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8章 言无欲的遗言
这个人,在这里走完了他跌宕的一生,到底有多少遗憾,有多少悔恨,又有多少未尽的心愿,谁能知道?
我只是看到裴元修的脸色,一刻比一刻苍白,好像周围的冰雪已经浸染到了他的身体里,将他最后一点温暖都抽走了,他低头看着南宫锦宏,那双原本流光满溢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干涸了起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什么东西似得。
比如,温暖,比如,感情……
我身边的这个人呢?如果他,就这样离去,他又会带走什么?
想到这里,我有些茫然的低下头去,看着言无欲,大概是因为他原本肌肤就苍白得几乎透明,这个时候失血,反倒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连痛楚的感觉,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和眼中,只是当他看到南宫锦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眼中透出了沉沉的悲哀。
他,刚刚出手的拂尘是正好停在裴元修的胸口的,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过要杀掉他。
毕竟,他还是个出家人。
可是,南宫锦宏的出现,却把一切都变成了事实,也推到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掩饰住内心的痛苦,可眼角那一点清冷的光,还是将他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出卖了。
我哽咽着道:“言无欲,你怎么样了?”
我看着他胸口的箭,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他根本没有在出气,也没有再吸气,而是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空定的状态,若不是他在想什么,就是他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不愿意再消耗更多的精力去承受身体上的痛苦。
下一刻,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的眼睛里,清静得连火光都映不进去了,只剩下了单纯的黑与白,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气息也变得平和了起来。
他说道:“颜小姐。”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我全都明白了。
他有话要跟我说,而在这个时候,用尽所有力气说的,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遗言了。
我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但声音多少还是染上了一点哭腔,轻轻道:“我在听着。”
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其实有很多话,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不是因为贫道不想说,而是那些事情,贫道自己也没有弄清真伪,告诉了你,不过徒增烦恼,于事无益……但今夜,贫道自知时运到头,有些话若再不说,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听到他这些话,我的心跳也加剧了。
我知道,这个人身上一定隐藏着许多谜团,他和裴冀当年为了保护母亲,提出铸造免罪玉牌,这只是他告诉我的,他一生中与母亲交集的一件事而已,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言无欲又到底是个什么人,做过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他若肯告诉我,大概会让我眼前那一团迷雾,散去一些。
我说道:“道长有什么话,可以尽管告诉我,我虽做不到去伪存真,但绝对不会莽撞行事。我,我会尊重道长的意愿。”
他点了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贫道当年入宫,的确是因为太上皇有心入道,选上了贫道,之后不久,贫道就一直深宫中陪伴太上皇,在那之前,人人都知道,贫道是个游方道士。”
“……”
“但其实,贫道幼年时,曾在道观修行。那个道观,是白云观。”
“白云观……?”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我有些愕然。
我在京城呆过许多年,各地的名山大川也多有游历,包括一些有名的道观佛寺,都曾经留下过我的踪迹,可这个白云观,我却是第一次听说。
既然他是能被太上皇选中的人,自然道行不浅,他所修行的道观,也一定是很有名气,才会为太上皇所知。
但,我却并没有听说过这个道观。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浅浅的一笑,而这一笑,嘴唇内已经透出了血色。
他说:“白云观,毁于战火之中。”
“……”
我愣了一下,就没说什么了。
我曾今怀疑过他的年纪,虽然他的面容清隽,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人,可那一头白发如雪,而且目光显得苍老而睿智,绝对不是一个年轻人能沉淀得下来的,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年纪至少也在七十岁左右,才可能幼年修行的道观被毁于战火。
不过,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看着我眼中的疑惑,言无欲淡淡的笑了一下,而嘴唇里的血色愈加深重,几乎已经要染到外面来了,他慢慢的说道:“贫道幼年的师傅,也曾经在深宫中,侍奉过皇帝。”
“……!”
我的呼吸一窒,愕然的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
我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师傅,也就是,当年白云观的一个道士,曾经侍奉过皇帝,那就应该是前朝的末代皇帝——戾帝!
我的外公!
我下意识的看了周围一眼,虽然谢烽、宋宣,包括他们的副将,部下的士兵,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但言无欲的话只在我耳边响起,他们几乎都听不到,我也知道,我的身世直到现在也并没有完全的被人所知,所以就算他们听到了,也绝对不知道,我和前朝末代皇帝的关系。
但我还是咬紧了牙,让自己的气息尽量平静下来,说道:“道长,你的师傅竟然侍奉过皇帝?那他——”
言无欲说道:“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贫道也还年幼,对于很多事情,也并不清楚。这么多年来,贫道一直想要在宫中查清这件事。”
“……”我眉间微蹙,这才想起来,似乎护国法师也曾经提过,戾帝的确曾经跟一些术士们有过来往。
不过,就算有来往,也不是一件怪事,古往今来,有太多的皇帝祈求长生不老,祈求子孙绵延,甚至还有些不堪的,会向不正经的道士们寻求房中秘术,双修之法的,所以僧侣道人们出没宫廷的情况并不鲜见,有一些受宠幸有势力的,甚至会参与到朝廷的决策当中。
比如傅八岱,他就是被皇帝从天目寺请出来的,又是一副苦行僧的模样,实际上就是半个出家人了。
至于我的外公——戾帝,他的行为乖张,跟术士交往就更不稀奇了,为什么言无欲却好像对这件事情非常的看重,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都不能释怀,如今他濒临死亡,更是要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我这件事。
难道,他的师傅和前朝的末代皇帝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第1849章 小心,他们要逃走!
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压低声音问道:“那,道长查出了什么?”
言无欲突然气息受阻,用力的喘了起来,而我就看到他的胸前,那弩箭射穿的地方,鲜血开始大量的涌了出来!
“道长!”
我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想要给他捂住伤口,又仓惶的抬起头来看向周围,想要让他们赶紧找大夫来,可对上那些人茫然的眼神,我立刻就明白过来。
言无欲刚刚杀了南宫锦宏,就算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南宫锦宏和裴元修的关系,但他毕竟是一员大将,就这样被他杀了,言无欲现在不死,若真的被救活过来,只怕要面临比死更痛苦的境遇了。
他喘了一阵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但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鲜血,看着我恐惧的眼神,他淡淡的一笑,说道:“你不必想其他的什么。”
“……”
“我是被射中了要害。”
“……”
“若不是,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了。”
“……”
他是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才决定将这些尘封往事都告诉我。
我用力的咽下了心中不断涌起的酸涩,低头看着他,比起我的酸楚和痛苦,言无欲倒像是把一切都看得很淡,那双眼睛甚至比刚刚还更加清明了一些,只是他开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顿时声音都哑了,哽咽着道:“道长刚刚告诉我,你这些年来在宫中,想要查清当年你的师傅在深宫中侍奉皇帝的事情。”
“啊,对,”他点点头:“我要查清楚这件事。”
我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有什么可查之处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的有一点涣散,然后才慢慢敛起了精光,又涣散了一下,才喃喃说道:“当然要查,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回头一想,言无欲的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他的师傅,活到现在的话至少也该百岁,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样的长寿的。
但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师傅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压低声音问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明不白,在深宫里死的。”
我的心跳又是一沉——不明不白,在深宫里死的?
这,对于一个曾经在后宫中度过了几年岁月的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但一个道士,不明不白的死在深宫,就有些问题了。尤其,他侍奉的又是——
我轻声道:“戾帝,为什么要杀他?”
言无欲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慢慢说道:“杀他的,不是戾帝。”
“什么?不是戾帝?!”我愕然大惊,他刚刚不是还说,他的师傅是在宫中侍奉戾帝吗?为什么杀他的不是——
不等我问出口,言无欲就慢慢的说道:“杀他的,是高皇帝。”
“……!”
这一次,我是真的惊呆了。
高皇帝?!
本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裴元灏的祖父!
这,这怎么回事?
言无欲的师傅曾经在深宫中侍奉过戾帝,可是后来,竟然死在高皇帝之手!若是他经历了改朝换代,经历了那一场杀戮,就跟当时皇城中所有的人一样,是被杀死的,这虽然残忍,但也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偏偏,言无欲说,他是在深宫中,死得不明不白。
也就是说,至少在高皇帝登基称帝之后,他的师傅还曾今侍奉过高皇帝。
之后,才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深宫之中!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太多的画面,太多的疑惑,甚至许许多多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飞快的闪过,但真正想要去抓住一个的时候,却又觉得什么都抓不住,我仓惶的低头看着他:“那你还查出什——”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眼前一暗。
有人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的呼吸微微一沉,抬头一看,就看到裴元修已经放下了南宫锦宏,他站在我们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前方的火光都遮住了,投下的浓浓的阴影笼罩在我们的身上。
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但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我能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将周围所有的人都压迫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我喃喃道:“裴元修……”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言无欲。
我的嘴唇轻颤,还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言无欲杀死了南宫锦宏,不管他们之前做过什么,言无欲又有多少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一刻裴元修的盛怒,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他报仇!
但我还是瑟缩着,双手用力的抱住言无欲。
反倒是他,要比我更加平静一些,只是嘴角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喘息了起来,他抬头看着面色阴沉的裴元修,平静的说道:“贫道这一次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的。”
裴元修沉沉的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可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和心跳全乱了,好像有一股业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焚烧着他的灵魂,那种痛苦无从挣扎,足以让人的灵魂和身体都被撕裂,但他,却始终不发一语,只是咬着牙,低头看着言无欲。
但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一阵混乱。
我们三个人彼此对视着,根本没有来得及注意周围发生的事,就算那边喧闹了起来,也没有人回头去看,但谢烽一听到那边的声音,立刻大吃一惊的转头看向裴元修,说道:“公子!”
裴元修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就听见从山脚下传来一阵呼喊——
“山后有人!”
“小心,他们要逃走!”
……
裴元修的肩膀微微一僵,蓦地低下头来瞪视着言无欲,而言无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枯槁的笑容,他长叹了一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1850章 皇帝,应该会在那里等你
我的呼吸也是一沉。
山后有人?
难道说——
我低下头看向言无欲,他苍白的脸上这一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没有一点颜色,泛着一点淡淡的青灰,脸上是一片释怀的淡然神情。
他这是……为了掩护山后离开的人?
山后的人是——
我惊愕不已,而裴元修的眼中精光爆闪,突然抬起头来,对谢烽说道:“派出骑兵,你亲自过去,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
“若让他逃了,你提头来见!”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声色俱厉,从来,他对谢烽虽然是随意调度,但都保持着一点适度的距离,从来没有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下属,而谢烽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某些立场,这一刻听到他盛怒之下的吩咐,谢烽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便翻身上马,带着一群人飞驰过去。
马蹄激起的雪花,在风中飞舞着。
裴元修只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也立刻朝着山脚下走去,周围的人立刻都跟了上去,只有花竹和云山,她们两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周围,和一队士兵一起围着我们。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当中没有回过神,直到听见言无欲一阵轻咳,低头一看,他的嘴里已经开始大量的涌出血沫,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染红了。
我立刻叫他:“言无欲!”
他喘息着,困难的说道:“看样子,我们今天,都是难逃一劫了。”
我们?他说的是——
我急忙说道:“你是为了让山后的人有机会逃走,才这样做的是吗?”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沉默的低下了头。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真的愿意将自己当成箭靶子,他刚刚这样冲出来,应该是想要劫持裴元修,给山上的人逃走的机会,却没想到误杀了南宫锦宏,而那些人的行踪又那么快的被发现了,若真的被抓住,人是白死了,他也……
我的心乱如麻,再睁眼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也全都乱了,言无欲看出了我的焦虑,他轻轻的说道:“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可以放心的。”
“……!”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嘴角含着一点笑意:“皇帝,早已经走了。”
什么?!
我震愕不已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皇帝已经走了,可现在逃走的人竟然能让他以生命付出代价,来换取一个逃走的机会,难道说——
我压低声音:“那个人是,太——”
他点了点头,轻叹道:“他命该绝,老道逆天而行,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命该绝?逆天而行?
