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76)
“短短几天不到,我就进劳改所了。”
“他们还挺好心,收走了我家的房子,还专门找了个地方让我去,不再流落街头。”
简短的几句话,就这么轻描淡写概括了他的那段极度灰暗绝望的少年时光。
还能自我嘲弄。
冷静地揭开着陈年的苦痛,血淋淋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血肉模糊,痛苦万分。
还能笑着,轻描淡写。
“……”云姒慢慢放下了手机,转身。
“你……”
“没关系。”
他抢了她的话,捧住她的脸,微微一笑,目光专注。
“没关系的,这不关你的事。”
“我不生你的气,也不生任何人的气,”
“……”她沉默地看着他。
他对她露着微笑,是温柔的,纯粹的。
捏捏她的脸颊,唇角上扬。
明明经历过了那万分黑暗的苦难,却依然还能这般,宛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能自若地哄她,不迁怒于她。
“真的,没关系的。”
“我向你保证,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也决不会做伤害你家人的事。”
“相信我,好么?”
“……”
怎么可能没关系?
她了解他,分明就是一个记仇的性子。
骨子里就是受了别人一拳,就要回十拳的人,从不肯低头。
遭遇过这些,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连她听了都觉得气恼,拳头想硬。
他怎么可能——
她盯着他,唇瓣紧抿。
“那你,不打算计较了么?”
“真的,没关系?”
真的,甘愿放下那血淋淋的仇恨?
他脸上的笑意温柔,一直未变。
连弧度都像是被精密计算过的,漆黑昏暗的眸子映着她,脸上仿佛带上了一层坚固的面具。
深深地,凝视着她,指尖的温度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凉。
带着莫名的凉意。
“没关系。”
他说。
隔着那年少时的血海深仇,隔着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蓄力。
他轻轻地说:“没关系。”
“我向你保证,从前的,一笔勾销。”
他不会再计较。
只要,她愿意成为他的家人。
复仇和她,两条路。
他选她。
冷静又理智,分析问题,然后得出结论——
想要得到,就必须要失去。
二选一,他选好了。
“……”她眸光闪着,与他对视。
张张口,像是欲言又止。
“沈知……”
他嗯了一声,捏捏她的鼻子,动作亲昵自然。
“不用觉得亏欠我,这不关你的事。”
他不会迁怒她。
她很好,不该被迁怒。
“……可是……”
“如果真的觉得对我有亏欠,”他点点她的眉心,声音放缓,“就乖乖的,主动点。”
她一愣,“什么?”
他盯着她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心脏跳得很快,也很热烈。
他说:“主动点,让我更喜欢你一点。”
这样,他就能忘掉过去,忘掉曾经的那些仇恨。
心甘情愿地,放下所有。
没有理智,不分是非曲直。
“好么?”
他含着笑,望着她,意味不着掩饰。
“……”她定定看着他,很安静。
格外地安静。
明明该是沉闷压抑的氛围,他却——
一直在后退,留出余地。
把所有都让出来,让气氛变得轻松。
让她感觉不到负担,让她能高兴些。
明明,他曾经满身伤痕,满腔仇恨。
拒绝(77)
明明该是沉闷压抑的氛围,他却——
一直在后退,留出余地。
把所有都让出来,让气氛变得轻松。
让她感觉不到负担,让她能高兴些。
明明,他曾经满身伤痕,满腔仇恨。
“沈知……”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到心疼,想要安慰他。
却又觉得愧疚,带着歉意的愧疚。
明明不是她的错,也不关她的事,但她还是——
还是难过。
控制不住地难过,沉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因为她知道,他是因为她,所以才隐忍放弃的。
他明明想。
可是,却愿意为了她,不再追究。
这份情意,含着血淋淋的代价。
硬生生,痛苦地洗去了所有疯狂想要报复的仇恨。
只留下了干净,无比纯粹的情意,双手碰着,送到了她的面前。
忍辱负重的代价。
面对着往日的仇人,却还是要笑容以待的代价。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
“好了,不想了,嗯?”
他温情地揉揉她的头,笑意轻松。
“先下去吃早餐,再不吃,要凉了。”
是真的一直在退让,尽可能地不让她感受到压力。
不想让她的心情变得沉重,也不想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内疚沉默地看着他。
在不知道这件事之前,她一直很自在地和他相处。
自然而然地撒娇,拥抱,就像是正常情侣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很快乐,无忧无虑。
他本不想说,就是不想她受到这些困扰,脸上的笑容消失。
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他也不需要她来承受这些。
不舍得,也不该是她。
“这件事过去了,以后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他微微俯身,像是哄小朋友一样,哄她。
明明,该生气,该怨恨的人是他才对。
可他还是像是没事人的样子,耐心地哄她。
捏捏她的脸蛋,想让她笑一笑。
“别想了,嗯?”
反过来,倒变成了他在哄她。
好声好气地,没有一点脾气。
“……”云姒擦了一下有些发热的眼睛。
“沈知。”
“嗯?”
“你……”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吸鼻子。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沈知眼睫一颤,眸色深邃,“什么?”
