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58)
云姒原本有些冷下来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地,不自觉温柔了下来。
捏了捏他的耳朵,让他站直。
“去洗澡吧,时候不早了。”
她没有问阿温什么,只平静地忽略了这件事。
和阿阳说了要洗澡后,他的眼睛瞬间更亮了,立刻就站直。
他喜欢洗澡。
喜欢她帮他洗澡。
傻大个到现在还拒绝自己洗澡,也不肯学。
就要她帮忙洗,跟个低能儿似的。
知道要洗澡后,他松开她,跑进了她的卧室。
找睡衣,脱光光,然后在浴室里等着她。
极其主动自觉。
根本就不需要她叫。
“姒……姒姒……快……快进来!”
云姒看着他跑进屋子,又看了那站在楼梯口的阿温一眼。
也没说什么,只说:“你也收拾收拾吧,时候不早了。”
“……”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的阿温,定定地看着她。
苍白的眉眼很平静,眸色淡得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叫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那背面暗处的角落里,那原本垂落下来的手,微微收紧。
已经握成了拳头的姿势。
渐渐地,开始有些用力了。
他不说话,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站直,进了卧室。
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
不会问,尊重他的意愿。
云姒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想逼他。
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
即便是她,在涉及到一些事情时,她也不会想说的。
逼只会让双方难受。
将心比心,她尽量给他缓适的空间。
不管怎么说,至少……
她还有只大傻个。
云姒进了卧室,那大傻个已经蹲在浴室门口等着她了。
衣服都脱光了,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门口。
看见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姒……姒姒!”
“……”云姒看着他赤条条的样子,忍不住,咳了一下。
快步走过去,把他拉进浴室。
“以后脱了衣服要关门,不许在外面站着。”
关上门,大傻个不情愿的声音传出来,哦了一声。
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该记得的不记,不该记的却是记了一大堆。
“姒……姒姒。”
“嗯?”
“难……难受……你……你摸……摸……”
云姒:“……”
坏狗。
……
……
……
待阿阳神清气爽地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被放出来,头发上披着大浴巾,已经被擦干了不少。
洗好后,他哪里也不去。
高大如牛的个子,就这么蹲在浴室门口。
披着大浴巾,盯着浴室。
等着她洗完。
虽然他想进去等她,但她不同意。
死缠烂打都不同意,难得这么有底线。
他只得守在门口等她。
卧室里,已经洗好的阿温,已经坐在大床边了。
脊背微微弯曲,双手依旧安静地搭在膝盖上。
他不似阿阳,什么都要赖着云姒。
他很独立,能安静地做好一切,然后等着她。
过于省心,却也难以交心。
至少,云姒从来都摸不透,他心里到底真正在想什么。
他坐在床边,目光平静地落在蹲在浴室前的阿阳上。
魂(59)
阿阳从来不在意他,眼里心里都只盯着他的姒姒。
姒姒不出来,他就等着。
顺便胡乱地擦擦头发。
也不想着擦干,因为等姒姒出来了,就会帮他擦的。
阿温看着他,看了良久。
浴室里有水声出来,哗啦啦的,他缓缓垂下眼,眉眼苍白漂亮,却平淡得惊人。
寡淡无痕。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么?”
他出声时,连声音都是轻柔的。
难得用了这种语气。
他们两个分裂开的魂魄,一直以来都是相互无视,互不干扰。
明明该是同源相生的关系,结果却如同陌生人乃至敌人一般,互为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是有了云姒在中间调和,也依旧是如此。
谁也不待见谁。
交流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难得,破天荒的一次。
他用了这样的语气和他交流。
没有其他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询问。
询问他的意见,询问另一个他的意见。
是征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画面一度很奇怪。
而阿阳,根本就没有看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黑黢黢的眼球依旧盯着浴室门,没有作声。
也不需要作声。
他不善于说话,只能在心里交流。
他在反问,有什么好隐瞒的?