这个时候,言无欲睁大眼睛看着我,气息已经非常虚弱,声音时断时续的说道:“颜小姐,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要保护好自己,也一定要——离开他,回西川去。”
“……”
“皇帝,应该会在那里等你。”
“……”
“而我刚刚说的,我师父的事——”他微微抽搐了一下,道:“很有可能,答案,会在西川。”
我蓦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什么?!”
相对于我的惊愕,他却显得有些恹恹的,好像连撑起眼皮,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要没有了,而我这才感觉到,怀中的这具清瘦的身体,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苍白的唇角除了一点血红之外,就只剩下那淡淡的,释然的笑意。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渊。
“言无欲……”
“……”
“言无欲……”
“……”
“言无欲!”
眼看着他毫无回应,我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大声了起来,几乎快要哭出声来,而下一刻,他却又慢慢的睁开眼睛,那双原本就清明无比的眼睛,此刻仍旧没有染上任何的尘埃,反倒更添了一份不可思议的笑意。
他说道:“老道修行了这么多年,总还是,看不透,窥不破。”
我一愣,原以为他已经——,却没想到他又睁开眼睛,说出这句话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言无欲,你——”
他没有说话,而是很费力的抬起手来,伸进了自己的怀里,因为胸口中箭的关系,他哪怕呼吸一次,说一句话,动一下,都会带来常人无法承受的剧痛,这个时候更是伸手去怀里那东西,即使坚毅如他,我也看到冷汗从他的头上如雨一般滑落下来,摸索了好一阵子,他才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特制的火折子递到我手里,轻轻的说道:“老道的这幅臭皮囊,就拜托颜小姐了。”
“……”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原本已经有些湿润的眼睛这一次立刻被泪水盈满,虽然明明知道有一些人是留不住,有一些事无法挽回,有一些债需要偿还,但看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听见他这样的交代,我的心里还是不能自抑的生出悲哀。
人之一生,生为何欢?死为何苦?
我咬着牙,几乎痉挛的手指捏住了那只火折子,言无欲又用他那双漆黑的,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悲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随着一阵寒风从山脚下吹了,他眼中那一点如星星之火般的光芒,扑的一下,熄灭了。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这一次,我没有再喊他的名字。
因为我知道,不管怎么呼喊,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连自己舍弃不了的臭皮囊都已经交给了我,连心底里最后的秘密也都向我倾诉,他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
我慢慢的将他放在雪地上,再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跪坐的时间太久,脚已经有些麻木了,眼看着我摇晃了两下,站在身后的花竹急忙上前来要扶着我,却被我轻轻用手拨开了她的手。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满身染血的道人,然后点燃了他给的火折子,丢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只是一点火苗,但不知为什么一扔到他身上,火焰一下子腾了起来,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在眼前剧烈燃烧了起来。
花竹和云山眼疾手快,将我往后拉了一把。
我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原本已经落下的泪水,顷刻间就被近在咫尺的炽热温度给烧干了。
我明白,这是他一开始就给自己准备好了的,他来,就没有打算要活着回去。
第1851章 你饶他一命!
他杀的,是裴元修的亲生父亲。
就算他已经中箭,已然身死,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裴元修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甚至南宫锦宏的那些副将、部下,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杀掉他们主帅的人,就算他死了,恐怕也将他挫骨扬灰。
所以他刚刚考虑了许久,还是说,自己看不透,窥不破。
他还是不希望自己这幅臭皮囊,受到那样的酷刑。
有的时候,我真的看不透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说他是个凡夫俗子,武艺高深,且能修得童颜鹤发,这世上没有几个;若说他超凡脱俗,修行几十年,却看不透窥不破,连自己身死之后的臭皮囊都舍不下,也是难得的“俗气”。
但,不管他超凡脱俗也罢,俗气也罢……看着此刻这熊熊燃烧的烈火,随着火焰卷裹而起的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只觉得一片虚无。
人生天地间,行走这一世,最后,又能留下什么呢?
一个解不开的谜?
一个释怀不了的遗憾?
我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背负着自己的爱恨情仇,我又到底,看透了几个?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抬起头来。
而站在前方的裴元修,似乎感觉到了这边发生的骚乱,他回过头来,那双黑得已经没有一点光亮的眼睛,立刻就被这一边的火光点亮了。
他看到了我烧毁了言无欲的尸体。
这一刻,我说不清火光照亮他眼中的那一点是什么,是愤怒?是冷漠?是不屑?还是一点说不清的如释重负?
他,依旧是我最看不懂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我僵冷的腿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却是麻痹得好像又成千上百根冰针扎进了骨头里,一时间痛得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花竹也感觉到了,她用力的抱住了我的胳膊,小声的说道:“颜小姐!”
我没有看她,而是咬着牙,朝着裴元修那边迈出一步。
这一步,好像赤脚踩在刀刃上,痛得我差点跌倒下去。
我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裴元修,他冰冷的目光慢慢的调转过去,继续看向那座已经完全被火焰包围的大山。
这个时候再有人想要从山上冲下来,就算下面的人不动手,他们也一定会死在这场大火当中的。
护国法师……
还有她麾下的那些僧兵……
我不知道刚刚冲下山的有多少,也不知道从山后离开的有多少,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留在冲云阁上的,但这个时候,留在上面的,一定经历着人世间最痛苦的煎熬。
我眼睁睁的看着火焰一点一点的烧到山顶上,所有的苍松翠柏都没能逃过这一劫,到最后,那露出了精致一角的冲云阁,也慢慢的被火焰吞没,不一会儿,山顶上传来了隆隆的声音,是巨大的房舍轰然倒塌,震得山顶上烟雾四射,那一瞬间,火焰一下子冲起了几丈高,几乎要将天顶都点燃了。
而这个时候,天空,也终于变亮了。
整座山,化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山上所有的生灵,都被那烈火吞噬,随着冲云阁的坍塌,一切,陷入一片死寂。
我傻傻的看着上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泪水,又一次滑过脸颊。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烽率领人马去追击那些从后山逃走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
裴元修背着手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刚刚他对谢烽的命令是,若是让那些人逃了,提头来见。
我相信这一刻,他是说得出,做得到。
而谢烽,他也知道南宫锦宏对裴元修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一次,他哪怕是再难,也一定要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被雪地里那彻骨的寒意冻结成冰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阳光,一点一点的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下来。
染血的雪地,被一寸一寸的照亮。
可是裴元修,他明明是站在阳光下,却给人一种身处最黑暗深处的感觉,阳光虽然照亮了他的身形,照亮了他的脸,甚至照亮了他凝结不动的睫毛,却始终,没有照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
他的眼中,一片荒芜,一片漠然,只是定定的,看着远方。
我看着站在一旁的宋宣,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忐忑不安的看着裴元修的背影,又看向我这边,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
谢烽,真的会抓回那些人吗?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周围的人也越来越不安,谁都知道谢烽的实力,如果他要抓到一个人,应该是很快的,就算那些人已经逃走了,他也应该立刻派人回来禀报,为什么现在天色都已经亮了,他带着的骑兵只怕都已经冲出了好几里,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大家全都警惕的抬起头来,就看见一骑人马从已经烧红了的大山的背后绕了出来,朝着这边飞驰,一路激起的雪沫在风中飞扬着。
等那人跑近了一看,竟然是谢烽!
我的目光一凛,急忙看向他的身后——
空无一人!
难道,他没有完成裴元修的交代,没有抓到已经逃走的人?
可是,这样的话……
我的心里一时间乱得很,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担心谁的安危,可是看着裴元修背着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明明天色已经变亮了,明明他就站在光明之中,给人的感觉,却好像还是陷身在深深的黑夜里。
谢烽勒住马,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俯首道:“公子。”
裴元修看着他,说道:“人呢?”
谢烽说道:“人,我没有抓住。”
“……”
周围的人全都惊了一下,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让那个人跑了,而立刻,身边的花竹和云山就着急的走了过去,显然是想要做什么。
因为他们都记得,刚刚裴元修说了,如果抓不住那个人,就要他提头来见。
不过下一刻,谢烽又接着说道:“可是有人,帮我抓住了他!”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去想裴元修是什么心情,也来不及去想,到底是谁,能帮谢烽抓住逃走的人,我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如同惊雷一般炸响的,只有他最后的那句话——
抓住了他!
抓住了他!
裴元修依旧纹丝不动,对他的话语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是谁?”
谢烽道:“是胜京那边——”
他的话没说完,裴元修就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问,抓住的,是谁?”
他现在,似乎只关心那个人,在哪里。
谢烽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说道:“不是皇帝,好像是——太上皇!”
周围的人都站得很远,加上谢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所以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比较亲近的将领,如宋宣他们都听到了,全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围攻了一晚,竟然围攻的不是皇帝,但更想不到的是,会在这个地方抓住太上皇!
太上皇裴冀!
而我耳边响着谢烽的话,这个时候只能用力的握紧拳头。
裴冀,太上皇裴冀!
这个时候我也几乎完全想通了,之前裴元修他们一直谋划了很久,在京城的周围全部都是他们的势力,京城几乎成了一座没有外援的孤城,当然也是为了今天这一步,让裴元灏即使还有余地,也退无可退,就算胜京的兵马和裴元修的兵马攻打不下,周围的几方势力再出兵,哪怕困,都要把那些人困死在京城里!
可是,裴元灏却偏偏消失在了京城当中。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无路可去的,但其实,我现在才想起来,裴元灏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当初,裴冀和我一起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去了西川,而他,亲自去找晋侯公孙述!
这,就是京城外围的一个缺口!
裴元灏走的,就是这条路。
而之前,裴元修由南到北一路征战,在京城的人当然知道,在山西的裴冀只怕也知道,他们应该是早有预谋要在城破之前离开,而裴冀为了接应裴元灏,只怕真的会亲自前来,更为了替他断后,和宋宣的人遭遇上了!
所以,被逼上冲云阁的人,就是他!
而现在,被抓住的,也是他!
我掐得自己的指尖微微做痛,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冰冷的风中有一点感觉,裴元修似乎也失去了知觉似得,沉默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的说出了两个字:“人呢?”
谢烽说道:“就在山后,为了不伤着他,我们的人将他们围堵住了,不敢轻易的动兵器,刚刚才抓住。他,没有受伤。”
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最后这两句话是无用之话,说完之后自己也踌躇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轻轻的说道:“公子,你现在要见他吗?”
“……”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也有些劳累。”
“……”
“刚刚,昏过去了。”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昏过去了……昏过去了……”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把他带过来。”
谢烽立刻道:“是!”
说完,便反身走回去上了马,策马朝着那边又飞驰而去。
马蹄激起的雪沫随风飘散开来,有一些飞到了我的脸上,细碎的冰冷刺激得我微微的哆嗦了一下,我回过头,看向地上那句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顿时痛苦不已。
言无欲,他是用了自己生命作为代价,想要让那个人逃走,可现在,却未能如愿。
到底是谁,帮谢烽抓住了那个人。
而现在,裴元修又想要怎么做?南宫锦宏死了,难道他要——
一想到这里,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慢慢的走上前去,脚步踏进雪地里,发出干哑的声音,他一直静默的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直到这个时候,才像是有了一点感知的回过头来看向我。
那双眼睛,漆黑无光。
我轻轻的说道:“裴元修……”
他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甚至和平时他说话的时候的语调都相差无几,若不是身处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若不是刚刚看着山顶上冲云阁在烈焰中坍塌,我甚至会有一个错觉,他还站在皇城中,甚至,还在风景如画的江南。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下一刻,我就清醒过来了。
不可能的,皇城已经被攻陷,冲云阁已经在大火中被毁,言无欲已经死在了我的面前……
甚至,裴冀,已经被人抓住了!
一切,都不可能回头了。
我有些战栗的,轻轻的说道:“你,你要怎么做呢?”