她湿润的眼睛抬起,直直望着他,柔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私奔,离开。”
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怔。
她望着他,忽然松开了他的手。
转身,去床边的柜子里,拉开抽屉。
拿出里面的东西,走回来,放在他手里。
是户口本和身份证。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放在他手里,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他漆黑的眸静静地盯着她。
空气中,沉寂了好一瞬。
“你……”
“想好了么?”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轻得可怕。
莫名地显得有些郑重。
云姒避开了他的视线,揉揉眼睛,翁着声。
“我先下去了,东西在你手上,随时都可以。”
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把选择权给了他。
拒绝(78)
他可以随时做选择。
说罢,就要从他面前离开。
原本想着给时间他去考虑,却不想——
下一秒,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好,我们结婚。”
没有犹豫,答得极快。
她顿了一下,“……这么快就想好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直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诶诶?”
“……不是——等——”
几乎没有给她再次回绝的余地。
半拉半拖办半强硬地,直接把她带上了车。
按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关车门,锁上。
“……”她有些傻眼,“我早餐还没——”
“路上买。”
他连外套都没穿,就只穿着一件灰白卫衣,一身单薄。
大步绕过车,坐进驾驶座。
雷厉风行,冷静果决。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张着口,哑口无言。
看看他,车子很快发动,甚至连别墅的大门都没关好。
又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拖鞋,居家服,发圈也没带。
完全朴素的打扮,一点妆都没化。
“……”
她沉默了两秒,坐在副驾驶座上,感受到车子在加速。
加足马力,直接飙速。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她下意识抓紧了车把手。
“沈知——”
他当真是怕她跑了,或者是会下一秒反悔。
说是路上买早餐,结果压根就没停。
直接去了民政局,抓着她,拍照,签字,交钱。
整个过程,她一直被抓着,根本摸不到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说是私奔,当真是私奔。
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那半强硬办胁迫的架势,引得那工作人员都怀疑,她有可能被绑架了,身不由己。
原本差点要报警,但她还是眼疾手快地解释了,这才避免了一场误会。
流程得以顺利完成。
素来成熟冷静的沈知,难得也会有这样不成熟的时候。
像是个毛头小子般,差些失了态,在外人面前。
反倒是她,平静淡定得很。
拿了那亮眼的红本本,她看了一眼。
随即,毫不意外,他径直抢了去。
美曰其名——帮她保管,防止丢失。
云姒:“……”
她都已经习惯了。
不记得结过多少遍的婚,总之,她一次都没完整看过自己的结婚证。
每次都被他抢了去。
藏着,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就像是松鼠一样,狡猾地藏着自己最宝贵的松果。
不让她找到,也决不会有其他想法的可能。
总怕她反悔似的。
从民政局出来,云姒抱臂,斜眼看着他,哼哼。
“我又不会跑,急什么……”
沈知放好所有的证件,收拾进文件袋里。
听见她略带傲娇的语气,就像是小猫咪一样,软绵绵又藏着点小得意。
像是吃定了他不舍得她,喜欢她喜欢得不行。
脸蛋上带着生动鲜活的小表情。
沈知单手拿着文件袋,也没有否认。
揽过她,摸她的腰,轻轻地。
“这下,不能反悔了。”
“你是我的,知道么?”
云姒看着他,微微歪头。
安静了两年,她戳戳他,问:
“那……”
“现在,你能安心点了么?”
沈知:“什么?”
拒绝(79)
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民政局的大门口上。
她被温暖的阳光照着,身上仿佛会发光。
朦胧而又柔和的光,像是来自天堂的,不小心降落在人间的小天使般。
脸颊白皙,眉眼温软。
明媚而又温柔地望着他,红唇微勾,眼睛里满是剔透的光。
干净,温暖。
叫人的心口发烫。
她说:“这样子,你会安心一点吗?”
街上的车来来往往经过,她是凑近他,在他耳边说的。
就像是最暖最暖的暖宝宝一样,恰到好处地,无比温柔地,贴在了他的心口。
无意撩拨,却总能恰得时宜地,撩动着他的心湖。
叫人心口发颤,发痒,发烫,不能自已。
满腔酥麻温柔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
不断地溢出,溢出,再溢出。
他定定看着她,单手拿着文件袋的动作,无声收紧。
只看见她,唔了一声。
主动地抱住他,蹭蹭。
用自己温暖的身体,暖着他单薄的身子。
抱着,搓搓。
在还有些寒凉的秋季里,在那阳光明媚的太阳下。
声音柔软,带着娇意。
抱紧他,软绵绵。
“现在呢,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想跑也跑不掉了。”
“所以,不用顾忌我,做你想做的事。”
像是在鼓励他。
又像是在轻轻地叹气,无声地放纵。
因为是他,所以,她愿意做个坏人。
被人骂也没关系,她愿意的。
反正她很坏,就是个坏蛋。
再坏一点,又何妨?