冷漠利落,果决坚定。
他不似他,脑子也没有那么复杂。
想事情没有他思虑周全,处事更是没有他狡猾恶毒。
他什么都不如他,但他知道,他得到了更多。
至少,他得到了她的大部分。
阿阳傻,但也是学习能力低下,智商低下。
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知道该怎么让她欢心。
知道该怎么让她笑,知道该怎么和她交心。
他对她从不保留,也不需要保留。
因为,她会接纳他的。
他知道。
不管怎么样。
“……”阿温落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
平静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像是有些出神。
静静地,看着地面。
……
……
……
半夜,外面的雨终于下起来了。
轰隆隆地,是雷阵雨。
一会儿下得很大,大得仿佛要把屋顶砸破,一会儿又下得很小,毛毛细雨,斜斜的拍打在楼壁上,过分轻柔。
天际的雷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天更是一闪一闪的,宛若末日降临了一样。
分外地吵,也分外地烦人。
云姒一度被惊醒几次。
阿阳睡着了,没有发觉她的惊醒。
反倒是阿温,大概是一直没有睡。
轻轻地抱她,帮她捂住耳朵。
很温柔,也很安静。
身上的气息温暖。
云姒迷迷昏昏,抱住了他。
很快就又睡着了。
只剩下那唯一的恶鬼,在这样的雷雨夜里,还依旧清醒着,毫无睡意。
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骷髅骨般。
空洞,压抑,窒息。
没有半分情绪。
就这么抱着怀中有着温暖体温的人儿,一夜无眠,望着天花板,躺了许久。
久到仿佛没有尽头。
外面的雨从越下越大,再到越下越小。
到后来,雨停了,雷停了,风也停了。
魂(60)
乌云消散,天色露白。
外面的雨水声滴答,他的眼缓缓闭上。
落在她背上的手,逐渐用力。
……
……
……
天亮了,但云姒依然没有醒。
夜里睡得不好,导致她极其容易犯困。
加上阿阳总喜欢抱着她,陪着她,挡着外面的光线。
这也就导致了,她不知道外面的时间。
就这么睡着,缩在阿阳的怀里。
一觉直接睡到了十点。
若不是阿温来唤她,她恐怕还要睡,睡个没完。
这一天,铺子没有开。
阿温一早就起来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楼下,准备开店。
做好早饭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她醒。
等她醒来,然后难得地,手把手伺候她。
给她挑裙子,给她捏牙膏,甚至洗脸巾都打湿好,递到她手上。
主动得有些过分了。
还差点要和阿阳争给她梳头的位置。
云姒感到很奇怪,还很不适应。
吃早饭时,他帮她盛粥。
她坐下后,他就坐在对面,盯着她。
直勾勾地,像是阿阳2.0版本般,真真就是盯着她。
像是盯犯人一样。
云姒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目光。
一侧脸,就又会对上阿阳。
“……”她脑门一突,低下了头。
用过早饭后,他起身就要收拾。
但云姒却一把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示意他坐下。
“有什么事情就说,你不用这样。”
他这样让她觉得,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不然干嘛忽然这么地——
云姒有些难以形容。
总之,就不像是他会主动做出来的。
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阿温看着她,不说话。
只反手,就抓住了她。
抓着她的手,安安静静。
云姒:“……?”
“你问我。”
他盯着她,声音轻轻。
冷不丁地,如薄荷叶般清润舒柔。
对着她,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她眨了眨清丽的眼,茫然,“问什么?”
“问你想问的。”
“……”她愣了愣。
“我……想问的?”
……我想问什么?
这忽如其来的一个要求,把她整得有些懵。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阿温抓着她的手,握得有些紧。
紧紧地,抿唇,声音越发地轻。
“昨天,那帮人,你不想问什么吗?”
他似乎,有些后悔了。
比起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问,他更想她问。
想让她关心他,而不是——
无视。
令他更为烦躁的无视。
“……”云姒怔了怔,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抓得有些紧。
力度没有控制好,抓得都有些疼了。
感觉骨头都捏在了一起。
她看着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无奈。
“你不是不想说?”
既然他不想说,她问也没意思。
虽然知道他就算不情愿,也会回答她。
但感觉……
她好像有点强人所难?
阿温却是更用了力。
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只要你问。”
你问,我就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明明只要她问,他就会说的。
为什么,不问?
“……”云姒忍不住,扭了一下手。
“疼,你轻点。”
平日里他都是很小心注意的,怎么今天忽然——
魂(61)
在她皱眉的那一刹那,他一下就松了力。
大概是太过专注于盯着她了,手上的力气没收住。
松开的那一刻,才发现她的手已经被捏红了。
柔软漂亮的手,上面都被抓出了印。
他指尖紧了一下,声音更低。
“对……对不起——”
云姒揉揉手腕,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他清瘦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垂眼。
眉眼苍白,寡淡的唇微微抿紧。
云姒看着他,示意他先坐下。
对于手被捏疼的事情,倒是不怎么在意。
“说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忽然要她问,难不成是想好理由来骗她了??
说话间,傻大个阿阳抓起了她被捏红的手。
也不说话,就这么握着,呼呼。
揉揉按按。
看着是条不听话的疯狗,但也是格外暖心的大可爱。
云姒看他一眼,象征性摸摸他的脑袋。
他停了一下,然后,呼得更起劲了。
冷飕飕的气体全都吹在了她的手心。
有些凉。
但红痕也在渐渐褪去。
云姒摸了摸他,就把目光重新放在了对面的阿温上。
阿温是冷淡偏安静的性子,要主动起来不容易。
他定定地盯着她,那两颗过分诡异的白眼珠,就像是蒙着一层穿不透的网般,每次与他对视,她都捕捉不到他眼中情绪的变化。
除了刚开始还偶尔会流露出小可怜似的模样,到后来——
云姒只能通过他的言行来判断他的心情好坏。
说话温温柔柔时是心情正常,一言不发过分安静,就是生气。
高兴的时候会主动亲她一下,不高兴的时候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
眼睛里没有情绪,她都是用这种方式来判断。
但现在……
云姒慢慢将碗挪到了一旁,“你……”
“我想起来了一些。”
他专注地望着她,眸子诡白,眉眼温静。
语气轻轻地,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
“你可以,问问我吗?”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清瘦的脊背微微弯曲。
不似往日那样挺直,肩膀甚至有些往前倾。
苍白的手指落在阴影处,左颊上的恶灵花隐隐浮现。
不吵不闹,却是有些难过的表现,在云姒的目光中。
相处久了,她多少也能了解他。
他不会像阿阳那样难过失落了会第一时间让她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他都绝不会做。
他连闹情绪都是安静沉默的,没有一丝声响的,从不会引人注意的。
这般难得主动地来找她,还主动要求她问……
不容易。
云姒看着他,沉默了下。
然后,心里叹了口气,配合。
“那,我问了?”
