么。”
我站在床边,怒视着他:“不管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休想!”
申恭矣听着,却大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等他笑够了,才一拍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低头看着床上的那个人,又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岳大人是被关得还不够?”
“……”我的表情一僵:“你说什么?”
“呵呵,看起来岳大人倒是个做大事的人,肚量真是不小。”他一边说,一边负手慢慢的走着,说道:“若老夫没记错,当年岳大人的身份还是宫女,没能等到出宫大赦,就被人关在冷宫半年多;后来——你册封为才人,还不足月就流了产,又被关进冷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的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些事,我早已经忘记——不,也许不是忘记,而是让自己不要去想起。
可偏偏,他就这样,在我,在刘轻寒的面前,一件一件的说了出来,我只觉得手指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只能拼命的捏着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而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仿佛连活气都没有了。
申恭矣还在说着,一件一件,我如何在虎跃峡跳河求死,后来又如何被找到,在德州,又是如何因为离儿的被劫而发疯,袭击了皇帝,最后再次被关进冷宫两年多……
那两年——
他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笑道:“其中滋味,岳大人只有自己知道了。”
……
是,只有自己知道。
我现在还能记得那种饥饿的滋味,胃里好像有一个黑洞,黑洞里伸出一只手来,不停的揪着我的心,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扯碎撕裂,将一切都填进去才能平复那种饥饿的感觉;我吃过老鼠,硬生生的咬断老鼠的喉咙,感觉到它不停的在嘴边吱吱的乱叫,尾巴抽打在脸上,仿佛有人在扇我的耳光;我也啃过栅栏,木刺将嘴都扎破了,咽下去的时候,喉咙也被划出道道血痕,一开口,就觉得满腔的血腥气往上涌。
可,不仅仅是饿。
还有脑海里的火焰,在一刻不停的燃烧着,最痛的时候,我只有拼命的往墙上撞自己的头,才能让自己不这样陷入疯狂。
那些日子,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我站在床边,身体开始不停的颤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屋子里,身体又记忆起了那些伤痛,就在我不停发抖的时候,太后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指。
但,她清冷的手掌却无法让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清醒过来。
申恭矣走到我面前,笑道:“岳大人的确是能忍人所不能忍,是个人物。这些事连老夫想起来,啧啧,当初老夫告诉刘大人的时候——刘大人,老夫记得你一拳砸下来,把拾花楼的桌子都打碎了,是不是?”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轻寒。
他还是站在门口,仍旧冷冷的,脸色也苍白的看不出一点起伏,只是他的眼睛,漆黑中透着一点针尖般的刺,慢慢的看向了我身后床榻上的人。
拾花楼——就是之前孙靖飞说的,他在那里见到了申恭矣和刘轻寒密会的那个青楼?
我没想到,申恭矣居然告诉了他这些。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不是没有想过,曾经,被关在冷宫的那两年多里,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能够再见到他,我一定会告诉他自己受过的苦,一定会在他怀里用力的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连做梦都这样梦着,醒过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声音是哑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我却没有哭,甚至没有痛,只是在看着他冰冷的眸子的时候,才有一种好像心在被钝刀一刀一刀割着的感觉。
这,不是我要告诉他的。
我想告诉他的,不是我曾经有多痛,而是在我痛过之后,我想要的。
我用力的咬着下唇,那种痛楚让自己好不容易从记忆的痛楚里清醒过来一点,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申恭矣:“申太傅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申恭矣呵呵的笑道:“也没什么意思,老夫只是提醒岳大人,凡事——有一就有二。”
我的脸色僵了一下。
“岳大人如此忠心事主,的确可嘉,但岳大人可曾想过,将来如何?”
“……”
“岳大人,你和刘大人的事——呵呵,在御营亲兵中已经不是秘密了,难道你以为,皇上真的能如此大肚?”
“……”
当年裴元灏在吉祥村找到我们,他身边的随从正是御营亲兵的人,我和轻寒之间的关系这些人自然也看在眼里,虽然碍于皇帝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传开,但纸包不住火,说起来,倒也真的不是什么秘密了。
也难怪,申恭矣会去找他。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觉得刚刚的怒火都消散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酸楚——
“这就是你的理由?”
“……”他沉默的看着我。
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你是因为我?”
他还是没说话,鸦翅一般黑长的睫毛仿佛被冻住了,覆在平静的眼珠上,半晌,微微一颤。
“你知不知道,”我有些哽咽的看着他:“有的事,你做了,我会很高兴……也会,很失望。”
“……”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中一道流光闪过,却是转瞬即逝,快得我几乎都察觉不到,倒是身后的申恭矣一听到这句话,立刻走上前来:“岳大人。”
我转过身去,索性道:“申太傅,你到底要干什么,开门见山吧。”
他见我这样,倒是一愣,但立刻也笑道:“好,那老夫也就说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定睛一看,竟是圣旨!他说道:“老夫想请太后取出皇上的玉玺,在这个诏书上加盖玺印,可太后——岳大人,你与太后最是亲厚,还是劝劝太后,不要再固执了。”
我一听,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诏书!
他竟然伪造了皇帝的圣旨,要直接用玉玺加盖玺印!
这一招,还是当初夺嫡的时候殷皇后想要用的招数,只是没想到当初殷皇后没有成功,却给他留下了一个苗,现在用在了裴元灏的身上!
一想到这里,我的牙都咬紧了,转头看着太后,她却好像还是很平静的坐在床边,比起刘轻寒那种压抑着什么的平静,她的静更像是从心底里的平静,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只垂着眼皮道:“哀家已经说过了,朝廷的事哀家向来不过问。玉玺在哪里,哀家也从不知道。”
申恭矣笑了起来:“太后,何必隐瞒?”
“……”
“皇上此次春猎,玉玺随身携带,本官已经查了各处的帐篷,连皇后那里都没有玉玺,想来玉玺应该还留在王帐中。这些时,也只有太后在王帐中照顾皇上。”
“……”
“太后,您在临水佛塔念经诵佛这些年,早当看破才是。又何必管这些红尘纷扰?”
“……”
“就算皇帝退位,临水佛塔也是宫中最安静的地方,这一点老臣一定向太后保证。若太后想要剃度,老臣也可安排。这天下的寺院,只要太后想去,老臣就立刻为太后打”
他说到最后,口气也变得有些急切了起来。miao笔ge.更新快
我看着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目光变得冷了起来。
“申太傅想得还真是周到。皇上退位,您连太后处置都想好了,”我冷笑道:“您那么快,就想让二皇子即位了?”
我说这句话,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裴念匀是个痴儿的事早就已经在宫中传开,申恭矣一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了起来,眼中透出了一股阴狠之意。
但下一刻,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也冷笑道:“老夫何时说,是要让二皇子即位。”
什么?
我心里一惊,他的这份诏书,不是让裴念匀即位,那是——
想到这里,我急忙走过去,一把拿起那份诏书来看。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11章 太后,她会怎么做呢?
?
cpa300_4;
我一把拿起那份诏书,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
朕,自登基以来,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今,江南民乱未定,塞北战火连绵,皆朕之过,朕虽庸蔽,暗于大道,永鉴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义,人只之至愿。今退位还朝,逊于别宫,颁此诏书,以昭天下。
我越往下看,眉头拧得越紧,看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份诏书当然不可能是裴元灏写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申恭矣的笔调。可是我看到最后,却大感疑惑,又从头看了一遍,心中的疑惑,或者说不安,越来越甚。
这份诏书里,只有裴元灏的“退位”,却并没有做别的安排。
历朝历代,皇帝的退位诏书,其实要的并不是“退”,而是退位之后的安排,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退位诏书更重要的可以说是传位,或者是说禅位诏书,但他为裴元灏所拟的这份诏书竟然真的没有传位给裴念匀!
奇怪!
他安排了这么久,退位诏书上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我从那明黄色的锦缎中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一脸阴冷笑意的申恭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慢慢的从我手中拿过了那份诏书,奉到了太后的面前:“太后。”
“……”太后还是低垂着眼睑,淡漠得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得。
我不由的心里暗捏了一把冷汗。
太后虽说是在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底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后而已,如今这个局面已经被申恭矣控制,万一把他逼急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走过去轻轻的攀住了太后的胳膊。
比起我的不安和焦虑,她似乎要更冷静许多,只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告诉我“不用怕”。
我不知道,是要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让她在面对这样的局面,还能如此淡漠以对。
而申恭矣,有些出乎我意料的,却并没有被太后的态度惹怒,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阴冷的光,然后微笑着把诏书放到了一旁,走过来说道:“太后对皇上,还真是爱护有加。”
“……”
“可惜,皇上对太后,却并没有如此的尽心。”
“……”
我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了一声:“申太傅,你这话什么意思?”