她抱着他,像是小火炉。
明明阳光很好,温度却不及她身上的万分之一。
又软又暖,还分外暖心。
暖得让人疯狂地想要抱紧。
汲取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紧紧捏着文件袋,死一般的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指关节处甚至泛了白。
像是要把自己的指骨给生生掰断般,几乎完全失了血色。
足以想象,他有多用力,多在克制。
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动作。
他不说话,她就像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伤痕与仇恨般,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很温柔,很细腻。
转变身份,变成她哄他了。
他是小朋友,她是大人。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不高兴,不想笑就不要笑。”
“在我面前,别总是委屈自己,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爱他,超乎世间的一切。
所有人都比不上他一个。
她只想珍惜他,想他高兴。
就像是他总是希望她能过得开心一样,她也希望他能过得放纵些,不再这么隐忍。
总憋着自己,压着自己的情绪,这样会生病的。
她不希望他生病。
“以后我在你身边了,不高兴就和我说,我会哄你的。”
她一字一句,认真而又纯粹。
对着他,不夹杂任何一点其他。
“如果有想做的,就放手去做。”
“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最重要的,最不能失去的,一定是你。”
她给所有人都排了序。
不管其他人怎么排,最终的结果,他一定会是第一。
永远不变的第一。
拒绝(80)
坚定而又认真的选择,只有他一个。
沈知静静不动,过分地沉默着,像个木头人。
忽然就失了声,仿佛不会说话了。
就这般沉默地,听着她说话。
一动不动。
云姒抱了他,很快就松开。
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笑眯眯。
白皙的脸蛋,在阳光底下,漂亮得不像话。
宛若天使。
独属于他的天使。
“好了,我饿了,去买早餐吧。”
像是他之前那般,她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没有多说,也不必多说。
他们之间,都在努力地为对方着想。
一个愿意退让,一个选择坚定。
沈知安静地看着她,她则笑意自然地拉着他,去路边的包子铺。
随便点了几个,要付钱时,便理所当然地看向了他。
出门急,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只有他带了手机和钱,所以他来付。
沈知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直在看着她。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就像是一直在外面流浪,忽然得到了宠爱的狗狗般。
望着她的目光,强烈而又柔和。
仿佛尾巴渐渐都要翘起来了,开始摇摆。
疯狂摇摆尾巴。
恨不得要整个扑在她身上。
要付钱时,他安静地掏出手机,付款。
云姒随即接过了刚出笼的,热腾腾的包子。
很香,香气扑鼻。
她吹了吹,没有吃。
先递到他面前,像是献宝似的。
“你先吃。”
沈知静静看着她,低眸。
停了半响,张口。
浅浅地吃了一口,甚至都没有吃到里面的肉馅。
她看了看,不满意,又凑过去,“吃多一点嘛。”
沈知望着她,慢慢低头。
又吃了一口,莫名地听话。
格外顺从。
这回,总算吃到肉馅了。
她满意地伸出手指,擦去他唇角的油渍。
“好了,回家吧。”
沈知当即揽住了她,碰她的腰。
忽然就变得更主动,她被这么一抱,差点包子没拿稳。
“……大白天,不许抱!”
瞪了他一眼,又开始不满撒娇,捧好自己香喷喷的软包子。
沈知安静地扬唇,像是个不成熟,刚陷入热恋的少年般,就这么抱住她。
黏黏乎乎,边抱边走。
“老婆。”
她的话就像是不经意间打开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般,忽然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老男人热情起来,简直要人命。
“……”
她捧着包子的手一抖,刚吃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茫然又呆愣。
“唔?”
下意识就应了。
虽然这个称呼,他很少会用。
基本都是叫她姒姒,忽然这一次叫她老婆……
“老婆。”
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更温柔粘腻了。
感觉比狗皮膏药还粘腻。
“……”她吃着包子,默默地加快脚步。
被他叫着,耳朵莫名地有些发红。
总想捂住。
“老婆。”
他跟上,像条甩不掉的大尾巴虫。
含着笑意,说着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该说的话。
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肆无忌惮。
“你理理我,老婆。”
“……”
她快步朝着车子走去,头也不回。
耳朵越叫越红。
“老婆,我想亲你。”
拒绝(81)
“……”真是疯了。
他怎么——
云姒跑着上车,不看他。
被他这般叫着,耳朵都红了。
突然就变得害羞起来。
沈知跟着上车,当真说到做到。
说想亲她,就真的凑过去亲了。
含着笑意,亲一下。
“老婆。”
带着揶揄和刻意亲昵,尾音拖长。
像是小勾子一样,微微上扬。
当真是撩人,撩得人控制不住地红脸。
总觉得羞耻。
宛若这数日里,他每夜每夜在她耳畔对她说的话。
火辣又直白,羞耻又叫人逃脱不得。
被迫听着,直至闭着眼,看都不敢看他。
“……不许叫了!”
脸皮子薄得不行的人儿,躲着他,脸颊红得像是天边的晚霞,眼看就要炸毛了。
跟小猫咪似的,经不起逗。
一逗就要喵喵叫,一副我很凶的模样。
故作正经,尽量板着脸,目光躲闪。
没什么震慑力,反而叫人更加想欺负她
沈知看着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不成声。
克制着,憋着笑意。
“嗯,不叫了。”
“要听老婆的话,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是不提,结果句句都在提。
某脸红得不行的人儿:“……”
王,八,蛋。
她就不该安慰他!
“老婆,亲亲~”
“……沈知!”