“……”阿温盯着她,“你问。”
回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回答。
“嗯……”
云姒想了想。
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想问的。
很多事情也仅仅只是她好奇而已,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她想了一下,然后,简明扼要。
“就说说你想起来什么吧。”
“你先说,有问题我会问的。”
她给了他充足的回答空间。
魂(62)
把他想说的说了,她看情况再问。
免得问到他不想回答的。
虽然听着有些敷衍,但阿温似乎弯唇笑了一下,像是得到了赦免和宽恕。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微笑安静地看着她。
“我记起来,我死之前的场景了。”
“我开了枪……然后……就死了。”
语言简洁得就像是在写阿阳的概括句练习。
云姒都还没准备好呢,他就说完了。
说完,还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
“没……没了?”
安静的阿温,点头,“没了。”
云姒:“……”
好吧,留给她提问的空间相当大了。
她想了想,开始尝试着顺着他的描述,组织文字。
“你……开了枪,杀了人,然后……自杀了?”
他安静看着她,摇头,“不是自杀。”
“……?”
“那,你杀了谁?”
“不知道,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闭眼前最后的场景么?”
“我……”他似乎皱了一下眉,“我好像……在睡觉……”
混混沌沌,朦朦胧胧……
闭上眼睛,再一睁开眼睛……
他就在荒郊野岭的山上了。
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所有……
只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自己是个鬼。
是个……想要疯狂进食的鬼。
肚子太饿了,是他意识恢复后脑海中唯一浮现出来的想法。
饿得就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饭般,饿得他头昏眼花,浑身无力,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分裂,勉强分裂成两小只。
用仅存的力量,两张嘴,去疯狂觅食。
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去填补身体力量的流失。
那时候的他,脑海中念头只有吃,哪里还会再去想什么生前的事?
记忆是有些许片段的,但极碎极碎,根本拼不起来。
他也不想耗费精力去拼。
久而久之,记忆就消散了。
什么都不剩下,只知道,自己是个鬼,需要进食。
云姒听着他的描述,有时候还偏头看看阿阳。
阿阳也是当事人,只不过他不会表达,这些话他都不会说。
不过,他似乎也不想说。
懒洋洋地,脑袋抵在她的肩膀。
玩着她的手指,揽着她的腰。
垂着眼皮,一副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的样子。
若大糙砾的手,完完全全地包住了她。
手指比她的长,比她的粗,还比她的硬,
玩着她的手,当成玩具一样,极其热衷于十指相扣。
虽然体型差距有些大。
云姒有时会顺手摸摸他的脑袋,但依旧在认真听着阿温说话。
待他说完,她垂眼沉吟了片刻。
然后,问出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生前叫什么吗?”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尸体在哪里?”
她在想,这样一直维持着鬼魂状态也不是办法。
毕竟是魂,在没有寄体的保护下,魂魄或多或少都会受损,会出现对阳光日头难以忍受的情况。
外加上他们还是一个魂体一分为二,不稳定因素更是翻倍增长。
魂(63)
云姒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想看看,那尸体还能不能用。
把尸体搬回来,收拾收拾,拍拍土。
只要没有化成灰,还剩个骨架,都还是能用的。
问题不大。
阿温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或者说,这种想法,他自己早就想到了。
在记忆渐渐恢复了些许时,他就想到了。
外加上,昨天那个人说……
他的身体没有死,还在昏睡。
回去,也许是个好办法。
他能重新拥有人的身份,重新变成正常的人。
不用再顶着这副奇怪的模样,而是和她过上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一起睡觉。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
他缓缓地垂下眼,唇边的微笑弧度浅淡了些。
轻轻地摇头,声音越发地低,越发地柔,似在呢喃。
“像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在,你也在。”
明明这样……就很好了。
他不想有改变。
不想去尝试。
“如果,我生前,是个很坏的人,你……”
云姒定定看着他,似是想了一下。
然后,摇头,表示不介意。
“没关系,我也是个坏人。”
他是坏男人,她还是只坏妖精呢。
两个坏蛋在一起,也算是相互祸害,天生一对了。
“……”阿温安静着沉默,却还是摇头。
漂亮苍白的眉眼,染上了清淡的忧虑。
忧虑那具身体,忧虑从前,更忧虑未来。
他本能地不想改变。
宁愿顶着这样残缺不堪的皮囊,也不想回去。
不想重头再来。
他——
云姒伸出手,象征性地敲他一下。
“别胡思乱想。”
“你想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乖乖地,别多想,把你记起来的告诉我,好么?”