申恭矣并不理睬我,只笑道:“太后,若皇上对您老人家真的是孝心,又怎会将您遗在临水佛塔,不管不顾。”
我听着话锋不对,刚要开口,申恭矣已经说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要血脉相连,才能母子连心啊。”
“……!”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感到太后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睫毛在不停的颤抖着,嘴唇也微微的哆嗦,好像心里被扎进了一根尖利的刺,痛得她全身都在痉挛,却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不要示弱。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不由的抓紧了她的手臂。
申恭矣却还在不停的说着:“太后,您对皇上自然是关护有加,可皇上对您呢?微臣之前已经告诉过您,当初东州一役,那个人为解东州之围身负重伤,后来又为了解救岳大人,与杨云晖孤军深入胜京,战至天子峰,可皇上答应的援兵却根本未发,致使他二人兵败被俘。这难道,只是战之罪?”
“……”
“……”
我和太后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她用力的抓着我的手,我也用力的抓着她的,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一次一次的冲击着胸膛,而我的心跳,也一次比一次痛。
当初那一场大战,我只是在离开天子峰的时候,看到战场的余烬,能猜测到一二,可现在从申恭矣的口中,才真正的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而我还清楚的记得,黄天霸借助着那半颗丹药的药力,带我离开胜京,最后停留在天子峰顶的那个夜晚,他曾经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能已经被人知道,现在,我才明白,他的身份是什么,他说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的陷落,非战之罪!
而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要除掉他!
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身手实力,要杀他绝对不是易事,所以那时裴元灏已经将他调离江南,进京述职,就是为了方便控制他;却没想到东州战事一起,为了对付洛什,黄天霸负伤赶往东州,解除了东州之围后,他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自然不能对他动手。
所以,不能杀,就只能借助战争,将他在中原大地上抹去!
一想到这里,我咬着牙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
周围的气氛如此紧张,可他却还是平静的躺在床上,脸上除了病态的,淡淡的嫣红,没有一丝动容。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当我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他恩准我出宫的时候;当我失去孩子,想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当我被关在冷宫里,痛苦挣扎的时候……他总是能平静的,看着我的痛苦。
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看着每一个人的心酸痛苦,操纵着每一个人的生死成败,却没有一点,能入他的心。
想到这里,我用力的咬紧了下唇,才能压制住眼中的热泪涌出。
而这时,申恭矣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太后苍白的脸庞,冷笑着道:“太后,现在那个人在胜京的处境,您老人家也已经知道了。”
“……”
“您认为,是胜京有可能放他自由,还是这位皇帝会派兵去救他?”
“……”
“与您血脉相连的人,正在用这个世间最令人不齿的方式活着,您却在帮助陷害他的人。”
“……”
“这,难道就是佛经所说的,善恶、因果?”
他越说,太后的脸色越苍白,当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太后像是被抽去了什么,整个人都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榻上。
我急忙伸手护着她:“太后!”
她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只有惨白无血色的唇微微的颤抖着。
申恭矣站在我们面前,仿佛一个战胜了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又说道:“其实,若真的论起这件事来,只怕老臣连这退位诏书和玉玺都不用了。”
“……”
“既然您的亲骨肉在胜京,那这一位——”他说着,转头看向了床榻上,眼中透出了阴狠的光:“自然什么都不是了!”
我的心里一寒,抬起头来看着他。
难怪……难怪他的诏书上,没有传位给裴念匀。
原来他早已经算准了,如果太后不肯拿出玺印,那么他索性将太后的秘密公诸天下。既然黄天霸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他自然会说他不是皇家的正统血脉。
而这样一来,他的孩子,当然就都不是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申恭矣这头老狐狸,果然谋划得滴水不漏。
也难怪这一份是退位诏书,而不是传位诏书,如果真的将太后的秘密公诸天下,不仅裴念匀,连念深的身份也都是一场空,这样一来,他又要如何控制这个局面呢?
我一时间心神都乱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帐外小声道:“太傅大人。”
申恭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却是刘轻寒走过去撩开帘子,只见外面的几名士兵和随扈一见到他,都纷纷行礼,低声跟他说了什么,刘轻寒点点头,放下帐子走了进来,对申恭矣道:“太傅大人,明日之事,已经安排妥当。”
“好,很好。”
我一听,眉心又拧了起来。
明日之事?什么事?
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申恭矣慢慢的俯下身来,平视着太后和我的眼睛,淡淡笑道:“太后,岳大人。因为皇上病重久未痊愈,老臣已召集这一次随行的文武官员,明日于帐外商议大事。”
商议大事?我听到这四个字,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我当然明白,他要商议的是什么大事,诏书已经出了,局面也已经控制好,对他而言,大事已定。
申恭矣带着那种“大势已定”的微笑,对着太后道:“太后,明日这诏书,颁?不颁?全凭太后裁夺。”
“……”
“望太后,三思而行。”
“……”
“老臣告退。”
说完,他又直起身来,对着太后俯身一揖,然后便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刘轻寒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我。
我咬着牙,也迎视着他的目光。
刚刚的那一巴掌,我的掌心还有些火辣辣的痛,而他黝黑的脸庞,也还留着一些红肿,这一刻我已经说不出自己看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有痛是鲜明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在身体里蔓延。
沉默了许久,他淡淡的朝我点了一下头,又看了太后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帘子一放下,帐篷里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如死一般的寂静。
我转过头,看向了一直坐在床榻边的太后——
申恭矣的话,已经很明白,若太后顺从,拿出玉玺,则裴元灏凭诏书退位;若太后不顺从,申恭矣就会将当初后宫易子之事公诸天下,则黄天霸一生之名毁于一旦,而裴元灏,只怕他也会因为血统的问题,被百官弹劾。
太后,她会怎么做呢?
第612章 美人 祸国妖佞
?
太后,她会怎么做呢?
我转过身,慢慢的走到太后面前蹲了下来,自下而上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仓惶的表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后,念佛的人很少会有这样的无助,因为心中有信仰,就可以凭借着信仰有能力和智慧度过困难,有宁静和平安来面对挫折,不管遇到什么,都会有心中的最后一点坚持。
但这样的她,却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依靠,仿佛一片无根无助的飘萍,在苍茫的人间沉浮。
“太后……”
我轻轻的唤着她,她也看着我,可那双眼睛却好像是空空的,并没有看到我,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慢慢说道:“你先出去吧。”
“太后。”
“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
“你下去吧。”
这个时候,也许她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当人需要作出艰难选择的时候,其实选择并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相对于选择的那个“放弃”。我又看了床榻上的那个人一眼,慢慢的站起身来,朝着她无声的轻轻一福,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王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面。
是,刘轻寒。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等着我,却并没有看着王帐,而是背对着我望着远处的谷口,那里的漫天云霞将巨大的豁口渲染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隐隐还能看到一些人影的走动,正是孙靖飞的人。
我看不到这一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原本宽阔的肩膀,微微的往下耷拉着,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却是无形的,快要把他压垮了,却没有办法让人看到他的痛和累nAd1(
明明刚刚那一巴掌我打得那么恶狠狠的,可现在看到这样的背影,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酸楚。
而他,像是感觉到了我,慢慢的转过身来。
一看到他的脸,平静如湖面无一丝涟漪,却隐隐有些红色的指印,我的心抽了一下,又绞痛起来。
这一次,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一边的脸颊,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用颤抖的指尖轻抚着他黝黑的脸颊,不知是因为我颤抖得厉害,还是错觉,似乎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指尖下的肌肤也哆嗦了一下。
我轻轻道:“还痛吗?”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却黯哑得几乎听不到:“你呢?”
“……”我一时怔住了。
而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像是自己也痛了起来,偏过脸去不再看我。我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睛都有些模糊了,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哽咽着道:“轻寒。”
“……”
“你收手吧。”
“……”
“痛不痛的,早就过去了,我早就忘了。”我的手慢慢的合上了他的脸颊,让他转过脸来对着我:“我在乎的,是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不是一个好的人……
如果,你没有那些让我曾经心动的好的品性……
我爱你什么?
