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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3章 好一招一石二鸟

    他们接下来再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老嬷嬷已经走了。

    钱嬷嬷手里捧着她给的包袱,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慢慢的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我想了想,也没有跟着她,而是从另一条路朝着她居住的院落走去。

    钱嬷嬷在冷宫里也是个管事的,住的地方不差,这个院落简单干净,中间还有一个池塘,里面喂了几条小鱼儿,在水草丛中钻来钻去的吃着沙虫,吐着泡泡,煞是惬意。我便站在池子旁边看着鱼儿嬉戏取乐,不一会儿,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钱嬷嬷走到大门口,一抬头看到我,也吃了一惊,我微笑着道:“钱嬷嬷。”

    “哟,我当是谁,岳才人贵脚踏贱地啊。”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总是带着三分刺,我也早就习惯了,跟着她一路走到了屋子里,她略微收拾了一下,然后走过来看着我,说道:“怎么,舍不得这儿,还回来看看啊?”

    我笑了笑:“回来看看你老人家。”

    “我老人家有什么好看的。”

    “挺好看的。”

    看着我笑盈盈的坐在桌边,和她说笑话的样子,她原本拉得很长的脸也绷不住,笑了起来,从桌上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奉给我,我微笑着接过来,但低头一看却发现是凤凰单枞,有些作难的放下,她冷哼了一下:“哦,我倒忘了,岳才人受封之后,只怕吃过不少好茶,哪里还看得起我们这种茶。”

    “不是的,”我急忙说道:“太医说,我现在不能吃这样的茶。”

    “太医?”

    她疑惑的看了看我,又顺着我的目光落到我的小腹上,突然睁大眼睛:“你已经——”

    “……嗯。”我点点头。

    她盯着我的肚子,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这——不是皇上强迫你的吧?”

    我的脸红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好,”她像是松了口气,看着我说道:“当初你被关在这里,每一次皇上走了之后,你不是自己熬去精汤,就是沐浴在水里泡几个时辰,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更不知道你和皇上这样要到怎么样才算完。”

    想起那段日子,我的脸色也有些发沉,但还是让自己将这些回忆抛到脑后。

    我对钱嬷嬷说道:“那些日子,也多谢你老人家照顾了。”否则,我不是给裴元灏逼疯,就是被柳凝烟作践死。

    钱嬷嬷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着我,说道:“我听说——那个姓柳的,给杖毙了?”

    “嗯。”

    “……”她没接话,只是看着我,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淡淡道:“是她咎由自取。”

    钱嬷嬷挑了一下眉毛,像是有些意外我会如此平静的说一个人的生死一样,她默默的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丫头,你真像一个人……”

    我一听,转头看着她,却见钱嬷嬷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里一般,喃喃道:“看起来柔弱可欺的样子,但这宫里头,没有一个能真的骑到她头上。”

    我微微蹙眉,问道:“嬷嬷,你说的是谁啊?”

    她的目光还在我的脸上,但却好像已经透过了我的身体,看到了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迟迟没有回答了,一直到我又一次叫她,钱嬷嬷才恍然醒过来一般,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想要跟她说说召烈皇后,可钱嬷嬷却是个很谨慎的人,每一次话题一到,她便不动声色的挑开了,我渐渐也感觉到,不再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告辞,她也背对着我收拾柜子上的东西,我掂着袖子里的那包银子,想要拿出来,又有些犹豫,却见钱嬷嬷头也不回的说道:“搁桌上吧,我都听见叮当响啦。”

    我笑了笑,将银子放到桌上:“嬷嬷下次换别的茶吧。”

    她回头瞪我一眼:“哟,你当你是贵妃娘娘,这么难伺候。”

    我笑了起来,转身便走了。

    出了冷宫,水秀已经在那里呆得百无聊赖,急忙拉着我回去,一回到芳草堂,就看见小玉和吴嬷嬷迎面走出来,吴嬷嬷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道:“才人,怎么出去这么久才回来?刚刚皇上来了。”

    刚刚来了,也就是说现在不在。

    我回到屋子里坐下,问道:“皇上没生气吧?”

    “倒也没有,坐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结果玉雯过来给才人送点心,皇上就说过去看看许才人,现在正在那边呢。”

    “哦。”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水秀却翻了个白眼:“咱们在这儿这么久了,也没送过点心来。皇上一来,他们就送点心来了,也太巧了。”

    “是啊。”小玉也说道:“玉雯一进门,就左一句许才人右一句许才人的,压根没有问候咱们才人。”

    我被他们俩聒噪得皱了眉头,吴嬷嬷急忙道:“才人怎么了?不舒服?”

    我苦笑着摇摇头:“有些饿了。把他们送的点心端上来吧。”

    水秀看了我一眼,气鼓鼓的站到了一边去,小玉也只能乖乖的把点心端上来,倒是一碟精致的水晶马蹄糕,我在冷宫呆了半天也有些饿了,便拿起一块要吃。

    可马蹄糕刚刚送到嘴边,我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低头仔细看了看。

    水秀他们感觉到了什么,急忙道:“才人,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将马蹄糕放回碟子里,对小玉道:“拿出去倒掉,别给人看见了。”

    他们三个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吴嬷嬷老练些,急忙凑过来仔细一闻,立刻变了脸色:“这上面,有石蒜花粉!”

    “什么?!”

    小玉和水秀都大吃一惊,急忙凑过来看,我坐在桌边,脸色也还算镇定,压低声音道:“别大惊小怪的,赶快拿出去倒掉!”

    “才人,这还得了,他们摆明是要害你呀!”

    “就是。才人你不能再这么忍气吞声了。咱们现在就拿过去,给皇上瞧瞧,评评理!”

    水秀最冲动,端起碟子便要往外走,我沉下脸:“回来!”

    芳草堂中服侍我的人里面,水秀认识我最久,从来没有见过我声色俱厉的样子,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吴嬷嬷见状急忙将她拉了回来,我见她被吓得有些发抖了,便缓和了口气,柔声道:“怎么也不动动脑子,东西是玉雯送来的,皇上又在这儿,如果真的是他们有心加害,会选在这个时候吗?”

    水秀还是没敢说话,吴嬷嬷便问道:“那,才人你的意思是——”

    她的话没说完,外面突然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小玉正对着窗户站着,往外一望,急忙对我说道:“呀,皇上从那边出来了。”

    我一时坐着没动,只背对着窗户,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慢慢的变近。

    “才人……”

    吴嬷嬷他们都看着我,我依旧坐在那儿没动,一时间屋子里也变得安静了,很清楚的听到那脚步声走到外面的时候停了下来,玉公公的声音响起:“皇上,岳才人好像回来了。”

    外面的人没有说话。

    我也坐着没有说话,可掌心却泌出了一点汗。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却是慢慢的又变远了,小玉翘首往外看着,失落的道:“皇上又走了。”

    他们的脸上不无惋惜的神情,我坐在那儿慢慢的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倒是吴嬷嬷还记挂着,问道:“才人,这马蹄糕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道:“许才人既然能让玉雯当着皇上的面送东西过来,这东西必然是她觉得没有问题,或者没有怀疑过的,否则她自己也是引火烧身,断不会这么傻。所以这糕点只怕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那,到底是谁呢?”

    “你们说,这宫里,谁最希望许才人的孩子出事?”

    小玉他们面面相觑,想了想,小声的说道:“我看是陆淑仪,她最瞧不得人好。”

    “朱婉仪也是啊。”

    “得了吧,这宫里头有几个是待见许才人的孩子的。”

    我都摇了摇头,吴嬷嬷便问道:“才人,到底是谁啊?”

    “是我。”

    “什么?”

    他们三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我淡淡一笑,说道:“如今这宫中,只有我和许才人怀了身孕,若她的孩子出了事,我的孩子才有可能是长子。你们说,是不是我最希望她出事。”

    “可是,才人你——”

    我笑了一下,又说道:“况且,我和许才人住得最近,真的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脚,也是我最方便,所以动手脚的人想要害的是许才人,目标却是我。”

    真的是,好一招一石二鸟。

    这几天过得太安稳了,加上裴元灏常常来,我也几乎忘了,自己其实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上,这块马蹄糕倒是提了个醒,宫里已经有人开始要对我动手了。

    吴嬷嬷他们脸色都变了:“才人,到底是谁啊?”

    我慢慢的站起身走到水秀的面前,伸手拿起一块水晶马蹄糕,对着阳光一看,明晃晃的好像真的是一块水晶一样。

    我勾了一下唇角,轻轻说道:“我也想知道,是谁。”

第334章 计诱 许才人反目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水秀去敲了许才人的门。

    玉雯打开门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僵了一下,但还是笑着说道:“岳才人,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家才人。”

    我正说着,就听见许才人在里面问是谁,便笑着说道:“是我。”一边说着便一边往里走,许才人撩开帘子一看,也有些惊讶,急忙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我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青婴,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哦,快,快坐。”

    我和她一起走到里面坐了下来,我朝水秀递了个颜色,水秀便把手里捧着的食盒子拿过来,许才人便说道:“这是做什么?”

    我笑道:“昨天你让玉雯送过来的水晶马蹄糕味道很不错,我吃着还想,就让御膳房多做了一些,拿过来和你一起尝尝味道。”

    提到昨天,她倒是有些尴尬,讪讪的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说着,水秀已经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两碗核桃酪和一碟糕点,碟子的下面放了几块晶莹剔透的水晶马蹄糕,而上面还放着两块红艳艳的山楂糕,颜色看起来明悦可喜,让人食指大动。

    许才人一看,说道:“还有山楂糕?”

    “这是开胃的,御膳房的姑姑特地做的。”我说着,又笑着看着她:“你最近吐得厉害吗?”

    “倒是有些厉害,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也是……”

    两个孕妇说起这些来,倒没那么生分了。我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山楂糕咬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睛,许才人一见,也笑着拿起来吃了一口,酸得直眯眼:“真酸啊!不过还好,我最近就想吃这些。”

    她是真的喜欢吃酸,虽然酸得眼睛都眯起来,还是大口大口的吃着,而我咬了两口便没有再吃,转头递给了水秀,然后端起核桃酪喝了起来,两个人吃着,聊着,气氛倒也融洽。

    后宫的女人只要不提裴元灏,似乎也就没有那些隔阂了。

    聊着聊着,许才人突然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嘴里吸了口气。

    我一见她这样,急忙说道:“许才人,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说得有些犹豫,旁边的玉雯立刻急了,忙走到她身边,紧张万分的说道:“才人,你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她皱着眉头说不出来,一只手下意识的抚向了肚子,玉雯一看到她这个动作,脸顿时白了,急忙说道:“才人,是吃的东西不对吗?”她说完,便立刻冲着我道:“岳才人,你——你做什么要害我们才人!”

    “怎么说话呢!”站在我身后的水秀一听,立刻说道:“我们才人会害你们吗?”

    “那才人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他们两就要吵起来了,还是许才人伸手抓了她一下,摇摇头道:“玉雯别胡闹,我没事。”

    我一见她这样,便立刻转身对水秀说道:“许才人肚子疼,赶快把太医请过来!”

    许才人一听,忙说道:“没事的,青婴,我真的不是肚子疼,只是——”

    我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样,不舒服就不能扛着。”

    玉雯之前气势汹汹的,但一看到我主动让水秀去请太医,反倒发作不出来了,怔怔的看着我,我已经起身走到许才人的面前,俯身关切的道:“先去床上躺着,等太医来了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我一眼,终究没说什么,点点头便由玉雯扶着走到里间去躺下了。我看着她躺下来,转身对着水秀说道:“立刻去请太医,就说我和许才人一起用过点心,她现在肚子不舒服,让太医马上过来看看!”

    水秀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是。”转身便飞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跑远了,这才慢慢的走到帘子边静静的等着,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我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一转过身,便看见皇后身后跟着一大群嫔妃一起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拥挤不堪,两位太医也紧张万分的跟在后面。

    我一看到常晴进门,便立刻拨开帘子走出来,朝着她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常晴一见是我,倒微微愣了一下,但也并没有惊慌失措,沉静的问道:“平身。许才人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肚子疼起来了?”

    我低着头道:“臣妾过来看望许才人,一同用糕点。许才人吃了一块糕,就突然说肚子疼起来,臣妾担心她的胎儿有问题,所以让水秀立刻去请太医,不想惊动了皇后娘娘。”

    这个时候,许才人躺在里面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看到皇后都来了,她似乎也有些不安,急忙要从床上下来给皇后请安,常晴一挥手道:“别起来了。”然后转头吩咐太医:“赶快进去给许才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等到太医一进去,大家都站在外面等里面的消息,常晴又看了我一眼:“你和许才人一同用的糕点,你没事吧?”

    “臣妾喝了一碗核桃酪,没事的。”

    这时,就听见一个声音冷笑着说道:“这可奇怪了,岳才人和许才人一起吃了点心,怎么只有许才人肚子疼,你倒是安然无恙啊?”

    我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淑仪陆欣荣。

    我微微变了一下脸色:“淑仪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奇怪,问一问罢了。”她笑着看着我:“岳才人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在糕点里下了毒,要毒害许才人吗?”

    周围所有的人全都看向了我,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一直淡淡的站在一旁的常晴都看了我一眼,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沉静。

    陆淑仪也有些急了:“我何曾这样说过?”

    “你刚刚难道不是这个意思?谁都知道我和许才人情同姐妹,之前也受过她不少照顾,我怎么可能毒害她,你若要这样说,找到证据才行!”

    陆淑仪被我几句话堵得脸都白了,而周围的嫔妃平日里也见惯了我安静的样子,从来没有看见我如此咄咄逼人过,也都有些惊讶。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柔媚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岳才人说的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慢慢的抬起头,就看见申柔站在皇后的背后,樱唇微挑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说道:“贵妃娘娘?您说要试什么?”

    她那双明艳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桌上,说道:“既然许才人是吃了糕点才觉得不舒服的,让人查查糕点不就行了。”

    我的脸色僵了一下。

    常晴也看了我一眼,想了想,便对站在身边的另一位太医说道:“看看桌上的点心,可有什么问题。”

    “是,微臣遵旨。”

    那太医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端起了那一碟水晶马蹄糕,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拿出了药箱中的银针测了一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紧张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这时他慢慢的放下碟子,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点心没有问题。”

    “什么?”申柔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常晴看了她一眼,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咳嗽了一声,说道:“许才人是吃了点心才不舒服的,怎么会点心没有问题?”

    “这碟马蹄糕确实没有问题。”

    “那许才人怎会——”

    话没说完,只听旁边的帘子哗啦作响,是里面为许才人号脉的太医走了出来,常晴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马蹄糕,沉静的走上前去,说道:“江太医,许才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腹痛的?”