如果到时候他实在不愿意,她也不会逼他。
只能另辟蹊径了。
阿温慢慢抬眼。
眸子空洞苍白。
“我……”
“嗯?”她很有耐心。
他张了张口。
云姒耐心地等着他。
……
……
……
十分钟后。
她瞬间站了起来。
冷不丁连带着傻阿阳也站了起来。
身后的椅子被拖得发出了长长刺耳的声音。
“不行,你得回去。”
她语气骤然变重。
凝着眉,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笑意。
冷着脸,甚至反握住了阿阳的手。
像是怕他们跑了一样。
这不是在开玩笑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寄体没有死,魂体却出来了。
这说明,那具身体里,还残留有魂魄。
至少是一缕。
照这样看,一个完整的灵魂,却分裂成了三瓣。
这中间还不知道是怎么撕裂开来的。
若是不尽快融合,彼此之间越发割裂,那到时候若是融合不了——
就完了。
原本她还想着,寄体死了,灵魂找不到合适的寄体,勉强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也是别无他法。
但现在——
寄体没死。
事情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她抿着唇,弯身,去拉阿温的手。
一左一右一个,抓得紧紧的。
“你们两个,都必须回去。”
“现在就走,没得商量。”
“……”阿温和阿阳,两个平日里格外听话的鬼,忽然就不动了。
魂(64)
她拉阿阳,阿阳没动。
拉阿温,阿温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也不动。
两个魂体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自然不愿意回去。
更别说回到同一个寄体里,争夺那唯一的意识权。
阿温不愿意,阿阳当然也不愿意。
他是傻子,但有些方面,他比谁都聪明。
知道不能回去,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妥协。
他好不容易有了能自主支配的一切,他才不要——
回到那具该死的身体里。
于是,云姒拉阿温,拉不动。
拉阿阳,也拉不动。
阿阳是大块头,他不愿意,谁都别想拉动他。
而阿温……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似乎是没什么力气。
但他和阿阳同源为一体,阿阳力气大,他的力气又能小到哪里去?
所以云姒左边右边都拉不动。
平日听话是真的听话。
但现在,不听话也是真的不听话。
云姒夹在他们中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
“你们走不走?”
“……”还是不动。
阿阳低下头,不吭声。
抓着她的手,无声地摇啊摇。
像是在示弱和讨好。
阿温则是移开了视线,安安静静。
不想走,不想回去。
就是不想。
两只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鬼,今日难得的这般默契。
倒没有在这件事上,争着抢着表现出听话的模样了。
说不想回去,就是不想回去。
无声地表现着自己的抗拒。
就是不愿意。
“……”云姒看看左侧,又看看右侧。
两个人都不动,也都不看她。
不愿意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她深深舒了口气,松开了他们的手。
“好,那你们留在这里吧。”
“我走。”
说完,她绕过了他们。
几乎是瞬间,阿阳抓住了她。
“姒……姒姒。”
云姒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
她是真的着急了,也是真的担心。
本来神的魂魄散了之后就不容易聚合,每个魂魄分散开了,每个就都能拥有自己的意识体。
一变多容易,多合一却是难上加难。
加上时间长了,要让这么多意识体心甘情愿融合在一起,简直——
云姒都不敢想象要耗费多少代价。
她快步下楼,开门。
径直走向那还停留在路口的越野车。
楼上,阿温阿阳相互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都从对方的情绪中,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相同的意思。
渴望独立是他们的本能,谁都不愿意回去。
但,若是拦不住她……
那么不论如何,身体都只能是自己的,决不能让自己的意识,被吞噬。
……
……
……
路口。
地面还湿着,残留着昨夜大雨的凉意。
车窗被猝不及防敲响时,里面,那坐在驾驶座上的刀疤男正在打着电话。
车窗装有隔音,站在外面,什么都听不到。
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然后,电话快速挂断。
车窗缓缓打开。
“有事吗——”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说了。
魂(65)
刀疤男沉默了一瞬,当即想拒绝。
结果,只听见那站在车门前的人儿说:“难道你希望你老板永远都醒不过来么?”
冷不丁的一句,宛若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刀疤男的眼神变化得很快,转瞬即逝。
看着她,语气骤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咒——”
“少废话,带我去见他,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云姒格外不耐烦。
也没什么耐心听下去。
“再拖下去,你们就该换老板了。”
刀疤男不吭声,盯着她看,明显不信任她。
毕竟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开玩笑。
万一带她回去了,她搞点小动作——
刀疤男坐在驾驶座上,抱臂。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说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先说说看。”
云姒眯了眯眼。
她很着急,没有这么多时间和废话要和他解释。
她看着他,余光略过那车内。
妖冶的红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刀疤男的眼神变得呆滞。
就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魂般,壮硕的身体一动不动。
眼神空空如也,表情迟钝痴呆。
呆呆地,看着她。
像是具行尸走肉般,全然没有了自主意识。
安静得有些异常。
云姒冷冷地盯着他:“他在哪儿?”
刀疤男迟钝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然后,慢慢开口,声音像是机器人一般,没有一丝感情。
“一座岛上,卫星上没有定位,靠直升机进入。”
“从哪里登机?”
“有专门的登机地点,每次随机,需要先申报审批,岛上会提前三个小时告知登机地点。”
意思是,他现在也不知道登机地点。
还需要经过繁琐的审核手续。
“……”云姒有些暴躁。
“审核需要多久?”