……
……
……
娄凌霄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是好几个梦。
梦里,不断回旋着沈知那冷漠平静的话。
就像是挥之不去的诅咒般,不断萦绕在头顶,回旋,回响。
阴魂不散,叫人梦魇,窒息惊恐。
在梦里,他就像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白鼠般,疯狂地想要逃跑,却怎么也跑不掉。
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冰冷地注视着他。
居高而上,睥睨着,宛若看地上最微小的尘埃。
翻云覆雨,随意即可将他捏死。
让他永无翻身,永无脱离苦海的可能。
他蝼蚁一般的挑衅,在那股神秘的力量面前,就像是跳蚤般。
拼命蹦跶,却伤及不了它半分。
反而,那轻飘飘的,随意的几句话,就能让他变了脸色,理智全无。
活脱像是跳梁小丑般,丑态百出,滑稽卑微。
那道挥之不去的声音说:“不要太过分了……可怜的人。”
宛若神之审判。
在审判之前,还留有最后的仁慈。
“我说过,我能成就你,自然也能……”
“毁了你。”
炫目的梦境,伴随着那道冰冷虚无的声音,在疯狂地变化,扭曲。
无数的画面就像是放了n倍速的电影般,瞬间涌入,带着滔天之势。
宛若神明之手,随意一拨,就是人的一生。
喜怒哀乐,皆在其弹指一挥间。
轻描淡写,就能毁了一个人。
将其坠入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今天的事,没有第二遍。”
连落下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像是春天和煦的风,扑面而来。
带着寒冬腊月里那生长在万丈深渊的霜。
温柔又刺骨,字字如凌迟。
无形地割着他的肉,叫人惊惧,却无从寻起。
“如果再有第二次的话……”
拒绝(82)
他说着,笑了,像是恶魔。
冷冰冰的,残忍疯狂的恶魔。
“你猜,你妹妹会如何?”
话音落下,那梦的画面一转。
映入他的眼前,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真实。
真实到,像是在现实中真正发生的一样。
“……哥哥……哥哥……”
“不要——不要——”
那可怜而又无知的少女,在画面里,被一众丑陋而又恶心的肥胖男人给包围着。
淫笑,奸笑。
男人们脱了衣服,脱裤子。
少女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般,四肢被捆绑着。
麻绳比她的手臂还要粗,她惊恐万分,大声哭泣却不能。
画面残忍,被肆意玩弄。
干净的白纸被染上污点,从此永坠地狱。
她永远逃脱不得,永远受尽折磨,永远葬身于此。
梦魔般的诅咒,降临在她的身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
“不……不……不……”
娄凌霄眼神涣散地摇头,摇头,再摇头。
想要阻止,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不……不……不……不要……梦竹……”
“不,不要——”
他瞬间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周围的环境一片冷白。
白茫茫的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宛若天堂。
没有苦痛,没有忧愁的天堂。
他意识呆滞,混沌和清醒交织间,闻到了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刺骨而又冰冷。
就像是毒蛇般,残忍又灵活地钻进他的鼻腔里。
扭动着无形的身体,丝丝缕缕,充盈着他的气管,胸腔。
仿佛整个身体都因此而变得冰冷,感受不到温度。
变成了尸体,四肢僵硬的尸体。
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变得越发清醒。
清醒而又痛苦万分。
他重新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眼,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清吊在他的正上方的吊瓶。
透明的吊瓶里装着近乎一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液体顺着吊管,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滴落。
就像是他生命的漏钟般,在一点一点倒计时。
计时着他的生命,冷漠而又无情。
“医生,我哥哥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恍惚间,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声音。
像是从远处而来,带着空旷的回音。
担忧而又急切。
“娄小姐放心,娄先生只是因为近期休息不足,导致身体虚弱,有些低血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他现在怎么还没有醒?他都已经睡了快一天了!”
“这……”
“哥哥!”
娄梦竹忽然看到了什么,冲到病床边。
“哥哥你醒了?”
醒了。
是醒了。
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人是醒了,却仿佛把魂给丢了,眼睛没有焦距。
空空如也。
空得只剩下皮囊,没有其他。
娄梦竹红肿着眼睛,眼看着就又要哭了。
“哥哥……你怎么了……”
“你别这样……别吓我……”
她害怕。
她真的害怕。
沈知哥不接她的电话,哥哥又不知怎么的,变成这副模样——
她就像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般,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哭。
拒绝(83)
抹着眼泪,想大哭又怕吵到他。
“哥哥……哥哥你别这样……”
医生看他醒了,立刻也走了过来。
站在床边,查看他的状况。
“娄先生?”
“娄先生?听得见我说话吗?”
“哥……哥哥……”
他的助理也跟着凑了过来。
“凌霄哥。”
“凌霄哥你怎么样了?”
当真是吵。
几个人几句话,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
“……”娄凌霄刚醒,就被他们吵得头疼。
就像是有人用锥子在对着他的脑壳钻一样,钻心疼得厉害。
他重新闭上眼,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动作带着烦躁。
“我没事,都出去!”
