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3）
冰冷带着冬日寒意的风，从轿子的幕帘钻进来。
就像是一把刀般，瞬间插入了那缩着的小公子心里。
他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有些惊慌失措地抱紧自己。
浑身绷得紧直，身上无形的刺都要竖了起来。
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彻底被吓坏了。
他害怕,他惶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整个世界的时间就这么静止在这一刻。
不要流动，不要这样。
他不想嫁人，他不要……
从前一直幻想着有人能在救他的小公子，似乎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无法更改,无人能救。
所有人，都逼着他……逼着他……
他缩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鼻腔堵塞酸涩得厉害，心口窒息到让他根本受不住。
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恶毒地捆束住了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
鞭炮声，雨声，喜庆的报时声。
仿佛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数百倍。
有冰冷的大风吹来，隔着红盖头，都能感受到那轿子内的光线亮了。
象征着，他最后一层的保护壳，被摧毁了。
那轿子柔软的幕帘，被人掀开。
外面那热烈的气氛强势地钻了起来，带着寒意，还有那刺鼻的鞭炮味。
他几乎是生理性地战栗了一下。
泪眼朦胧间，隔着那层轻薄如胧烟的红盖头,他看到了微微俯身进来的人。
她进来了，看到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
外面的风不断吹来,吹过她,落在他缩在的角落里。
打着旋。
在浓重的鞭炮硝烟味中,似乎还夹杂了什么别样的味道。
有些香。
清清淡淡地，像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那娇气委屈的小公子，朦朦胧胧着湿哒哒的眼，就像是小仓鼠一般，隔着红盖头看那进来的人。
四周那喧闹到让他情绪快要崩溃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
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只留下了那道清冷纤细的身影。
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盖头，有些看不清容貌。
只是这般看着，似乎……不丑。
他吸了一下堵塞得不行的鼻子，不动。
明明之前媒公和他千叮咛万嘱咐过，轿子停下来后就要出来。
但是他此刻似乎全然已经忘了，一下就别过了眼。
搭在坐垫上的双腿放了下来，抬手，胡乱地擦着眼泪。
不说话，也不看她。
红盖头湿哒哒的，能够看清他那张柔软而又白皙漂亮的脸。
尚且带着稚气,却依然难掩那名动天下的美色。
高贵而又惹人垂怜，令人遐想。
他的视线垂过一边,眉眼贵气而又骄纵。
像是被娇养着的温室花朵,漂亮得赏心悦目，却又浑身长满了尖刺。
故作坚强的脊背立得挺直，绷得厉害。
看似不紧张，但那手紧紧攥着腿上的布料，已经完全攥出了褶皱。
湿哒哒的红盖头根本挡不住他故作镇定之下的脆弱。
来人静静立在那里，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
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心甘情愿（4）
他湿透了的眼睫颤颤，像是受了惊的蝶。
瓷白似的素脸晕染着泪痕，那艳丽的胭脂色都已然化开。
像是纯粹的雪莲上沾染了那旖旎的尘扰，茫然而又带着不经意的风情韵味。
分外撩人，极能激起人的摧残欲。
来人在宽敞的轿子里，微微俯身，身上那清冷幽香的气息靠近他。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裙摆上。
眼角泛着泪花，晶莹剔透，颤颤巍巍。
看着，她伸出了手。
有些糙砾的手，出乎意料地，很白净,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
纤细清瘦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上。
触感不是很好，是常见的握剑人的手。
但很温暖，就像是火炉一般，仿佛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的香气浓郁了。
一丝一丝，就像是有魔力般，钻进了他的呼吸里。
一直钻一直钻，钻进他的气管，胸腔，直达心脏。
仿佛把他心口的寒意都驱散了，强势驱散。
只剩下了空白的茫然。
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水润颤颤，颤动得厉害。
柔软润泽的红唇，紧紧地抿着。
万籁俱寂,只有她此时的动作。
一举一动,仿佛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触碰。
他茫然着眼，在略微昏暗的轿子里，定定地看着那覆在他拳头上的手。
她一直没有说话，动作也很温柔。
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令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乱跳的温柔。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单膝蹲下。
他茫然失神地隔着那层薄纱盖头，盯着她。
看着她慢慢打开了自己的手，然后，放了一颗糖。
红软软的，上面染着糖霜的糖。
看着就很甜。
似乎……很好吃。
她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他的手心。
他一下就像是烫着似的，缩回了手。
紧握成了拳头，缩在背后，手心还攥着那颗糖。
握得很用力。
像是有些慌乱。
连看都不敢看她。
脸颊红烫得厉害。