    太医俯身一拜,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许才人并不是腹痛,只是有些腹紧罢了。”

    “什么?”她眉头一皱:“那怎么之前说是许才人腹痛?”

    我一听,便上前一步,说道:“皇后娘娘,是臣妾看到许才人摸着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以为她腹痛,所以让水秀请太医过来的时候这么说的,是臣妾口误,还望娘娘恕罪。”

    常晴看了我一眼,又问太医道:“那许才人又为何会腹紧?”

    “微臣刚刚问过了,许才人刚刚吃了岳才人带来的一块山楂糕,糕点本没有什么,只是孕妇吃了山楂会腹紧宫缩,许才人适才吃得有些多,所以才会如此,并不是什么病痛。”

    听了太医这么说,常晴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我站在她的身边一直低着头,这个时候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人群中那张柔媚动人的脸,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僵硬,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像针尖一样,看向了我。

    我勾了一下唇角,微微一颔首。

    这时,常晴已经带人进去看了许才人,叮嘱了几句便要离开了,我站在门口,和他们一一行礼道别,当申柔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停了一下脚步,低头看着我。

    “岳才人,真是有心啊。”

    “让娘娘记挂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等到她一走,我才感觉到背后一阵冰凉,竟是冷汗将衣衫都浸透了,全身也快要脱力一般,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我知道,今天这一回,我算是惹上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比我过去想的,更难熬……

    我慢慢的转过头,就透过帘子看见玉雯正俯身对许才人说着什么,她苍白的小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慢慢的起身走了出来,我也走了过来,刚刚想要说什么,她突然一扬手,“啪”的在我脸上抽了一下。

第335章 你居然害我!

    我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脸颊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你居然——你居然——”

    许才人的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全身都在颤抖,指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不是我举荐,你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吗?现在,你居然来害我,害我的孩子!”

    “……”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

    站在外面的水秀看到这个场景,被吓呆了,立刻冲进来扶着我,看见我的脸上红红的已经肿了起来,顿时急了,上前一步说道:“许才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家才人还不是为了——”

    她的话没说完,我轻轻一抬手,制止了她。

    脸颊上火辣辣的,耳朵也嗡嗡作响,这一巴掌她还真的没有客气,我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她,淡淡的说道:“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再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一个人来保护自己。”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许才人恶狠狠的看着我,我知道,任何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都会化身为嗜血的母狼,哪怕说眼前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女子也一样,她红着眼睛看着我,说道:“我才不要跟你这种坏女人住在一起,你给我滚出去!”

    我想要笑一下,脸上被打得直抽搐,也笑不出来,便对着她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走远了,水秀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气得两眼通红都快要哭了,抓着我的手臂说道:“才人,你这是为了什么呀!”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了那间屋子。

    不管现在,许才人怎么看我,也不管前些天,她是怎么使手段来邀圣宠,可我知道,当初在重华殿的时候,在刚刚到芳草堂的那段日子,她是真的把我当成姐妹,做的那一切,也是真的为我打算,虽然这样的感情在后宫里太容易消散,可那个时候的她,是真的。

    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承诺,也还有效!

    第二天一大清早,许才人便到了景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知道两个人谈了什么,当天下午,许才人便搬进了景仁宫后面的一座庭院居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水秀正拿着毛巾蘸了冰凉的井水给我敷脸,小玉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倒是比我搬进来的时候热闹得多,还有许多其他宫里的小宫女也跑来看热闹,指着我这边议论纷纷。

    听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小玉的嘴撅得老高,而水秀心里有气,给我敷脸的时候未免力气重了一些,我立刻叫疼:“轻点,你当是揉面呢?”

    “才人,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眼前这间屋子,雕栏玉砌,优雅精致,在世人眼里可能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了,于是只淡淡的一笑:“我忍的,可不是这一口气。”

    话虽这么说,可到了晚饭的时候,对着一桌精致的菜肴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们劝了半天才勉强喝了半碗汤,水秀一边收拾还一边说:“还说没生气。看你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吧。”我顿时被气得哭笑不得。

    夜来无事,早早的洗漱上了床,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靠着床头看书。

    不知不觉到了很晚,烛火摇曳着,连书页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了,小玉又一次打着哈欠走进来:“才人,还是睡了吧,外面的门都关了,你这么晚看书伤眼睛的呀。”

    “哦?门都关了。”

    我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便听话的将书递给她,然后慢慢的躺了下来,小玉过来给我把被子掖掖紧,又熄了几盏烛火,便到外间去睡了。

    一个人睡在这空洞的大房子里,梦也有些乱了起来。

    我一会儿看到许才人温和的要和我做好姐妹,一会儿又被她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脸颊上的红肿虽然已经恢复,但火辣辣的感觉还在,让我有些不安稳。

    迷蒙中,脸颊上感觉到一阵凉凉的。

    我迷迷糊糊的转过头,就看到幽暗的光线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眼帘,虽然没什么表情,可他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抚着我的脸颊,那清凉的感觉还是让我舒服了很多。

    这也是,梦吗?

    我从来不知道,梦里也会有凉凉的感觉,甚至肌肤相贴的感觉也是那么的真实。

    我觉得很累,很疲惫,整个人的神智好像随时都要陷入沉睡,却始终睁开迷糊的眼睛,看着的这个人。

    这一刻静谧的对视,更让我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还是,舍不得摆脱,明明知道如果摆脱了他,就摆脱了这一切,就好像此刻闭上眼睛就能好好休息,却始终舍不得看不到他的眼神。

    我终究时候,摆脱不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床帏,一句话也不说,吴嬷嬷和小玉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啦,看见我睁大着眼睛,这才走过来:“才人,原来你已经醒了。”

    我笑了笑,翻身起来坐在床沿,小玉看着我红红的眼睛,道:“才人,昨夜没睡好吗?”

    “也没有。”

    “皇上昨晚过来,吵醒你了吗?”

    “什么?”我大吃一惊转过头看着她:“皇上昨晚来过?”

    “是啊。”她点点头,说道:“昨夜是我在外面守夜,原本是要进来叫醒才人的,可皇上说不用了,只进来坐着看了你一会儿,就走了。”

    裴元灏来过,那么,昨夜我看见他坐在床边,温柔的用手抚摸我的脸颊,这些都不是梦?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便起身去洗漱,等坐到铜镜前小玉开始给我梳头的时候,我四下看了看,道:“水秀呢?怎么一大早就没看见她?”

    “刚刚看到她在外面,和小福子说话呢,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小福子?景仁宫做杂务的小太监?

    我心里正疑惑的,就看见水秀从外面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小玉一看到她便笑道:“大小姐,你可来了,这一大早的就等你了。”

    “去去去!”水秀一把将她推到一边去,接过梳子给我梳头,我看着铜镜里的她,笑道:“去干什么了?”

    “才人,我让景仁宫的小福子帮忙打听呢。昨天许才人搬过去之后,皇上就去看她啦,还问她为什么不留在芳草堂,听说许才人什么也不肯说,问急了就掉眼泪,皇上也没办法,抱着哄了她一阵子,也就没说什么啦。”

    “是么?”我轻轻的低下了头。

    水秀说道:“才人,奴婢觉着,皇上还是相信你的。”

    “对呀,”小玉在旁边直点头:“要不然,皇上昨晚也不会来看你啦。”

    我看了看他们俩,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

    若是过去,裴元灏也许会相信我,可是现在,经过了柳凝烟的那件事,他也知道了我的手段,像我这种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的女人,他是绝对不会像过去那样完全的相信的。

    水秀很快便将我的长发挽好,我起身换了衣服,吩咐道:“随我去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才人,皇后娘娘不是免了你每日请安礼吗?”

    我笑了笑:“许才人到了景仁宫,我过去看看也好。”

    水秀点点头,便吩咐下去让人抬来了藤椅,一路走到了景仁宫外,我刚刚一进大门,就听见里面的莺声燕语,好不动人,而我一走进去,这一片莺声燕语就一下子停住了。

    我抬头便看见常晴坐在正上方,她左下方第一位便是贵妃申柔,柔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的秋水潋滟中藏着针,看着她对面的那个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女子——许才人。

    我一走进去,里面的莺声燕语全都顿住了,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慢慢走到屋子中央,朝皇后跪拜下去:“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皇后急忙一抬手,说道:“不是免了你每日过来问安么,怎么大老远又跑了来,也不注意身子?”

    “臣妾——”

    我的话还没说完,许才人已经站起身来,朝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淡淡道:“也好,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皇后娘娘。”

    她俯身一福,便转身朝外面走去,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有看我一眼。

    这一幕,倒像是一场精彩的好戏,我恍眼一扫,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表情各异,却都有些看好戏的样子,申柔站起来,也朝着皇后一福:“皇后娘娘,臣妾也先告退了。”

    周围的嫔妃这个时候都站了起来:“皇后娘娘,臣妾等先行告退了。”

    皇后不动声色,只淡淡的挥了挥手。

    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那些人从身边走过,当申柔走过身边的时候,她斜斜的看了我一眼,樱红的唇角挑起了一抹近乎邪魅的笑意。

    却依旧,动人。

    我默默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慢慢的说道:“你先坐吧。”

    “谢皇后娘娘。”

    我慢慢的坐到旁边,屋子太大,人一下子走空之后,倒让人觉得有些凉意,皇后让扣儿往香炉里添了一些香,我闻着一股淡淡的梅香从炉子里染了出来,人恍惚了一下,就听见皇后说道:“你一个人住在芳草堂,还可以吗?”

    我抬起头,慢慢的看向了她。

第336章 菩萨有情,你却无情

    她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地,好像远远的站着看一出台上的戏,可那双眼睛却似乎早已经洞察了一切,我想了想,只淡淡一笑:“臣妾还好。”

    “若你想要另寻住处,可以跟本宫说。毕竟你也怀着身孕,一个人住在芳草堂……”

    “臣妾习惯一个人。”

    看着我微笑的样子,常晴又看了我一眼,如水的眼瞳中忽闪了两下,便笑着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习惯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谢皇后娘娘。”

    说完这句话,常晴便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我也安安静静的坐着。我和她,说熟络不熟络,却也不是完全的陌生,甚至,我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氛围在我和她之间,所以,很多话深了不好说,浅了也说不出来。

    她抿了一口茶,又想了想,才抬头看着我:“本宫听说,前两次皇上去芳草堂,你都不在?”

    “呃,是。”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愕然的看着她,常晴微微一挑唇角,说道:“后宫也有后宫的规矩,嫔妃的责任就是好好的侍奉皇上。你跟在皇上身边日子是最长的,很多话,不用本宫来说了。”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道:“是。”

    她又慢慢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说道:“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未必不会做傻事,明白么?”

    我想了想,微笑着点点头朝她一福:“臣妾知道了。”

    她说的没错,许才人已经和我彻底的反目,也搬到了景仁宫,而我一个人远居芳草堂,还怀有身孕,也没有依靠宫中任何的势力,可以说,我现在已经到了最薄弱的时候。

    任何人要害我,都是看似轻而易举的事。

    京城的秋天过得很快,而今年的雪又来的极早,许才人搬出去不久,芳草堂就在一个静谧的夜晚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虽然一直都是睁着眼睛等天明,可当窗外映出白皑皑的雪光时,还是让我有些吃惊。

    看着漫天而落的大雪,将周围的一切都遮盖住了,好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只剩下了最纯净的白,好像将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秽,阴谋,也涤荡干净了一般。

    水秀和小玉到底是孩子心性,一看到大雪就乐得不行,听我的吩咐把文房四宝取来了之后,两个人便到院子里打雪仗,嬉笑疯闹的,阵阵碎雪随着风飘进了窗户,融入了砚台里的墨汁当中。

    吴嬷嬷给我取了个暖手的炉子过来,看了看窗外,笑道:“才人也太惯着他们了。”

    “什么?”

    “若是有人来看见,成什么体统。”

    我笑道:“又有谁会来看见?”

    这些日子,芳草堂越发的冷清了,说起来我还是有有孕在身的才人,却丝毫没有景仁宫的那一位炙手可热,皇后亲自过问她的起居,皇上也时常夜宿景仁宫,每每听到水秀他们说起,都是不屑的口气,更不用说宫中其他嫔妃有多眼红了。

    而我这里,虽不说门可罗雀,但冷清却是真的冷清。

    最让我奇怪的是,连申柔,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之前的打算本就是担心许才人这样心性的人和我在一起,难免会受到连累,而且她的手段绝对不足以对付宫中的任何一个嫔妃,所以将她逼到了皇后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万事都方便些。却没想到明明已经是我最薄弱的时候,申柔反倒没有了动静。

    还是,她在等什么?

    好在玉公公仍旧十分热络,送来的东西也是极好的,现下我用的墨汁便是徽州来的,色泽黑润,入纸不晕,浓浓的墨香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凝滞在鼻尖久久不散。

    吴嬷嬷早就知道我的心性,没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便下去了。

    一室安静。

    我听着落雪扑簌簌的声音,和笔端落下的声音,好像一阵低唱,格外的动人,慢慢的心神也随着笔尖走动,连外面嬉笑的声音慢慢的消失,都没有发现。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呼吸声。

    我的笔尖一滞,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沙沙的落笔,身后的这个人似乎也不在意,慢慢的俯下身,贴着我的脸,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抚上我的手。

    一根根柔软的线条就在这样两只手下,慢慢的延续开来。

    身后的人呼吸绵长,可我的呼吸却说越来越紧,好像被逼着走上了一条越来越狭窄的路一样,下笔也越来越生涩,终于停了下来。

    “皇上……”

    身后这人好像是无声的低笑了一下:“怎么不继续了?”

    我也笑了一下:“臣妾的手冷了。”

    “不是还有朕么?”

    他说着,手更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直沿着手臂传到了心里,我微微的瑟缩了一下,看着他要继续下笔,急忙一缩手:“臣妾不想画了。”

    我一缩手,他的手也很快放开了,我轻轻的将毛笔放到一旁,然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他。

    也是,许久未见了。

    我不知道这阵子为什么每晚做梦老是能梦见他,可梦里再怎么温柔静谧,似乎也比不上这一刻,他就真实的站在面前,呼吸吹打在我的腮畔,目光凝视着我的眼睛。

    “不想画了?又想出去走走了?”

    “皇上来了,臣妾还出去走什么?”

    “朕还以为,就是因为朕来了,你才要出去走走。”

    我心里动了一下,抬眼看着他,这个男人现在越发的不喜怒形于色,也越来越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心事。

    可是,那双眼睛,却分明和梦中一样。

    我笑了一下:“皇上怎么会来?”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是低头看了看我的肚子,已经三个月多,没见长多少,我的身形看起来还是偏消瘦,他微微蹙眉,伸手抚向了我的肚子:“怎么你还这么瘦?”