“……”
“你要怎么对他?”
他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慢慢的说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对他?”
“……”我的喉咙顿时一哽。
我说不出话来,但这一刻,似乎也并不需要我说什么。
裴元修慢慢的抬起头来,又看向了那座已经被烈火吞没的大山,火光冲天,和天空中已经透出的光明一起,将周围照耀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也照亮了每一个人经过一夜鏖战之后,倦怠而疲惫的脸庞。
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情绪。
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疲惫,甚至——没有感觉。
只有那双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着,也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的眼中到底还没有温度,有没有情绪。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再开口,甚至连一直忐忑不安的宋宣都没有再有任何动静,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这边,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仿佛在等待他的最后决定一般。
我站在雪地里,这一夜,可能全身的温度都交付在了这一刻,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只有胸口那不停跳动的东西还在提醒我自己的极限已经快要到了,但我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裴元修……
你饶过他!
你饶他一命!
不管你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不管你们现在是如何对立……可他终究,曾经养过你那么多年,而你,也叫了他那么多年——父皇!
第1852章 我知道,元灝是不同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低垂下去的睫毛慢慢的抬起,那双眼睛里映出了已经越来越盛的火焰,轻轻的说道:“他是为了他的儿子,所以,亲身涉险,明明知道可能会死,他却还是要回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父亲。”
“……”
“他对我们,从来都是很好的,但是,那种好,却始终让人感觉不到安心。”
“……”
“他对我明明也很好,可我就是害怕,从小到大,都害怕。”
“……”
“我总是觉得,我手上的一切,他给我的一切,好像有一天,都会消失。”
“……”
“所以,我拼命的做好,不管元灝、元琛做得有多好,我都一定会比他们做得更好。我希望他对我的态度能有一点不同,能多夸奖我一句,又或者——多责骂我一句。只要,和他们不同,就好。”
“……”
“可是从来都没有。他对着我们,从来都是一样的夸奖,一样的责骂。”
“……”
“但我知道,元灝是不同的。”
“……”
“他给他的夸奖最少,打压最多,甚至我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元琛,元丰也都已经封王了,只有他,连一个小小的赏赐都没有,他甚至不能在外开府,而一直住在上阳宫里。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但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他对元灝,一定不是普通的情感,我知道他对元灝跟对我们都不一样——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我却从来都没有弄懂过。”
说到这里,他忽的笑了一下。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更没有想到,他会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夜经历了太多,人已经有些麻木了,又或者是因为站在这寒冷的雪地里太久,他的脸也被冻僵了,刚刚那一笑,却有点像是在哭。
无声,无泪的哭。
他慢慢的转头看向我,说道:“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在学窥探人心,任何人的心里,我都能看到,也都能看透。”
“……”
“我却看不透他。”
“……”
“直到刚刚,我才看明白——”
“……”
“他是在保护他。”
“……”
“就像刚刚,我也被人保护了一样。”
我的心忽的一阵钝痛,就想起了刚刚,他抱着胸口被刺穿的南宫锦宏,听着南宫锦宏临死前那些话语,他明明是冷静的,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没有嚎啕大哭,但这一刻,我却分明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声息里,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
那种,他无法呼救,更摆脱不了,只能承受着灵魂都要被撕裂一般的煎熬。
但是,他却又笑了一下。
“原来,他不是不懂怎么去做一个父亲,做一个最普通,最寻常的父亲可以做的事,他一直都在做,只是,我们一直都没有看懂。”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喃喃道:“原来,我也不是刚刚才看明白,我只是刚刚,才让自己明白。”
“……”
“这就是父亲。”
他慢慢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掌心还是血红的,刚刚从南宫锦宏身上沾染的血色,这个时候已经把他的整只手都染红了。
那种红,在这一刻,只怕比任何光芒都更刺目。
他喃喃的说道:“这就是父亲……”
这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痛,不知道是为了刚刚保护他的南宫锦宏,还是为了那个以身涉险,现在更是,还是为了他口中,那一声一声的“父亲”,所有这一切,不仅让我感到沉痛,更让我感到恐惧。
裴元修说这些,似乎已经将心中最深的痛处都挖了出来。
现在的他,内心只怕和这个地方一样,血淋淋的,已经痛不自知了。
这个时候,山的那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因为天色已经变亮,我们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群人马飞奔过来,领头的两个,其中一个是谢烽,而另一个……当他走近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那就是之前在宇文府曾经出现过的,胜京的那个人!
他竟然在这里?!
原来,出现在山后,阻截住裴冀的,竟然是胜京的人!
难怪,就在之前他们在山下布局的时候,就因为山后那条未曾封冻的河流,而减少了在那边的人马,后来言无欲出现,宋宣又故意将所有的人马都召集过来,显然他是看穿了言无欲的意图,就是为了撤走那边的人让裴冀他们有机可趁,却没想到,这边的人都撤走了,居然有一支胜京的队伍从北边过来,截住了他们!
这,难道是天意吗?
眼看着他们就到了,我疾步走上前去,走到裴元修的面前,而他也低头看着我,看到我一脸苍白,惊惶不定的样子,那双眼睛里仿佛凝结了寒霜,说道:“怎么了?”
“……”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的嘴唇颤抖着,喉咙挣得咯咯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艰难的说道:“难道,你真的要杀了他吗?”
“……”
他低垂着的眼睫又往下落了一些,完全盖住了那双本就没什么光亮的眼睛,我更加看不清,他深邃眼睛里,到底还有些什么。
更看不透,他到底会干什么?
我只能问他:“你难道真的要杀他吗?”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道:“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有一个人,为了保护我而死?”
“……”
“你没有看到,他死了吗?”
他的口气原本是极度压抑,刻意的平和,但当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嗓子还是破音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仿佛触碰到,他内心到底有多痛。
虽然南宫锦宏说,他的心里有怨,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亲生父亲那种生疏和矛盾,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况且,南宫锦宏在临死前,不断的告诉他——不能退,不能退!
杀掉所有知情的人,让他的身世成为永远的秘密!
不能退!
“裴元修!”
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我一下子伸手抓住了他的两边手臂,哽咽着说道:“如果你杀了他,你身体里的那个人,也就被你杀了!”
第1853章 我,不想见他
他蓦地一颤。
低头看着我眼中不断闪烁的泪光,感觉到我的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在不停的颤抖,他仿佛也能从这一刻的触碰当中,明白我心里的恐惧。
我虽然不愿意跟他赌,赌他的将来,赌我的将来……但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
裴冀,他是曾经保护过我的母亲的人,对我而言,他就是母亲的恩人,我不能让他死。
而眼前这个人……如今的天下,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若他真的杀掉他身体里那个善良的裴元修,若他真的彻底的毁灭掉那最后的一点温暖和良知,这个天下,会如何?
他,又会如何?
我哭着看着他,一字一字都带着血泪,颤声道:“裴元修,你千万不要一错再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杀了他,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
“就算你忘情绝爱,这种痛苦也绝对不会被治愈。”
“……”
“裴元修,你说那就是父亲,而你,也是一个要做父亲的人了,难道你真的要为自己还未降生的孩子,做下这样恶孽吗?!”
我越说,双手越用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像要将自己的手指都刺穿他的身体,才能够彻底的阻止他;也是因为如此,我的双手不再颤抖,反倒是手掌下的那两只胳膊,此刻颤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我,那张冷峻如冰的脸上,一双眼睛慢慢的发红。
他的内里,仿佛也在煎熬着,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成了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刺进他的胸膛里,将他原本已经凝结成冰的内心,又一次融化。
他在挣扎。
而这一刻,我几乎能看到,站在一旁的宋宣,他的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上了腰间的剑,一双虎目也因为凝神而微微的发红,注释着裴元修的背影。
他,也在等待着裴元修的最后决定。
就在这时,身后那支人马已经跑得很近了,我听见了领头的那两个人勒住马匹翻身下马走过来的脚步声,他们的脚步声显得很急促,也很沉重,一步一步,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谢烽道:“公子——”
裴元修低着头,发红的眼睛微微的闪烁着:“先把人,押回去。”
“……!”
“……!”
我听到了有些人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谢烽似乎也顿了一下,然后说:“公子?”
他说道:“把人,先押回京城,关起来。”
“……”
“不准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也不准任何人去探视。”
“……”
谢烽和那个人的气息都有些迟疑,仿佛对视了一眼,那个人说道:“裴公子,难道不想先见见他吗?”
裴元修沉默了许久,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翻动,终于说道:“我,不想见他。”
……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下,然而,我也清楚的听到,在清晨带着焦腐味的风中,有一些人,轻轻的松了口气。
不论他们知不知道真相,也不管他们知道多少真相,但在世人的眼中,裴冀和他的关系,都是“父子”,不论他们之间有过多少猜疑,现在又是如何的对立,哪怕裴元修今天杀了裴元灏,又或者,他死在裴元灏的手下,这都是争权夺势,底下的人只要站对了位置,哪怕千刀万剐,也不过是皇权更替中的一个手段;但如果他杀了裴冀,在世人的眼中,就是弑父,是世上最惨绝人寰的悲剧。
就作为一个人而言,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
现在,这个悲剧……被阻止了。
这个悲剧,没有真的上演。
我甚至听到谢烽长长的的松了口气,口气中仿佛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立刻点头道:“是。”
而裴元修的身后,宋宣的脸色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他扶在剑柄上的那只手痉挛了一下,慢慢的垂了下去。
宋宣和那个人立刻转身过去,招呼身后的人不必再过来,让他们小心的将被俘虏的人押送回京城,并且将山下的人全都召集回来。
谁都知道,这一夜,结束了。
死了那么多人,甚至焚毁了一座山,也将我想要获取的一些真相彻底的掩埋在了这里……但不论如何,这一夜,过去了。
我抬头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寒冷,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身上,从他的四肢百骸,沿着我握紧的他的手臂,不断的传来。
一下子,袭入了我的心。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一下子神智被抽离了一半,慢慢的软倒下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我:“轻盈!”
我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当中,只听到他的声音,听到周围乱糟糟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喊声,甚至还能感觉到他一把将我抱起来,但接下来,那寒冷又一次击中了我,将我猛地拉进了漆黑的漩涡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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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彻底的昏迷,是因为不敢,即使人已经痛苦倦怠到了极致,我也保留了一点清醒,所以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抱着一路狂奔,然后上了马车,然后马车不停的摇晃着前行。
我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一只手,一直抚在我的肚子上。
虽然内心极度的不安,身处在摇晃不停的马车上,给人一种山摇地动的错觉,可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而安静了一会儿。
但是,周围一片温暖替代了雪地里的冰冷,当身体触碰到软绵绵的床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靠近我的人。
那个人也给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
我立刻开口呵斥,做出戒备的样子,裴元修站在他的身后,一看见我醒了,立刻说道:“轻盈,他是大夫,来给你诊脉的。”
诊脉?
我眉头一皱,立刻说道:“我不要!”
他的眉头也皱了一下,大概因为彻夜未眠,脸色苍白如纸,眼角还有些发红,让他也显得有些不耐烦,可他还是尽量缓和了口气:“你不要闹了,你刚刚昏过去了,让大夫来,是给你看一看,万一胎儿出了什么意外——”
他说到这里,口气又是一寒。
第1854章 这个孩子,大概是我的救赎
我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自己已经置身于寝宫当中,而且看外面的天色,至少也已经过了午时了,看来,我们又回到了宫中。
我咬着下唇,这才说道:“我,我没事的。”
“……”
“如果有事的话,我早就痛了,我只是——有点累了。”
“……”
“我想要休息一会儿,不想被人打扰。”
那个被我刚刚一声呵斥吓得魂不附体的大夫,似乎是太医院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把这人找回来的,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这些人怕是一个个躲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来上朝履职的,偏偏现在又被抓进宫里来给我看病,自然是吓得不轻,这个时候一听我的话,急忙说道:“夫人既然无碍,那就该好好休息。我观夫人的面色,的确是——非常的疲惫,要好好将息才行。”
裴元修坐在旁边,也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再听到那大夫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摆摆手。
那大夫如释重负的,急忙退了出去。
他又转头看着我:“你真的没事吗?”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没有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他还真的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松了口气,然后说道:“既然这样,那你躺下休息吧。饿不饿,我让他们送一点吃的过来。”
虽然刚刚说自己想要休息,不想被打扰,但这个时候我又哪里还有躺下休息的闲情逸致,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太上皇呢?”