我曾经明明白白的对他说过,每个人都有痛苦的回忆,但那些痛苦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痛的,因为都过去了,都是记忆了,而更重要的是,人还能遇到更好的,让他忘记过去那些痛苦记忆的人nAd2(
我曾经认为,他就是那个更好的,可以让我站在时间的灰烬里,勇敢面对将来一切的人。
但,如果他这样沉沦下去,如果他罔顾家国之安危,只凭着一个人的喜怒而行,那,他还是我那个“更好的人”吗?
“轻寒,你还记得刘三儿吗?”
“……”
“你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
“他在渔村的时候,那么难,也从来没有怨天尤人;我那样的伤害了他,他也舍不得让我淋一场雨;他宁肯委身青楼打杂,也要去旁听长进,因为他想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我越说,他的目光闪烁得越厉害,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我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忽闪的眼睛——
“你到了更好的地方,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更好的人?”
他猛的一颤,睁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更好的人?
这句话好像是一阵惊雷,在他的头顶轰然响起,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般,震惊不已的看着我,这一刻眼中闪过了许多的光,好像有许多的矛盾挣扎在撕扯着他,我看着他恍惚失神的样子,突然像是有些什么要从眼中迸射出来:“轻盈,我——”
“刘大人nAd3(”
话没说完,旁边突然走出了两个士兵,毕恭毕敬的朝他行礼:“太傅大人请刘大人过去议事。”
轻寒猛的震了一下,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回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我一眼,眉头一下子拧在了一起。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的脸上,仿佛翻书一样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连那双眼睛里荡漾的波光也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回头看着我的时候,不带一丝温度,只冷冷的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更好的人。”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都有些脱力,看着他冰冷的眼睛:“轻寒。”
“你不要再说了。”
“……”
“这些话,怕是傅八岱教给你的吧?”
“……”
我听得眉头一拧——傅八岱?他怎么又突然扯上了傅八岱?
他已经转过身去往申恭矣的帐篷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冷笑道:“你既然觉得傅八岱说的什么都对,那就好好的听他的话吧。”
说完,他已经转过头去,对那两个士兵吩咐了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只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前面,而那两个士兵已经走过来,还算客气的朝我做了个手势:“岳大人,请吧。”
我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的决绝,到了这一步,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想拼命用身体上的痛楚来忘记胸口的阵痛,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根本不管用,该痛的,一分都减不了。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无知,有的人懵懂,一步一步的滑向深渊,那样的人让人觉得可怜;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到,有的人,会那么清清醒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清醒得让人觉得可恨!
想到这里,我用力的握紧的拳头,转身走进了皇后的帐篷里。
他们似乎都还在为我担心着,常晴坐在床榻边,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念深的头顶,一边微蹙着眉头,一看见我走进来了,晦暗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道光似得,急忙起身过来:“青婴!”
“皇后娘娘。”
“你没事吧?他——他没难为你吧?”
听到她这样说,我不由的又是一阵酸楚,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这样一摇头,扣儿和水秀立刻放下心一样,可常晴的眉心却没有松开,看着我微微发红的眼角,她想了想,吩咐道:“你们去那边,弄一点热茶过来。”
说着,桥我的手,带我到帐篷的另一边坐下,我只是站在她的身边,并未落座,她也不勉强我,道:“到底怎么了?”
“……”
“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
“青婴……”
看着她关切的目光和神情,我只哽咽着道:“皇后娘娘,他的事,不要再问了。”
常晴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道:“本宫如何能不问?”
“……”
“他的事,不只是你的事了。”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她,看着她清醒的眸子,却也明白过来,咽下了满腔的酸楚,道:“申恭矣,已经草拟了退位诏书。”
“什么?!”常晴大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真的——”
“嗯。”我点点头。
“……”这一次,却是她坐不住了,那张端庄秀丽的脸孔一时间苍白得毫无血色,两只手不停的撕绞着,挣得手指都咯咯作响,半晌,咬牙道:“他好大的胆子!”
说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皇后娘娘,皇上的玉玺……”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会意,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裴元灏真的没有把玉玺交到她手里。
那,申恭矣真的猜对了,玉玺真的在太后的手上?
如果是这样,那——
我的目光慢慢的移向了外面,周围厚重的帐篷这样层层的围绕着,仿佛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夜幕,将眼前的光明都遮掩住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绕过着层层的夜幕,才能走到黑夜的尽头……
这一个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扣儿和水秀蜷缩在角落里,虽然大气不敢出一口,可这一夜,我也好几次听到他们担心的叹息,刚过卯时,天还没亮,就听见外面隐隐的动静。
其实,这一夜,外面也并不太平。
今天对于申恭矣来说,也是至关重要,他当然不会放松一点警惕,整整一夜,外面的御营亲兵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有停过,直到现在,常晴的帐篷周围至少有四队士兵。
我们,早已是无处可逃。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的更沉了一些。
连念深,也早早的醒来,穿戴整齐的站在床边。周围的气氛和变故,这么小的孩子也已经有所感知,像是一只被抛进了狼窝的小兔子,虽然饿狼还没有露出獠牙,却已经有了生死攸关的危机感。
我走过去,蹲下身来小心的抚着他的肩膀:“殿下,害怕吗?”
他的小脸儿苍白,显是被吓坏了,却有些意外的固执不肯说,只是看着我道:“青姨,父皇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抬头看了常晴一眼。
昨夜,常晴就是用这样一句话哄他入睡的。
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谎言,又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这时,常晴穿戴整齐,也走了过来,轻轻的抚着念深的发心,道:“念深,不管你的父皇会不会有什么事,你自己都应该坚强起来的。”
“母后……”
“因为,你是你父皇的孩子!”
“……”
常晴低头看着他,嘴角勾着一点淡淡的笑容:“母后和青姨,还需要你来保护呢。”
听到这句话,念深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的:“母后,儿臣知道了。”
“……”
“我一定会勇敢的,一定会保护母后,还有青姨的!”
看着他挺起小胸膛,好像真的要挡在我们的面前,把所有的危险和痛苦都抵挡开一般,原本忧虑的心情在这一刻却也有了一丝释怀。
我也轻轻的抚了一下他柔软的发心,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敏感的皱了一下眉头,急忙站起来,一转身,就听见有人在外面道:“恭请皇后娘娘。”
“……”
是,申恭矣的人。
我和常晴对视了一眼,她的脸色也慢慢的变得凝重起来,桥念深的手交到我的手里,然后轻轻道:“走吧。”
我咬了咬牙,低头看着正仰头望着我们的小念深,也点了点头:“是。”
撩开帐子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抬头,就能看到谷口那边的天空,仿佛被写意的笔墨泼洒,天空上大片云霞被烧得绯红,好像一天一地都要被烧化了一般。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炭,造化为工。
炼的,就是这如刍狗一般的芸芸众生。
我们走到门口,就看见前方王帐前那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所有随行的文武官员都已经在那里等候,而整个拒马河谷的大营已经被御营亲兵团团护住,或者说——围住。
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看了常晴一眼,她朝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虽然现在的局势对帝后不利,她也早就被申恭矣软禁起来,但面子上却还是敷衍得过,沿途的士兵纷纷跪拜下来,当走到王帐前的时候,文武百官一见到她,立刻俯身跪下,同呼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常晴淡淡的一抬手,那些大臣们便纷纷的站了起来。
其中有几个我隐隐有些印象,似乎是常太师的门生,他们一见到皇后,立刻露出的焦虑的神情往这边看着,常晴也看了他们一眼,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申恭矣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常晴一拱手:“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太傅大人。”常晴冷冷的看着他:“这些日子皇上受伤养病,倒是辛苦太傅大人了。”
“老臣蒙皇家三世厚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和常晴听到这句话,眉心都微微的蹙了一下。
他刚刚说的,不是蒙皇上的隆恩,而是皇家的三世厚恩——这句话,味道已经有些不对了。
我看了常晴一眼,她却还是沉得住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申大人不愧是皇上的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老臣愧不敢言。只是,若朝廷邪佞当道,老臣拼得粉身碎骨,也不言悔!”
“哦?”常晴挑了一下眉毛——邪佞?