    “臣妾最近吃得不少。”

    “是么?”他一笑,慢慢的凑过来,低声道:“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双手已经撑在了我身后的桌子上,将我环抱在怀里,上半身微微倾过来,两张脸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也能闻到他的吐息中熟悉的味道,眼看他的唇就要吻上我的,我轻轻的将脸偏向了一边。

    他却也没有生气,只是趁着我偏过脸的时候,看着桌上的画——

    “在画什么?”

    “菩萨。”

    “好好的怎么画起菩萨来了?”

    “臣妾最近在临水佛塔跟着太后听禅,想请一幅菩萨。”

    听到太后,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慢慢的又柔软了起来,转头看着我:“你知道菩萨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么?”

    我笑了一下:“皇上考我?菩萨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觉有情’,臣妾说得对么?”

    “没错,是‘觉有情’。”他又慢慢的凑过来,低头看着我因为他靠近而微微发红的脸颊,轻颤的嘴唇:“菩萨有情,你却无情。”

    “我……”

    话没说完,他猛的一低头,擒住了我的唇。

    许久未见,也真的是许久,没有了这样的贴近。

    我只觉得眼前好像绽放开了烟花一般,整个人都轰的一声燃了,那双撑在桌上的手已经环住了我的腰肢,慢慢的将我往他的怀里揉。而他的唇,比他的手更用力,更狂纵,近乎饥渴一般与我的唇舌厮磨。

    我的舌尖被他吮得发疼,滚烫的鼻息好像随时都要燃烧起来一样。

    这个吻,太危险了!

    在最后一丝力气被他的吻抽走的时候,我急忙偏开了头,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微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唇是分开了,可那种炙热的感觉还在,两个人也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好像下一刻又要被燃烧在一起一样,我感觉到他的胸膛下面不安分的跳动,自己也有些情动,轻轻道:“皇上……”

    “……”

    他没有说话,只是吐息急促,双手滚烫,揽着我的腰肢,滚烫的温度几乎透过厚厚的衣服都能灼伤肌肤一般。

    他不来的时候,这里冷得像冰,而他一来,却又炙热如火。

    我微微喘息着道:“皇上,臣妾不是无情,但臣妾有孕。”

    这话倒像是给他泼了一头的冷水,他一下子顿住了,慢慢的松开了我,而我也趁此机会从他的怀里一下子溜了出去。

    他站在窗边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的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小玉和水秀已经在门口候了好一会儿了,才敢小心翼翼的走进来,送了热茶和糕点。

    他慢慢的走过来坐下,一只手放在桌上,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东西,只是一直沉默着,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怎么样?我只轻轻的走过来,将茶递到他的手边。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像是无奈的笑了一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我轻轻的坐在他的对面,道:“皇上,许才人还好吧?”

    “叮”的一声,茶碗和盖子碰了一下。

    裴元灏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灼灼:“你还关心她?”

第337章 扬州,八百里加急!

    我也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的笑:“皇上为什么这么问?”

    他倒是被我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两个人对视片刻,都没有再说什么,他喝了一口茶

    ,道:“一个人住在这儿,还习惯吗?”

    “挺好的。”

    “可会寂寞?”

    我只笑了笑,低头不语。说会,说不会,都不对,裴元灏是个喜欢出这种问题的男人

    ,而往往,答案对他来说也并不那么重要。

    看着我微笑的样子,他也笑了:“若短缺什么,让人问玉全要。”

    “臣妾不缺什么。”

    “哦?什么都不缺么?”

    “……”我抬眼看了看他,又是这样的问题,我笑了一下,起身为他的茶碗里添了些

    热茶,然后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道:“这样就好。”

    他像是微微有些动容,看着我半晌,突然向我伸出了手。

    我也慢慢的伸出手,有些微凉的指尖被他紧紧的握在手心,轻轻一拉,我便也走了过

    去,被他慢慢的抱进怀里,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这一刻,对我来说,也就是全部了。

    今天他好像是特地腾出时间来,留在芳草堂和我一起用了午膳,两个人斜斜的靠在卧

    榻上喝茶休息了一会儿,外面的雪就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了下来,照在皑皑

    的白雪上,映出了一片灿烂的光华,却好像比春日里更温暖一般。

    他突然说道:“对了,来这边的时候看到御花园的梅花开了,陪朕去看看。”

    “是。”

    一路上,青石小径上的积雪都被人打扫干净了,路并不难行,可他还是一直牵着我的

    手,所以即使在冰天雪地里,我的指尖却一直都是暖暖的,一直暖到了我们看到那一

    支俊俏的红梅斜倚在墙边。

    天地间一片的白雪皑皑,而这一树红梅红得那么艳丽,那么娇俏,仿佛冰面上的火焰

    一般,夺目而耀眼,我仰头看着,只感叹这造化之功。

    裴元灏站在我的身后,见我仰头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去,我急忙道:“皇上做什么

    ?”

    “你这么喜欢,就折下来带回去,养在屋子里多看会儿。”

    “不用了。”

    “天冷路滑,你若想再看到,出来也不容易。”

    “臣妾——”

    我刚想说,若看不到,就看不到了,也不必折下来,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背后一阵

    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御书房服侍的人,一见到我们俩,立刻跪下道:“皇

    上,岳才人。”

    裴元灏皱了皱眉头:“何事?”

    “扬州,八百里加急!”

    他的眉毛拧了一下。

    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的就是南方的事,虽然已经定了开春之后便要南下,

    可南方的局势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缓和,不仅仅是学生闹事,听说南方的新政也受到

    了不小的阻力。

    我轻轻的说道:“既然皇上有政务要忙,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完,俯身朝着他一福,便准备转身离开,可才刚刚一转身,却听见裴元灏的声音在

    身后响起:“青婴。”

    “嗯?”

    “你陪朕,到御书房。”

    “……”御书房,我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我没有忘记上一次进御书房发生了什么,那一夜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彻底的收起了

    自己的奢望和梦想,连他提起橘子酪,我都有些不自在,更别说再去。

    见我似乎还有些犹豫,裴元灏也没说什么,直接便上前来拉着我的手,转身便朝着御

    书房走去。

    进了御书房,我和他都把斗篷脱了,落得一身的利落,玉公公已经接过了盘子里的火

    漆筒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信笺,小心翼翼的打开呈给了他。

    我站在走到旁边,给他倒茶,不经意的一回头,就看到他的脸色变了。

    看来这个八百里加急,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将茶碗放到他的手边,便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站着,玉公公他们也早就退出去了,

    御书房又只剩下我和他,但这一次的气氛却和之前有些不同,我也不开口,只这么安

    安静静的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我,说道:“坐下。”

    我点点头,坐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笺,然后说道:“你不想知道,这八百里加急写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后宫不能干政。”

    他挑了一下唇角:“那你怎么不想想,朕为什么要让你来御书房。”

    我抿了抿嘴,他让我来御书房,当然不会还是为了那档子事,只是因为扬州——当初

    我曾经陪着他一同下扬州,甚至我是被回生药铺的人劫持过,也和黄天霸这一批人来

    往甚密,我对那些江湖暴客要比朝廷中人更熟悉。

    于是,我小心的问道:“扬州,出什么事了吗?”

    “刘毅遇刺。”

    “啊?”

    我顿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刘毅,就是刘昭仪的哥哥,曾经在扬州遇刺身亡的清官刘世舟的儿子,他也是朝廷中

    仅有的几个还在坚持为南方人说话的官员,我听说前阵子裴元灏派他南下任刺史,没

    想到才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就遇刺了!

    “那,刘大人他——”

    “重伤,只怕要好一阵子才能知人事了。”

    听说他没死,我还是松了口气,可看裴元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的确,他原本是

    打算好好的治理江南几省,可南方的人却似乎并不买他这个新帝的账,如今连刺史都

    遇刺,这样闹下去,只怕又要酿成当初的大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表情,目光也很平静,可看着他捏着纸笺的手指,关节都发

    白了,只怕再这样下去,纸笺都会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我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不仅仅因为南方那些人的不服从,而是从南方学子给他罗织的

    八大罪状开始,条条都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下手,不是因为他转了性

    ,只是为大局着想,南方就算再不听话,也是天朝绝对不可擅动的一块毒瘤。

    而这种毒瘤,不能动刀,只能缓。

    我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茶碗捧到他面前:“皇上息怒,先喝点茶。”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过来却没有接茶碗,而是抚摸着我的手,带着一点冷笑的道

    :“你的手都暖了,可南方人的心,却捂不暖。”

    “皇上知道,南方人的心为何捂不暖?”

    “嗯?”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从之前刘世舟大人遇刺就能看出,南方人对朝廷的态度是对

    立且敌视,不在乎官员个人如何,而是朝廷的态度如何。”

    “朝廷的态度?朕已经打算开春就南下,废黜贱籍也只是时日的问题。”

    “是啊,皇上是如此想,可南方的人没有看到真正的旨意。南方的贱籍不除,朝廷中

    没有南方士绅的地位,南方人永远觉得朝廷颁布的是****,而朝廷派遣的官员永远都

    是昏官。”

    “……”

    我咬了咬下唇,还是大着胆子说道:“皇上有没有想过,用南方人,来治理南方。”

    “用南方人,治理南方?”

    他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我:“你认为,有谁能担当这个

    重任?”

    “……”

    “他么?”

    我的心中顿时一悸。

    他口中的“他”,当然是黄天霸。

    虽然现在,我已经实实在在是他的女人了,可有的人的名字还是不敢在他面前轻易的

    提起,比如裴元修,比如黄天霸,这两个人,一个带走了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掌握着

    他夺嫡过程中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是他心里的刺,是这位九五之尊的逆鳞。

    我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离开的时候,已经跟臣妾说过了,不会再管这些事。”

    “哦?”

    “而且,他不会想做官的。”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什么人不想?”

    裴元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透着一丝轻蔑,我知道,从皇子到帝王,他已经看多了

    那些为了高官厚禄抛弃妻子,甚至罔顾人伦的人,可一想到黄天霸,我还是忍不住轻

    轻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原本的温柔突然都凝结了。

    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但那种压抑的感觉却让我越来越不安,只能找了个借口退出来,他也

    没说什么。

    回到芳草堂,我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玉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抱着一

    支娇艳的红梅走过来,笑嘻嘻的道:“才人,这是皇上赐给你的。”

    我仔细一看,正是下午在御花园,看到的那支红梅。

    我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心里隐隐感到有一些不安的涌动,我呆呆的靠坐在卧榻上,看着那娇艳如火的红梅,

    艳丽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可我却不知道,这样的燃烧之后,还能留下什么灰烬。

    就在我无声的看着那支红梅的时候,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

    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浓浓的阴影遮盖住了我眼前所有的光明,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

    他,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一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转身,便掀帘子进了内室。

    “皇上……”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当他把我放到床上,翻身压下来的时候,我轻轻的推着他的

    胸膛,也不敢用力:“皇上不要!”

    “太医说了,没事。”他低头在我的颈项间不停的吻着,头也不抬,模模糊糊的道:

    “放心,朕会小心的。”

    说着,一伸手便解开了我的衣扣。

第339章 暗潮汹涌

    临水佛塔,还是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静谧中带着淡淡的檀香。

    出来迎我的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服侍的桂嬷嬷,在我拜会太后,跟这里的人熟稔起来之后,才发现,她也正是那次我在冷宫看到和钱嬷嬷说话的人。不过,她并不知道我曾经在那样的场景下见过她,但我来了临水佛塔几次,和太后谈得甚是投缘,她对我的态度也十分和蔼可亲。

    “才人请,太后她老人家前些时还念叨了你几次呢。”

    “多谢嬷嬷。”

    我朝她一颔首,便进了佛塔。这里面的光线不算太明亮,但佛龛前燃着的烛火,照亮了我渴望见到的人。太后正坐在那里念佛,摇曳的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洒下了一层橘红色的光,让她平静淡漠的表情也多了一丝温度。我正要过去行礼,太后却眼睛也不睁,只淡淡的说道:“来这儿,就不要那一套虚礼了。”

    “谢太后。”

    我还是朝她微微一福,便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她的下手,太后念完了经,这才慢慢的睁眼,看了我一眼,说道:“今天的脸色不怎么好。”

    “臣妾没事,谢太后记挂。”

    她的唇角勾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听说今天早上皇帝从芳草堂离开,没有上早朝。皇后就把你叫到景仁宫去问话了,是么?”

    我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下。

    “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皇后说的是正理,臣妾领受的。”

    “那你这是怎么了?”

    “臣妾……”

    不由自主的开了口,可真正开了口,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常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但至少现在,我感觉到不到她的任何敌意,她高高在上的掌管着这个后宫,一言一行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挑不出一丝的毛病。

    真正让我不安的,是申柔。

    今天,她没有说一句话,这并不像她过去的作风,而且,自从许才人离开芳草堂之后,她就好像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的饮食没有出过一点问题,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的麻烦。

    可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是不安。

    之前马蹄糕的那件事,我和她都已经心知肚明,她的手段也可见一斑,我却想不到她为什么突然间好像不再顾忌我和许才人的孩子了。

    她是真的,放手了?

    还是,这一切的平静只是汹涌暗流上的假象?

    太后看了看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岳才人,你知道为什么信佛的人都要念阿弥陀佛?”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阿弥陀佛是西方三圣佛之一,他成佛时发下四十八大愿,其中有一愿是‘凡是听闻我的名号,专心系念我清净国土,种植一切福德善根’,所以,人们念诵他的名号,因为念佛之人有光明照身,一切恶鬼皆不能害。”

    太后淡淡的一笑:“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考不倒你。”

    说到这里,我却突然顿住了,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个低沉的声音——“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太后慢慢的说道:“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恶鬼夜叉,遇到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有没有自己的阿弥陀佛。”

    我说道:“太后的意思是,皇上是臣妾的阿弥陀佛?”

    “谁能保护你,谁就是你的阿弥陀佛。”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猛地一阵刺痛。

    皇帝,是宫中女人的阿弥陀佛,也是所有女人的信仰。

    可是,宫里的那么多女人,只有他这一个阿弥陀佛,而他,却有太多的信徒。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说要保护我的时候,是在太师府,可那一夜,他怀中抱着的却是另一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苦涩的笑了一下。

    太后一直看着我,当我苦笑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有些恍惚,好像透过我的身体,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人的身上去了,然后慢慢的说道:“你总是会让哀家想起一个人。”

    我一愣:“什么人?”