他的眼睛覆上了一层阴霾。
“他,怎么样了?”
裴元修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外面,淡淡的说道:“你不应该再问他。”
“……”
“这个宫里,没有这个人,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
我的心忽的一沉,这才想起来,在郊外的时候,他让人将裴冀押送回京城时就曾经吩咐,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也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他,这两句话已经很明白了,他要把这个人关起来,不见天日的关起来,要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虽然侥幸的救下了裴冀一命,我已经万分庆幸,但一想到那位老人家,当年就已经因为中毒昏迷的关系,像个活死人一样在深宫当中躺了那么多年,现在,为了接应、保护自己的儿子,又被他抓住,关起来。
若是裴元修的念头不改,难道他的下半辈子,都要这样吗?
我抬起头来,正想要说什么,但一看到他的背影,喉咙却又有些哑。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一个高大,却显得有些寂寞的身形,这一切,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但现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仿佛生人勿进的气息,却是我全然陌生的。
从昨夜,南宫锦宏身死之后,他似乎有些改变。
具体是什么地方改变,我说不出来,他并没有为了亲生父亲的死而放声大悲,也没有因为错失了抓住裴元灏的机会而勃然大怒,他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正常的人面对那些生死,面对自己的选择的时候,一个最普通的样子。
却反而让我觉得,有点不安。
现在,我的话,更是在他身上那些气息的压迫下,完全说不出口。
我只能撑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转过身来,阳光下,那双眼睛剔透得好像凝结了一层冰,让人很容易的就看透了,只是看透之后,却发现里面是一片荒芜似得,有一种格外的无力感。
他说道:“你该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这一次,却是我开口叫他:“裴元修!”
他走到屋子中央那道帘子的面前,听见我叫他,脚步停了下来,而面前的帘子还是微微的荡漾了起来,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还有什么事?”
我轻轻的问道:“你——,南宫大人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他的事,你也不要再问了。”
“……”
“现在,你只要好好的养好身子就行。”
“……”
“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了,作为父亲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没有为我即将降生的孩子做下恶孽。那么这个孩子,大概就是我的救赎吧。”
说完,伸手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看着晃晃悠悠的帘子另一边,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外面,留下了这一室的空寂。
温暖的寝宫当中,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我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我慢慢的躺了下去,在还残留着自己的体温的卧榻上,这一刻,却已经冷硬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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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冰雪消融,清风渐缓的季节,可接下来的六七天,京城的天空都没有放晴过。
裴元修非常的小心,宫中的那些宫女太监,还活着的,他全都留了下来,选了几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手脚麻利性情稳重的来这里服侍我,因为其他的宫殿被邪侯奇他们毁损得很厉害,甚至有些地方,好几天了,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地上的血也还没清洗干净,所以我就一直住在这个寝宫里,有离开半步。
不过,并不代表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那些被他们留下来的宫女太监们每天都在外面用水清洗着台阶和地板,而裴元修也在朝廷进行着大清洗。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裴元灏虽然带着他的人,还有他的后妃们走了,但还有一些臣子是没有离开的,这些人,有的死守京城,要为皇帝尽忠尽孝,甚至有一两个过激的,在得知裴元修占领了皇宫之后,直接撞死在了丹陛之下。
而有一些,自然就顺应天时,又归附到裴元修的麾下,做了他的臣子。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既然他已经进入了京城,那么改朝换代势在必行。
最重要的是——改朝换代,如何改,怎么换!
第1855章 答应了胜京什么条件!
一转眼,我们进宫,已经第七天了。
对于皇朝的命运,对于天下大势来说,七天不过是白骏过隙,一眨眼的功夫,但是这七天时间对于这个天下所有的人,对于皇城里的每一个人,对于我,对于韩子桐他们,甚至对于裴元修自己,都是度日如年。
但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皇城中最后一丝血腥味被冲洗干净了。
太阳,从堆积了多日的阴云当中探出头来,照亮了皇城内那一座座宫殿顶上的琉璃碧瓦,仿佛也在昭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很快,宫中行走的人多了起来。
开始的几天,那些经历了一场场屠戮而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躲在宫中的各个角落,就像之前我救下的那几个女孩子,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他们被重新召集了起来,因为我跟裴元修求情,这些人都被饶恕了性命,并且可以选择离开,或者继续留在在宫中服役。
当然就有一些人迫不及待的选择了离开。
而有一些,原本就无家可归,或者在战火中失去了可以归去的地方,也就无奈的选择继续在这高墙当中生存。
然后,就要开始修缮宫殿,重组朝廷,颁布政令……
这是我眼前看得到的,而我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整个天下的缩影。
所有经过战火蹂躏的地区,都必须要得到重建,所有因为战火而离开家园,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的百姓,都要找到可以生存的地方和生计,空荡荡的街道上需要有行人,门可罗雀的酒楼需要再招揽客人,空无一物的货架上需要再放上货品。
但是,谈何容易?
仅就沧州和天津这两个离京城最近的城市来说,所有的老百姓几乎都走光了,十室九空,并且现在朝廷——应该说是京城,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已经离开本土成为流民的老百姓哪里敢轻易的回来。
京城的情况要比之前的那两个城市好一些,却也不容乐观。
战争之后的重建,大概需要一年,两年,但安抚百姓的心理,却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但现在,裴元修面临要安抚的,还不仅仅是老百姓而已。
就在这天早上,我就听见了邪侯奇在外面跟他说话,两个的态度都不怎么好。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这件事!”
“我瞒了你们什么?”
“扬州,还有淮安,江南的好几个地方全都在你离开之后被人占领了!”
“……”
“而且不仅是这两个地方,他们现在封锁了江面,裴元修,你的大本营都已经被人端了,金陵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孤城了!”
我因为之前的几天都睡不好,所以前一晚,他让人给我送来了安神的汤药,好不容易睡了个稍微安稳一点的觉,但一大早就被邪侯奇的声音惊醒,我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见帘子外面,微微拉开一线的门外,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
阳光将两个人的身影也投在了窗纸上,我能看到,邪侯奇说话的时候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似乎非常的焦急,倒是他面对的裴元修,听到了这些话,安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邪侯奇更急了:“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们!”
“我瞒着你们吗?”他仿佛挑了挑眉毛,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准备要往京城进发了。”
“……”
“难道你要我在那个时候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
“扰乱军心会带来什么结果,难道王子你不知道吗?”
邪侯奇被他说得一僵。
裴元修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虽然邪侯奇这边的人都是胜京的骑兵,一个个如狼似虎,他们南下就是通过战争来捞钱的,但裴元修的人不一样,他的军队大部分都是从金陵带出来的,这些人虽然南征北战,可家乡到底还是在南方,如果在打最重要的一仗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家乡已经被占领,已经回不去了,会受到多大的震撼,这可想而知。
邪侯奇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口气才稍微的平和了一些:“那现在该怎么办?”
裴元修看着他:“嗯?”
“你难道就让他们这样占领了扬州和淮安,还有隔断了金陵,就不管了吗?”
“……”
“裴元修,你是不是忘了,之前你问我们要出兵的时候,答应了胜京什么条件!”
“……”
“江南一地的赋税,七成以上要送到胜京去,你没忘吧?”
“……”
“当初那个皇帝是为了什么跟胜京翻脸,我想你清楚得很,若不是他出尔反尔,毁了跟胜京这么多年来的约定,我们也没这个闲工夫管你们的事。可是现在,我们兵也出了,仗也打了,难道你要我们空手而回吗?!”
“……”
“裴元修,你别忘了,之前胜京的几位天王都不同意我们出兵,是我极力说服他们,并且许下那个承诺,他们才答应出兵。如果现在,你要出尔反尔的话——”
他说到最后,口气已经透出了一点危险的意味。
裴元修静静的看着他,映在窗纸上的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的平静,连长长地睫毛都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说道:“王子,何必如此沉不住气?”
“……”
“京城我已经拿下了,天下已经是我的了,就算他们占领了扬州和淮安,又能怎么样?”
“……”
“这两个地方,把金陵隔绝成了孤城,但你放眼一看,难道这两个地方,不会是孤城吗?”
“……”
“等我们腾出手来,把这两个地方拿下,又有何难?”
邪侯奇立刻说道:“腾出手来?你现在还在忙着做什么?还有什么,比拿下这两个硬骨头更重要的?裴元修,胜京的人可没那么有耐心,一直等着你的口头许诺。若是再见不到实际的东西——”
这个时候,裴元修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中间隔着一道门,一扇窗,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种仿佛从冰雪寒地里袭来的寒意,却一下子透过那一道门,一扇窗,直刺进了我的心里。
邪侯奇的话语也给梗住了。
第1856章 我今天,并不想提他
两个人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邪侯奇终于像是撑不住了似得败下阵来,他一挥袖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转身便走了!
而裴元修却还是站在那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像是在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又像是在深思什么问题。
那对长长地睫毛就像是鸟儿不再飞翔时的翅膀,凝结了一般。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侧影,一时间也陷入了沉思。
不出我所料,从一开始,裴元修跟胜京就是一场这样的交易,正是因为裴元灏的“毁约”,江南一地开始有了休养生息的可能,但也是因为这样,他得罪了胜京的权贵,在皇位争夺这场战争中败下阵来,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他失去了胜京那边的支援。
可是,所有的获得,都要付出代价的。
裴元修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个代价。
我知道若是他占领了京城,下一步,胜京的手就一定会伸向江南,而这也是当初我为什么要让赵云成他们按兵不动,暗中联合申啸昆和魏宁远的人马,等到金陵的军队开始北上之后,再一举拿下扬州的原因。
幸好,裴元修没有把事实真相告诉邪侯奇。
之前在金陵府的时候,我跟邪侯奇就已经动了拳头,这个人恨我,可谓恨之入骨,如果真的被他知道是我的人马占领了扬州,让他们入宝山却空手而回,只怕刚刚他会直接踹门进来揍我。
现在,所有的压力,就都在裴元修身上了。
不过,他刚刚却说,等腾出手来,再把那两个地方拿下。
腾出手来,他现在还要忙着做什么呢?
我正想着,就看见窗户上映出的他的倒影,正要转身进来,我吓得急忙躺下去,要闭眼装睡,可刚一躺下,他正要伸手推门,就听见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烽的声音响起——
“公子!”
裴元修的手停在了门口,回头一看到是他,捉着门把将虚掩的门拉紧了一些。
我小心的睁开眼睛,就看见谢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窗户上。
裴元修道:“你回来了?”
“是。”
“有消息了吗?”
“派出的三支人马,有两队已经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
谢烽没有说话,但看到窗户上的影子,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裴元修的气息明显的沉了一下。
虽然他们两的对话没头没尾,但我听完了之后,却也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裴元修刚刚跟邪侯奇说的,要完成这件事之后,他才能腾出手来,去处理扬州和淮安的事。
捉裴元灏。
七天前,在冲云阁下面的那一场大战,现在回头看起来就已经很明白了,裴冀之所以出现在那里,被南宫锦宏堵截,是因为他要接应裴元灏,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其实裴元灏的人马离他们是很近的。
裴冀的出现,被逼得退上冲云阁,让他们误以为被堵截的是皇帝,实际上,是给裴元灏争取了逃离的时间。
可以想象,若那个时候裴冀没有自我牺牲,裴元灏的人马很有可能会被南宫锦宏,甚至被后来出现的胜京的兵马拦住,那样一来,一切就都完了。
但现在,他逃离了京城,也就彻底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裴元修也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他很明白裴元灏的脾性,他可以撤离,但不可能将这个皇位就这么拱手让给他,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重回京城,那么裴元灏要花多少时间,来再跟他争夺这个皇位?