几个人这才安静。
医生听着他还算有力气的声音,大致也能判断出来他没什么事了。
对娄梦竹微微一点头,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如果还感觉到不舒服的话,可以按床头的铃,我们会随时过来的。”
“好,谢谢医生。”
娄梦竹舒了一口气,擦眼泪。
“我送您。”
她当真是被吓到了,还想再出去和医生问问情况。
两个人出去了之后,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小助理和床上的人。
小助理抱着行李袋,看看外面,又看看床上。
像是心里惦记着什么般,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凌霄哥……”
“那个……”
他心里像是做了什么大决定似的,吞吞吐吐。
“沈知哥……让我把这个给您……”
说话着,还连忙从行李袋里拿出两份文件。
一边抱着行李袋,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送到他的床头边,方便他拿到。
“说……希望您……能尽快给他答案……”
给了他选择,内容无人知晓。
小助理不敢看,只敢帮忙传递。
送到床边后,他立即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
抱着行李袋,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正襟危坐。
不敢多说。
床上,娄凌霄一动不动。
似是睡着了,又似是已经烦厌,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文件放在他的床头边许久,他也没有动一下。
直至,娄梦竹回来。
“这是什么?”
她回了病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摆在那里的文件。
正要伸手去拿,结果,那本该躺着不动的娄凌霄,忽然就抢过了那两份文件。
不让她看到,一把抓走。
娄梦竹一愣,“怎……怎么了?”
娄凌霄脸上的表情闪过了几分不自然,像是怕她知道什么般。
文件放在身后,动作太大,吊瓶都跟着剧烈晃动了两下。
藏着,说:“不关你的事,这是工作。”
说到底,还是想保护她。
让她无忧无虑,不需要知道其他。
娄梦竹什么都不懂,也从来不会往坏处去想。
看他这般,也只是以为是一些比较要紧的商业合同。
毕竟之前也是如此,不能给她看,避免产生不好的影响。
沈知哥也说过,涉及商业机密的东西,她越少看越好。
没有多想,她哦了一声,也没有要抢来看的意思。
在床边坐下,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
拒绝(84)
“哥,你饿了吧?我给你洗个苹果。”
她难得这么关心他,许是真的被他忽然晕倒给吓到了。
体贴了不少,为了守着他,脸上也变得有些憔悴。
娄凌霄看着她进了厕所,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神变得越发地复杂。
从那叫人窒息的梦境中醒来,他的心到现在都还是乱的。
不知道在做什么,精神也恍恍惚惚,难以集中注意力。
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真正发生过一样。
失去意识前,沈知在警告他。
梦里,那种警告威胁的窒息感,更是达到了峰值。
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渺小感。
不敢与之抗衡,甚至会该死地,控制不住地去相信他所说的话。
他说会动他的妹妹,他就真的有强烈的预感,他真的会动。
真的会发生像梦中的那样,让他的妹妹去——
娄凌霄浑身发冷,紧紧捏着那两份文件。
低头看着,不敢再想下去。
他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助理看他精神不好,犹豫着,想着要不要上前。
只看他慢慢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般,有些虚弱地,慢慢翻开那两份文件。
两份文件,两个选择。
终究还是因着曾经的承诺,没有对他下死手。
一个,是恢复他现有的资源,安排公司的王牌经纪人给他。
他能继续在娱乐圈发展,挣更多更多的钱,挣数不清的钱。
他能够成功,成为旁人永远无法匹及的人。
他会继续适当帮助他。
让他能够拥有,镜头下光彩照人的人生。
而另一个,是退出娱乐圈。
拿着现在所有的钱,去过舒服闲适的生活。
他会定期给他们兄妹两个打生活费,费用不菲。
足以够他们过舒服的日子。
他给他两个选择,都遵守了当初的承诺。
会适当照顾他们,以还自己所欠下的人情债。
已经仁至义尽。
根本挑不出毛病。
当然,两个选择的前提是,不能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说不该说的话。
他有恩会报恩。
有仇,自然也会报仇。
尤其是涉及到他格外在意的。
一倍的仇,他会报十倍。
毒如蛇蝎,绝不留情。
娄凌霄看着文件条款上的内容,精神恍恍惚惚,一直不动。
脑袋也在隐隐作疼。
像是那场梦境留下来的后遗症。
娄梦竹洗完苹果出来,就看见他坐在那里,伸着手,在半空中。
而助理,正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出一支笔,递过去。
“哥,笔。”
娄凌霄接过,闭了闭眼睛,几乎没有犹豫。
在其中一份文件上,签了字,合上。
“拿去给沈知。”
助理接过,“知道了,哥。”
听到沈知的名字,娄梦竹有些忍不住,“哥,沈知哥他……”
娄凌霄直接躺下了,重新蒙上了被子。
不说话,长久的沉默。
没有什么精神气,也像是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娄梦竹不敢说话了,安静了下来。
拿着洗干净的苹果,默默坐在床边。
“哥,我陪你。”
拒绝(85)
不管有过怎样的争吵,她始终还是依赖着他的。
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病床上,娄凌霄蒙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双手双脚,依旧冰冷。
……
……
……
很久很久以后。
当云姒再次见到娄凌霄时,已经是在电视上。
他在年度盛典上,拿了最佳男主角和最受欢迎男演员奖。
上台领奖时,台下爆发出了粉丝疯狂的鼓掌声,震耳欲聋,画面一度震撼。
她在电视机面前看着,正好看到。
现场的粉丝极其疯狂,在他走上颁奖台时,底下就像是沸腾了的水般,雷鸣般的掌声,尖叫声。
当之无愧的顶流,地位几乎是无人能撼。
云姒看着电视里正在接受颁奖的人,看了一会儿。
似乎看得很入迷,眼睛眨也不眨。
一直盯着,直至,被刚刚洗完澡出来的人给猛然抱住。
像是鬼一般出现,带着满身刚出浴的湿气,抱住她。
清爽的沐浴露气味强烈。
“老婆。”
头发也是湿的,还微微沾着水珠。
就这么没有声响地,忽然从身后抱住她。
从房间光洁的落地窗里看过去,那身材健硕的男人,抱着她的动作看似温柔,却几乎带着强势。
就这么埋头在她脖颈间,湿润的头发蹭着她。
像是黏人的大孩子似的,声音黏人。
“你喜欢他?”