    “一个让哀家很讨厌的人。”太后向来清冷的脸上竟然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冷笑,说道:“她得到过最多的专宠,却总是一幅不知足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讨厌。”

    我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召烈皇后。

    太后在佛塔清修了这么多年,我也以为她早已经忘却了尘世的爱恨,可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却总能从她一些淡淡的言语中,感觉到她对召烈皇后的不满,甚至是——恨意。

    可我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过去,能让她如此断绝尘缘的人,还放不下那种恨。

    但是,若说召烈皇后得到过太上皇的专宠,却如她所说,总是不知足,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但对我而言——

    我轻轻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后喃喃的重复了这八个字,人也有些恍惚,道:“是啊,有的苦,是说不出来的……”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想了很久,而太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对着佛龛念她的阿弥陀佛,一直到快要用午膳的时候,我才起身告辞。

    当走出佛塔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太后。”

    “嗯?”

    “太上皇他,是您的阿弥陀佛么?”

    那个静坐着背对我的身影突然颤了一下,我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只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听到她平静的声音说道:“他是我的恶鬼夜叉。”

    我一下子呆住了。

    佛塔的大门在我面前慢慢的关了起来,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太后的身上,慢慢的湮没……

    也许是那一夜我的表现让裴元灏不快,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都没有来找过我。

    水秀他们也急,却也没办法,只能每天从外面听说皇上夜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却很少召妃嫔侍寝,这种冷淡的气氛在冬天里,就更加的冷了。

    屋檐下已经结满了冰棱,漫天的大雪将整个皇城染成了雪白。

    要过年了。

    大地虽然雪白,皇城中却被妆点得甚是热闹,火红的灯笼早已经挂到了屋檐下,红柱子被漆得油红发亮,连宫女们都新作了衣裳,一个个都是满脸喜气的模样。

    管内务的太监也早就给各宫送来了过冬用的炭火,而今年因为是新皇登基的元年,各宫还加送了许多花果,送过来的时候在堆了好些,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小太监喜气洋洋的样子,也淡淡的笑了,转头吩咐水秀:“给赏钱。”

    那几个小太监笑嘻嘻的道:“又破费才人赏酒吃了。”

    我笑了笑,却看到一边还放着一个藤条筐子,便问:“那是什么?”

    “是烟花。”

    其中一个小太监说道:“这些都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专门从各地采买的,跟往常采办那边买的不一样,咱们偷偷的放了几个,花样可好看了,才人要不要看看?”

    我笑道:“大白天的放什么烟火。”

    他们也笑着说是,给我磕了头,便都跑了,倒是水秀和小玉图新鲜,央求了我半天,我只能答应他们放几个看看,两个人便欢天喜地的拿了几个到墙角去点燃,顿时眼前绽放了一朵朵七彩的花朵,如牡丹绽放,又化作落雪纷飞,真的是美不胜收。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片烟火,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年前。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扬州,却是半城寂寥,半城喧嚣,那个明明身染恶疾已经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男人,却给死城一般的扬州带来了最美的景致。

    黄天霸……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那天我对裴元灏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又或者,我只是拨疼了他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

    我一个人出神的想着,就听见吴嬷嬷指着水秀他们俩骂道:“两个小蹄子,大白天的放什么烟火,哎哟,好大的味道,呛死人了,还不赶快收拾了!”

    水秀他们挨了骂,吐吐舌头,两个人依旧笑嘻嘻的,吴嬷嬷无奈的走过来,说道:“才人,还是回屋吧,外面冷,而且放了烟火味道太呛了。”

    “嗯。”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子。

    不过,这股硫磺味却没有就此消散,反而慢慢的在皇城里蔓延开来,毕竟是过年,大家都喜欢放烟火,常常在傍晚的时候就能看到各宫的人在院子里点燃,引得一夜的火树银花,玉公公也带人说了几次,但到底是过年了。

    一转眼,便到了小年夜。

    这一天,宫里专程从南方请来了戏班,晚上在暖香阁摆戏台,各宫的嫔妃都要去,我虽然平时省了问安礼,但这个时候也一定要去的,只是这些天我的精神都有些不济,身上也不舒服,一直睡到下午过了申时才起来。

    水秀他们服侍我穿戴好,还特意淡扫蛾眉画了点妆容,但是看我还是一脸萎靡的样子,吴嬷嬷也有些担心:“才人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都在说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我微微蹙眉,慢慢的坐到榻上:“就是精神不好。”

    “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

第340章 若有若无的诱惑

    我轻轻的摆了摆手,之前不是没找过太医,但来看了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我肝气郁结,所以这些天,水秀他们想着法子逗我开心,每天都在院子里放烟火,还给我找一些新鲜玩意儿,却一点都没有见好。

    “不必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酉时皇上和皇后就要到清音阁了,嫔妃是不能比他们晚到的。

    说完,我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色还是有些憔悴,我便吩咐他们再补点粉,看着比刚刚好了一些,整理好仪容,便让水秀陪着我一起出了门,从御花园绕过怡然亭,过了一座桥便看到前面的清音阁,远远的还听到了戏班子热闹的锣鼓声。

    水秀兴奋得直乐,说道:“好热闹。”

    我笑了笑,没说话,任她扶着慢慢朝前走去。才刚刚走到园子门口,就听见水榭那边传来了一阵清唱。

    周围一片白雪皑皑,连结冰的湖上都浮着落雪,从这样如画的景致当中飘来了这样一阵轻灵的吟唱,给人的感觉格外的空灵,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忍不住顿足听了起来。

    水秀好奇的眨巴着大眼睛:“才人,这就是江南的戏曲吗?”

    “嗯。”

    “可是,都听不懂。”

    我笑了笑,说道:“江南的戏曲是自成一体的,唱腔婉转纤细,要听懂,还要几分耐心呢。”

    “才人,你以前听过?”

    “嗯。”

    “什么人唱的啊?”

    “……”

    我的脸色微微的凝了一下,上一次听到这样的戏,是在太师府。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在刀光剑影当中身形矫健如龙的男子,竟然也能唱出那样婉转的词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脱离了血腥的江湖,是不是能有如这曲子一般清净的生活。

    见我发呆,水秀又晃了晃我的袖子,说道:“才人你发什么呆呀?谁给你唱过戏,那个人还在京城吗?”

    “他——”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水秀的眼睛无意中看了下我的身后,一下子变了脸,急忙跪了下来:“奴婢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我一惊,急忙回过头,就看见裴元灏和常晴站在大门外。

    冰天雪地的,他们两都穿着厚重的狐裘,显得华贵无比,可蓬松的皮草映衬下,裴元灏的脸色却依旧是淡淡的,那双眼睛也像是凝了一层冰一样,看着我的时候,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慢慢的跪了下来,膝盖一碰到冰冷的石板,人也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臣妾,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低头看了我一眼:“起来吧。”

    “谢皇上。”

    水秀急忙过来扶我,我慢慢的站起身,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淡漠漆黑的眼睛,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一点陌生。

    这些天,他没有再入过我的梦,也许真的是因为国务太繁忙了,连入梦也来不及,可我不是没有想过,我的阿弥陀佛,在这宫里,我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他。

    他说道:“怎么,你脸色不大好?”

    “……”我有些踌躇,没想到特意补了粉还是让他看了出来,但我还是勉强笑道:“没有,是臣妾今天睡得太久了。”

    他蹙眉:“不舒服?”

    “只是,人犯懒而已。”

    他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明明很平静,可却看得我心里发慌,好像那种平静是看似如镜的湖面,可却随时会将踏入的人吞噬掉一般。

    我的脸突然有些红。

    我也听说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御书房,连回太极殿的时间都很少,也几乎没有召嫔妃侍寝,而今天,又是小年夜……

    刚刚这样一想,我的肚子突然有些不安分起来。

    我的心里也有些沉了下去,这些日子我的身子一直不安稳,之前就是因为担心孩子,所以对他的求欢心存抗拒,现在这样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的。

    于是,我轻轻的退到了一边。

    一看到我的这个动作,他的脸色立刻冷了起来,磨了一下牙,便转头朝清音阁里走去。

    我站在旁边,轻轻的咬了咬下唇,这时,常晴也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脸上,依旧和往常一样,是那种淡雅而雍容的神情,只是——刚刚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目光里好像有一时的失神。

    她看着我道:“岳才人也来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些日子没过去看你,身子还好吗?”

    “臣妾还好,谢皇后娘娘。”

    “怀了身孕不同往常,要好好保养才是。”她说着,又一笑道:“外面天冷,进去吧。”

    “是。”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了门边,等着她走进去,我这才慢慢的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一近清音阁,便听到了里面的莺声燕语,后宫的嫔妃基本上都到齐了,大家平日里也少有这样的机会,虽然有些不和睦的,却也都是一脸高兴的样子,三两个坐在一起谈笑,庞修仪站在台子下面,往出将的帘子里张望着,一转头看见我们,立刻笑道:“皇上来啦!”

    她一喊,所有的嫔妃全都噤声站了起来,齐齐的跪下朝裴元灏和常晴请安,裴元灏走过去,只一挥手:“都平身吧。”

    “谢皇上。”

    我站在常晴的身后,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当中最耀眼的那个女人。

    美人终究是个美人,就算站在一大群花红柳绿里面,也丝毫不掩她的绝色倾城,申柔今天没有穿得艳丽夺目,一袭雪白的狐裘,掩住了她玲珑的身形,却衬得她肌肤雪白,眸若秋水,唇如点朱,如仙子一般的脱俗动人。

    裴元灏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申柔媚然一笑,却没有迎上去,而是走到我的面前。

    “岳才人。”

    “见过贵妃娘娘。”

    “许久不见,怎么岳才人好像憔悴了一些。”

    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些憔悴,在她的艳光四射面前,简直就有些不堪入目,勉强笑了笑:“让娘娘记挂了。”

    “你也是怀了身孕的人,不好好保养怎么行呢?”她说着,看向了旁边的许才人:“你看看许才人,气色就比你好很多,可要多向许才人请教请教。”

    许才人一听,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我敷衍了两句,便退到一边坐下了。

    接下来大家便都入座,御膳房的姑姑过来给大家布菜添酒,玉公公已经捧着盘子慢慢的走到裴元灏的身边,说道:“皇上,您点这第一出吧。”

    裴元灏拿起单子翻了翻,淡淡笑道:“朕也不懂。倒是皇后懂戏,皇后来替朕点一出吧。”

    常晴笑了笑,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道:“那臣妾就替皇上点一出——八仙过海吧。”

    裴元灏饶有兴致的笑道:“怎么皇后也点这样的热闹戏?”

    “到底是过年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便将单子给了玉公公,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也没有说什么,裴元灏笑着也慢慢的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低声对玉公公说了什么,玉公公点点头,便捧着盘子走了过来。

    我心里有些跳,刚一抬起头,却见玉公公转身走到了申柔的面前。

    “贵妃娘娘,皇上说了,您想听什么也只管点上,不拘热闹还是清净的,您爱听便是。”

    “是么?”

    申柔温柔的笑着,看了看单子,却没有点戏,说道:“还是让大家先点吧,本宫也不懂戏。等看一会儿再说。”

    “是。”

    玉公公说完,又捧着盘子走过来:“才人,您要点一出么?”

    我的脸上还有些僵,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人也还有些木讷,呆了一下才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玉公公,我没什么想看的。”

    他也不勉强,只点了点头,便又走开了。

    戏单子在一双双柔荑上传来传去,戏台子上也满是锣鼓喧天,却多是热闹的戏,而戏台子下,席间倒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竟是难得的这种“安静”。

    我就在这种“安静”里,静静的坐着。

    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眨眼间到了亥时,台子上压轴的“天女散花”也下了,只剩最后一出。

    皇后笑道:“最后一出是申妹妹点的,她向来喜欢热闹,只怕也是一出热闹戏。”

    “哦?”

    裴元灏指尖捻着一只酒杯,听到这句话,便下意识的又朝申柔那边看了一下。

    若是平常,申柔一定会与他对视,给他一个柔媚的笑容,那是我在重华殿见多了的,可今天,她却始终只是淡淡的,但这种淡淡的却不是拒人于千里,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

    我似乎也明白了过来。

    欲擒故纵,这在后宫不是没有过的,况且今天是小年夜,若能在今晚侍寝,自然是与别不同。

    申柔没有看他,裴元灏却也没有生气,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目光一闪,却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在这一刻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锣鼓一响,我们两个人都像是被震了一下似的,转过头一看,只见戏台上出将的帘子被一只手掀了起来,一个小生慢慢的上了台。

第341章 雪夜

    青蓝色的长衫,高挑颀长的身材……

    当我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顿时睁大了眼睛,差一点就叫了起来。

    但立刻,我又平静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谭楚玉”,并不是当初那个在戏台上水袖翻飞,戏台下豪情万丈的男子,虽然这个小生也十分的俊秀,可那双眼睛里的风情万种,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我的心慢慢的落回了原地,却也有些取笑自己——当初他离开,是已经看透了皇城中的尔虞我诈,冷酷无情,也已经和之前的宗门断绝了关系,又怎么还会回到这里,来面对这里的污秽呢?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

    可是,当我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哐啷一声,转头一看,却是常晴手中的酒杯跌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这个时候的常晴,脸色也微微的有些僵,下意识的伸手抹了抹身上的酒渍,她平时总是仪态万方,但这个时候的这个动作,竟然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我又转头看了看申柔,她仍旧淡淡的坐在那里,可眼中,却透着一抹冷笑之意。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常晴曾经在太师府为几位殿下献艺,若只是作为太师府千金,喜欢唱两嗓子或者串个场,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她现在贵为皇后,曾经与戏子为伍的这件事自然就成了一个话柄,大家表面上从来不提,可申柔在今夜,偏偏点这一出戏,分明是借此嘲弄她。

    常晴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立刻站起来朝裴元灏道:“臣妾失仪,皇上恕罪。”

    裴元灏摆了摆手:“无妨。”

    “谢皇上。”

    常晴直起身子,又看了看台上,脸色终究还是有些缓不过来,便又说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裴元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也罢,这些日子料理宫中过年的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谢皇上,臣妾告退。”

    说完,常晴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时,我微微蹙了下眉头,看向了申柔,她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一般,樱红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那抹冷笑便消失了。

    这一出并不长,也不是中最精彩的,大家到最后都看得索然无味,终于曲终人散的时候,所有的嫔妃朝裴元灏跪拜之后,都一个个的慢慢走了出去,而申柔,竟然也没有任何的流连,就这么转身走了。

    只是,她那身雪白的狐裘在夜色中,还闪着莹莹的光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一般。

    我听见玉公公走到裴元灏身边,小声的道:“皇上,今夜是——去景仁宫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回,只是脚下忽的一顿,就听见裴元灏淡淡的说道:“去重华殿。”

    回到芳草堂,吴嬷嬷和小玉立刻迎上来服侍我脱了厚厚的风氅,吴嬷嬷低头看了看我,有些担心的说道:“才人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她握了我的手一捏,惊道:“怎么手也是冰凉的啊?”