谁都不知道,谁也没有办法,容忍这样一个生死大敌活在世上。
所以,他还是想要抓住他。
只是,听谢烽的口气,他们是已经完全失去了裴元灏的行踪。
但我还记得,言无欲临死前,曾经轻声告诉我,皇帝可能会在西川等我,如果这个消息被他们知道,那西川——
这样一想,我的气息都乱了一下,而一门之外,裴元修的气息显然也有些乱,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再多派几支人马出去,我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谢烽道:“是。”
说完,他似乎就准备离开,但却又踌躇的站在那个地方,裴元修抬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谢烽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太上——他——如何了?”
裴元修说道:“这件事,稍后再说。”
“……”
“我今天,并不想提他。”
仿佛和我心中升起了一样的疑惑,谢烽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是。”
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窗户上映出的那个身影,还在外面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推门进来。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暖,这也让突然袭入的一股寒流显得格外的明显,帘子都被门推开时灌进的冷风吹得晃荡了一下,而我也忘了闭眼,一抬头,就看见他走到了帘子的另一边。
晃晃悠悠的珠帘,挡住了他的眼神,但没有挡住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带着冷漠气息的神情。
看见我醒着,他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掀帘子进来。
这个时候,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刻意的温柔了。
他说:“你醒了。”
没有办法装睡,我便慢慢的撑起身子坐到床边,身上绵软的锦被滑落下去,他立刻走过来撩起被子的一角覆在我的身上,说道:“不要着凉。”
我没有说话,也是因为他身上带来的寒气所袭,我乖乖的裹紧了被子。
他低着头看着我,问:“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头。
“若有不舒服的,就立刻传太医过来。”
我摇头道:“不必,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我看了看外面:“我待在这里好几天也没有出过门,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你想出去?”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今天有要紧的事要去办,你先休息,等明天,我陪你出去走走。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这声音,温柔得已经有些不真实了。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无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腾起了一个疑惑——
要紧的事?
第1857章 裴元灏,篡位!?
他现在每天面对的,哪一件不是要紧的事,但为什么今天这件事,他会特地说“要紧”两个字,难道跟他之前办的事,有什么不同?
但也不容我去细想,他说道:“睡了一夜,饿了吧?我让他们送早膳过来。”
不一会儿,几个小宫女就送来了饭食。
我乖乖的起床洗漱之后,走到桌边一看,倒是愣了一下。
往常送到这里来的饭食,虽然为了配合我现在的胃口,并没有什么油腻的大鱼大肉,但鱼肉总也是有的,为了让我调养身体,不过今天送来的,倒是一桌素斋,唯一见一点油星的,就是一碟黄澄澄的炒鸡蛋。
见我拿着筷子没动,他坐在一旁,柔声说道:“今天就吃得素一天,明天不会了。”
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就乖乖的低下头去吃饭。
用过早饭之后,他又交代了几句,尤其是让我不要出去乱跑,虽然现在皇宫,京城已经完全都在他的掌握,可毕竟事态未明,而且我听说,周围几个州县的老百姓不是很安分,他面临的局势虽然不是摇摇欲坠,但至少这摇晃,是没有安定下来的。
我无声的应着,然后他就走了。
等到他一走,我站在窗边,看向外面,阳光照在周围宫殿顶上的琉璃碧瓦上,反射出一种耀眼的光芒,一时间刺得我微微闭上眼睛,再一睁开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红墙绿瓦间。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一点时间,去回想刚刚邪侯奇和谢烽跟他说的那些话。
看来,裴元修现在面对着两大难题,一就是胜京那边要立刻见到这场战争的利益,但裴元灏没被抓住,裴元修自己也是如坐针毡。
毕竟,那是一个统治了中原十几年的皇帝。
直到现在,裴元修还没有正式登基,一来是朝局不明,二来各地的局势也动荡不安,胜京问他要钱,这笔钱没有办法从江南拿来,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要开始加收赋税,但现在他没登基,对于全国的统治还没有到位,政令也无法下达,钱,自然就收不上来。
这是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但我想,裴元修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在这个困局里,以他的性情,一定会很快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才对。
问题是,什么解决的办法?
就在我心中千头万绪不断的往上冒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哎哟喂,我的好颜小姐,你站在这风口里,是要把自己闹病吗?”
“这可怎么得了,这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服侍颜小姐!”
转头一看,是一个身穿锦袍,头戴三山帽,腰背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太监走了过来,他的头发都已经白光了,倒像是落了一头一肩的雪。
他有些面生,我认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前两天裴元修刚刚任命的太监总管。
玉公公,若是他还安好,他应该是跟着裴元灏走了,毕竟待在裴元灏身边时间最长,也最忠心的人就是他,这一位姓刘,应该也是在宫中做老了的,似乎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忠心于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是老天的赏赐。
我点了一下头:“刘公公。”
刘公公走过来说道:“颜小姐,上头吩咐下来,您的身子不好,切不能着凉,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那奴婢的脑袋,就要跌到雪地里了。”
这位公公,难得这么大年纪,说话倒是诙谐,一句话逗得我刚刚原本沉重的心情也稍微的开了一点,我说道:“公公这么说,是我的罪过。”
说完,便把窗户合上了。
他们从大门进来,几个小太监抱着香炉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
温暖的屋子里,更添了几分淡淡的香味。
我走回到床边坐下,免得这位老人家再唠叨,看见他又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好好收拾一番,我便问道:“刘公公,宫里其他地方,现在怎么样了?”
刘公公道:“都已经安顿好了。多亏了颜小姐的那些话。”
他说的,是我向裴元修求情,绕过了宫中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的性命的事,我只淡淡的笑了一下,想了想,便问他:“刚刚,裴元修——呃,公子他说要去办要紧的事,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刘公公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没有什么大事,这宫里头是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
“……”
“公子他,好像出宫去了,好像去——南宫府上了。”
“哦……”
我挑了挑眉毛。
刘公公以为我还要问他什么,但见我半天都不开口,就知道没他什么事,便带着几个小太监转身走了出去。
而我坐在床边,看着香炉袅袅升起的一缕青烟,终于明白,裴元修要去做什么了。
今天,是南宫锦宏的头七。
不管有再要紧的事情,都不能打扰到今天的事。
也因为他今天的这个举动,我心里倒是明白过来了一件事——南宫锦宏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是为他而死的,按照正常的情况,他应该是要厚葬南宫锦宏,当然我相信,他也一定不会薄葬了他,但今天,他却没有任何的命令,指示下达给任何人,甚至连我,他都没有明说这件事,就证明南宫锦宏的后事,他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做,而再一联想那天南宫锦宏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要让他杀掉所有知情的人,这样一来,他的身世就彻底被掩埋,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奉天承运,是当初那个被裴元灏逐出京城,如今又回到自己原本就应该坐上的位置上的太子了。
也就是说,这个改朝换代,他是要按照正统的方法来,他不是从裴元灏的手里夺来的,而是从他的“父亲”,太上皇裴冀的手里继承来的。
这样一来,裴元灏的皇位,他统治的这些年,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篡位!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第1858章 景仁宫不让任何人进
这样一来,裴元灏的皇位,他统治的这些年,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篡位!
那么自然而然,他颁布过的那些政令,就可以立刻废除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果然,对于皇权争斗的许多事,我还不够敏感,如果我够敏感,那么那天南宫锦宏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应该反应过来;但是,不管我什么时候明白,以我现在的处境,其实都做不了什么。
裴元灏退出京城,这个大势,至少目前,是难以撼动了。
那么接下来,裴元修要做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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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座空旷而安静的宫殿里呆呆的坐着,看着香炉上那一缕青烟慢慢的燃尽,消散在空中,就到了午饭时间,送来的午膳也都是一桌素斋,吃得我有点痨肠寡肚,但显然裴元修是事先就吩咐好了的,大家的饭菜里面都没有见着荤腥,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午饭之后,他们来收走了碗碟,我百无聊赖的,原本打算回去睡一觉,就听见刘公公带着小太监们刚退到门口,就撞上了一个人,急忙殷勤的拜道:“子桐小姐。”
我刚伸手撩开帘子要走进内室,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
门外传来了韩子桐显得很谨慎的声音:“刘公公,公子在里面吗?”
“子桐小姐不知道吗?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公子是去办要紧事,不让人跟着。”
我听着,嘴角忍不住一抿,刚刚他还告诉我裴元修是去南宫府上,现在却又跟韩子桐说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不仅油滑,还会看人下菜碟。
果然,听到他的话,韩子桐犹豫了起来。
刘公公问道:“子桐小姐是专程来找——”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伸手拨弄了一下珠帘,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外面的人立刻听到这个声音了,韩子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寝宫里的,是——颜轻盈吗?”
刘公公陪笑道:“正是颜小姐。”
“她一直住在这里面?”
“颜小姐身子弱,所以不宜惊动。”
“那,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这——”
刘公公有些犹豫,不过这个时候我自己已经转身走到门口,一把打开了大门,说道:“子桐小姐来了。”
我们两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过了,我也不知道那天之后,他们姐妹被安排在了宫中的什么地方暂住,不过后宫这么多宫殿,那么多房间,总不至于找不到安置他们两的地方。
不过看得出来,这几天她也并不安稳。
所以,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眼睛里也是布满了血丝,这个时候看起来格外的憔悴。一看见我出去,刘公公急忙俯身行礼,我说道:“子桐小姐来得正好,我闷了好几天了,也没个人来说说话,既然今天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韩子桐看了刘公公一眼,我已经开了口,刘公公当然无话好说,转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还吩咐小太监们送来了热茶。
韩子桐跟着我走进了这个寝宫。
空旷的宫殿里,两个人的脚步都显得格外的明显,一步一步的走进内室,我听见她在后面蓦地打了个寒颤。
我回头看着她:“冷吗?”
她自己好像也觉得奇怪,这里面明明地龙烧得很暖,于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便坐下了。
虽说是要请她进来说说话,但这样坐下一面对面,两个人就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找不到话说似得。
还是我先开了口:“子桐小姐这几天怎么过的很劳累似得?人憔悴得很。”
她说道:“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你每天都能睡得着?”
我笑了笑。
于是沉默下来,伸手去端小几上的茶杯,韩子桐看着我,突然又说道:“你很失望吧?”
我抬头看着她:“嗯?”
“你不是一直想要毁灭他的路吗?现在他已经进了京城了,还把皇帝赶下马,这个天下已经是他的了——你什么,都没有做到。”
她说着这些话,目光就变得凌厉了起来。
我淡淡的一笑,说道:“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天未必遂人愿,我有这样的心,没有这样的能力,也就只能怪我自己眼高手低了。”
她看着我:“你甘心吗?”
“甘心?当然只能甘心,”我淡淡说道:“这个世上,有太多事都是人力难以达到的,哪怕皇帝权倾四海,他也上不了天。有些命里注定的事,强求不来的。”
“你倒是,很认命。”
“人活到这个时候了,能不认命吗?”
我的话说得很豁达,但似乎也并不能让她完全的释然。
她还是很警惕的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道:“颜轻盈,我知道你不是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要伤害他,我都不会允许的!”
我端起茶杯来低头喝了一口茶,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似得,慢条斯理的道:“子桐小姐这几天都没有过来过这里。不知道你们——你和你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住在……重华宫。”
“那令姐呢?”
“她在玉华宫。”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似乎看到这几处宫殿都被毁损得很厉害,倒是景仁宫,因为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也没有人死在里面,算是这后宫里一个最干净,最完整的居所了,怎么没有人住?