“一分钟到三天不等。”
可以快,可以慢,按照事情的紧急程度和级别地位来区分。
如果是紧急情报级别的,最快可以在三十秒内。
这是极限。
当然,地位高的甚至可以不用审批,直接由专门的直升机护送。
但刀疤男明显还不到那个级别。
他需要审批,需要向上一级申报。
上一级同意后,即可拿到登机信息。
等级戒备可谓森严。
管理也相当地繁琐。
“……”云姒更加暴躁了。
拳头差点都没收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安排登机,今天之内。”
没了自主意识的刀疤男,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内的其他人,大概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的。
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他们也不动了。
眼神全部变得呆滞,无神,像是提线木偶一样。
没有自主,没有意识。
云姒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接到命令后,那刀疤男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在上面点点操作几下,把申请回去的消息发出去。
而云姒,转身看向了自己铺子那二楼的方向。
那里,静悄悄一片,没有动静。
也不知在做什么。
云姒望着,抱臂,指尖轻点了一下。
然后,回去。
大漠(1)
云姒是在一阵混混沌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醒来的。
身体的沉重,胸口的翻滚,喉间的烧疼难耐,疯狂地涌进她的意识里。
胃绞痛更是厉害,像是有无数根绳子死死地拧在她的肠子上一样。
疼,哪里都疼。
肚疼,胸口闷,骨头硌疼。
脑子也像是被人狠狠用锤子砸过一样,感觉脑花都要炸裂开了。
整个神经都处于脆弱濒临崩溃的状态。
她捂着肚子,意识渐渐回笼。
身体剧烈的难受,让她控制不住。
微微蒙蒙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看不清四周。
只能感觉自己似乎是在轿子里。
大红的轿子,过于摇晃的频率。
像是踩在崎岖不堪的山路上一样,晃得厉害。
晃得她感觉满肚子的胃酸都要荡出来了。
她死死按着胃绞痛的肚子,明明此刻轿子内是温暖的,但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脸惨白,脸上更是没有几两肉。
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被咬得破了皮。
她无力地靠坐在角落里,感觉这样的晃荡无穷无尽,宛若没有尽头。
晃得她——
她捂着肚子,忽地大力掀开轿子上的窗帘子。
瘦巴巴的身子伸出去,“呕——”
空荡荡的肚子里,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胀反酸,酸水入了喉。
格外烧心。
烧得她的嗓子又干又疼又哑,仿佛说不得话了。
轿子外,寒风冷冽,大雪纷飞。
一路跟着车队,走在轿子旁的丫鬟,看见她又吐了出来,脸上心急如焚,都快要哭了。
想要上前,但那负责看护她的掌事姑姑,冷冷地扫她一眼,冷哼。
“公主殿下,您再坚持坚持吧,咱们马上就到西域了,不要因为您,耽误了与阿岱尔汗王子的婚约。”
从皇都出发至今,她次次都是这句话。
紧赶慢赶,完全不顾可怜的公主殿下的身体状况。
轿子摇晃得像海盗船一样,晃得人肚子里的酸水疯狂往外涌。
都快把她的嗓子给烧废了。
加上此时越往西走,气候就变得越严寒。
又冷又饿,食物就是那硬得像是石头的饼。
吃了吐,吐了吃。
可怜了娇贵的小公主,无依无靠,也没人心疼。
趴在窗口边上吐完,连个帮忙扶着的人都没有。
她的贴身丫鬟,哭着脸,想要帮忙。
但脱离了皇城,车队就是掌事姑姑为大。
小公主的母亲皇后娘娘刚刚给老皇帝戴了绿帽子,老皇帝气得差点没把小公主也给杀了。
要不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外加上小公主确实长得像他——
老皇帝终究还是没下手,而是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她嫁给了西域的突厥部落。
发配得远远的,等同于失了势。
这辈子,恐怕永无回皇城之日。
掌事姑姑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路上可劲地压榨她。
明里暗里地,虽然不敢动她的嫁妆,但多多少少,还是从她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
说话总带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劲儿。
瘦弱可怜的小公主,捂着闷得发慌的胸口,脸色极其苍白,背后也全是冷汗。
大漠(2)
掌事姑姑在说什么,她也听不清。
只感觉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疼得厉害。
这具身子从小娇生惯养久了,本来就吃不得苦。
现在一连折腾了快两个月,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颠在轿子上——
差点就撑不到她来。
小公主一身单薄的素衣,趴在窗边,咳嗽。
唇干,嗓子也干。
感觉都快要渴死了。
外面凌冽的寒风吹来,一阵一阵的,毫不留情。
就像是刀子般,生生刮在她娇嫩的脸上。
疼……
真真是,哪哪都疼。
她垂着眼,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唯有那一双眼睛,漂亮的眼睛,湿蒙蒙的。
像是江南人家柔情入骨的闺门女子,沁润,柔美,带着我见犹怜的稚幼风情。
额间细微的一缕碎发垂落在白皙如雪的颊边,寒风残酷,却似乎也因此而柔了情。
吹在她的小脸上,吹得她的眼睫发颤,眼中的湿意朦胧渐渐化开。
混沌的意识在这样的酷寒下,似乎也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
她慢慢地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眼睫轻颤,微微抬起。
四周荒芜的景象极度陌生,陌生得叫人心发慌。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个月的路,车队马上就要出关了。
出了关口,就是突厥部落的天下。
这些年,突厥部落频频入侵,士气正猛。
老皇帝年事已高,思想也变得越来越保守。
不想与突厥正对上,就接连不断地安排公主来和亲,安抚他们,想让他们安分。
算起来,她已经是第六个前来和亲的公主了。
前五个公主,都是不受皇帝宠爱的,嫁妆也是寥寥数几。
嫁到西域后,因为是公主的身份,突厥人的确安分了一段时间。
但尝到了甜头后,贪婪的突厥人怎么会舍得放过更多索取的机会?