申恭矣这种人说话必然是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他今天的目的倒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除“邪佞”,这又从何说起?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张老奸巨猾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几乎淡不可闻的笑意,然后起身朝着王帐拜道:“恭迎太后。”
此语一出,众人全都肃容以待,常晴也转过头去,只见王帐那明黄色的帘子被人小心的撩了起来,太后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烈阳如火,漫天的彩霞密布,绯红的阳光照在这片河谷当中,给每张脸都染上了一份殷红,但太后的脸却还是苍白的,在这样如火的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比起之前见到她的时候,连最后一份的血色和活气都没有了一样。
我和她,离得并不太远,我的眼力也并不算差,但这一刻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那张熟悉的脸孔显得那么模糊,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经过这一夜,太后到底想了些什么,决定了些什么,我无从所知,现在,甚至也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迹象,那种心里、手里都是空落落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安。这时,周围的人都已经跪拜了下去,我也只能桥念深拜倒在地。
太后只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灰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感情的:“都起来吧。”
“谢太后。”
等众人从地上爬起来,申恭矣一挥手,立刻有随从搬着椅子上前来摆在太后的身后,她也不说什么,只平静的坐了下来。
虽然恭迎太后,这是无可厚非,但常晴到底也是皇后,哪怕不能正座,而已应该安排一个坐席,申恭矣竟然完全不顾让她就这样站着,我不由的捏紧了一把汗。
常晴却也坦然,慢慢的走到太后面前:“儿臣拜见太后。”
太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淡淡的一勾:“吓着了吗?”
常晴笑:“儿臣将来也要学太后,多念阿弥陀佛。”
太后也一笑,冲着她轻轻的摆了摆手,便看着申恭矣道:“申太傅,你把哀家请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申恭矣上前一步,跪拜在地,道:“回太后,老臣冒罪请太后出帐,又召汇诸位文武大臣,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哦?什么大事?”
我的心顿时揪紧了——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但,太后呢?
她到底是如何决定的?
气氛还有些沉闷,所有的人全都注视着河谷最中心,似乎也是眼前这场风暴最中心的几个人身上,而我却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了看周围,却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跟着申恭矣的,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在这里出现。
他,去了哪里?
心底的疑惑刚刚升起,就听见申恭矣道:“不过,在宣布这件大事之前,老臣还有一件事要做。”
“哦?什么事?”
我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大事吗?怎么现在却又用别的事来打断这件事?
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的吗?
就在我疑惑着的时候,就听见人群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周围的文武大臣们都纷纷的往那边看去,也退开了一条道路。
而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刘轻寒。
他一路走来,神色肃然,一条玉色的发带将长发高高的束起,露出了清朗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一身墨蓝色的长衫虽然简单,却有几分内敛的华丽之感,同样玉色的腰带紧紧的束着他劲瘦有致的腰,愈发显得蜂腰猿背,身形矫健。
他的步子也一样的矫健,很快便走了过来,而我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几个士兵,顿时惊呆了。
他们,竟然是押着南宫离珠。
“……!”
怎么回事?!
我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着常晴,她显然也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南宫离珠,她双手被缚,不停的挣扎着,原本整齐的青丝这一刻也有几缕凌乱的散落下来。
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人,又看向了我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申恭矣说的事,是她?
常晴这个时候已经走上前去,正色道:“申太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申恭矣微微腆着肚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皇后娘娘,老臣刚刚已经说了,老臣蒙皇室三世厚恩,若有邪佞当道,老臣必然以身相抗。”
“邪佞?你说丽妃是邪佞?”
这个时候,南宫离珠已经被那些人拉到了中间,她的衣衫虽然还算整洁,但双手被缚,青丝凌乱的样子对于这样一位天朝第一美人来说,也实在是狼狈,我甚至觉得,她好像比之前在红叶寺外遇到她时,身受重伤鲜血淋漓的样子,还更狼狈。
她咬着牙,瞪着申恭矣道:“申恭矣,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对本宫不敬!”
申恭矣也回过头去,神色俱厉的道:“你这祸国妖佞,还敢在本官面前口出狂言!”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13章 我还是,想看她死!
?
cpa300_4;
南宫离珠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你说本宫是妖佞?”
她本系名门千金,后又贵为太子妃、丽妃,这些年来专宠于后宫,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这个时候被人这样辱骂对待,难为她却还沉得住气,只是那双秋水明眸中透出的目光闪烁着几分阴狠:“你好大的胆子!”
申恭矣也冷笑了一声。
常晴看到这一幕,皱紧了眉头,上前道:“申太傅,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南宫离珠是皇帝的妃子,她的事也是后宫之事,还容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对她不敬。”
说完,她上前一步:“放开!”
那几个士兵一见她这样开口,虽然听命于申恭矣,但常晴的威仪所摄,一个个还是有些犹豫的要放开手。
申恭矣朝那边递了个眼色,刘轻寒轻轻的一抬手,那几个士兵一见他这样,又擒住了南宫离珠。
常晴脸色一沉:“刘轻寒!”
刘轻寒面无表情,毕恭毕敬的朝她拱手行礼:“皇后娘娘,微臣得罪了。”
“你——”
我一见他们俩对上了,再也坐不住的急忙上前一步,可还未开口,常晴却好像脑后也长了眼睛,一伸手便拦住了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刘轻寒,道:“你们现在,是要造反吗?”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申恭矣说着,慢悠悠的走了上来:“老臣此举,正是为了皇室着想。”
“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那一天在河边,皇上和岳大人,还有这位丽妃娘娘遭遇恶虎袭击,皇上和岳大人都身受重伤,可偏偏丽妃丝毫无损,这难道不奇怪吗?”
常晴眉头一皱:“这又如何?皇上身受重伤,是为了保护丽妃,她是在皇上的保护下,才丝毫无损的。”
申恭矣冷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皇后娘娘,诸位,各位应该不会忘记,丽妃娘娘过去是什么人吧?”
“……”
“当初,她可是专与朝廷作对,甚至还在江南和暴客勾结,阴谋行刺皇上!”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南宫离珠过去是堂堂天朝的太子妃,也就是裴元灏的嫂子,裴元灏迎娶她这件事算得上是一件罔顾人伦的丑闻了,加上她之前曾经跟着裴元修逃离京城,之后在胜京、扬州的所作所为,也并非都是秘密;当年我被他们关进了冷宫,并不知道皇帝迎娶她中间经历了多少波折,又被多少大臣阻拦,但想来也一定承受了许多才能终成眷属。
这些年来众人摄于皇命不敢启口,但私下非议的人必然不在少数。而今天,申恭矣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话这么说出来,无异于揭皇帝的疮疤了。
这些年来,南宫离珠和申柔在后宫争宠,本就宿怨不断,前些日子,南宫锦宏东山再起,将申啸昆到嘴的肥肉给叼走了,也让申恭矣之前所有的计划全盘落空,南宫家和申家可谓水火不容,一旦有机会,自然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
只是……我的心中却也有些疑惑。
杀南宫离珠,比起他的“大事”,真的不算什么。
为什么申恭矣要在逼裴元灏退位这件大事之前,还惦记着杀南宫离珠这样的事,让人有些不解。
不过,这个时候也容不得我去细想。
申恭矣又说道:“这一次春猎,是有禁卫军和御营亲兵共同护卫,早就已经清理了方圆数十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头恶虎?还偏偏袭击了皇上,这根本就是有人有意为之,要置皇上于死地!”
我听到他这么说,眉心不由的一蹙。
之前,我一直认定那头老虎是他安排的,裴元灏重伤,他才有机可乘,可听他刚刚说话的口气,好像那件事跟他并无关系。
这就奇怪了,那那头老虎是从哪里来的?
我还在疑惑着,申恭矣已经大声道:“本官今日这么做,是为了皇上,为了我天朝的社稷,除此妖佞,才能天下太平!”
说完,他便要让那些士兵把南宫离珠带下去。
这一回,人群中的一些大臣们也坐不住了。本来在朝中就有一些人与申恭矣不睦,加上南宫锦宏东山再起,必然也有些他的势力存在于朝中,更重要的是——申恭矣此举,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就是犯上作乱,处置皇帝的妃子,这对臣子而言就是大不敬!
这时,已经有几个大臣上前与申恭矣理论,申恭矣似也懒得与他们多言,冷冷道:“你们这是要犯上作乱?”
“申恭矣,犯上作乱的人是你!”
一个声音朗朗响起,让每个人都震了一下,回头一看,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官员,一下子拦在南宫离珠的面前,怒目看向申恭矣:“你胆敢如此对待皇上的妃子,你这是欺君之罪!”