听见我这么一问,韩子桐眼中透着一点冷意的看了我一眼:“景仁宫一直被锁着,不让任何人进。”
“哦……?”
我倒没有多想,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令姐现在,还好吗?”
她刻意的看了我一眼:“你关心她?”
我淡淡一笑:“谈不上关心,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子桐小姐,可以不必当真。”
她哼了一声,像是在说,“我就知道是如此”一样。
不过,我再低头喝那一口茶的时候,心里倒是没有嘴里说的话那么轻快。
算起来,韩若诗的肚子,应该也不小了,这几天都没见她的身影,若不是裴元修之前的话压着,就是她真的安分了下来。
第1859章 你这样,算是报复我们了?
算起来,韩若诗的肚子,应该也不小了,这几天都没见她的身影,若不是裴元修之前的话压着,就是她真的安分了下来。
其实,我是真的希望她安分一些。
虽然,我并不关心她的安危,可毕竟那是一个孕妇,而韩子桐对裴元修,也的确痴情得让人心酸,可是,冲云阁被毁灭的那一夜,这对姐妹都没有出现在现场,她们大概知道有一些人死了,也隐约的知道有一些人被抓了,但裴元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态起了什么变化,我觉得,她们两是一无所知的。
有一些事,也许裴元修过去能忍的,现在未必能。
现在能忍的,将来未必能。
那一晚,除了毁灭冲云阁的大火,他没有再出现一点情绪上的波动,甚至没有发泄,但我知道,人的情感总是需要宣泄的,若是他一直压抑着,若是有一个人,一件事触碰到了他,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天崩地裂。
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只希望,这把已经被她们开了刃的刀,不要再被她们刺激了。
两个人终究是没什么好说的,不尴不尬的坐了一会儿之后,韩子桐便要离开,不过她起身的时候对我说道:“元修回来的时候,你跟他说一声,我有一些事想要找他商量。”
“哦?什么事啊?”
我原本只是顺嘴一问,结果却换来了韩子桐瞪我一眼,目光中多有些怒意。
我眨眨眼睛,看着她腾起越来越多怒意的眼睛,再想一想,现在他们面临的事情,跟我有关,并且能让她生气的……扬州和淮安的事。
我说道:“你不会是来帮你们的人跟裴元修说,他们想要回乡了吧?”
韩子桐蓦地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就这么猜出来了,愣愣的看了我半晌,道:“你怎么知道?”
我勾了一下唇角。
正常情况,一般来说,士兵和当将领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不同的。作为将领们,当然是要打了胜仗之后加官进爵,而士兵能往上升的机会有限,不过是想要发点财,然后回家乡过点安稳日子罢了,尤其是那种长途远征的士兵,心情更是如此。
而帮着裴元修打天下的这些士兵,十有六七都是他从金陵带出来的,一路打到京城,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都是在路上过的,眼看着和南方天气迥然不同的北方的冬天,难免这些南方的士兵会有思乡之情;现在仗已经打完了,而从早上邪侯奇的话中可以想得到,连邪侯奇都知道扬州和淮安被占领,并且封锁了江面,纸包不住火,恐怕也会有些风言风语的在军营当中流传。
将士们的心,就更飘摇不定了。
不过,韩子桐在这个时候来跟裴元修说这件事——?
眼看着我的嘴角勾起来就没放下过,韩子桐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你笑什么?”
我抬眼看着她:“你跟裴元修说这件事,你是怎么打算的?让他们回家?”
我的话音刚落,她就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现在扬州和淮安都已经被你的人占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不过就是要让我们没有回头的路!”
她上前一步,怒目瞪视着我:“你觉得这样,算是报复我们了?”
“……”
“或者,你毁不了他的路,就要毁掉他走过的路?”
“……”
“颜轻盈,你这手法,也太可笑了吧?”
她像是不屑似得摆了一下袖子,冷冷的说道:“就算你的人占领了扬州和淮安又怎么样?现在京城已经被我们拿下,天下已经是他的了。那两个地方,迟早也会被我们拿回来,到时候——不过是让你的人,折在那里罢了。”
我眨眨眼睛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看起来,你也不打算真的同意让他们现在回去。那你是怎么想的?”
韩子桐原本以为我会跟她起争执,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却没想到我避重就轻,软绵绵的来了这么一句,让她一时间还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的就结巴了起来:“我……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是不能回去的。”
我歪着头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稳定人心呢?”
她瞥了我一眼,像是不屑跟我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当然是要稳定京城的局势。”
说完,她自己大概也觉得不该跟我说太多,又起身要走。
我做不经意的样子端起茶杯,轻轻的说道:“可我听说,现在京城里十室九空,怎么稳定局势?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
她立刻说道:“只要元修下令,把老百姓召集回来不就行了。”
“这倒是,不过现在这么兵荒马乱的……”
“……”
“就算要让他们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然不容易,要是容易的话,我还来跟他商量什么!?”韩子桐冷冷的说着,但我这话倒像是触及到了她的心事,说完之后,她又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喃喃道:“还要修路。”
“修路?修什么路?”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进城之前你难道没看到?”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来,进入京城之前,的确看到道路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周围都是被烧焦了的泥土,还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加上城墙,还有其他地方都因为攻城的时候被损毁,的确,如果要召回老百姓,那些地方都是要重新修缮才行的。
修缮这些,也是要用钱的。
看来,这一仗他们虽然打赢了,但日子却未见得好过。
韩子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我便又一个人待在这个空旷的宫殿里,吃过晚饭之后,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一直到我合衣就寝,都没有听见有任何裴元修回到宫里来的声响。
想来,这一晚,他大概会守着南宫锦宏的棺椁度过吧。
我在重重的思绪当中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坐在床边,正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我。
我腾的一下从床上撑起身来,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这些日子,应该说是自从知道我怀孕知道,他就没有再对我做过什么,进入京城,让我住进了这个寝宫之后,他也并没有留宿在这里,但尽管如此,一睁开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望着我,还是让我一下子从梦境的混沌当中清醒过来。
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低声道:“你做什么?”
他看着我,只平静的眨了眨眼睛:“我看你睡得很好的样子,所以不忍心叫醒你。”
“……”
我怔了一下,再转头看向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已经非常的亮了,而且能听到远近那些宫女太监忙碌的脚步声。
至少已经是巳时了。
他低头看着我:“睡得这么沉,梦见什么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梦见,梦见下雪了。”
“冷吗?”
“还好。”
“梦里是不会冷的,不过呆会儿你要记得穿厚一点。”
“……”
“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吗?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个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宫女进来,服侍我起床梳洗,用过早膳之后,她们还送了一件厚厚的风氅给我,裴元修说:“虽然今天天气好,但还是很冷。你穿着,别着凉了。”
我乖乖的披上了那件风氅,而一出门,就感觉到一阵寒风吹来,幸好有这件风氅,帮我抵御了严寒。
倒是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了。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都洗尽了之前战火带来的伤痕,加上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冰雪也慢慢的消融了一些,露出了积雪掩盖下的红墙碧瓦,鲜艳的颜色,倒是让眼前的风景显得有几分热闹,甚至喜庆。
若是不去想外面已经十室九空的现状,若是不去想邪侯奇咄咄逼人的态度,若是不去想韩子桐要说的那些事,眼下,倒是一幅如画的景致。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他才会过头来看着我:“你想去哪儿?”
我说道:“我想去景仁宫看看。”
“……”
他倒像是愣了一下,喃喃道:“景仁宫?”
说着,眼中仿佛就透出了一点暖意来:“为什么想去那儿?”
我说道:“听说,那个地方被毁损得最少,是吗?”
“嗯。我这几天都让他们把景仁宫的宫门锁起来了。”
“那就好。”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景仁宫离这里并不远,而且那个刘公公也一直跟着我们,这个时候早就传令让几个小太监过去打开宫门,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把门外的所剩不多的积雪都大致的清扫了一边。
只是里面,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加上一些落叶飘散,就显得有些荒芜了。
他说:“要不要让他们先过来打扫一下?”
“不必,”我急忙说道:“不要让他们来碰这里。”
他看着我,点点头:“好。”
我提着自己厚重的衣角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回想起来,我离开这里,也不到一年的功夫,却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住在这里的那个娴静的女子……常晴,她应该是平安的吧?
我在临走之前,将妙言托付给了她,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以她的性情,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妙言的,我现在,只希望他们都能平安了。
一边想着,我一边慢慢的走进去,这个地方的确很干净,没有遭到任何战火的袭击,也没有来得及被洗劫,所以——妙言住在这里,她生活过的痕迹,也应该还在。
我推开了门,就感到里面一阵清冷的气息袭来。
他们走的时候,果然是早就有了准备,这个地方没有其他的人进来洗劫过,但也很整洁,甚至连床褥都叠得工工整整,首饰和一些细软也收走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证明,他们不是事到临头才匆忙出走,那妙言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惊吓,路上,应该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不过现在才过去几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只要到了山西,晋侯公孙述那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过了山西之后呢?
陕西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之前我去西川的时候,刚刚见到高天章,就传来潼关失守的消息,大将军曹吉戴罪召集残部,还想要夺回潼关,但显然情况不容乐观,若不是后来裴元丰守住剑阁,很有可能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打进西川了。
但现在,情形如何,我就一无所知了。
言无欲说,裴元灏会在西川等我,他真的能带着妙言,平安的到达西川吗?
就在我心思沉重的时候,裴元修走到我身后,说道:“你在想什么?”
我猛地惊醒过来,回头看着他,摇摇头:“没想什么。”
“你看看这里面,还有什么要添减的吗?”
“啊?”
我愣了一下,心思还陷在妙言的身上,一时间回不过神,裴元修看着我有些茫然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罢了,反正这里也要重新整理。走吧,这里面太冷了,呆久了会受寒的。”
我左右看了看,的确太冷了,他们走的时候收捡得又很干净利落,便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我们刚刚要走出景仁宫大门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
“前面那个是景仁宫?是不是就是,那个皇后住的地方?”
“让我过去看看。”
“哼!你们不是说这个景仁宫锁起来了吗?怎么现在打开了?”
“你们敢骗我?”
这个声音,倒是熟得一点都不意外,我的脚步在门内停了一下,裴元修的眉头也微微的一蹙,果然就看见几个人走到了大门口,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韩若诗。
她的脸上原本还带着一点不悦的表情,谁知一抬头就看见我和裴元修站在大门内,顿时也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元——元修——?”
下一刻,她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立刻也皱紧了眉头。
“你们怎么——?”
裴元修道:“你怎么来了?”
第1860章 不准你靠近这个地方!
韩若诗显然还有些乱,她的目光看着裴元修,又看我一眼,再看向裴元修,虽然极力的掩饰,可眼中那一抹躲闪不了的不悦还是没能收住。
她说道:“我过来看看。”
裴元修往外迈了一步,我也跟着走了出去,他摆了摆手,立刻有几个小太监上前来将景仁宫的大门又关上了。
大门合拢时发出的轰隆的一声低响,震得墙头的雪沫都飞散了下来,而在雪沫飘飞中,裴元修目光中的温度也更少了一些,他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这个地方,谁都不要来。”
韩若诗抬眼看着我们,眼角微微的有些抽搐。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这个时候,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如果她开口,一定是委屈的质问——“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为什么从里面走出来了?”
但,她到底还有一点理智。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的说道:“我,我只是乱走,走过来的。这宫里的路,我不太熟。”
裴元修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她身后那几个服侍的宫女身上,冷冷的说道:“既然路不熟,那你们几个又是在做什么?”
那几个宫女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饶命。
其实她们几个也委屈,刚刚明明就是她们在劝,不过韩若诗不听罢了,现在裴元修虽然是责问她们,可这话却是问到了韩若诗的脸上,她站在我们面前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裴元修说道:“这一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会轻饶你们的。”
那几个宫女急忙磕头,畏畏缩缩的站起身来,都直往后退。
裴元修这才说道:“出来散心也不要乱走,这宫里有很多地方,是你不该去的。早点回去歇着吧。”
韩若诗咬着下唇,轻声道:“是。”
说完,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等到她走了,裴元修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冷吗?”