声音里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只是不经意间一问。
奈何结婚久了,细品之下,也能很快察觉到不对。
隐隐的不对,带着危险。
电视里长相精致白皙的男人,虽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但他似乎始终很敏感。
敏感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看向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随便一问就是送命题,她若是答不好……
她猛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矢口否认。
“我没有,你别瞎说。”
“那你怎么一直盯着他看?”
看似温顺体贴的男人,单臂圈着她的肩膀。
漆黑幽人的视线没什么温度地略过那电视大屏,落在她的身上,温柔,又黏腻。
像是黏乎乎又湿腻腻的青虫,无声无形,却格外渗人。
诡异又渗人。
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发,没有什么力度。
“难道,你觉得他很好看?”
“比我好看?”
“……”轻飘飘的,看似随意,却又是送命题。
她感觉自己每天都活在阎王殿门口。
徘徊着,提心吊胆。
一点警惕都不能放松。
简直要命。
“我没有。”
她转过身,伸手去揪他的耳朵,无可奈何。
“你总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都结婚了,又没有出轨的打算。”
“你想过出轨?”
他冷不丁,幽幽盯着她,重点倒是抓得极快。
虽然总是偏了。
偏得还不是一星半点。
她愣了愣,差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你——”
愣了半响,她直接给气笑了,弹他的脑门。
“我没有,不要乱想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盯着他看?”
“……”她无奈地笑,“不是盯着他,我刚刚只是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你不是总想着拒绝我,离我远一点?”
拒绝(完)
当时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本正经,亏她单纯,当真就信了。
沈知抱着她,不答,像是忽然失忆了似的。
拿起遥控器,把那吵人的电视给关掉。
把她扑倒在床上,到处蹭蹭。
像是在辨别主人气味的大狗狗似的。
“你是我老婆,为什么要保持距离?”
勉强算是跟着她的话走,没有再纠结其他。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想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样子,只记着她是他的老婆,喜欢独占,还喜欢负距离。
“……”她哼了一声,也懒得和他争辩。
抬起腿想踹他,结果反手被按住。
她躺在床上,松松勾住他的脖子。
摸摸他的脸,想了一下,回归正题。
“今天在公司……怎么样?”
“见到我爸爸……还好吗?”
今天是他去集团总部上班的第一天,她爸爸不待见他,只让他从公司最底层做起。
再加上,她和他结婚了的消息早已经不是秘密,在公司里早已传开。
今天他去上班,肯定背地里有很多人议论他,说很多不好听的话。
他又是单独面对,孤立无援的,若是听到了,肯定很……
“嗯,还好。”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丝毫要生气的意思。
只埋在她怀里,像只温顺的恶犬般,抱着她,很安静。
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云姒:“……?”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吗?
“要不要,明天我去帮你撑腰?”
他笑了声,“不用。”
似乎还挺游刃有余。
“……真不用?”
“嗯。”
“那……看见我爸爸会不会……”
“不会。”
他温顺平静,似乎已经释然了。
虽然以他的性子,不太可能。
“……好吧。”
她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不高兴了一定要和我说,知不知道?”
“嗯。”
“在外面不许被人欺负,知不知道?”
“嗯。”
当真像大人叮嘱自家小孩儿的语气,一点都碰不得,格外紧张。
沈知似乎笑了,慢慢地顺着她的手臂,牵住了她的手。
牵起来,十指扣住,按在一边。
“其实……”
“嗯?”
“其实,今天他们一直在说……我配不上你。”
她一愣,随即皱眉,“谁说的?”
他却不答,扣着她的手,心情似乎很好。
好得,连往日喜欢强势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野兽被顺了毛,根根顺着,连最不能碰的獠牙都能透露着好脾气。
攻击力仿佛忽然就消失了。
变成了柔软的猫咪,压在她的身上,体贴至极。
“其实他们没有说错。”
他确实,配不上她。
是他高攀了,是她委屈下嫁了。
连一场婚礼都没有,就这么草草领了证,和他住在一起。
确实,是她吃尽了亏。
“沈知你别这么想……”
“我没有不高兴。”他说。
“别担心。”
“……”她却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乖。”
她被摸了摸脑袋,带着他的怜惜。
“可是……”
“傻瓜,其实我挺高兴的。”他说。
“嗯?”