这个人——我稍微辨认了一下,才想起,他就是年轻一辈的官员中,与集贤殿来往最密切的礼部侍郎霍联诚。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他走出来,对抗申恭矣。
之前他们这些年轻官员被申太傅打压了一头,这些日子都偃旗息鼓无甚大作为,我也几乎都快把他们遗忘了,却没想到——
这个霍联诚不过三十岁,倒是清清静静的一个读书人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种天生的忧郁,他个子不高,拦在御营亲兵如狼似虎的身影面前,越发显得瘦弱无力,却丝毫不肯退却,展开双臂拦着他们。
申恭矣看了他一眼,眯了迷眼睛,却并没有放在眼里,只冷笑道:“你刚刚说什么?”
“申恭矣,丽妃娘娘她不管怎么样,也是皇上的妃子,君臣之伦,岂容你如此颠倒!还不快放开丽妃娘娘!”
申恭矣冷笑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夫这样说话。”
霍联诚咬牙道:“公道自在人心,由不得你这样胡作非为!”
说完,他回头看了南宫离珠一眼,脸涨得通红,郑重的道:“丽妃娘娘请放心,微臣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南宫离珠看着他,像是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而我,看到这一幕,多少也有些明白。
南宫离珠曾经被誉为天朝第一美人,这并不只是一个头衔而已,身为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想来她出阁之前也不知是多少王孙公子的梦中神女,虽然现在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但看霍联诚这样,在最关键的时刻却能挺身而出,就能窥见一斑,倒是让人感怀。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转过头去,看向了刘轻寒。
他也看着霍联诚,眼中似乎也透出了几分深邃之意,下意识的也看向了我,却在接触到我的目光那一刻,立刻转过头去避开了我。
这个时候,申恭矣却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会这其中的联系,只冷冷的一挥手:“带下去,敢有多言者,老夫决不轻饶!”
话音一落,旁边又跑过来几个御营亲兵,对待霍联诚他们就没有顾忌,几个人立刻上前抓住他便往下拖去,霍联诚一路不停的挣扎,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哪里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的对手,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失控,南宫离珠一看到他被拖走,似乎也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一丝恐惧,她一下子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对上她充血通红的眼睛,我却有些异样的平静。
只是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
南宫离珠立刻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咬牙道:“你——”
像是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牵着我的手的念深缩了一下,我低头看着这孩子,心里更多的情绪慢慢的涌了上来。
我并没有忘记,南宫离珠对我做过什么。
即使,我可以忘记当初在扬州我所受的牢狱之苦,也可以不去回想那两年多在冷宫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甚至刻意的不要去回想,因为她的名字,而失去的那个孩子……
但我不能忘记,是谁,让我和离儿母女分别这么多年!
如果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杀的人是申柔,那么第二个,就是她!
看着我平静的眼中透出的光,仿佛也带着刀锋一般的尖刻和狠厉,南宫离珠在这一刻彻底的暴怒了起来,拼命的挣扎厮打着:“放开我!放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还是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恍惚间看到的,却是当初在德州,那个状若疯狂的自己。
一报还一报!
我咬着牙,狠狠的看着她。
而常晴,这一回却也没有再动。
她自然也很明白现在的局势,况且南宫离珠之前在后宫的一些所作所为,她并非完全不知晓,这个时候,也实在不必做什么“大义”之举。
只是,看她的眉头却拧得紧紧的,无法放松。
我当然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如果这一次南宫离珠真的死了,裴元灏会如何?
他的震怒,也许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可是——
我握紧了拳头。
我还是,想看她死!
第614章 帝王之罪 八百里加急
?
眼看着南宫离珠就要被那些人拖走,而我整个头脑像是被火烤一样,炙热滚烫,许许多多的情绪在疯狂的翻涌着,连眼睛也被挣红了,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视线,死死的盯着她。
而这时,南宫离珠反倒没有再挣扎了。
那几个士兵也是男人,要对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下手,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见她不挣扎了,一个个反倒有些手软,只见南宫离珠慢慢的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站直了身子,对他们说道:“不用抓着我,要走,我自己走!”
看她这个样子,倒像是已经认命了一般。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纷纷回头看向申恭矣,申恭矣倒也实在不会惧怕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冷笑着一挥手:“好,难得你还有些气度。”那些人便纷纷的放开了她。
我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这时,南宫离珠慢慢的转过身,对申恭矣道:“申太傅,你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申恭矣冷笑道:“老夫已经说过了,是为了天朝的江山社稷,也为了不让太上皇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入妖佞之手!”
他这个时候,怎么又突然提起太上皇?
我心里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和常晴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多少有些深意,而南宫离珠一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说道:“原来是这样,申太傅不愧是三朝老臣,太上皇最信任的臣子。”
“哼。”
“那么,太上皇的命令,申太傅是一定不会违抗的了?”
“……”申恭矣听到这句话,皱了一下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离珠又笑了起来,那双剪水双瞳弯起,闪烁着点点流光;嫣红的樱唇微微的勾起一角,好像是猫爪子,轻轻的挠着人心上最软的地方,虽然只是浅笑盈盈,却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绝美nAd1(
周围的一些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在所有人几乎屏息凝视的目光下,南宫离珠低下头,慢慢的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慢慢的举起来:“那太上皇的这个命令,你可遵循?”
在场的人,一大部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申恭矣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看到她手中的东西,立刻瞪圆了,好像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的看着,看了许久,喃喃道:“怎——怎么可能?”
我也转过头去,看向了南宫离珠。
她手中的,是一块金牌。
不大不小,刚刚合她的手掌大小,四角有蟠龙若隐若现,而正中央铸了一个大大的“免”字,迎着阳光,反射出刺眼的金光。
人群里已经有一些老臣低声惊呼:“免死金牌!”
“那是太上皇当初所颁的免死牌!”
“怎么竟然——在她手里?!”
常晴竟也脸色大变,睁大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金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过了许久,才拧紧了眉头喃喃道:“怎么会在她手里?”
我看了她一眼。
常晴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震愕的表情,便轻轻对我说道:“当初,召烈皇后将碧月弯刀赠给太上皇,太上皇大喜。不久之后,太上皇铸造了一金一玉两块免死令牌,金牌就赐给了召烈皇后,一时传为佳话。”
“……”
“后来,召烈皇后薨逝之后,听说,这块金牌为殷皇后所得nAd2(”
“……”
“可是,怎么会在她手里的?”
“……”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块金牌的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时候,南宫离珠已经举着免死金牌慢慢的走到了申恭矣面前:“申太傅,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当初太上皇所赐的免死金牌。”
申恭矣盯着她,震惊不已:“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哼。”
“是殷——是她给你的?”
南宫离珠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是裴元修,给本宫的!”
我的心里一动。
裴元修?
免死金牌,是裴元修给她的?
这么说来,这块免死金牌在召烈皇后过世后,落到了殷皇后的手里,她给了裴元修,裴元修又给了南宫离珠?
这样说起来,似乎也是理所当然,可是——
看着我眉头微蹙的样子,南宫离珠的脸上透出了几分阴狠的冷笑,然后才慢慢的转过头去,对着申恭矣冷笑道:“现在,你还要杀本宫吗?”
“……”
“你们不是要尊太上皇的旨意吗?现在本宫手里的,可是太上皇的所颁的免死金牌,你要违抗太上皇的旨意吗?”
申恭矣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半晌,生硬的道:“老臣,不敢nAd3(”
“那么,见令如见人,你们该如何?”
“……”
申恭矣脸色铁青,牙咬得咯咯作响,终于慢慢的跪倒在她面前。
他这一跪,周围的群臣也全都慢慢的撩起衣衫,跪拜了下来。
我和常晴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我捏着衣服的手指微微痉挛,但这一刻也只能跪倒在她的脚下,不由的捏紧了衣角,几乎要揉烂捏碎。
南宫离珠就这样站在山谷的中央,接受着成百上千的人的跪拜,而即使我低下头,也能感觉到那股炙热的目光一直火辣辣的看着我,好像恨不得将我身上看穿一个洞。
我这一次,失算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咬了咬下唇,虽然当宫女的这些年也跪拜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屈辱和沮丧,我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难对付,到了这个时候,手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王牌杀手锏,而在之前从来没有见她拿出来过。
我隐隐感觉到,我真的没有看明白过这个女人。
她,比我想象中的,更深!