    我坐在桌边,勉强笑道:“没事,天气太冷了。”

    “厨房里还温着汤呢,才人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也好。”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她这样说了,我便也点点头,用热水净手洗面之后,吴嬷嬷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说道:“才人,快喝了。”

    “嗯。”

    我接过来喝了两口,却看到小玉和水秀站在桌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淡淡笑道:“你们也不用服侍了,心都不在这儿,吃点东西再去玩,今天晚上冷,冻着不是玩的。”

    “谢才人!”

    他们俩高高兴兴的一福,便下去各自拿了点心热汤吃起来,三两口塞饱了之后,便雀跃的跑了出去,拿着那些烟火到院子里点燃,顿时整个院子都被映亮了。

    “才人,才人快出来看呀!”

    隔着窗户,就听见水秀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冲着里面拼命挥手,小玉也笑嘻嘻的趴着门道:“才人出来看看么,烟花好漂亮的!”

    我没有这样的心情,可到底是过年,看着他们这样欢呼雀跃的样子,也不忍心扫他们的兴,便披着斗篷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便映了一眼的绚烂。

    院子里早已经是一片的灿烂烟火,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好像突然间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一般,院子里挤满了璀璨夺目的火树银花,美得仿若天宫。

    “才人你看,好漂亮!”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美景,没有说话——烟花的确很美,可我却从来不太喜欢,因为这样的美太短暂,绚烂过后留下的只是更深重的空虚和寂寞,甚至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其实,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是长久,是永恒的呢?

    水秀他们还笑着闹着,院子里不断绽放着各色的烟花,美不胜收,空气里也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比平时更刺鼻,我站了一会儿,隐隐觉得身上有些发软,胸口也有些憋闷,连气都喘不上来,便准备回屋去休息。

    可刚要转身,一抬头,却透过满园的烟火,看到另一边的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我顿时僵住了。

    是在,做梦吗?

    大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还穿着厚重的貂裘,那张如仙人一般俊美的脸上,被烟火映得越加的棱角分明,却没有温度,好像寒冰雕琢的一般。

    “皇……皇上……”

    我轻轻的开口,水秀他们也看到了,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皇上!”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穿过院子里的焰火慢慢的朝我走过来,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好像才从梦中惊醒一般,慢慢的跪了下来:“臣妾,拜见皇上。”

    “起来。”

    他淡淡的留下了这两个字,便进了屋子。

    我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扶着柱子慢慢的站起来,手脚越发的软了,愣了一下,才转身进了屋,他已经坐到了桌边。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轻道:“皇上,怎么会来?”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想朕来?”

    “不,不是。”

    我只是不明白,他明明去了重华殿,而且申柔今夜费尽心机,用那样欲擒故纵的法子,还点了那出戏来败常晴的兴,不就是为了在今夜邀宠么,怎么会让他离开呢?

    可是,这种话又怎么能问出口。

    不过,他来,我虽然有些担心,心底却还是高兴。我要的向来不多,只是希望我的男人能和我一起,跟普通的老百姓一样过个节,哪怕只是坐在一起喝碗热汤,也比享受任何山珍海味来得满足。

    于是,我微笑着说道:“皇上这么晚过来,一定冻着了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臣妾的小厨房还做了热汤,臣妾给皇上送来。”

    他没说话,我便转身走了出去,吴嬷嬷他们也机灵,已经从小厨房那边送来了,我接过盘子,正要转身进去,正好就看见玉公公站在外面候着,心里到底也有些疑惑,便走过去小声的问道:“玉公公,皇上怎么没留在重华殿?”

    玉公公看了里面一眼,小声的道:“好像贵妃今天的信期,所以皇上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才人,皇上喝了点酒,你小心伺候着。”

    申柔的信期?是今天么?

    我微微蹙眉,之前在重华殿服侍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日子。

    不过女人的信期也难说,提前延后都是有的,我站在屋檐下,那刺鼻的硫磺味熏得我一阵头晕目眩,人也有些难过了,便急忙进了屋子,裴元灏还是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我小心的走过去,将热汤奉到他的面前:“皇上,用一些暖暖身——”

    话没说完,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声。

    那是平静中,饱含**的目光。

    “皇上……”

    那种好像要吞噬人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下,让人心惊。

    “还是你来暖朕吧。”

    说完这句话,他接过汤碗放到桌上,便一把将我抱起来,转身进了内室。

    将我放到床上时,他的动作还称得上温柔,可当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覆身下来的时候,那动作却已经完全有些失控了,滚烫的气息伴着他的吻如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唇舌便已经沦陷。

    “唔……嗯……”

    他的吻也带着浓烈的酒气,好像要将我吞下去一般,一双手也一刻不停的解着我的衣带,解到后来带子缠绕了起来,他索性一用力,衣衫在他的蛮力下尽数撕毁,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裸露在了他的身下。

    我的心里有些不安,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连肚子也隐隐的有些抽疼了起来。

    在神智被**彻底摧毁之前,我躲开了他的吻,伸手撑在他的胸前轻轻的推拒着:“皇上,皇上不要。”

    “不要?”他低着头看着我,眼中隐隐闪着怒意:“可朕想要。”

    “皇上,”我急忙哀求着:“臣妾,今晚有些不舒服,只怕不能侍奉皇上。”

    “……”

    他慢慢的撑起身子,俯身看着我,我总算松了口气,却感觉小腹又是一阵抽痛,刚想要解释什么,就听见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不舒服?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第342章 血夜承欢

    “不舒服,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裴元灏看着我,目光冰冷的说道:“哪一次跟朕在一起,你没有推三阻四,是真的不舒服,还是你根本就不想侍奉朕!”

    我一时愕然,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却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里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几乎熏得我都有些发晕了。

    他好像真的喝了不少,而且比平时还要冲动。

    我不知道又是哪里不对,惹得他心情不好,可跟一个喝醉了的人又怎么能去计较?况且小腹传来的一阵一阵的隐痛让我也无暇再去想其他的,只能软语哀求:“皇上,臣妾没有推三阻四,也不是不想侍奉皇上,实在是,臣妾是因为有孩子……皇上,您不要这样——臣妾真的很难受,皇上你——放开我……”

    他的双手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我身上游移,滚烫的胸膛压在我的身上,在这样冰冷的雪夜,带来的是肌肤熨帖的温暖,却让人感到那么不安。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可这个动作却像是激怒了他,他一咬牙,索性将我的两个手腕狠狠的压到头顶,顿时我的整个身子都裸呈在他的眼前,完全没有一丝遮掩的任他予取予求。

    不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我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的软语哀求。

    “不要……皇上,我——”

    话没说完,他已经堵住了我的嘴,唇舌被他猛的夺取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而我也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有些粗鲁的解开了我身上最后一层遮掩,炙热的**带着再也无法压抑的冲动,进入了我的身体。

    “唔——”

    我蹙紧了眉头,发出了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什么的呻吟,却尽数被他吞噬下去,而下一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动作了起来。

    一波一波的冲撞向潮水一样袭来,我不断的喘息呻吟,他也终于放开了我的唇,炙热的唇慢慢的移向了我的颈项,锁骨,一路慢慢的滑下去,啮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带来酥麻又有些微痛的感觉。

    可他却好像觉得远远不够,呼吸粗重,动作也渐渐的有些失控。

    就在这时,小腹原本有些隐隐的痛这个时候突然变成了绞痛,我一下子感觉到了不对,顿时慌了神,急忙要开口叫他,却见他的酒气上冲,整张脸都变成了酡红色,眼神也有些恍惚了起来,低头看着我,滚烫的汗水从额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滴到我的脸颊上,烫得我微微的颤抖。

    他的目光涣散的看着我,和过去的每一夜,宠幸我的时候一样,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一种不可言喻的痛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然后,就看见他微微的张口,吐出了两个字——

    “离珠……”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尖刀,一下子狠狠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就在这一刻,小腹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我一下子变了脸色,只感觉下身一阵滚烫的东西涌出了身体,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

    “青婴!青婴——!”

    我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好像灵魂都被抽离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慢慢的听到了一些声音,却是裴元灏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大声的喊着我:“青婴,青婴你怎么了?”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不断的被抽离一样,我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控制,被他抱在怀里,小腹的绞痛已经让我脸色惨白,抬头看着他,嘴唇不断的颤抖着道:“我……好疼……”

    他的目光慢慢的移向我的下体,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几乎窒息。

    血!

    全都是血,下身厚厚的被褥,锦被,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我整个人就好像躺在血泊里,那些红,红得那么刺目,几乎让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而裴元灏抱着我的手一紧,突然大吼道:“来人,快来人!”

    外面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不对,急忙推开门进来,慌忙的道:“皇上,才人,怎么了——”

    玉公公和吴嬷嬷,还带着水秀小玉,可他们的话全都咽在了喉咙口,当看到我脸色惨白的躺在那里,锦被却已经掩盖不住鲜血慢慢的染开,顿时全都惊呆了。

    “传太医!快!”

    他的吼声震得我耳朵都在发疼,可再疼也比不过这一刻心里的痛,我看着眼前的红慢慢的扩大,慢慢的好像要湮没我一般。

    不要……不要!

    我拼命的摇着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的期盼,这是我唯一的奢望,不要,你千万不要出事!

    我害怕得不断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鲜血从身体里不断的涌出来,这个男人将我抱得那么紧,却也什么都挽留不住,我只觉得身子慢慢的变冷,慢慢的变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离了一样,连灵魂也不见了。

    当我听见太医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被裴元灏狂吼的时候,意识已经慢慢的飘远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

    阳光有些耀眼,也许是因为雪地反射的光芒,整间屋子都显得有些耀眼,我慢慢的睁开眼睛,阳光立刻刺进了眼中,从刺目的光芒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看到我醒来,他立刻就俯身下来:“青婴!”

    虽然他挡住了阳光,但我还是被那刺目的光线刺得眼泪流了出来,他的声音顿时低沉了下来:“青婴,你好一些了吗?”

    “……”

    我只是看着他。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因为有的事,是根本不必说的。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对视了很久,他终于第一次,将目光挪开,慢慢的俯下身来抱住了我。

    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过去的很多次,虽然会害怕,虽然会不安,还是能感觉到那种男性的让人温暖的气息,但这一次,却只有冷,透彻心扉的冷。

    我在他的怀里,颤抖着,泪水沿着脸颊滴落下来。

    “青婴……”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唤着,双手环抱着我虚软的身子,很温柔,却很用力,好像要把我完全的融入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我却始终没有动,连心,也没有动。

    “还不放开我吗?”

    “……”

    “你还要让我怎么样?”

    “……”

    那紧贴着我的身子也微微的一颤,过了很久,他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我,撑起身子低头看着我,我只是木然的躺在他的身下,脸上没有表情,连温度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的沉默,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过了很久,终于道:“是朕,对不起你。”

    我慢慢的抬起眼看着他。

    他的脸色也很苍白,好像和我一样流尽了全身的血,眼睛却是通红了,布满了血丝,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却憔悴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可这一切,我看到了,也只是看到了。

    面对我淡漠的目光,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我无力的手,捏在手心里,可两个人的手却都是冰冷的,这样的肌肤相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能感觉到彼此的空洞和颤抖。

    他说道:“青婴,我们——还年轻,还能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不会再有了。”

    这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猛的惊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这一次,已经够了。”

    裴元灏,我不是为你留下的。

    就算,你说我是你最心动的女人;就算,你用最温柔的缠绵来留我;就算,你给了我世间女人想要的一切,这些都不是我留下的理由,我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我期盼了半辈子的家。

    所以,我忍受了宫里那些女人的刁难,我忍受自己会变成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我忍受你宠幸我最情动时总会喊着南宫离珠的名字,我忍受了过去所无法忍受的一切。

    只是为了这个孩子,只是为了我和你,和他,这个完整的家。

    但是你,却亲手毁了他!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那张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伤痛,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慢慢的看向我,说道:“我们,还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不会了。”

    “会!”

    他咬着牙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好像全身都在疼,死死的盯着,像是在做出一个最重大的决定,一个承诺。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极尽温柔,温柔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呼吸吹散一样,他一时间也愣住了,握着我的手也紧了一下,我轻轻道:“你放过我吧。”

    “……”

    那只手一阵痉挛。

    “你说过,这个宫里不缺女人为你生孩子,而你心里的那个,也不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滴滚烫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好像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温度,连心也冷了。

    “你有那么多……不会缺我这一个,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你把我自己还给我吧。”

第343章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把我自己还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慢慢的直起身子来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的目光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无力却坚定,不管他怎么看着我,看得多久,多深,我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这么看着他。

    然后,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簇隐隐的怒火。

    我知道,不管作为帝王,还是他这个人,都不能容忍别人的轻言离开,曾经我想要出宫的愿望都引得他那样的暴怒,而现在——

    我依旧默然的看着他,看着他慢慢的捏紧了拳头,指头格格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可是,那一簇怒火却在这样的紧绷下,慢慢的熄灭了。

    他低头看着我,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好好休息。”

    “……”

    “朕会再来看你。”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突然决堤,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般疯狂的从眼中涌落出来,大滴大滴的流过脸颊,滚烫的感觉让我的心都在颤抖。

    “才人,你醒了……”

    吴嬷嬷他们一直站在门外,等到裴元灏一离开,才大着胆子推门进来,可一进来,就看到我的样子,顿时都呆住了,水秀下意识的就要走过来:“才人,您别哭了,伤身子呀。”

    吴嬷嬷一把拉住了她。

    “让才人哭一会儿。”她说着,似乎也有些哽咽,眼看着水秀和小玉还想过来,她轻轻说道:“到底是个快要当娘的,这是剜走她心里的一块肉啊。”

    “可是——”

    “她一直憋着,若不哭,会憋出病的。”

    说完,她将水秀和小玉拉了出去,关上了门。

    吴嬷嬷说得对,我一直在憋着,但这一刻,所有的倔强和伪装的强硬都崩溃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以为忍受他心里有别的女人,我以为忍受这宫里所有的勾心斗角,只要能忍受这一切,生下这个孩子,我还可以给我自己,也给他一个家。

    可是,我错了。

    在这样的皇城,怎么会有温暖,在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怎么会有温暖?这个孩子就算真的生下来,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所以,他走了,带着我心里对那个男人的最后一丝温度,走了……

    我的眼泪没有停过,就像那一夜从我身体里涌出的鲜血一样,滚烫的,失控的,带着无法挽回的悲哀和最深的痛,烫得我几乎颤抖,可我却哭不出声音来,所有的哭喊都被哽在了喉咙里。

    痛,如刀割。

    我流产的这件事在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皇帝在芳草堂流连了三天没有合眼,最后却无言的离开,也让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了。

    过了年,天气却越发的冷,即使吴嬷嬷他们用了那么多炭火把屋子里熏得暖暖得,即使厚厚的锦被裹着我不透一丝的风,我的脸色仍旧是苍白,指尖冰冷得好像外面屋檐下的冰棱子。

    后来听水秀说起,这一次我的流产非常的凶险,那一夜血流不止的样子吓坏了所有的人,我就好像一个漏了的血袋子一样,毫无声息,脸色惨白,将大半个床褥都染红了。

    也许因为这样,我的身体变得很差,整夜的咳嗽,喉咙也常常渗出咸腥的味道,就连一碗一碗喝下去的热汤药,也好像投入了寒潭里,没有一丝动静。

    不过,我知道这不算最糟的。

    一个流了产的才人,什么是最糟,我想都想得到。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会是许才人。

    她大腹便便的走进来的时候,玉雯和另一个嬷嬷一直不停的说着小心,孩子要紧之类的话,水秀他们一看到她就皱紧了眉头,一副不乐意的表情,吴嬷嬷年纪大些沉得住,上前寒暄了两句,听说许才人特地过来看我,也没办法,只能搬了张椅子到床边。

    她慢慢的坐下,抬头看着我。

    “你还好吧?”