他笑了,平平淡淡。
“因为这样……”
就能时刻提醒他,是他高攀,要好好对她。
不能辜负她。
不然,是要遭雷劈的。
她有些茫然:“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
似乎也不需要她明白。
沈知安静地,微笑。
拒绝(番外一)
云恒峰第一次见到沈知时,沈知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
将棱角和锋芒掩藏得极好,看着他的眼神,不带仇恨。
如温水般平和,不卑不亢,叫人挑不出错处。
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鞠躬,叫他一声爸。
气量和肚量当真是大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可以面不改色,微笑以待。
即便面前站着的,是毁了他的家庭的仇人,也能不流露出半点情绪,像是刚见面的陌生人一样。
仿佛拥有那些过往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只可惜,云恒峰早早就调查过他,知道他曾经的过往。
即便他如今表现得再无异样,表现得再天衣无缝,他也不可能相信,他会毫无目的地接近他的女儿。
甚至不惜让他的女儿直接跑去和他领证结婚,还有了私奔的念头。
表现得太好,反而更令人生疑,叫人难以相信。
所以,云恒峰根本没打算把公司里的实职给他。
哪怕他强行成为了他法律上的女婿,他也不认。
随便给一个小职员的位置,就给打发了,不顾他那傻女儿的反对。
沈知倒也沉得住气,即便受人冷落,在公司里常常被人议论,也能日复一日,准点上班下班。
像是没事人一样,也从来不会拿集团女婿的身份去欺压别人。
公司上级交代的任务,他次次都能完成得很好,从来没有出过错。
不争不抢,不争功劳,不提升职加薪。
就这么低调过着自己的生活,领着那一点点薪水。
云恒峰不放心他,一直安排着人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尤其注意他会不会开始插手集团内部的事。
毕竟成婚后,他那傻女儿就把名下所有的资产的管理权都交给了他。
全权授权,自己则充当甩手掌柜,几乎什么都不管。
沈知若是想要做什么,机会太多,随时都有可能动手。
他不放心,一直派人盯着。
结果盯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结果都没有。
沈知太低调了,日常就是上班下班,帮忙打理打理云姒名下的基金证券和股票。
清闲的时候就待在家里,小夫妻两个一起宅。
压根不出来。
小夫妻生活过得很滋润,即便没有他的祝福,他们过得也很自在轻松。
经常牵着手出门散步,一起去买菜,一起去旅游。
日子过得低调又幸福。
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在藏着野心,伺机而动。
当真像是在过日子。
偶尔云姒来看他,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面容红润,还胖了几斤。
过得无忧无虑的,结了婚也依然能像是小孩子一样,带着童话般的天真,不谙世事。
每当这时,沈知就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跟着微笑。
依旧是一点情绪都没有表露,冷静得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不会复仇,真的放下,心甘情愿地过平淡幸福的日子。
即便需要面对他,需要尊敬地喊他一声爸。
云恒峰一直观察着他,也越来越好奇,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让人摸不透。
拒绝(番外二)
“你不恨我么?”
云姒走开的那一小会儿,他问他。
“当真,一点都不恨?”
没有挑明,却已足以让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曾经结下的恩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需要明说,就能意会。
沈知坐着,看着他,微笑淡去。
依旧很有礼貌,很懂礼数。
微微低头,垂眸。
“您是想听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活到他这个岁数了,早已不喜欢拐弯抹角那一套。
何况,这种事情,有说假话的必要么?
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沈知安静坐着,慢慢抬眼。
唇角是牵着弧度的,只不过,太过平淡了,反而看着虚假。
黢黑的眼睛,没有情绪地看向他。
温和的尊敬散去,就像是在看一个有些反感的陌生人一样。
能鲜明地感觉到他的不喜,也能隐隐地感觉到,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恨意。
恨不得杀了他的恨意。
这种恨,不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逝。
反而,会像是深埋在土壤里的腐尸般,因为长久地掩埋着,不见天日,而逐渐发酵。
发酵,再发酵。
变成腐败的土壤,变成扭曲的蛆虫,变成那不可控的种种因素。
被压迫在那深深的地底下,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带着致命而又强大的危险。
随时可能破土而出,变成那带着锋芒的利刃。
伺机而动,刺穿他的身体,摧毁他的灵魂。
出其不意,为的,就是毁了他。
用超过十倍的痛苦,回报他。
他看着他,说:“如果您想听真话……”
“那我的答案,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可是,从来都不想掩饰。
云恒峰望着他的眼睛,“既然恨,为什么还愿意娶我的女儿?”
“想借她出气,借此来报复我?”
沈知听着,像是在听什么笑话般,笑了。
低头一笑,带着些许讽意。
“云先生,您想多了。”
“我和您的恩怨,和她有什么关系?”
“还请您莫要无根据地猜测,免得让她听见了,要多想。”
“……”这个回答显然让云恒峰很意外。
“你不恨她?”
空气中沉寂了一瞬。
他没回答,但云恒峰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心思转得快。
之前很多解释不通的问题,忽然好像就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他一直不动手,为什么他能一直安安分分。
为什么明明该是带着仇恨,嗜血归来的野兽,却会像是栓上了狗链的家犬般,老老实实,没有闹出任何一点事端。
成婚后,更是平淡。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着婚后小日子,没有任何想要谋夺集团权力的意思。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来解释。
一种,是他当真忍得住,耐得住脾性。
愿意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去等待良机,伺机而动。
哪怕中间要无数次面对他,他也能如吴王勾践般,卧薪尝胆。
只待一朝报仇。
另一种,则是他爱上了他的女儿,愿意不计前嫌,放下一切。
拒绝(番外三)
真正做到爱屋及乌,甘愿放手。
前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后一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同为男人。
他对他女儿到底有没有真情实意在,还是能看出来。
除非,他的演技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任谁都看不出来,能够骗了所有人。
云恒峰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自然能够一点就透。
明白了什么,他笑了,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
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带着说不出的傲慢和得意。
“既然你在乎我女儿,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若是动了我,就是置她于不孝。”
毕竟是商人,骨子里还是将就活命和利益的。
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就能轻松成为他的筹码。
随心所欲掌控人的筹码。
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从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吧。”
“反正,你爱我的女儿,不是吗?”