这时,我们都慢慢的站了起来,也再没有人敢上前对南宫离珠不敬,只是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始至终,太后都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过。
她的眼睛,也落在南宫离珠手里的那块金牌上,却有一阵不易察觉的涟漪划过,一闪即逝。
我心里一动,她已经扶着把手站起来,转过身便要往王帐走去。
申恭矣一见,急忙上前:“太后。”
“申大人,哀家的眼睛,不是来看你们争权夺利,更不是来看杀人放火的。”
“……”
“你们的事,哀家没兴趣管。”
说完,她一拂袖,便要走开。
这时,申恭矣的眼中透出了一缕狰狞的凶光,上前一步道:“太后!”
太后的脚步一滞。
“朝中的事,太后的确不须过问,但社稷安危,太后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太后慢慢的回过头去,看着他。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一个个都屏息肃容,有些紧张的看着申恭矣,只见他慢慢的走到太后面前,从袖中小心的拿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双手高高的奉起,道:“这,是皇上在前日所留下的诏书。”
“诏!”
大家一听,全都惊呼了起来——
“什么诏”
“皇上要做什么?”
申恭矣递了个眼色,旁边的一名内侍立刻走了过来,双手接过诏书展开来,大声念道:
朕,自登基以来,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今,江南民乱未定,塞北战火连绵,皆朕之过,朕虽庸蔽,暗于大道,永鉴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义,人只之至愿。今退位还朝,逊于别宫,颁此诏书,以昭天下。
当最后“天下”两个字念完之后,整个拒马河谷都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河谷中,成百上千的人围在这个营地中,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只剩下凛冽的风吹过草原和林间,带着锋利的触感划过每个人的脸庞。
一片死寂。
那名内侍念完之后,脸上还是有几分不安和忐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又转过身去,双手将诏书奉上:“太傅大人。”
申恭矣接过诏书,眯着眼睛巡梭了一边周围,慢慢道:“诸位,可都听明白了?”
顿时,整个河谷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退位?!皇上要退位?!”
“怎么可能?”
“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诏!”
所有人全都震惊不已,甚至有的人已经按捺不住的走上前来,直接对申恭矣说道:“太傅大人,这诏书是谁下的?”
申恭矣冷笑了一声:“诏书,自然是皇上自己下的。”
“不可能!”那人大声道,后面几个大臣也急忙走上来:“皇上怎么可能下这样的退位诏书!”
“怎么?”申恭矣目光一冷:“你们的意思,是老夫假传旨意?”
那几个人被他这么一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不安,甚至有些人有些蠢蠢欲动,申恭矣一挥手,站在营地周围的御营亲兵立刻上前一步,将这片人群团团围住。
司经局洗马高天章上前道:“申太傅,你这是要造反?”
“哼,老夫看你们才是要造反!”
他高举着圣旨,厉声道:“这是皇上下的诏书,你们不听,难道是要违抗皇命?”
话音一落,御营亲兵的人刷刷几声,拔刀出鞘,顿时寒光慑人,将周围一些人愤怒的话语给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眼看着周围的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也还没有开口,身边一直平静站着的身影却一下子走上前去。
我一见,立刻想要拉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常晴已经走到了申恭矣面前。
申恭矣一见她走过来,似也并不意外,只是这个时候连礼也不行,高举着圣旨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皇后娘娘,你还有话说?”
常晴道:“太傅大人刚刚说,这是皇上下的诏”
“不错。”
“为何皇上没有跟本宫提过?”
“呵呵,娘娘是后宫之主,但前朝之事,岂能有牝鸡司晨的道理。皇上如何会与皇后娘娘说这些事?”
常晴被他说得脸色一沉,却也没有立刻发怒,只是咬了咬牙,道:“那本宫倒想知道,皇上登基以来,废除南三省贱民籍,施行新政,减低税赋,使百姓安居乐业,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如此为国为民大利之计,何谓‘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
她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落在人的耳中,振聋发聩。
人群中那些年轻的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高天章和被士兵拖到一边的霍联诚听了,忙大声道:“皇后娘娘说得有理!”
这时,我小心的将念深的手放到扣儿的手中,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这几个小宫女都被吓得脸色发白,有些发懵,但这个时候还是咬咬牙坚定的对我点了一下头,我这才放心下来,疾步走到常晴的身边,小心的扶住了她,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只轻轻的一颔首,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申恭矣:“太傅,你可有话说?!”
我也看向了申恭矣。
面对常晴字字珠玑的逼问,有些意外的,他并不惊慌。
不仅不惊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掠过,那样子好像——好像就等着有人来问出这句话一般。
我的心中不由的一沉,只见他的目光忽闪着看向了旁边,我下意识的随着看过去,只见刘轻寒站在那里,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下子打乱了紧绷的气氛。
有一队人马,朝着营地过来了。
大家全都循声望去,却是从谷口那边传来,我翘首一看,竟然是孙靖飞,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而他们中间,有一个看样子像是刚刚从宫里出来报信的人!
申恭矣也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前去:“孙靖飞,你干什么?”
孙靖飞走过来一看,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是也猜测到了几分:“太傅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本官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来管。本官问你,不好好驻守谷口,来这里做什么?”-#~妙?笔?阁?
“这是刚刚从宫里来的人,有八百里加急,要奉给皇上。”
八百里加急?!
我和常晴对视一眼——出了什么事?
申恭矣一听,眉头也皱了起来,上前去对着那人道:“是什么事?”
那个人看着他,像是也犹豫了一下:“太……太傅大人,皇上他——”
“皇上龙体欠安,如今春猎之时所有的政务交由本官处理。快说,是什么事!”
那个人又踌躇了一番,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太后,和常晴,只能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火漆筒,交给了申恭矣,他接过来立刻拆开,拿出里面的卷轴打开一看。
...
...
PrintChapterError(
第615章 太上皇,醒了?!
?
cpa300_4;
这个八百里加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几乎都屏息看着那个火漆筒里取出的卷轴,而申恭矣一看到,顿时脸色变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就平复了神情,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那一闪即逝的慌乱和紧张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只见他沉吟了一下,将卷轴慢慢的裹起来,捏在手里。
周围的人立刻问道:“申太傅,八百里加急说的是什么?”
“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了?”
“快说啊!”
申恭矣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手中的卷轴,目光显得十分复杂。我能感觉到他在急速的想着什么,或者说思虑这什么,当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喧闹,甚至已经有一些大臣蠢蠢欲动的时候,他突然勾了一下唇角,抬起头来说道:“诸位。”
“……”
“你们刚刚不是还在说,皇上退位之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吗?”
“……”
“现在,老夫就要告诉你们,皇上退位,天朝仍旧有明君治理。”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愕然道:“你说的是谁?”
他微微一笑,高举起手中的卷轴,大声道:“这个八百里加急,就是宫中传来的消息,太上皇已经病愈清醒过来了!”
“什么?!”
像是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拒马河谷顿时响起了一片沸腾的人声,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连一直稳坐于上的太后这一刻都惊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消息让每一个人都仓皇失措,常晴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上皇,裴冀,醒了?!
他居然醒了?
周围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有的大臣已经惊讶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而另外几个老臣纷纷低声说着什么,又看向了申恭矣,脸色沉沉,一时间气氛变得又紧绷,又凝重。
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王帐。
整个拒马河谷像是一锅烧开了沸腾的水,紧张的群臣和御营亲兵出窍的刀让这里的每一根草都带着煞气,风卷着尘沙吹过,人心和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的,却只有那个明黄色的王帐,屹立在河谷的最中央,明明是在暴风雨的最中心,反倒成了最平静的地方。
我的心,也静了下来,脑海中闪过了一道光——
不对!
这不可能!
当初黄天霸把慕华配的药方交给我的时候,虽然话说得不多,但我多少也明白,裴冀的境况是到了底线,而且那个药方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没有交给裴元灏,并不是我忘了,只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裴元灏已经登基为帝,裴冀就“没有必要”再醒来,所以,这些年来,太上皇几乎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一直在深宫静养,从来没有听说皇帝让太医院会诊,或者遍寻名医,他的态度,也已经很明白。
我若还把药方拿出来,这样不知趣,无异于引火烧身。
既然是这样,那裴冀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醒来?
我抬起头来,看着申恭矣——虽然刚刚八百里加急拆开的时候,他有一丝的慌乱,但现在,似乎已经完全的平静下来,比任何人都更平静的应对。
当我的目光落到他手中那一份诏书的时候,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
难怪!