于是,嫁过来的公主殿下接二连三地因为不明原因死亡。
突厥大可汗明明白白地向老皇帝索要公主和大量的金银财宝,汗血良驹。
什么都要,胃口越来越大。
甚至在得知了嫁过来的公主都是不收待见,在皇宫里备受冷落的处境时,他更是不满。
要求老皇帝把他最疼爱的风灵公主送来。
而风灵,正是云姒所在的这具身体。
在皇后娘娘未出事前,风灵公主的确是老皇帝最宠爱的。
但现在……
可怜的小公主趴在硬邦邦的窗边,咳嗽了好久,都没有人搭理她。
冷风将她的小脸吹得苍白,近乎透明。
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还是她独自缓了很久,这才慢慢缓过来的。
有了妖力的充盈,身子的难受在好转,胃部的绞痛也在缓解。
虽然还是一身的冷汗,但比刚来时,已经好上了不少。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坐回了轿子里。
帘子落下,虽然漏风,但轿子里还算暖和。
咳嗽了两声,想要喝水,但是轿子里没有水。
一个落魄公主的待遇,莫过如此。
她舔了舔自己的唇,垂着湿蒙蒙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轿门。
外面的马拉着,路段确实不平。
大漠(3)
摇摇晃晃的,感觉整个身子都不得劲。
骨头架子都要被颠散了。
她安静坐了一会儿,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闭目养神,调整生息。
……
……
……
这天傍晚,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在如期时间,顺利出关。
通过了盘查后,关口大门缓缓打开。
车队通过后,便又缓缓关上。
正值傍晚,大漠孤烟,暮色沉霭。
往南飞的大雁,高高地从云层飞过,宛若哨兵般,呷呷声响彻天际。
苍茫的大地,荒芜的野草。
干燥凛冽的空气,人体器官难以忍受的苦寒。
穿过最后一道关口,车队将彻底进入大漠荒原之腹。
催肝裂胆的风沙,宛若能卷走一切的狂风。
在苍莽广阔的天空下,肆意残酷地折磨着这帮来自中原地带的瘦弱人。
风沙迷了人的眼睛,寒风伤了人的膝盖。
车队艰难地前行着,大风甚至刮入了那唯一的轿子中。
风沙扑面,仿佛空气中全是那硌人的颗粒物。
吸一口,感觉都要堵住鼻腔,堵住呼吸。
靠在轿子里正安静闭目的小公主,无声皱了一下眉。
嗓子干到不行,呼吸还难受。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抬手捂住了口鼻。
轿子外,那掌事姑姑也不好过。
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般折磨,她叫苦不迭,加快脚步,走到车队前头。
“将军,还有多久能到啊?”
“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到底还是中原人,脑子里完全没有对大漠的概念。
负责护卫的将军,骑在马上,看了一眼那已然黑沉下来的天,脸色有些凝重。
“还有两里路,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只是这天……应该是沙暴要来了。”
西北地区别的不多,就是沙暴极多。
沙暴通常会在冬天的夜里降临,小沙暴还好,但若是遇上了大沙暴……
他没有再想下去,而是收紧了手中的缰绳。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姑姑转告公主殿下,再忍耐些许,我等快马加鞭,定将公主安全送达部落。”
“如此,那就辛苦将军了。”
掌事姑姑锤了锤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也是不容易。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殿下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一瘸一拐地回去。。
公主殿下的贴身丫鬟,趁机在这个时候,给公主递了水嚢。
满脸担忧。
“公主,您还好吧?身子怎么样?可还受得住?”