我抬头看着他,才发现刚刚一阵雪沫飞舞,有一些落到了我的眉毛上和睫毛上,看起来就像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一看就觉得很冷的样子,我急忙用手抹了,摇头道:“没事。”
“那我们走吧。”
“哦。”
我跟着他走了,但走过两步之后,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在看着我,便回过头去。
正正的,对上了韩若诗的目光。
她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景仁宫的大门,那朱漆大门鲜红的颜色已经染进了她的眼睛,当她再看向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通红得,像是充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有锋利的爪子从那双眼睛里伸出来,要将我撕成碎片。
我,当然已经习惯了她那种近乎怨毒的眼神,从在宇文府,我彻底在她面前撕下假面具的那一刻,就注定我跟她不可能再有任何共存的机会,但是,当我转过头去,看向大门紧闭的景仁宫的时候,我才忽的醒悟过来。
韩若诗……我……景仁宫……
原来,她是在想这件事。
景仁宫……!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走在前面的裴元修,他像是没什么感觉,又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但一切对他的决定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仍旧一个人默默的往前走去,而我的心里,比来时更添了几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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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沉重的心情,在没过一会儿之后,就更沉重了。
我们去了集贤殿。
他本来要让我回寝宫去休息,但我还是坚持要来这里。刚一走近,就看到了那长长的,宽大的台阶,和过去每一次看到的时候都一样,而我还能看到,台阶上好几处坑坑洼洼的地方,就是当初南宫锦宏逼宫的时候,集贤殿的学生射下的箭矢造成的。
这个地方,原本只是一个清静学文的地方,却也免不了,沾染上皇室斗争带来的血腥味。
不过,大门倒是紧锁着,门上还有一把铜锁。
裴元修站在我身边,转头看着我痴痴的仰头望着那把已经有些绿锈的铜锁,说道:“如果你想要上去,就上去看看。”
我急忙摇头:“不必了。”
其实宫中其他很多地方,宫门上都是上了锁的,但这种东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也被那些粗暴的士兵砸烂闯进去,洗劫一空,倒是这个读书的地方,一来离后宫远,二来大概也有人知道这儿是读书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金银财宝,所以逃过了一劫。
那铜锁,还是牢牢的把守在集贤殿的大门上,守护着里面的清静。
我说道:“既然这里完好无损,那就不要轻易的打扰。”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集贤殿的大门,然后说道:“那我们走吧。”
说完,就要带着我离开,可刚一转身,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很尖刻,又带着一点讥诮意味的声音响起——“这个地方,又是做什么的?大门紧锁,难道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眉头就皱紧了。
回过头去,对上了邪侯奇那双狐狸一般细长狡猾的眼睛,我立刻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邪侯奇,正带着几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
我也听说,他的人马现在都驻扎在周围的几个大营,跟宋宣、郑同几个将领的兵马一起,不过他人还是住在皇城里,而且听昨天上午他跟裴元修说的那些话,显然他对这场战争还有着更大的企图,所以仗打完了,现在还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跟这个人,已经不能用讨厌,针锋相对来形容了。
而他一看见我,眼中也立刻爆出了一丝阴毒的光,只是,他并不需要很好的收拾自己的情绪,在看了我一眼之后,又看了裴元修一眼,嘴角微微的一勾:“两位,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
“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风景吗?能让裴公子你这样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到这个地方来?”
说着,他竟然就要往台阶上走。
我立刻伸手拦住了他:“不准你靠近这个地方!”
第1861章 裴元修,你真大度
邪侯奇的眉头一拧:“嗯?”
他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一丝怒意,转头恶狠狠的看向我,眼看着他似乎就要对我动手了,裴元修立刻上前将我拉到他的身后,挡在邪侯奇的面前。
他说:“王子今天来这里,又有什么事吗?”
邪侯奇对上他,态度多少还是缓和了一点下来,又看了一眼台阶上那座雅致的集贤殿,然后说道:“听说这个地方有些好东西,所以过来看看。怎么,裴公子也是看上这里面什么好东西了吗?”
一听他这话,我心里更气了。
我之前就看到了他纵容他的人在京城里劫掠,还在皇宫中滥杀,这几日,虽然宫里安静了下来,但京城中却并没有平静,听说,他让他的手下抓了京城里好几个没来得及退走的富商,甚至还有官员,威胁他们的家人用钱财来赎人,现在京城的治安——根本已经谈不上有治安,自然没有人管这件事,其实就算朝廷还有正常的禁卫军和巡捕,他们也没有立场来管他——现在,财宝一车一车的拉到他的麾下,有一些人已经被放回去了,可还有些,因为家当先运出了京城,自己没来得及走的,听说就被他硬生生的折磨致死!
而现在,看他的样子,竟像是想来这里发一笔财!
这个地方,是个传道受业,教书育人的清净地,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来动歪脑筋,他哪怕走上去一步,都是对这个地方的玷污!
我咬着下唇,恨恨的说道:“这里面,没有你感兴趣的好东西。”
他用眼角看了我一眼:“也就是说,还是有好东西了?”
我也用眼角看着他:“的确是有好东西,这里面有颜如玉,还有黄金屋,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到罢了。”
他一愣,倒是一脸获得了意外之喜的神情,贪婪的看向台阶之上,我心里大叫不好,我刚刚说“颜如玉”、“黄金屋”不过是为了讽刺他,却没想到他真的以为上面有美人黄金,按捺不住的立刻就要往上闯,幸好裴元修又伸手拦在他面前,说道:“王子,这个里面全都是书。”
“什么?”邪侯奇一愣,看看上面,又看着我:“她刚刚不是说——黄金?”
裴元修说道:“她说的意思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个地方,是集贤殿,是皇子念书学习的地方。”
“哦?”
邪侯奇眉头一皱,立刻就明白过来我刚刚是在讽刺他,顿时恶狠狠的瞪着我,心里是已经恨得不得了,想要出手教训我了,但眼看着裴元修站在这里,是不可能让他出手的。
但下一刻,他眼珠一转,突然说道:“集贤殿啊?”
裴元修抬头看着他。
邪侯奇阴测测的笑了一声:“集贤殿,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集贤殿。这不就是之前听说,被人一把火烧掉的地方吗?”
裴元修顿时一愣,而我的心也沉了一下。
轻寒当年为我火烧集贤殿的事,虽然在朝廷中成为了一个忌讳,大家都缄口不言,但实际上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不仅我知道,裴元修他们知道,甚至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洛什都知道,邪侯奇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裴元修的脸色顿时变沉了。
邪侯奇用眼角看了我苍白的脸庞一眼,脸上浮起的笑容更阴冷了几分,笑道:“我可是听人说过的,放那把火的人,啧啧,深情得很哪!”
他伸手拍了拍裴元修的肩膀,说道:“在武威的时候,你们不是还瞒着我,说那个人是你们的仆人吗?真的是仆人吗?”
“……”
“裴元修,你——倒是大度,真大度。”
我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他这些话,分明是在这个地方刺激裴元修,当初我跟裴元修成亲之后不久就去了西川,然后为了借兵一事远赴武威、陇南,一路都是跟刘轻寒同行,明明当时只是为了借兵结伴而行,可在他嘴里,好像就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裴元修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甚至感觉不出温度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向邪侯奇,说道:“多谢王子关心了。”
这话,不冷不热,更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思来。
邪侯奇冷笑道:“不谢,不用谢。”
他说完,又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集贤殿,笑道:“既然这上面都是书,也不合我意,那我就不上去了。不过,元修啊。”
裴元修抬头看着他。
“呆会儿,你陪你的这位颜小姐游玩之后,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商量什么?”
“就是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事。”
“……”
“我不能一直无限期的等下去,不过刚刚,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裴元修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好,王子可以到御书房等我。我送轻盈回去,马上就到。”
“那好,我就——恭候了。”
说完,邪侯奇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的心情有些复杂了起来。
他刚刚说,昨天说的那些事,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昨天他跟裴元修说的,就是打胜了这场仗之后,胜京要问裴元修要利益的事,现在裴元修没有登基,不能颁布诏令,也没有办法加收赋税堵上这个缺口,可他却说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会是什么办法?
我清楚得很,这个人就跟草原上的狐狸一样,凶残又狡猾,没有利益他是不会松口的,如果这笔钱不从江南出,那他就一定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拿。
他要从哪里拿?
就在我心里一阵疑惑的时候,裴元修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们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
我却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集贤殿,说道:“裴元修。”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求你。”
他也看了一眼集贤殿,目光微微一闪:“你要求我什么事?”
第1862章 裴元修准备要登基了
我说道:“这个地方,请你不要轻易让人进去,更不要让人去动里面的东西。”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里面都是傅八岱的心血。
上一次,刘轻寒火烧集贤殿,已经让他恨得说出“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可以想见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尤其做这件事的,是他唯一亲自收入门下的弟子,我可以想象得到他有多痛彻心扉;现在,他为了记录下那些毁于大火之中的古籍,熬白了头,我不知道他带走了多少,但我知道,集贤殿里那么多的书籍,不可能完全带走。
这些,是比皇朝的命运更重要的。
我轻轻的说道:“这里面的东西都太重要了,我不希望有人进去触碰。”
他的呼吸突然沉了一下。
我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却见他不等我开口说什么,转身便往前走去。
我一时间有些怔忪,尤其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不容任何人反抗,辩驳的固执,让我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只能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走回到寝宫里。
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我没有回头,但听到那沉重的呼吸我也知道,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
他的心,好像乱得很。
不过这不是我现在想要关心的事,出去走了那么久,又遇到了那么多人,听到了那么多事,我也累得很,便头也不回,慢慢的往内室走去。撩开被光映得明晃晃的珠帘,刚刚走进去一步,就听见他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的脚步没停,继续慢慢的往前走:“你要我说什么?”
听到我的话,他自己也顿住了。
刚刚关于集贤殿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一路上,我和他都一言不发的走回来的,如果说要让我说什么,我的确不知道,而他的这个问题,也显得太过突兀。
但他的口气,却好像理所当然的,我该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他,还活着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有些猝不及防,连呼吸都窒住了
咬了咬牙,我说道:“他当然还活着!”
他在身后说道:“可是中了那种毒,没有人可以活得下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烧红了针,狠狠的扎进了我的胸口,也将我表面上可以支撑的平静彻底的刺破,我猛地转过头去隔着一层晃晃悠悠有的珠帘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都显得有些闪烁,却没有一个再上前一步。
“他这一生,遇到过很多歹毒的人,也遇到过很多悲惨的事,可他都一直好好的活着,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
我一字一字的说道:“他一定还活着!”
裴元修的目光忽的一闪,然后黯了下去。
他平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他突然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很快转身开门出去了。
我站在内室当中,看着被刚刚打开门时灌进来的一阵风吹得又不断劈啪作响的帘子,感觉到那冷风拂过脸颊,带来的一阵凉意,还有些怔忪。
刚刚那一瞬间,我有些失控。
明明知道是邪侯奇故意说出那些话来刺激我们,但——这大概本就是裴元修心里的一根刺,也的确,一直都是我内心的一处伤。
只是,被风一吹,冷静下来,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邪侯奇,为什么突然要提轻寒?
还有,他刚刚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又是什么办法?