难怪我之前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这份退位诏书上没有裴念匀的名字,也没有退位后的任何安排,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那根本不需要,因为自然有人来接替退位后的裴元灏!
裴冀并不是真的醒,而是申恭矣要他“醒”!
裴冀醒了,裴元灏又重伤未愈,皇帝的退位就成了必然,申恭矣这一次逼宫的计划就算师出有名,也更有底气了!
申恭矣真正要的,是裴冀醒来之后,复位为帝,想来,他既然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宫中自然也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找一个跟裴冀容貌相似的人,或者索性借口他龙体抱恙,继续身居深宫养病,由太傅监国,这并不是不可能,到时候申恭矣就可以完全将朝政把持在自己的手里,等时机成熟,退位诏书,就可以改成禅位诏书了!
这样的安排,比起直接逼裴元灏让位给一个众所周知是痴儿的二皇子,自然更加稳妥,而且天衣无缝!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咬了一下牙,这个时候常晴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显得有些焦虑,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很轻很轻的摇了一下头。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难道——?”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
她立刻会意过来,柳眉微蹙,转过头去看着申恭矣,眼中透出了几分怒意。
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的思绪不由的又投向了那份八百里加急。
那是放在火漆筒里送来的,传送的人也不敢打开,也就是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看到,要怎么说,都是他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又看向了他手里的卷轴——
如果,这个八百里加急说的,不是裴冀醒来的事,那又是什么?
刚刚申恭矣拆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大变,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否则常言柏在京城监国,一些普通的事务他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却偏偏送来这样的加急讯息到拒马河谷,这就意味着,这份八百里加急上面所写的消息,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到底,是什么事?
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余地去想那八百里加急到底是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申恭矣刚刚拿出的那份退位诏书上,如今裴冀的“清醒”,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控了。
申恭矣环视了周围一圈,冷笑道:“诸位,可还有话说?”
这一回,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
皇帝病重,太上皇苏醒,这就已经是朝政的一个大洗牌,所有人都还在掂量着,加上申恭矣现在将拒马河谷完全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下,更加没有人敢贸然的开口。
可是——
我只觉得心里好像被火烧一样煎熬,握紧的拳头还在不断的用力,指尖都微微痉挛。
不能让他就这样得逞。
否则,局面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了太后。
初时听说太上皇苏醒时的惊愕之后,她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然淡淡的站在那里,不管这里的人如何惊慌失措,又如何的老谋深算,她始终像是一个槛外人,冷漠的看着世间的碌碌庸人。
也许,这一次动乱,所有的变数,都在于她一身。
可是,她到底会怎么做?
常晴这个时候也已经感觉到无计可施,轻轻的后退一步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青婴。”
“……”
“你,还有办法。”
“……”
她不是询问,而是一种肯定的口气。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甚至也清楚这里面每一个环节的紧要,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尤其当我一点也看不出太后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和涟漪。
这,是一次最大胆的冒险。
赌的,是眼前的万里河山。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用力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扎进掌心带来的痛楚倏地传到了胸口,一阵悸动之后,我慢慢的上前一步:“太傅大人。”
“……!”
申恭矣眉头一皱,转过身来看着我。
周围所有的大臣这个时候也都有些惊愕的看着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我居然会开口说话。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太傅大人刚刚所颁的退位诏书,下官还想看一看。”
他看着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有意无意的看向了我的身后不远处。
我知道,他在看刘轻寒。
而我还是固执的没有回头,只是恭恭敬敬的拱着手:“既然是皇上的诏书,下官可否一观?”
“……”
周围的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有几个年轻官员一见我这样,都立刻往这边聚拢了些,申恭矣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一伸手:“拿去吧。”
我双手接过诏书,慢慢的展开,上面的一切都和之前所看到的一样,甚至——
加盖玺印的地方,也一样。
空空如也。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朗声道:“太傅大人,既然这是皇上所颁的传位诏书,为何上面没有加盖皇上的玉玺?”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
大家像是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条,听我这么一说,都急忙走了过来,那几个年轻官员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看,立刻大声道:“没错,诏书上没有皇上的玉玺!”
“这根本就不是皇上所下的诏书!”
“没有玉玺?”
“既然没有加盖玉玺,那诏书自然不能做数!”
听着周围那些人纷纷大声的说着,申恭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目中透着狠厉的看了我一眼,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原本这件事已经快要十拿九稳,偏偏我出面把这个娄子捅了出来,我看他气得脸色铁青,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这个时候,自然还不是处置我的时候。
他也只是一时的怒气,但立刻就平静了下来,淡淡道:“皇上那天遇到饿虎袭击,那是突然发生的状况,还没来得及加盖玺印,又有何奇怪的?”
我也淡淡道:“话虽如此,但皇上的传位退位,事关天下苍生,朝廷安危,岂能儿戏?诏书上没有加盖玺印,试问如何能做得数?”
申恭矣阴狠的看了我一眼:“岳大人,倒是妥帖。”
“不敢。只是下官身为集贤殿正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哼,”他冷哼了一声,不再接口,想来已经不想跟我做口舌之辩,但其他的文武大臣们自然不会就这样放过,纷纷大声说道:“申太傅,你拿这样一份没有玉玺的诏书出来,分明就是假传圣旨!”
“这可是欺君之罪!”
“没错!”
申恭矣回头去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只是身上那种煞气腾起,身后的御营亲兵随即上前几步,听着那些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出鞘的刀刃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一些大臣被吓得噎住了声音。
孙靖飞冷眼看到现在,似也明白过来,暗暗的往我身边走了两步。
申恭矣环视了周围一眼,道:“这么说来,各位的意思是,只要诏书上加盖了玺印,那就可以了?”
众人一时也有些语塞。
我想了想,道:“至少,下官等不能接受一份没有玺印的诏书。”
申恭矣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他自然也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一直静默的坐在人群之外的太后,然后回过头来说道:“诸位,其实这份诏书,皇上已经准备要加盖玺印了。”
“哦?”众人一惊,纷纷愕然的睁大眼睛。
“只是,皇上病重,无法用玺。”
“……”
“但皇上已经将玺印交给了一个人,在此期间,任何大小事务,只要请示过后,就可以请出玉玺。”
“是谁?”
申恭矣说到这里,慢慢的走到了太后的面前,嘴角微微的勾起一点,然后双手一拱,朝着太后附身拜下:“臣请太后用玺!”
第616章 叛乱 拒马河谷的血影
?
“臣请太后用玺!”
申恭矣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这个时候听在耳朵里,却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我被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已经无暇在去想其他的,只一直看着不远处那个清瘦苍老的身影。
这个时候,太后慢慢的抬起了眼睛。
那双青灰色的眼中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更多的情绪,比起周围的群情激奋,她总是那么的淡然冷漠,仿佛始终处在尘世之外。
可这一刻,谁都知道,她已经被申恭矣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只觉得掌心冷汗涔涔,不由的握紧了拳头,紧张的看着她。
半晌,太后慢慢的开口:“你让哀家用玺?”
申恭矣抬起头来对着她一笑:“太后,这,可是大事啊。”
“……”
太后没有说话,还是静静的站着,而旁边的一些文武大臣们已经按捺不住,急忙上前纷纷道:“太后,太后不能用玺啊!”
“太后,皇上退位是大事,不能如此草率决定!”
“太后,臣请太后三思!”
顷刻间,已经有许多大臣跪在了太后的脚下,有几位老臣连连磕头,颤巍巍的说道:“太后,皇上退位事关社稷安危,万不可如此轻率行事,还望太后三思而后行!”
看着这些人苦苦哀求,太后也并未动容,只是一直平静的看着申恭矣,道:“申太傅,哀家有一事要问你。”
申恭矣忙道:“太后请说。”
“若皇上当真退位,该当如何?”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大惊失色,纷纷跪下不停的哀恳太后,我的心也像是被自己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捏紧了,呼吸都有些困难,而申恭矣一听到这句话,脸上立刻闪过了一丝喜色,却并未太过外露,只是俯首道:“以皇上退位诏书所示,皇上退位后,自当逊于别宫nAd1(”
“哦。那么国之君主——”
“既然太上皇病愈苏醒,自然当复位为帝。”
我在旁边听得冷笑——他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倒真的没猜错。
“那,万一太上皇并未苏醒呢?”