“……”渴得都快说不出话的小公主,苍白着脸,打开塞子,大口大口喝着水。
甘甜的水润过那近乎烧起来的嗓子,咳嗽,呛到,却还是要喝。
水很冷,都快要结成冰了,甚至有些冻牙。
但她此时也顾不得冷了。
把整袋水囊里的水都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舔了舔得到润泽的红唇,湿润的漂亮眼睛微微眯起。
干净清澈如小白兔的脸蛋,莫名多了几分妩媚之意。
像是只投错了胎的狐狸,少了几分灵动,却多了几分倦懒。
淡白的眉梢间,带着几抹隐隐的艳色。
魂(66)
阿温阿阳最终还是跟着她,离开了小镇。
虽然并不愿。
但云姒要走,他们自然——
要跟着。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分开的。
安静少话的阿温,默默地收拾好她的衣服。
叠好,放在背包里。
很轻便的行李,几乎没带什么。
阿阳也难得比往日沉默了不少。
盯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她要把他给抛弃了一样。
离开的时候,有专门的敞篷车过来。
两大只坐在后座,云姒坐在中间。
阿阳抓住了她的手,垂着硬邦邦的脑袋,搭在她肩膀上。
大长腿弯曲着,贴着她。
一声不吭。
就像是生气了似的。
连往日里体贴良善的阿温,都是侧着脸,安静看着窗外。
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两只苍白漂亮的手无声地搭在膝盖上,眸色平静,过分冷白。
静静地望着窗外,像是在出神。
都不主动说话,都像是在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云姒看向阿温,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没有温度的车窗,倒映出他寡淡冷漠的脸。
她看着,看了许久,却还是慢慢伸出手,去牵他。
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没有动。
没有像往常一样反手主动,却也没有拒绝。
静静地,手指一如既往的冰凉。
就像是块捂不热的寒冰。
指尖都泛着过分的冷意。
云姒覆上他的手,慢慢把他给牵住。
抓着他,也没说话。
大概也是知道,他到底在闹情绪什么。
他无法阻止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想让她放弃这种想法。
云姒知道,却也破天荒地,没有松口。
之前他和阿阳再怎么闹,怎么不情愿,她都纵着,宠着,尽可能满足。
但现在——
他们必须回去。
回到那具还残喘着气息的身体里。
没得商量。
云姒的视线也放在了窗外,极度冷静。
看着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象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她默不作声,牵紧了他们的手。
闭上眼睛,养神。
缓缓感知。
……
……
……
小镇里,那一众车队缓缓驶离时,并没有引起太多镇上居民的注意。
只有不少在云姒这儿定做衣服的姑娘们,知道她要歇业一段时间,出远门一趟。
连带着那过分好看的两个远方表弟也要一起走,谁都不留下。
姑娘们都相当失落。
看见那几辆车离开,她们也是翘首以盼,希望那两个帅气的表弟还会回来。
最好,能跟着云姒姐,一起回来。
车子离开小镇,上了大路后,很快就加起了速。
高速行驶,不用导航,而是有专门的系统提示。
在大路上行驶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然后又拐小路。
横七竖拐,路线图就像是个八卦阵一样。
正常人根本记不住。
毫无规律可言。
当天夜里,到达登机点后,直升机来了。
中途还需要换乘。
进入那不知名的岛屿需要层层的验证手续,复杂到甚至用了极度冷门的他国语言。
落地后,还会有几十个身穿着黑色防弹衣的强壮男人包围着,手持突击抢,盘查。
魂(67)
个个胸口都点缀着那精致小巧的恶灵花徽章,头戴防护头盔,脸上戴着护目镜。
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全程都不说话,下指令全靠手势。
很独特的手势,不是那种国际通用的。
像是有着自己专门独特的手势语言。
带着云姒进来的那刀疤男,似乎自身也达到了一定的级别。
和那帮强壮男人的领头人做了简单的几个手势。
看不懂,但显而易见,那个领头的人看向了云姒的方向。
一个穿着衬衣牛仔裤的漂亮女人,还有……
领头人的动作忽然像是机器人死机了一样,卡在了那里。
没有感情的视线落在了那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手中的枪械隐隐有要往上抬的趋势。
那两个人的脸……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缓缓停下,轰鸣的引擎声也终于平息。
然而,海边那巨大的风浪却依然能盖住人说话的声音。
像是巨人落下的掌风般,呼啸而来,吹得人感觉根本站不住。
甚至还有沙钻进眼睛里。
云姒从直升机上下来,被海风这样一吹,差点就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好在先下来的阿阳,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
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强健的身子帮她挡住强劲的海风。
阿温随后而下,也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没事吧?”
闹情绪归闹情绪,但还是她最重要。
云姒脚踩在过分松软的沙子上,站直,摇了摇头。
长发被吹得在空中飞扬,花香浓烈。
“没事。”
阿阳不吭声,只松松揽着她,像是怕她会被海风给吹走。
那边,刀疤男已经和那领头人沟通结束。
凭借着岛上通用的手势语言,那一众如铜墙铁壁般的队伍,很快就让开了一条路。
让云姒这个陌生奇怪的外来客进去。
刀疤男作为引客者,对云姒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偌大的砂石滩,空空如也,一望望不尽尽头的远处。
到达这里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天已经快要黑透了,刺眼的聚光灯直直地照耀着停机场的方向。
穿过那群穿着防弹衣的强壮男人时,云姒注意到,岛屿的山上,有隐隐亮光的方向。
光线不强,像是隐蔽在深草丛中的莹莹光点般,一眨眼,就不见了。
转瞬即逝。
那是……
狙击枪——?