沈知面色平静,没有说话。
毕竟,被栓上了项圈的野兽,是不会咬人的。
温顺着,静静不动。
“沈知。”
随着那柔软娇嫩的声音出现,他的主人回来了,对这场谈话一无所知。
在他的身边坐下,气息温馨清甜。
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就像是牵住了栓在他脖子上的无形项圈般。
他的脸上重新带上微笑,看向她,轻轻攥紧。
“老婆。”
是真的很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说。
不想让她为此感到为难,面色如常。
一无所知的人儿,拉着他起来,对着自己的父亲鞠躬。
“时候不早了,爸,我们就先回去了。”
云恒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知一眼。
“好,路上小心。”
像是拿捏到他的把柄般,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眼神叫人有些不自在。
沈知站在云姒身后,低垂着眼皮,没有再说话。
脸上的微笑平淡,万分精确。
……
……
……
当天夜里。
云恒峰做了一个梦。
像是上苍对他的警告。
又可能是精神长期紧绷的后遗症。
总之,梦里,过分逼真,逼真得有些吓人。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精神恍恍惚惚,一度有些醒不过来。
只记得,梦里,有个穿着罗刹服的男人,满脸漆黑,凶神恶煞地绑着他。
自称是掌管地狱的阎罗爷,说他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在他七十大寿,阳寿散尽的当天,他会被立刻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能成为被欺负,被打压的杂役鬼。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在这一世犯下大罪,无人能饶恕的大罪。
不会再有人能救他。
他犯下的错,生前不会受到惩罚。
死后,只会十倍百倍千倍偿还。
那个男人身后是滚烫煮沸的油锅,锅里,似乎就正在煮着些什么。
他说完话,就消失了。
化作了一道云烟。
他也随之惊醒。
此后,便再也睡不着。
一个晚上,灵魂仿佛都不能安息。
战战兢兢,控制不住。
“不……这只是个梦。”
他这样说,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
一个梦。
拒绝(番外四)
这段时间,云姒频频能在电视上看到娄凌霄。
就是那个很容易引起某人吃醋不满的明星。
不断地上新剧,上新的广告,还有新的综艺。
他实在太火了,火得大街小巷都张贴满了他的宣传报。
媒体频频报道,机场接机更是人山人海。
堵得一度出动了上百个机场安保。
盛况空前。
爱他疯魔的粉丝,甚至不惜斥巨资,租下了市中心cbd大厦上的广告牌。
一租就是三个月。
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他,抬头就能认识。
火得发红发紫。
顶流当之无愧。
云姒本不记得他,也不怎么在意他。
但电视里都是他的广告,不管换哪个台,都能看见他的脸。
红得太过火,避也避不开。
仿佛他生来就是当明星的命,每天都能享受到闪光灯的景仰。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群疯狂的粉丝。
顶流的地位无人能及。
一时间,他忽然就成为了人人都羡慕,人人都想成为的超级偶像。
星途璀璨,前途光明。
……
……
……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
突然有一天,新闻上会爆出他吸du的消息。
猝不及防。
人设塌房,干净温柔的形象在一夜之间崩盘。
如同破窗效应般,一个大瓜的出现,会很快带来数不尽的瓜。
包括吸du,贩du,聚众淫乱,脚踏多条船,被不知名男金主包养……
在不断闪烁,炫目而又迷人眼的聚光灯面前,当那一层美丽光线的皮囊散去后,暴露在灯光下的,就是不知隐藏了多久,腐败,发臭,叫人作呕的肉泥。
甚至一条条白色肥胖的蛆虫蠕动在其中,在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还有在整个胸膛里。
几乎整个都是用肮脏不堪的烂东西做的。
暴露在外,恶心又恐怖。
叫人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证据确凿了。
……
……
……
云姒在看到这条爆款新闻时,正好是晚上饭后的时间。
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习惯看一会儿新闻,追追电视剧。
正好看到这一条新闻时,她家沈先生正端着水果盘出来,递在她面前。
腰上还围着围裙,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打扮。
连水果都是切好的,定时定点地投喂她。
一次不落。
云姒接过了水果盘,“沈知。”
她示意他看新闻。
“他居然吸du诶,这件事你知道吗?”
居家好男人的视线都没有往电视的方向过一下,手上沾着冰凉的水珠,气息温良。
“不知道,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关的人的身上。
云姒偏了偏脑袋,“好吧。”
倒也没问什么。
只是有些不明白,他都已经这么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所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沈知摸摸她的脑袋,“欲望是无止境的,傻瓜。”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平静地,说话。
“有些人,得到了,就不会想着珍惜。”
她安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