    “……”

    “我听太医说,你这次伤得很重,给你带了些补品来。”

    说完,她朝玉雯使了个眼色,玉雯颇为不屑的白了我一眼,还是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水秀,水秀也冷哼了一声,才接过来。

    我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慢慢的抬起眼看着她。

    比起过去的脸色苍白瘦小较弱,她现在倒是大腹便便得有些壮观了,脸色红润,连下巴颏都长圆了。

    而她身后的玉雯,衣着比过去更好了些,连鼻孔都抬得更高了。我多看了她一眼,她腰上还系了一块翡翠玉蟾,晶莹通透,价值不菲。

    我这一流产,许才人的地位自然就和往日不同,我虽然不关心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水秀他们也不敢告诉我,可是每天都有些其他宫的宫女到我的窗下,大声的讨论着皇上又赐了她什么,又给了她什么,说是炙手可热一点都不为过。

    整个宫里都盯着她的肚子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向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还没有到这个月份,可之前伸手,也能摸出小腹微微凸起的感觉,我也曾经想过,自己快临盆的时候会是怎样笨拙的样子,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虽然已经心如死灰,但一想到孩子,我的眼睛还是发红了起来。

    看着我的样子,许才人慢慢的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你曾经那样对我,可是同为女人,我也知道没有了孩子有多痛苦。”

    我慢慢的看着她,听见她说道:“岳青婴,你的心思如果不那么狠毒,可能这个孩子就不会掉的。做人,还是要多往善处想想,你若是个好人,老天也会给你好报,又怎么会让你失去这个孩子呢?”

    锦被被我死死的揪在手里,几乎快要撕裂。

    水秀一听这话就变了脸,急忙走过来:“许才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家才人!”

    “难道不是吗?”玉雯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你们家才人不就是嫉妒咱们才人比她先怀了龙种,所以还加害咱们才人吗?可是现在,报应来了不是!”

    “你——”

    水秀气红了眼睛,手一扬居然就要打她,吴嬷嬷急忙扯住了她,而许才人也回头道:“玉雯,你住口!”

    两边闹得都有些不好看,许才人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说道:“算了,我也没什么再要说的。你好好将息保重身体,我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我默默的转头看着她,她这样大腹便便的样子,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小心,好像呵护着身体里那个稀世珍宝,不忍心让那个孩子受到一点伤害一样。

    都是孩子……

    都是母亲……

    我的手指已经撕碎了锦被,指甲硬生生的****了掌心,痛得连心都在颤抖,就在她快要走出去的时候,我开口道:“你要小心一点。”

    “……!”

    她像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着我。

    这是这几天,我第一次开口,喉咙都是沙哑的,说完之后又用力的咳嗽了起来,下体一阵痛楚传来,吴嬷嬷他们急忙围到我身边:“才人!”

    你要小心一点……

    这句话,我多想跟几天前的我说,要小心一点,不要相信任何人可以保护你,我不能,就算阿弥陀佛也不能,这个孩子在你的身体里,只有你能保护他。

    你要小心一点。

    许才人看着我,一时还有些愣神,她身后的玉雯立刻说道:“岳才人,你怎么能这样威胁我们家才人呢?就算你的孩子没有了,也不是咱们才人的错啊,我们来给你送补品,看看你,难道还是我们才人的不对吗?”

    许才人一听,就变了脸色,她瞪着我半晌,终于说道:“你真是,死性不改!”

    说完,拂袖而去。

    我坐在那里,突然淡淡的笑了笑,靠回了床头。

    水秀和小玉已经气得脸色都白了,在屋子里骂骂咧咧的,吴嬷嬷将他们两撵了出去,然后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上,对我说道:“才人。”

    “……”

    “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许才人的事,您就别管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吴嬷嬷在这宫里也是老人了,虽然平时只是喜欢骂骂水秀他们,和我说话也往往是淡淡的,可从那双暗灰色的眼睛里,我能看到岁月淫浸下沉淀的智慧和沉稳,她看着我,微微的皱着眉头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宫里的人是最认命的。可是,有的时候也不是——”

    “……”

    她的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只是伸出手握着我冰冷的指尖,看了看掌心隐隐的血渍,长叹了口气。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水秀跑了进来。

    吴嬷嬷急忙回过头看着她,不悦的道:“不是让你去小厨房看看才人的汤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水秀说道:“才人,皇后,还有贵妃娘娘他们来了。”

第344章 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

    皇后和——申柔,她们都来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门外,一片明晃晃的阳光,我在心里笑了一下——他们果然,还是来了。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嫔妃在这宫里要遭遇到什么,我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可从失去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我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只要裴元灏一天不放过我,这一切我就躲不开,也躲不掉。

    吴嬷嬷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的扶着我靠坐在床头,又把柔软的枕头放在背后,让我靠得更舒服了一些。

    等做完这一切,就闻到一阵香风袭来。

    常晴,背后跟着申柔,还有其他宫里的那些妃嫔们全都走了进来,这个并不算太宽敞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了人,倒有些春光明媚的感觉,浓烈的脂粉香气顿时把整个屋子都熏透了。

    陆淑仪一进屋,先就捂住了鼻子,皱眉道:“唔,好大一股药味。”

    “就是,难闻死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门口的那一群女人,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的照在白雪上,映得屋子里也是亮堂堂的,却也掩盖不住她们身上的珠光宝气,过年的时间,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所有的珠宝都戴在头上穿在身上,争宠斗艳,也华丽得刺眼。

    水秀已经上前去请安叩拜,然后轻轻的说道:“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才人就在里面休息。”

    之前太医说我不能见风,屋子的中央垂了一道纱帘,这个时候这道纱帘被撩了起来,常晴慢慢的走进了内室。

    因为是过年,她的衣着还很隆重,金灿灿的衣裳配上头顶沉重的头饰,让人觉得有些不敢仰视的感觉,可人却还是淡淡的,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既不难过,也不高兴,仿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祗,淡淡的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走到床边,看了看我苍白的脸:“岳才人,你好些了吗?”

    我木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我沉默着不开口,陆淑仪他们立刻恼怒起来,指着我道:“岳才人,你这是干什么?皇后娘娘亲自来看你,你不说起来请安,皇后问你话你也不回答,你要造反啊!”

    “就是,太没规矩了!”

    “……”

    我依旧沉默着,吴嬷嬷他们急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才人她自从——自从那件事之后,身子一直很不好,精神也不好,请皇后娘娘饶恕才人失礼。”

    常晴叹了口气,说道:“本宫都知道,不会怪罪的。”

    “谢娘娘。”

    吴嬷嬷他们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柔媚的声音又接着响起——

    “皇后娘娘真的是宅心仁厚,可有的人却未必知道进退,否则,也不会有这回事了。”

    这个声音像是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原本已经麻木的身体都开始抽搐着发疼,我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刺目的女人。

    那天在清音阁,一身雪白的她宛若仙子,但今天却是一身明红色的长袍,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娇媚得好像春天的花园里最艳丽的牡丹,头上的金步摇不停的晃动着,被阳光照耀着发出一闪一闪的金光,刺人眼。

    我平静的脸上微微的有了一丝裂痕。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站在她身后的陆淑仪立刻说道:“贵妃娘娘说的是,怀着身孕的人还这么急着邀圣宠,也难怪这个孩子会……”

    常晴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胡说些什么!”

    陆淑仪一听,急忙低下头去:“臣妾失言了。”

    常晴说道:“本宫是让你们一同来看望岳才人,不是让你们来胡说的。”

    “是。”

    周围的嫔妃见她变了脸,都急忙起身应了,可是刚刚才一坐下,申柔却又淡淡的笑道:“要臣妾说,陆淑仪是心直口快,可有的话还是听得的。”

    常晴微蹙眉尖,看了看她,申柔轻轻一笑,说道:“要说小年夜那晚,皇上原本是要去皇后娘娘的景仁宫的,不过是留了残步过来看看,谁知岳才人就把皇上留下了。也不知道是皇上太心疼岳才人了,还是岳才人太不知道进退了。如今孩子没了,皇后娘娘怜悯没有怪罪,可也不该由着她这样下去,可怎么给六宫的姐妹做表率呢。”

    水秀他们站在床边,看了看那些嫔妃,又转头看了看我苍白的脸,急得都要哭了。

    申柔继续说道:“许才人怀孕比她还早些,就知进退明事理,否则皇上这些天每天都去看许才人,怎么就没听见她的孩子出什么事呢?”

    这时,朱婉仪朝四周看了看,问道:“咦,说起来,怎么许才人没有来啊?”

    水秀急忙说道:“许才人刚刚已经来看了我们家才人,说了一会儿话,看见才人有些累了,所以就先会去了。没有和皇后娘娘还有各位娘娘一起。”

    “哦,看起来许才人倒是有心。”

    “什么有心啊,”陆淑仪冷冷一笑,说道:“刚刚碰到御膳房的人,听说皇上中午要过去陪她用午膳,所以才早早的来,早早的走吧。”

    常晴皱了一下眉头,刚要说什么,这时,坐在她背后的刘昭仪突然大声说道:“你们看岳才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只见我靠在床头,一丝殷红的血从唇边流了出来。

    “才人!”

    水秀吓得大叫了一声,急忙扑了过来,周围的人也全都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护住我,吴嬷嬷手里拿着一张丝帕托着我的下巴,鲜血立刻将丝帕染红,可嘴里的咸腥还不断的往外涌,我抑制不住的咳了两声,顿时连雪白的衣裳都被染红了。

    “哎呀,小心点!”

    那几个嫔妃全都尖叫着躲开了,一脸嫌恶的表情,常晴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急忙回头道:“赶快去请太医!”

    “是。”

    芳草堂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不一会儿太医匆匆忙忙的赶来,给我诊脉之后又灌了一碗汤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吴嬷嬷他们吓得脸都白了,常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也有些心惊,问太医道:“岳才人到底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岳才人这是肝气郁结,加上——流产之后的心病,才会吐血。不过吐出来就好了,微臣刚刚给才人看了看,倒也没有大碍了。”

    “那她的身子呢?”

    “这——”太医看了我一眼,有些为难的一抬手,请皇后走到了外间,虽然说话的声音那么轻,可我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低声道:“才人这一次流产,委实伤得重,只怕要静养很长时间,否则,这病根儿……”

    我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惨然一笑,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闹到了什么时候,又闹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了,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睁开眼睛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的感觉到床头的烛火摇曳着。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熟悉的脸孔近在眼前。

    他就侧着身子躺在我的身边,一只手拥着我的腰,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身上,厚重的锦被连同我被他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好像要紧紧的守护一样。

    我无力的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脸。

    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单薄的唇,棱廓分明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睁开眼在眼前,闭上眼在梦里,好像呼吸一样纠缠着人,一刻也不放开。

    让我,一刻不停的痛。

    有一滴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他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了眼。

    看见我眼角的泪水,他像是猛地震惊了一下,但立刻那双眼睛又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只是拥着我的手更紧了一些,将我抱着一直贴上了他的胸膛。

    我一动不动,连挣扎都没有,只是这么躺着。

    “你怎么样?”

    “……”

    “朕听说你出了事,就立刻过来了。”

    两个人近在咫尺的躺着,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呼吸纠缠,吞吐着彼此的气息,如果是在平时,空气一定会炙热得让人心颤,可这一次,不管贴得多近,我的指尖都是冰冷的,好像血液凝结得无法融化。

    慢慢的,他也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拥着我的双手也更加用力了。

    “你到底要朕怎么样?”

    “放了我。”

    “你知道,不可能。”他将脸埋下来,紧紧的贴着我的脸颊,滚烫的脸颊贴着我冰冷的肌肤上,带来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我在他怀里僵硬着,听见他一字一字的说:“朕绝对不会放你走,不管什么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不觉得难过了,也可能是因为已经痛得麻木,慢慢的,连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

    “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不管什么。”

    “我不要。”我在黑暗里看着他,慢慢的,认真的说道:“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了。”

第345章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胸口一阵快要迸裂的疼痛,而他的目光狠狠的闪烁了一下,那张如同岩石雕刻一般刚毅的脸上分明出现了一丝裂痕。

    原来,伤害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原来,伤害一个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这样的滋味。

    “什么是我不能给的?”

    “我已经不想要了。”

    他看着我,在黑暗中几乎已经分辨不出那双眼睛里的感情到底是喜是怒,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慢慢的低下头,滚烫的嘴唇吻上了我的眼睛。

    他的气息里,有一股悠然的安神香的味道,我闭上了眼睛忍受了那一吻,却也被那样的味道熏着,慢慢的神智恍惚,最后在他的怀里静静的睡去。

    第二天早上,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却先听到了水秀他们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想睁开眼,可人却晕乎乎的,只听到他们慢慢的走到床边,还小声的说道:“嘘,才人还没醒——哎呀!”

    她一声惊呼一下子将我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她跑到床边:“才人,你又咳血了!”

    咳血?

    我微微蹙眉,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果然舌尖尝到了一股咸涩的味道。

    吴嬷嬷和小玉听到她的声音也跑了进来,关切的问着,我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唇角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几乎不容易察觉到,可嘴里却是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吴嬷嬷担心的说道:“太医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夜里还是咳血了。”说着,又转头骂小玉:“你昨晚怎么回事,才人咳血你都不知道,挺尸去了吗?”

    “我,我真的没听到啊……”

    这个时候我,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了看床上,却发现床的那一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小玉,”我有些干哑的开口:“昨夜,有人来吗?”

    “不,不知道啊。”小玉这么一说,被吴嬷嬷狠狠的瞪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才人睡得很安稳,晚上也没有什么响动嘛。”

    看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轻轻的摆了摆手:“算了,没事。”

    昨夜,是梦吗?