申恭矣的眼珠转了转:“八百里加急来报,岂能有假?”
“哀家只是要问清楚,这个江山不是哀家的,是哀家的儿子的。”
我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
太后在宫中几十年,所见所识胜我十倍,连我都能猜出申恭矣的阴谋,自然也瞒不过她,申恭矣的眉头锁紧了,也隐隐感觉到了太后身上的一股凛然之气,像是让他踢到了铁板。此刻,所有的人也都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停下哀呼,屏息望着太后。
这个时候,申恭矣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嘴角淡淡的一勾——
“的确,太后——的确要关心自己的——儿子!”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而太后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僵住了。
申恭矣脸上带着一丝冷笑,道:“老臣明白太后的意思,为人父母,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遭****,这些事若是被别人知道,就更不好了nAd2(太后担心皇上退位之后会有不妥,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又岂会容不下皇上?”
周围的人听到,都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不管皇帝退位或者禅位,都说不到受委屈,遭****这样的话上来,申恭矣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甚至大逆不道,但却听得我身上冷汗直冒。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黄天霸!
他是在用黄天霸的境遇,威胁太后!
想到这里,我也只觉得胸中一股苦涩涌了上来,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后,她脸上的平静一下子被击碎了,原本灰暗的眼睛也微微的发红,低头看着那份诏书,又看着申恭矣,一时间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看着她的样子,申恭矣眼中的冷笑更深了几分,上前一步,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太后请放心。”
“……”
“太后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委屈,老臣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太后的目光一闪,抬起头来看着他。
申恭矣又一次大声道:“臣请太后用玺!”
这一刻,我掌心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指缝,紧张的屏住呼吸看着太后。
太后慢慢的直起身子,凛冽的风将她身上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更加衬得她身形消瘦,可这样消瘦的人,却一直站在风暴的最中央,稳如磐石,她的手握成了拳头,用力的攥紧。
她的眼神,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慢慢的点了一下头:“不错nAd3(”
“……”
“你说得对,哀家不舍自己的孩子委屈。”
“……”
申恭矣脸上的表情一喜。
太后慢慢道:“既然如此,哀家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在病重的时候,被逼退位呢?”
“……!”
申恭矣脸上的喜色还来不及褪去,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
太后握紧了拳头:“哀家,不会让皇上退位的!”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太后!
这句话如同一阵惊雷在头顶猛的炸响,整个拒马河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风似乎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看着那消瘦虚弱的太后站在申恭矣面前,而那眼神,却坚定得一丝一毫都不曾动摇!
她,没有受申恭矣的威胁!
我的心中说不出的什么滋味,却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可还没来得及上前开口,就看见申恭矣的脸色铁青,带着几分狰狞的神情,一咬牙:“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他猛的后退一步,一挥手!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中的御营亲兵全都拔刀出鞘,只听苍苍的龙吟声,周围一片寒芒慑人,那些人已经围了上来。
糟了!
申恭矣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无异于造反叛乱,他之所以一直粉饰太平,就是想通过太后这条捷径来和平夺权,但太后断了他的路,这个时候他也就索性捅破这一层灯笼纸了!
我下意识的就要往太后那边跑过去,可刚刚一动手,御营亲兵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大营,将我们这一群文武大臣团团围住,而太后站在远处纹丝不动,却已经有好几个士兵围住了她,锋利的刀环伺在她周围!
这些大臣们都吓坏了,有几个年轻大怒道:“申恭矣,你是要造反吗?”
“你这个逆臣贼子!”
申恭矣冷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只一挥手,立刻有一队士兵走了过来,只见他们手中的尖刀带着铁和血的腥气朝着他们刺了过来,眼看着离得最近的霍联诚和高天章就要被立劈刀下,我吓得瞪大了眼睛:“不要——!”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是刀锋与刀锋摩擦发出的,定睛一看,御营亲兵的刀被一把弯刀架住,就在离人的颈项不过寸余的地方,若是慢一步,只怕那颗人头就要落地了。
霍联诚吓得脸色惨白,而站在他面前手持弯刀的,正是孙靖飞,他咬着牙厉声道:“退下!”
霍联诚几乎吓得脚都软了,踉跄着往后退去,孙靖飞猛的一发力,只听苍的一声,那把大刀被他硬生生挑起,飞出了四五丈远,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幸好,幸好有他!
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若不是让孙靖飞守在谷口,今天又恰好有八百里加急送进来,只怕这里的人都要成为御营亲兵屠戮的对象!
孙靖飞手持弯刀站在这些人面前,他带来的几个人也急忙涌了上来,护在他周围,孙靖飞对着申恭矣怒道:“申太傅,你这是要造反吗?!”
“哼。”
申恭矣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上来,他身边的御营亲兵立刻紧紧的跟着,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尖插入谷中,这里的人都慢慢的往后退去,可身后,却是另一边的山壁。
已经,没有退路了。
申恭矣冷冷的看着我们:“老夫劝你们,都最好乖乖的,就算是春猎,老夫也不想大开杀戒。”
说完,他慢慢的回过头去,看向了太后。
太后还是站在那里没动过,虽然周围的御营亲兵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刀剑加身,可她却丝毫没有动容,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但我却分明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抵抗不了刀剑的寒气一般。
她的身体!
我的心都揪紧了——出宫之前她重病数日,身体就已经很差,坚持要参加这一次的春猎,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多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却想不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经历这样的变故和叛乱。
万一申恭矣要对她不敬,那——
想到这里,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上前冲了过去:“太后!”
申恭矣一听到我的声音,脸上也透出了几分阴沉之色,恶狠狠的看着我,冷冷道:“老夫倒忘了你。来人——!”
他的话刚出口,一个人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惊了一下,睁大眼睛,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挡在我的面前。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炙热的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微微刺眼,可他的背影却如山一般挡在我的面前,洒下了浓浓的荫翳将我整个人都覆住。
是……刘轻寒!
我微微睁大眼睛,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刻,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从那宽阔的肩膀上依稀感觉到一种悍然慑人之意,只听他的声音沉沉的道:“太傅大人,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申恭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终究没说什么,只一拂袖,转过身去。
而他,慢慢的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平静得好像周围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冷静的看着我:“不要乱动。”
“轻寒——”
“我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几乎能听到他咬着牙:“不要乱动!”
说完,他伸出手来推了我一把,他的手上力道很沉,毫不留情的将我推的踉跄了两步,差一点跌倒,幸好常晴站在我的身后,一下子接住了我。
她的眉头紧锁,瞪着刘轻寒,而后者已经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似得,转身走到了申恭矣的身边。
这个时候,太后已经被人带到了他们面前。
申恭矣冷笑着走了上去,带着几分倨傲和不羁,道:“太后。”
“……”
“您,这又是何必?”
“……”
“在临水佛塔修了这么多年,难道太后还勘不破?世事皆身外,何必动禅心?”
太后却也是平静的,只是那张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她轻咳了两声,道:“哀家修了这么多年,到底修不出禅心。”
“难道,连慈悲心也修不出来?”申恭矣用眼角看了看周围,又看向了另一头的王帐,道:“落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是何必?”
太后冷笑了一声:“正是因为慈悲,才看不得妖佞横行,败坏朝纲!”
她这话,用的却是之前申恭矣的话,可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申恭矣纵然老练,也被说得有些结舌,他怔了一下,然后便大笑了起来。拒马河谷中只剩下他的笑声,震得人心惊,他笑过之后慢慢道:“太后果然是慈悲。”
“……”
“那太后的慈悲,就不管自己的孩子了?”
太后听到这句话,神情又是一凝。
我的心顿时也提到了嗓子眼,可还不等反应过来,就看见太后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哀家的孩子,就这么一个,在王帐中重病未愈,哀家岂能不管!”
申恭矣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神情,恶狠狠的道:“少废话,把玉玺交出来!”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是因为得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太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却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好像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也透着一丝红光,道:“玉玺,不在哀家身上。”360搜索.替身侍婢魅君心:一夜弃妃更新快
“什么?!”
申恭矣一惊,但立刻说道:“胡说!整个拒马河谷老夫已经都查过了,玉玺根本不在王帐,也没有别的地方找到,一定是皇帝交给你了。”
“……”
“说!在哪里!”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而周围锋利的刀剑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几乎逼近咽喉,我惊恐的睁大眼睛,只怕下一刻,就会看到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玉玺,的确不在太后身上。”
...
...
PrintChapterE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