其实,就算裴元修现在控制不了江南,没有办法将那富庶之地的赋税交给胜京,但一场仗打下来,劫掠了整个京城的财富,邪侯奇自己是已经捞了够本,富得流油。他食髓知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毒辣手段。
我可以想象得到,这个人狡猾歹毒,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计策,如果他再把主意打到老百姓的头上,这个天下,只怕更要雪上加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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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有再见到裴元修。
但是,随着天气慢慢好转,周围的冰雪渐渐消融,我也有了机会可以再踏出这座寝宫,虽然也是在花竹云山的“照看”下,只能在周围很近的几个宫门内走走,比起之前还是好了很多了。
所以,我外出走动的时间多了起来。
也正因为这样,听到了比之前更多得多的消息。
比如说——裴元修把京城九门都交给了谢烽。
比如说——比如说,南方的那些士兵,暂时被安抚了下来。
比如说——京城周围的几个大营,仿佛有一些新的动向。
……
比如说——裴元修开始召集朝中的文武百官,商定关于登基的一些事宜。
在听到最后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算太吃惊,毕竟他已经占领了京城,而各地的豪强士绅又都是他的人,登基称帝,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只有在正式的登基之后,他才有正式的权力对全国颁布诏令,譬如说——增税。
我在宫中可以自由走动的这两天,也碰到过邪侯奇,每次远远的看到他,他都会冷冷的瞥我一眼,脸上满是让人厌恶的邪恶的冷笑。
我实在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对待这个人,心里也更明白,裴元修跟他的纠缠太深了,现在胜京等着要利益,而这个人,他的胃口,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填满的。
毕竟,欲壑难填!
不过,唯一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说,各地有一些人,尤其是一些富商,甚至一些地方的豪强士绅,他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进入京城了。
因为战争而变得有些荒芜的京城,总算开始有了一点人气。
这让我有些意外。
不过,宋家的人,也进了京城了。
这倒不意外,毕竟在沧州一战之前,宋怀义就曾经向章老太君许诺要让她老人家回到京城来,现在京城已经拿下,他当然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只是,不知道这位一直装疯卖傻的老人家看到京城现在的样子,会是何等样的心情。
这天,裴元修带着我出宫,去宋家看望章老太君。
自从那天从冲云阁回来之后,我还是我第一次离开皇宫,街道上仍旧是冷冷清清的,虽然能依稀看到一些民宅里已经开始有了人影,但毕竟现在局势不明,街上也没有什么摊贩敢出来做买卖,更害怕被那些当兵的劫掠,所以行人不多。
虽然开春了,很好的天气,但微风吹过,卷着街面上一些干草和碎纸片,反倒给人一种秋风萧瑟的感觉。
我只往外看了一眼,就立刻将帘子放了下来。
裴元修端坐在马车的另一边,闭着眼睛养神,对外面的一切,他似乎早已了然于心,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宋家在京城的宅子地段也还算好,若是在平时,这个地方显然也是达官贵人汇聚来往的热闹地段。
但现在,冷清得只剩下我们的马蹄声。
马车停在门口,我们刚刚下车,大门内立刻就跑出来一群小厮和侍女站在两旁,宋怀义已经领着宋宓还有家下人等迎了出来,对着裴元修行了个礼:“公子!”
裴元修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宋怀义一看见我陪着他一起过来,人群中又没有看到韩家姐妹的身影,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们几个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宋怀义便俯身对着我说道:“颜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淡淡的笑了笑:“宋公,久违了。”
宋怀义说道:“听小儿说起,这一路上历经艰险,今日见到颜小姐平安无恙,我们也放心了。家母一直还念叨着你呢。”
一听他说到章老太君,我立刻说道:“老太君她还好吗?”
“还好,就是天气还冷,她腿脚不太灵便,不能出来迎接二位,望请见谅。”
裴元修说道:“老人家的身体要紧。轻盈,我们进去看看她吧。”
我原本过来也是为了看望章老太君,听他的话我急忙点点头,宋怀义便带着家下人等领着我们走了进去。宋家在京城的宅邸虽然比不上在沧州的馆驿那么大,依山而建风景如画,但也着实不小,里面的风景也不差,而且因为一进京城,宋宣大概就派了人在这个地方来守着,所以并没有受到其他人的洗劫和袭击。
我们也是走到了府邸最深处的一个院子里,章老太君就住在这里静养。
一看见我们走进去,老人家急忙从床上直起身,欢欢喜喜的朝着我伸出手来:“儿媳妇!”
我只是一怔,但也没有太多去在乎她的称呼,走过去握着她的双手:“老太君!”
“哎唷,儿媳妇,儿媳妇呀!”
她大概也是真的期待再见到我,这个时候望着我,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不断的轻抚着我的手背:“这么久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看我这老太婆呀?”
我柔声说道:“最近外面乱,所以我不能出来。”
“外面乱?”章老太君眨了眨眼睛,更紧的抓着我的手:“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在我这里,晚上同我一起睡。不让外面的人打扰到咱们。”
我笑了笑,眼角看着裴元修一言不发的样子,显然这句话他不可能当真,这个时候才上前一步,轻轻的俯身道:“老太君。”
章老太君这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太子殿下……?”
“老太君别来无恙?”
“老身还好,还硬朗。”章老太君微笑着看着他:“太子殿下,为什么也这么久,没有来了呢?”
裴元修说道:“最近外面乱。”
“哦。”
“本宫,在拨乱反正。”
章老太君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像是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也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宋怀义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点深邃的光芒。
大家再开口,说的就只是寒暄的话语,没过一会儿,裴元修和宋怀义他们就有“正事”要谈,去了另一边,而我原本也不可能参与到他们的议事当中去,加上章老太君待我亲热,根本不肯放开我的手,就索性留在这里多陪陪老人家。
等到他们一走,那些丫鬟们放下热茶点心,也都离开之后,我转头看向章老太君,老人家和刚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气息有些不足,倒回到床头靠着,微微的喘息。
我急忙伸手帮她抚着胸口顺气:“老太君,您还好吗?”
“还好,还好。”
她淡淡的一笑,笑容中就多了许多憔悴之意,看着我:“你呢?”
我也淡淡一笑:“我也还好。”
她看了我一会儿,脸上的憔悴和无力就更加明显了一些,之前离开沧州的时候,就听见宋少夫人说她病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完全装病。她低声叹了口气,说道:“我早就想进京城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说着,抬头看着我:“颜小姐,皇帝陛下他,他真的走了吗?”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他,平安吗?”
我想了想,说道:“他走,是早有安排,应该是平安的。京城这边没有发生更大的战事,他应该是有大军保护,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听见我这么说,章老太君总算松了口气。
可眉宇间,却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她喃喃道:“为什么要逃呢?”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苦笑了一下。
其实,不仅是她,我,还有太多的人,甚至,我不怀疑跟着裴元灏一起离开的,哪怕是常晴,心里也一定有着失望,人到底是有血性的,哪怕这样一个年迈的老人家,哪怕一个弱女子,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会有奋起反抗的勇气。
不过,这就是寻常老百姓。
可裴元灏是个皇帝,他考虑的,就不是一腔热血拼掉一条命的事,他应该很清楚,他和裴元修对抗,胜负未知。
但加上胜京的人马,他只输不赢。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也许,皇帝陛下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虽然有考虑,可是皇位,岂能这样拱手让人!”
“老太君……你也知道了,裴元修已经准备要登基了。”
“我当然知道,”她说着,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情,摇着头说道:“我儿,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才紧赶着进京城的。你恐怕还不知道,现在崔家被灭,几乎就是被抄家,所有的家产,全都都被送到京城来了。”
“……”
这,其实我并不该感到意外。
崔家覆灭,宋家也就完全在裴元修的面前站稳了脚跟,而且从现在他们进京之后,裴元修第一个就到他们家来商量事情,也看得出,他是完全相信他们了。这自然是件好事,我一直希望能保全章老太君和宋宣,不管其他的事情如何,章老太君都不应该受到牵连;而宋宣,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千万不要再发生任何危险了。
至于崔家被抄家……现在,裴元修缺钱。
邪侯奇又步步紧逼,抄几个大家族,算是能暂缓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听见我这么说,章老太君往窗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什么人影靠近,便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听我儿说,现在,他们在卖官。”
“什么?”
我愕然大惊,睁大眼睛看着她。
章老太君点点头,说道:“你看最近,有多少人进京的,我都觉得奇怪,这些人之前没声没响,现在仗刚刚打完,照说也不该有那么多人往京城里涌,可是偏偏就来了那么多人,而且我在路上,看到不少人是带着家当来的。我听到我儿和宓儿他们说起来,才知道,原来他们进京来,一事等着观礼,二来,就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听说现在,已经有些价签是标明的了。”
“……”
我顿时皱紧了眉头。
我之前就在奇怪,除了宋怀义他们这一些在裴元修起事的时候曾经归附到他麾下,并且帮他作战的豪强士绅之外,还有那么多在战争中没有表明态度,只静观其变的人,现在怎么都涌进了京城,原来,现在裴元修占领了京城,事态也就算是明了了,他们就要表达自己的立场了。
而且,买官……
一来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来,现在他们正缺钱,这么一大笔收入,倒像是及时雨!
那天邪侯奇说,想到了一个法子,难道就是这个法子?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卖官鬻爵,这的确是中原王朝腐败的弊病,加上现在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太多的官衔空缺虚位以待,可邪侯奇作为一个草原王子,他连“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都不懂,怎么会懂得买官卖官的办法。
他想的法子,应该是比这个更直接,更粗暴才对。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是已经发生了,等到裴元修正式登基,可以向全国颁布诏令,那么卖出去的这些官员就能正式上任,到时候,这些人,只怕又会成为一批国之蛀虫。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章老太君看着我,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你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既然皇帝陛下已经离开京城了,你也应该尽早想办法离开才是。不过——”
她看向了我的肚子。
我显然,虽然不是大腹便便,但怀孕的事,她是早就知道,大概也早就在为这件事考虑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章老太君点了点头,说道:“颜小姐是个明白人,你有打算,老身就不担心了。”
“……”
“老身现在,只担心一个人。”
“……!”
我的心微微一动,抬起头来看着她,看见她的目光也显得有些凝重,轻轻说了三个字——“太上皇。”
我压低声音:“您也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章老太君很小心的说道:“宣儿回来的时候,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你放心,老身就算做梦说梦话,也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
对了,宋宣是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他也不会隐瞒对自己最好的祖母,于是我轻轻的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老太君一定要谨慎。太上皇的事……裴元修看得很紧,连我在宫中提这个人都不行,所以我想,他暂时是不会对太上皇有什么举动,但是,也一定不会就这么放了他。”
章老太君看着我:“太上皇,不会有危险吧?”
我想了想,说道:“暂时应该,应该不会的。”
裴元修没有在冲云阁被毁的那一夜因为盛怒而动手,现在冷静下来,就应该更不会;而且我想起了当初在集贤殿开起居注的时候看到的那句话——天生异象,帝星有三。
之前的这十几年时间,太上皇裴冀逊位别宫,但并不是真的退位了,他和裴元灏的存在就是帝星双悬,而现在,裴元修已经准备要登基了,看来,他就是第三颗帝星,既然如此,那么就是说当年钦天监的人并没有看错,的确是帝星有三,他们三个人,是同时存在的。
也就是说,裴冀,应该暂时还不会有事,至少在裴元修登基称帝之前。
但之后……就难说了。
我喃喃的说道:“麻烦的是,连他被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看着我愁容满面的样子,章老太君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不要太过担心,老身虽然年老体弱,但在京城里,也还是认识一些人。就算老身无用,还有宣儿……不管是太上皇的事,还是颜小姐的事,他都可以赴汤蹈火。”
我急忙说道:“老太君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老太君年事已高,应该安享晚年,现在这些事情让您日夜的烦心,已经是我们不对了。至于宋二公子,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我相信他的将来不可限量。我,我虽然走到这一步,但我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可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再有人为我受到伤害,尤其是您和宋二公子。请您千万不要轻易涉险!”
说着,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天,言无欲死在我眼前的情形。
不由的,声音就有些哽咽,我轻轻的说道:“我,我不能再看见我关心的人,离开我了。”
看见我微微发红的眼睛,听着我黯然的话语,章老太君那双清明的眼睛仿佛也看透了我心中的哀伤,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将我的手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