    我隐约还记得他抱着我的感觉,而我也对一个帝王说了一句可能他最无法接受的话,原来全都是一场梦,想来,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句话对他来说,只怕早就暴怒得不可想象了。

    我靠在床头,水秀他们已经用水濡湿了毛巾过来给我洗洗的擦拭了嘴角,吴嬷嬷已经打发小玉去请了太医,太医来了又是请安又是诊脉,却也没看出什么,只说这一次流产伤了元气,也因为那一夜失血太多身体里淤积了寒,而我的身子已经虚不胜补,太热太重的药不敢下,只能用温补的药物和食材慢慢的补身子。

    太医一走,水秀便将毛巾扔进盆子里骂骂咧咧的:“每次来都说这些,才人也没见好,根本就是庸医!”

    “行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们不是庸医,也不是神仙。”

    吴嬷嬷无奈的说着,服侍我洗漱了之后,便端了一碗乳白色的汤汁上来,散发着浓浓的米香,她说道:“才人,喝点这个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米汤?”

    “才人你也知道。”她笑了笑:“这东西不金贵,可是养人,每天喝上一碗,最是滋养脾胃的。脾胃好一些,饮食和药材吃下去才有用处,你喝了吧。”

    我愕然的看着那碗米汤,上一次闻到这种淡淡的香味好像已经是上辈子了,而且这种米汤被看做穷人才会吃的东西,只有川蜀的人不忌讳,即使富人也用来养生,吴嬷嬷一直在宫里服侍,没想到她也会做这样的东西。

    她将碗送到我嘴边,刚要喂我喝,小玉就跑过来道:“才人,陆淑仪他们来了。”

    一听这话,水秀他们的脸色先变了,吴嬷嬷看了一眼我苍白却无表情的脸,转身走了出去,正好申柔他们已经到了门口,她跪下拜倒:“奴婢拜见淑仪——”

    “你们家才人呢?”

    “才人她有些不舒服,所以——”

    不等吴嬷嬷说完,陆淑仪已经越过她走了过来,一把撩开帘子,看着我靠在床头的样子,便道:“谁说岳才人不舒服,精神不错啊。”

    我淡淡的看着他们。

    要问他们为什么来,来干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在后宫未必需要得罪什么人,只要底人一头,就是给了别人足够踩的理由。

    见我静静的坐在床头,旁边还放了一只碗,朱婉仪走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尖声道:“哎,这是什么东西啊?”

    陆淑仪也走上来看了一下,立刻掩口笑道:“听说这是米汤,穷人喝的东西。”

    说着,她又转头看着我,说道:“岳才人这是怎么了,前阵子不是还有御膳房天天给做补品吗,怎么现在就开始喝米汤了,难道御膳房就没给送点补品来?”

    “淑仪姐姐你糊涂了,现在御膳房金贵的东西都往景仁宫送了,哪里还轮得到别人呀。”

    “哦,这倒也是,许才人现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这不,一大早皇上下了早朝,就去看她了。”

    “这种福气,别人可羡慕不来了。”

    陆淑仪又说道:“不过,岳才人你也别难过,谁让这孩子没福气投生到这皇城里呢。”

    她的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很沉很静的声音——

    “投生到皇城里,也未必就是有福气。”

    他们俩原本还洋洋得意的,可一听到这个声音都傻了,回头一看,只见门口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

    “太——太后。”

    他们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个慢慢走过来的身影,竟然真的是太后,我一时竟也有些愕然——她不是一向都在临水佛塔清修,连皇帝登基都没有能请她出来,怎么现在她居然会离开佛塔,亲自到我的芳草堂来?

    正想着,桂嬷嬷已经扶着她走进了内室,陆淑仪他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勉强陪笑道:“太后万福金安。不知太后怎么会来这儿?”

    “听说岳才人出了事,哀家来看看。”

    她淡淡的说着,用眼角看了看她们:“你们又来做什么?”

    “臣妾等,也是来看望岳才人的。”

    “看完了么?”

    “看完了。”

    “既然看完了,还不退下。”

    “……是。”

    他们两连连磕头,站起来便灰溜溜的走了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太后对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便说道:“太后来探望岳才人,喜欢清静,今后你们也别放不相干的人进来了。”

    水秀和小玉立刻高声应道:“奴婢知道啦。”

    那两个女人走到门口,都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水秀和小玉憋着笑,急忙过来给太后问安,她老人家还是淡淡的,只一挥手对桂嬷嬷道:“你们都下去。”

    “是。”

    桂嬷嬷点点头,转身走到了吴嬷嬷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走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和老太后。

    我不想说话,而她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她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平日里总是凝着一层霜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道:“好些了吗?”

    “太后,您怎么会来?”

    说起来,我和她是这后宫里唯一能亲近一点的人,可我不认为她会主动来关心我,而我如果真的受了委屈,也不会选择去她怀里哭一场。

    她淡然道:“你以为,哀家愿意管你们的事。”

    我一愣,抬头看着她。

    她又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孩子没有投生到皇城里,未必不是他的福气,你若真的聪明,应该想得开。”

    一股酸涩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我当然知道,我也一直告诉自己要想得开,这个孩子就算真的生下来,也未必会幸福,皇城里没有人之大伦,天家的皇子生来就有巍巍的皇冠和煌煌的蟒袍,可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呢?

    一无所有。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这个孩子终究是我的骨肉,是我心里最深的期盼。

    一想到这里,我干涩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泪。

    太后看着我的样子,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的说道:“他,也不好受。”

    这句话很短,短得几乎一失神就会错过,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却看不清这一刻太后的表情——我一直以为她对裴元灏是淡漠的,可这种淡漠里有多少亲情,却远远不是我一个外人看得清的,只是这句话……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泪水纷纷而落。

    太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捏了捏我冰冷的手指,说道:“你是伤了身子的,好好调养。”

    “……”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太后低下头,无意中看到放在床边的那碗米汤,突然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死死的盯着那碗,好像要把碗瞪出一个洞似的。

    我也有些愕然,下意识的问道:“太后,您怎么了?”

第346章 暗夜情殇

    太后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还是一个劲的瞪着那碗米汤,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你也喜欢喝这东西?”

    也?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动了一下,抬眼便看到太后的神情和目光,顿时也明白过来。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对待任何人都没有多余的温度,但只有在提起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打破自己的平静,露出那种几乎带着恨意的气息。

    那个人,就是召烈皇后。

    我不知道在太后和召烈皇后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她吃了那么多年的斋,念了那么多年的佛,都平息不了心中的恨意,不过,这也许就是后宫里生生不息的恩怨,每一个后宫里的女人原本都是薄命的红颜,却偏偏还要彼此为敌,争夺那个从来不会只属于自己的男人。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太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淡漠的目光竟也慢慢的变柔了。

    她伸出手用拇指轻轻的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

    “这种苦,宫里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人受过。”

    “……”

    “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早登极乐,不用吃世间的苦;可有的人,自己的孩子在哪里都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一辈子牵着一颗心,到死都放不下。”

    感觉到她枯瘦的指头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泪水拭尽,我也渐渐清楚的看到她那张苍白而沉默的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她说的,是谁?

    难道是召烈皇后吗?皇上曾经下旨想要传位给皇长子裴元辰,这位皇长子就是召烈皇后的孩子,却从来没有在宫中出现过,难道说的是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那么难过,好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从她的心头割过?

    我轻轻道:“太后……”

    听到我的声音,太后好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缩回手去,神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太后,您怎么了?”

    “哀家,没事。”

    她摇了摇头,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好好休息吧,哀家会再来看你。哀家也会在佛堂日夜诵往生咒,祈求这个孩子来生投到贫苦人家,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投到贫苦人家,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这句话,真是讽刺!

    说完这句话,她便起身走了出去,我靠坐在床头,看着她清瘦而苍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的晨光里。

    过了一会儿,吴嬷嬷才又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手里捧着一盒安神香,说是太后交代的,让我每天点着,晚上睡得安稳些。

    有了那安神香,晚上我倒是真的睡得好了些,往往一觉睡到天明,连梦都不会做,只是早上起来水秀他们总是会看到我的唇角有一些残留的血迹,只怕是晚上又咳血了。

    水秀他们都很紧张,只担心我这样每夜的咳血会留下什么病根,可我并没有觉得难熬,相反身体里的寒症好了很多。

    冬天,慢慢的到了尽头。

    我的身体虽然好了些,太医却还是让我留在屋子里静养,外面到底还冷,水秀他们也一直劝说我躺在床上,什么事都给我做得妥妥的。

    其实我知道,他们之所以不让我出门,还有另一个原因。

    虽然水秀他们一直瞒着我,可每一次她出门回来之后,总是能隐隐听到她在院子里和小玉一起喃喃的咒骂,我原也不在意,直到这一天傍晚,我刚坐到桌边喝了一口汤药,眼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却是玉雯。

    玉雯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朝着我马马虎虎的一福:“见过岳才人。”

    我微微蹙眉,没说话,水秀平时最看不得她,便立刻迎上去生硬的说道:“你来干什么?”

    “奴婢是来送东西的。”玉雯看了我一眼,将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大声的说道:“这是咱们婕妤赏给岳才人的。”

    婕妤?

    我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许幼菱已经晋为婕妤。

    说起来,她已经快要临盆,到现在才晋升已经算是晚的了。我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就看见玉雯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她刚一出门,水秀已经跑过来抡起桌上的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什么玩意儿!”

    她这一下不要紧,吴嬷嬷立刻骂了起来:“你干什么!才人还在这里,轮得到你发脾气!”

    水秀气得眼睛都红了,转头来看着我:“才人!”

    我倒没有生气,只是刚刚她那一下把我吓了一跳,淡淡的一挥手:“我累了。”

    吴嬷嬷一直站在旁边,这个时候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的说道:“才人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给我收拾好了床铺服侍我睡下,又点好了安神香,便转头拉着水秀他们出去,水秀挣了两下,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还是被吴嬷嬷虎着脸揪出去了。

    屋子里的蜡烛都熄灭了,只留下床边一盏小小的烛火,在漆黑的夜里摇曳着。

    那烛光那么微弱,好像随时都要熄灭,我睁大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那烛光,想要看看什么时候会熄灭,可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沉沉的,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传来了景仁宫那边的笑话。

    听说玉雯的屋子里不知怎么会窜出了几只老鼠,她吓得衣服都没穿好蓬头垢面的就跑了出来,还撞倒了服侍皇后的嬷嬷,闹得鸡飞狗跳,被许婕妤呵斥了一番,跪在院子里,直到现在还没起身。

    这话是院子里打杂的小太监传过来的,水秀和小玉进来服侍我起身,原原本本的又说给我听,高兴得好像过节一样。

    我看了他们一眼,只淡淡的摇了摇头。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回想起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却也没有这样的心性,所以更愿意看到他们快乐的笑,放肆的闹,虽然有的时候吴嬷嬷总说我把他们惯得无法无天。

    等我起了床,收拾了床铺,吴嬷嬷便下去吩咐药膳了,水秀原本还笑嘻嘻的,可一看到我的嘴角,又嘟起了嘴,用毛巾濡湿了给我擦嘴角,说道:“才人,您怎么还在咳血啊,那些太医的药到底管不管用啊?小玉也是,您咳成这样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个挺尸的。”

    我低头看了看,雪白的毛巾上又是一片粉红。

    她小心翼翼的给我擦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对我说道:“才人,奴婢跟您说个事儿。”

    “嗯?”

    “今天早上,就是寅时的时候,奴婢好像看到皇上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

    寅时,那是各宫每天早上开宫门的时候,会有人来收各宫的马桶,只有打杂的太监会起身,那个时候各宫的正主都应该还在睡觉才对,她怎么会看到裴元灏?

    而且,昨夜裴元灏不应该是在景仁宫吗?

    水秀又说道:“不过天色太暗了,奴婢也没看真切,只有皇上一个人,一闪就不见了。”

    “……”

    我没有说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唇角。

    “才人,您说,皇上他——”

    我淡淡的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寅时,你怎么会起身的?”

    “呃?”她一愣,顿时睁大了眼睛,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奴婢是起来,去茅厕。”

    我又看了她一眼,她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雪白的毛巾上那刺目的粉红,突然觉得很累,有一种连呼吸都不想继续的感觉,只挥了挥手:“算了,没事下去吧。”

    “哦。”她点了点头,刚要转身走,却又好像有些不甘心,回头道:“才人,皇上他——”

    “是你看错了。”

    她看着我淡淡的样子,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身离开了。

    我一直坐在床头,目光静默的看着屋子另一头的香炉,里面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了,只余下一缕袅袅的轻烟挣扎着从里面升起,立刻被一阵轻风吹散了。

    对于芳草堂的人来说,白天过得很快,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浑浑噩噩的便又是一天。

    夜幕降临的时候,吴嬷嬷还是照样给我端来了米汤,还有小厨房做的药膳,我每一样都喝了一点,也没吃多少,便对她说道:“今晚我想早一点休息,你们都下去了吧。”

    “啊?”吴嬷嬷一愣,立刻说道:“好,奴婢来收拾一下。”

    我摆了摆手:“不用,你们都下去。”

    吴嬷嬷看了我一眼,又和水秀他们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没说什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都下去了,门也关了起来。

    屋子里的蜡烛都熄灭之后,依旧只留下了床头的一盏烛火在眼中摇曳着,每一夜我都习惯看着那烛光,然后慢慢的入睡,今夜也是如此,看着烛火扑腾,好像一个人在挣扎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经浓黑得像是拨不开的黑幕,四周一片万籁俱寂,连虫鸣鸟叫都没有,静谧的夜晚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还有一声一声的心跳。

    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帷幔,安安静静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片寂静的夜里,一个很轻很轻,几乎比我呼吸还轻的脚步声传来,一直到了门口,然后,门被推了一下。

第347章 皇上,不如我们算了吧

    这一推很轻,但门还是发出了哐啷一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听着,格外的刺耳。

    我慢慢的坐起身来掀开了帷幔,门又被推了一下,又发出了哐啷的一声,这一次比上一次更重了一些,可大门还是牢牢的关闭着,一点也没有被推开。

    我站起身来,虽然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可温暖的被褥外面依旧袭来了一阵冷意,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裙的我微微的打了个寒战,伸手拢了拢衣裳,慢慢的走了过去。

    今晚,我没有让小玉他们来守夜,屋子里只有我一个,安静得好像一座古墓,我就静静的站在里面,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大门外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低沉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开门。”

    虽然心里什么都知道,可是真正听到他的声音,心却还是狠狠的跳了一下,微微带着些疼。

    我轻轻道:“我不会开门的。”

    外面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在冷宫的时候,我已经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开口道:“我知道,一扇门拦不住你,可就算你进来了,也只是进了这扇门而已,不会和站在外面有什么不同。”

    外面的人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你就这么恨朕?”