云姒还没来得及细想,视线就被阿阳给挡住了。
阿阳高大的身子,牢牢地挡住了她。
挡住了那光点射过来的方向。
强壮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护着她,也不出声。
“……”云姒看着他,眨眼。
护犊子是真的护犊子,也是真的要护着她。
但他依旧还在闹着情绪,始终不开口说话。
“……”她微微勾唇。
……
……
……
想要进入这个奉恶灵花为信仰的组织内部不容易。
即便是到了岛上,也依然要通过多项盘查,盘问,甚至搜身。
通过最后一道关卡时,云姒原以为会去到一间屋子。
结果没想到,这个组织的基地居然在地底下。
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的岛屿,地底下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堡垒。
魂(68)
宛若一座大型地下迷宫般,豪华,庞大,令人叹为观止。
走进去,一瞬间的昏暗过后,便是彻头彻尾刺眼难耐的光明。
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照瞎。
进来了之后,刀疤男就离开了。
另外有负责的人,把她带到了一件屋子。
里面,是铜墙铁壁,还有一道密不透风的铁栅栏窗。
从窗口看过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个深渊巨洞般,什么都看不清。
只隐隐地,散发着恶臭腐烂的血腥味。
还有肉体腐败的味道,很难闻,像是积攒成了山的黏液肉糜一样。
让人闻着,有种想吐的感觉。
从胃部,翻滚着,想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让人窒息。
云姒的视线落在那扇窗上,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死人的腐败气味对她来说就像是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常见。
没有什么感觉,反倒还让她有种隐隐的亲切感。
感觉,这里像是地狱,像是她的家。
她视线一转,平静地看向房间内,那正背对着她的人。
一个女人,穿着皮衣,高马尾,细高跟。
倚靠在一个像是审讯台的桌子前,也戴着口罩。
进来后,身后的铁门随即关上。
“滴——”的一声,落上了锁。
像是在防什么重大要犯似的。
云姒看着那个女人,没说话,只默不作声观察着这铁房。
而阿温和阿阳,作为鬼,他们根本就没有惧怕的东西。
感觉不到压抑的气息,感觉不到这种宛若犯人的感觉。
一左一右站在云姒的身边,一个依旧习惯性地贴着她,一个则定定看向了那窗的方向。
诡白的眼睛微咪,就这么盯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个女人抱臂,转身。
极其高挑的身子,常年锻炼的肌肉,她比一般女人看起来要强健得很多,雷厉风行,扫过来的眼神宛若机器人一般冰冷。
冰冷地看着她,以及……
她的目光落在阿温和阿阳的身上时,脸上表情不变,但是眼神还是隐隐变化了一瞬。
一左一右扫视着,手臂放下,撑在了桌子上。
语气极其冷冰。
“你们到底是谁?”
这两张脸——
这般过于强势质问的语气,对着他们。
一个依旧在安静地看着那扇窗,一个在和他的姒姒玩贴贴。
两大只都对她没有反应,只有云姒,目光与她对上。
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该有的反应。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如果你想让他醒来的话。”
女人紧盯着她,似是冷嗤了声,反问:“说来听听,你的办法。”
云姒偏了一下头,这回倒是冷静许多了。
淡淡看着她,说:“如果你想让他死,可以拒绝。”
“还是那句话,只有我能救他,你不信,可以试试。”
“……”女人嗤笑了声,显然对此不可置否。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与刀疤男不同,似乎同意了她的请求。
死马当成活马医。
既然有个不知死活的凑上来,她自然成全。
她缓缓站直,穿着高跟,一身小麦肤色。
魂(69)
是很健康的成熟女人模样,甚至还比云姒高了不少。
伸出手,对着她。
“我叫kris,暂时是你在这里的负责人。”
“见面安排在后天上午十点,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你去见他。”
“当然,记住你现在自信满满的模样。后天若是治不了……”
“后果,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一个聪明人,是能听得出那其中的威胁之意的。
那一直静静盯着铁栅窗的阿温,眼珠子动了一下。
细微一动,然后,空洞洞诡异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看她了,这是进来之后的第一眼。
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苍白温雅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表情。
对于她对云姒的威胁恐吓,他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可怕。
而阿阳,傻乎乎的阿阳,则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拳头拧动了一下,发出了咔嚓的响声。
像是掀动着獠牙,发着阵阵低吼的恶犬般。
极其护主。
护得不行。
云姒感觉到他的动作,安抚性地拍了拍。
上前,伸手,简单一握。
kris看了一眼阿阳,又看向阿温。
倒是没有问什么。
握完手后,身后的门开了。
今晚,她被安排在了一间套房里住下。
三室一厅,空间宽敞又豪华。
kris明显是高层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也不会问废话。
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还送了食物来。
这座神秘的地下迷宫,就像是运行精密的庞大机器般,被掩盖在山岛下,掩盖在那一层杂乱的植被中。
云姒在套房内,拉开窗帘,却发现外面是海。
无底深渊的海。
暗黑一片,阳光都照不进来。
厚厚的玻璃隔挡着外面的海水,触碰上去,冷冰冰的,是海底的温度。
站在窗边,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莹幽幽的,微微晃动。
云姒站在窗边,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
然后,转身。
“阿温。”
晚餐已经送来了,阿温刚刚关上门。
听到她在唤他,他嗯了一声,走过来。
随后,对上她清亮得宛若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她在看着他,伸手,“你过来。”
他很少话,只安静顺从地过来,牵住她的手。
云姒一下就抱住了他。
靠在了他怀里,微微踮起脚。
她穿着拖鞋,相对于他而言,个子不够。
但也能亲上他了,轻轻的一亲。
他动作一顿。
来到了这里后,她的情绪似乎也不太高。
大概是累了,没什么精神。
话少了些,只安静地抱着他。
他微微俯下了身子,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怎么了?”
他垂着眼,抱着她,声音一如既往般温柔。
他依旧是天使,细腻体贴的大天使。
虽然之前确实有些不愉快,但……
也算不得什么。
他总是不愿意与她计较的。
云姒抱着他,不说话。
闭着眼睛,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有点困。”
情绪不高,大概是真的累了。
阿温蹭蹭她,嗯了一声。
“要先睡一会儿么?”
她微微抓紧了他的衣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