    ……

    我在黑夜里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道:“爱和恨,都需要力气,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

    “皇上,不如我们算了吧。”

    外面一下子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样。

    我睁大眼睛,屋子里明明还有蜡烛,可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整个人,整个生命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再也没有出路。

    “你不让我出宫,我可以认命,我可以去临水佛塔陪着太后,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的有些哽咽,太后为什么会在临水佛塔吃斋念佛那么多年,她曾经贵为皇贵妃,在后宫一人之下,也是享尽荣华餍足腻味,是怎样的伤心,让她避世那么多年,都消除不了心里的恨?

    后宫,从来都不缺心碎的女人。

    所以——

    “皇上,我不想再做你的女人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而下一刻,大门发出了一声哐啷的巨响,被硬生生的踹开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这种巨响还是让我惊了一下,就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带着煞气几步走了进来,逼近到我的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的拉到了他的面前。

    “你说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

    脸色苍白,眼睛血红,他憔悴得让我有些陌生了,可即使憔悴,却仍旧带着无比的煞气,捏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一用力,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我痛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而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放手的人,不管对他的权力,还是对他的女人。

    而这时,那巨大的声响已经惊醒了芳草堂的人,我听见水秀他们惊惶失措的叫喊着“发生什么事了”、“快去看才人”,然后便拎着灯笼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刚刚跑到门口接着烛光一看,几个人全都吓呆了,连忙跪下来:“万——万岁——”

    裴元灏却理也不理他们,只咬着牙低头看着我:“你再说一次!”

    他的怒火下,会焚烧一切,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早就尝过,过去我会害怕,因为怕疼,怕屈辱,怕他永无止尽的索取,但这一刻我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笑得像一缕随时会漏过指尖的风,轻轻道:“皇上,我不会再爱你了。”

    “才人!”

    吴嬷嬷他们吓得面无人色,控制不住的喊了起来。

    我却仍旧笑着,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腕,上面还缠着纱布,红得刺眼,我哽咽了一下轻轻道:“皇上,我们两清了吧。你不用再为我流血,我也不会再——”

    “两清,你敢跟朕两清?!”

    他咬着牙恶狠狠的说着,突然用力狠狠的一甩,我被他摔得跌倒地上,额头撞上了旁边的桌角,顿时一阵剧痛传来,吴嬷嬷他们急忙跑进来扶着我,朝着他磕头连连:“皇上,皇上息怒,才人她——她只是失去了孩子,病得神志不清,皇上息怒啊!”

    裴元灏铁青着脸低头看着我,指着我道:“岳青婴,你想跟朕两清,你以为失去了一个孩子,就能要挟朕,就想离开朕?你做梦!”

    吴嬷嬷他们抱着我,听到这样的话,手颤抖得好像随时都要碎掉。

    “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也别想摆脱朕,就算你不爱,你恨朕,朕也要跟你纠缠一辈子!”

    我躺在吴嬷嬷怀里眼前一阵发白,喉咙里也涌起了一股甜腥,咬着牙让自己不要昏厥过去,半晌笑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皇上,你和我纠缠一辈子,不过是互相伤害而已。”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几乎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柳凝烟的死却一直在提醒着我,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留我下来,只是互相伤害,只是让过去那些曾经好的,会慢慢变得不堪而已。

    “互相伤害,”他慢慢的蹲下来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眼睛透着红:“好,朕就看看,你和朕,怎么互相伤害!”

    说完,他狠狠的甩开我,转身走了。

    吴嬷嬷脸色惨白,而水秀他们几乎被吓哭了,这个时候抱着我,拼命的说道:“才人,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跟皇上说这些啊!”

    我脸色苍白,额头上,身上一阵阵的痛楚袭来,几乎要昏厥过去,却只是咬着牙坚持着,脸上浮起笑。

    我大概,是真的快疯了。

    一阵刺痛,一阵温柔,他就是这样把我步步逼退,让我一点一点的走到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彻心彻骨的痛了一次,不想再为了任何一时的温柔而折返,再重复这样的煎熬。

    看着我笑得那么无力,却一直在笑着,吴嬷嬷的眼睛也红了,和水秀他们一起将我抱到了床上,这一次我是真的咳了血,枕头都染红了,他们一边擦眼泪一边照顾我,一直到了天明的时候,我才终于平静下来,恹恹的睡去。

    这一夜,芳草堂内过得并不平静,但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到了多少风声。

    经过了那一夜,我的身体又反反复复了几次,低烧,咳血,寒症,折磨得我连在梦里也觉得痛,而梦里,还有一个人的身影,也总是在眼前,难受的时候我总是想叫他,想让他抱抱我,可却开不了口,因为我隐隐的知道,他的温柔之后,往往是更大的痛。

    于是,我挣扎着咬着下唇,鲜血沿着舌尖留下来,腥味刺激得我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恍惚的,清淡的脸孔。

    太后……

    我微微蹙眉,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轻抚着我灰白的脸颊,轻轻的道:“好些了吗?”

    “太后。”

    “何苦?”她轻轻的说着:“你这样,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问道:“太后不怪青婴吗?”

    她摇了摇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种事没有对错,哀家一个局外人,能怪谁?”

    “那,青婴可以陪着太后,一起诵经念佛吗?”

    “……”

    她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若真的来诵经念佛,也不知道是谁的福气。”

    我淡淡的一笑,感觉到她的指尖慢慢的变得温暖起来,用脸颊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

    从那天之后,芳草堂便成了宫中另一处冷宫。

    裴元灏没有再来过,连传话的小太监也不愿踏进这个门槛,如果不是太后时不时会来看看我,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了生人的气息。

    我的身体反复的病了几次,元气伤得厉害,入春的时节天气也变暖了,我却依旧虚弱得只能在床上躺着,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可是,我也知道,应该发生什么。

    这天水秀他们从御膳房回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服侍我的时候也时不时的看着外面,像是在等什么,我喝了一口药汤,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低头又喝了一口,看着汤水里映出的自己有些苍白的样子,淡淡道:“许婕妤快生了吧?”

    “才人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一出口,小玉立刻吐了吐舌头,水秀狠狠的抽了她一下,急忙转头看着我:“才人,奴婢——”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其实也不怪他们,我比许幼菱晚几个月,推算一下日子,也就是在最近。

    而且,外面天天人来人往的议论,好几次请太医过来给我号脉都不是从太医院,而是他们去景仁宫的门外截的,我也不傻,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水秀狠狠的道:“真希望她难产!”

    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年轻轻的女孩子,怎么说话这么没遮拦。”

    “可是——”

    “欲求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我转头看了看外面灰色的天空,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已经有人为他死,有人为他伤,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第348章 许幼菱之死

    水秀嘟了嘟嘴,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淡淡的笑了笑,又说道:“不过,你们倒应该为自己想想了。”

    “想什么呀?”

    “我和皇上这么一闹,你们也该知道,我是不可能再得宠了,跟在我身边也不会再有什么前途。”我笑道:“如果你们有别的打算,我可以帮你们去跟太后说说,太后开口——”

    话没说完,水秀已经急忙说道:“才人,你怎么这么说呢。”

    “……”

    “我们跟着你,也不求荣华富贵,就这样不好吗?”

    看她急得有些委屈的样子,我笑了笑,说道:“可终究——”

    “咱们真的不求什么。”小玉也在一旁说道:“前几天,吴嬷嬷也这么跟咱们俩说来着,说如果我们想去别处,她来求才人,只要她一个人照顾才人就好。可是我和水秀都说好了,咱们一定会跟着才人的。”

    我一时无言,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水秀也点点头:“才人,我们愿意跟着你,不为别的,你是个好人,跟在你身边,吃饭睡觉都踏实。”

    是个好人,吃饭睡觉都踏实?

    我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一种酸涩得想要哭的感觉,水秀未必看过什么书懂得什么伦理纲常,可她的这句话,却好像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但在宫中,知道的却太少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看了看小玉,笑了。

    我每天午后都要睡一会儿,今天却也没有什么睡意,水秀他们就更没有,听着外面不时有人来来回回的跑着,应该是各宫的宫女太监去景仁宫探消息的,隐隐也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水秀气鼓鼓的说道:“不就生个孩子吗,闹成这样,到底要生个什么疙瘩出来啊!”

    我哭笑不得,她虽然听我的话说话没那么刻薄,但仍旧嘴头子不饶人,连吴嬷嬷也只能叹气,扶着我到软榻上躺下,水秀和小玉闲着没事,便索性跑出去看看。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吴嬷嬷,我靠在榻上,轻轻的说道:“嬷嬷,谢谢你了。”

    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什么,道:“才人不怪我自作主张?”

    我摇摇头。

    她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奴婢倒也不是要替才人做什么主,只是,这个时候,跟在您身边的人少些,反倒要好些,况且——”她说着,又白了外面一眼:“那两个丫头,整天不是玩就是闹,迟早给您惹祸。”

    我笑了起来。

    这三个人里,只有水秀跟我认识的时间最长,但难得我们都很投缘,在一起的感觉不像主仆,倒更像家人,有个慈爱智慧的姑姑,又两个顽皮不安分的妹妹,到了今天,我也不求什么了。

    吴嬷嬷坐在榻下做针线活,我就靠在榻上看了会儿书,可心里有事,眼中的字也是乱的,不时抬眼看看外面,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水秀和小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才人——”

    “出什么事了?”

    “听说,许婕妤难产呢!”

    “什么?”

    我惊了一下,急忙坐起身来,吴嬷嬷连忙扶着我道:“才人小心点,看起急了头晕。”

    我也顾不得许多,急忙问道:“怎么会难产的?”

    “我们也不知道,”水秀说道:“外面路过的小太监们在这么说,听说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到景仁宫去了,皇后娘娘亲自陪着,现在还没见分晓呢。”

    “那——皇上呢?”

    “皇上也在太极殿那边,等着消息。”

    我慢慢的靠回到榻上,身上突然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心里那种熟悉的,酸楚的痛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知道,女人生产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种痛是常人无法明白的,但每一个母亲都会坚持,不管再痛,再难。

    只是——我可能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的孩子……

    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微微凹下去的小腹,眼睛也有些发红,吴嬷嬷看着我的样子,轻轻的捉着我的手,说道:“才人,别想太多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对着水秀他们道:“再去打听一下。”

    他们两点点头,便又转身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两一刻跑回来一趟,告诉我一些听来的消息,但景仁宫那边一直紧闭着,一个太医也没有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能听见那些来来回回打探消息的太监宫女们转述,我听着听着,掌心里全都是冷汗。

    感觉上,好像不好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天色慢慢的变暗,周围的也挂上了灯笼,水秀他们这一次去得很久,大概快要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我一直翘首望着外面,桌上的晚膳一口也没吃。

    吴嬷嬷劝道:“才人,先吃一点,饿坏了不是玩的。”

    “我吃不下。”

    “才人!”

    吴嬷嬷加重口气喊了我一声,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慢慢的关怀和责备,心里也有些抱歉,便说道:“好,我先喝点汤。”

    她这才放过我,急忙盛了一碗药膳汤端给我,我心事重重的刚刚端到嘴边,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果然看见水秀他们又跑了回来,但是夜色下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好像被吓坏了一样。

    “怎么样了?”我急忙问道。

    水秀的嘴唇都有点白,看着我,慢慢的道:“才人……”

    “快说啊。”

    “许婕妤,好像——殁了。”

    “你说什么?!”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汤碗一下子跌落在地,哐啷一声摔得粉碎,汤汁溅到了我的脚上直发烫,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殁了?”

    “好像是的。”水秀点点头,也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说道:“那些太医一个都没出来,景仁宫把红灯笼都收了起来,现在皇上也过去了,听说脸色也很不好看。”

    “……”

    我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又跌坐了回去。

    她死了?

    许婕妤她死了?

    那——我急忙又问道:“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了吗?”

    “听小福子说,听见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活没活着就不知道了,皇后娘娘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探视。”

    我坐在那儿,一时间心都乱了,脑子里来来回回直响着一句话——她死了!

    许幼菱,那个柔柔弱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女人;那个说宁愿生个女儿,也不愿意耽搁孩子前程的女人;那个说将我当成好姐妹,却最终与我反目的女人……

    她,真的死了?!

    我坐在那里门外漆黑的夜色,眼中却浮现出了宫中姹紫嫣红里,那个女人最不起眼,柔弱温顺的样子,一种不可言状的酸楚涌上心头。

    这时,吴嬷嬷上前来轻轻道:“才人。”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想太多。”

    “……”

    “她是生是死,跟你都不会有关系,你为别人难过,伤的总是自己。”

    为别人难过,伤的总是自己,话是不错,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我不是木头,也练不出铁石心肠,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不过,他们都这样担心的劝我,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吴嬷嬷便让水秀他们把地上的收拾了,又重新给我拿碗盛汤,我没什么胃口,也勉强的喝了半碗汤吃了几口饭,便早早的打发了他们,自己睡下了。

    今天晚上是水秀为我守夜,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但今天晚上她也没说什么,一个人木楞楞的收拾了床铺,便睡到了外面去。

    我也知道,她平时嘴上最然刻薄了些,说话没什么顾忌,但到底是一条人命,咒人和看着人死,完全是两回事,只怕她现在心里也未必很好受。

    到了半夜,还能听见外面她翻身的声音。

    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以前在重华殿,在芳草堂和许幼菱相处的日子,她真的是个好人,只是不适合在这宫里生存,她不懂心机,没有城府,淡漠无闻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家碧玉,也许是因为这些,才让裴元灏反而对她有了一些别样的情愫,她也是这后宫第一个幸运的怀孕的女人。

    可这种幸运,却只是让她更快的走完了一生。

    她的孩子呢?生下来了,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将来又会如何?

    这样想着,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直过了子时,外面一片万籁俱寂,我却还是清醒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微微一蹙眉,就听见有人用力的拍着门,大声的喊着什么,水秀比我更警醒,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也看着她——

    怎么了?

    不等我们开口,吴嬷嬷他们已经去打开了门,我听见他们好像说了什么,那一阵脚步声又急匆匆的朝这边来了。

    水秀感觉到了什么,急忙过来从架子上拿了衣服给我披上,我慢慢的坐起身来,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水秀急忙过去打开门,一看见外面的人,像是惊了一下:“玉公公?”

    玉公公?

    我微蹙眉头,他不是一直服侍皇帝的,自从我和裴元灏闹翻,他已经很久没过来了,现在大半夜的来,是要做什么?

    玉公公从门外走了进来,我看见他身后还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晦暗的光线下,他苍老的脸上脸色也有些沉,慢慢的走过来朝我一拜:“拜见岳才人。”

    “玉公公,什么事?”

    “皇上在景仁宫,召才人过去问话。”

    “问话?”我皱了一下眉头:“问什么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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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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