若不是现下有红盖头给他遮掩着，她一定能看见，他那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的羞红。
从来没有碰过外女，也没有和外女有过这样的触碰。
那被常年娇养在深闺中的小公子，第一次和异性这般接触，竟然会是这么地——
面红耳赤，心慌失措，心脏的跳动声大得仿佛全世界都能听到。
如雷贯耳。
根本遮掩不住。
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想要掩饰。
轻薄的红盖头摇晃着,脊背也僵硬万分。
背后那攥着糖的手握得紧紧的,手心似乎都渗出了汗。
令人有些焦灼躁动的汗,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公子慌乱着,原本设想的，趁她不注意一把推开她，然后跑出去。
但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脸烫得厉害，腿也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像是对他下了毒似的，下了整整一包软筋散，让他站不起来。
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那单膝弯曲，对着他的人，静静看着他，大概是知道他的惶恐和害怕，所以只很轻很轻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劫果（25）
几日后，久未逢喜事的天宫，迎来了一件惊为天人的指婚。
天帝陛下亲自下旨，为紫薇帝君赐婚。
而赐婚的对象，是一只刚刚成了仙的小狐狸，修为还不够三千年。
消息一出，举众哗然。
人人都知道,紫薇帝君生来没有姻缘线。
生性淡漠冷僻，平日本就极少极少接触女仙。
加上地位摆在那里，与天帝又交好，所以他的姻缘几乎可以看成是可以自己做主。
没有旁人能插手。
现在天帝陛下忽然毫无征兆地为其赐婚，对方还是一个小狐仙——
于是，清闲了许久的各宫神仙，都在查问那只小狐狸的身份。
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消息传到瑶池宫时,正在采摘花瓣作茶的青萝，手中挽着的篮子，哐啷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吓得旁边的小花灵手一抖，水洒了满地。
“怎……怎么了？青萝姐姐？”
青萝不理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嘴里只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些可完了……
说罢，她看都不看小花灵，篮子也没捡，直接就跑走了。
跑出瑶池宫外，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弄得小花灵满脸疑惑。
“完什么了啊……”
她挠头,不明所以。
……
……
……
星司宫。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很快就顺着送信的仙鹤嘴里传到了星司宫。
小婵听到这个消息时,呆了呆,随即啊了一声，粉雕玉琢的小脸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那位漂亮姐姐的后台,就是殿下啊……”
她感觉这才说得通一切了。
这般想着，她跑去找了星司神君。
“爷爷！小婵知道了！小婵知道了！”
星司神君正忙着改仙籍的事情，头也不抬。
“知道什么了？”
小婵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他旁边。
“知道那位狐狸姐姐的后台是谁了！”
这肆无忌惮的童言一出，吓得神君直接把笔丢了，捂住她的嘴。
双眼一瞪，胡须抖抖。
“你你你——这件事不是告诉过你，别往外说吗？”
“……”被捂住嘴的小婵，微微歪头，把他的手扯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
“是怕大家都觉得狐狸姐姐走后门吗？”
星司神君连忙看看四周，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她把音量放低。
“知道就好，这件事千万别往外说。”
小婵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殿下在凡间娶的那位女子，实际上也就是狐狸姐姐咯？”
星司神君没好气敲她的小脑门，“你这丫头，平时看你懒笨得很，跟个榆木似的,怎么这个时候开始开窍了？”
整日不把心思放在正事儿上！
小婵笑嘻嘻，脑袋上顶着的两个牛角髻晃啊晃。
“这不是很好猜嘛……和殿下在凡间成亲的是只狐狸，和殿下在这儿成亲的也是只狐狸，像殿下那般的人，总不至于找两只狐狸成婚嘛，所以她们肯定就是同一只。”
星司神君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行了，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不管是谁来问，都说不知道，听懂没有？”
劫果（26）
“不管是谁来问，都说不知道，听懂没有？”
小婵露出了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放心，我的嘴，最严实了。”
“……”星司神君没好气，“最好严实！”小婵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笑嘻嘻地,就又跑开了。
没有再打扰他。
在她离开后，星司神君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又打开了刚刚合上的司命簿。
司命簿上，那薄薄的一页纸里，紫光涌动,字迹变幻。
上面本该是孤煞之相，现在……
星司神君眉宇沉重，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司命簿随即合上，被收好。
除了他，旁人无法再看到。
他重新提起了笔，再未提及。
……
……
……
……
紫薇宫。
无数的神仙携带着贺礼前来拜访祝贺，将往日这里的冷清一并驱散。
热热闹闹，门槛都快要被踏破。
而那往日一向与人疏离的帝君殿下，在旨意下来后，破天荒地，开了宫门。
来者不拒，接见来宾。
贺礼几乎将紫薇宫的后殿堆满。
人人都想来看看那未来的新娘子，但是来拜访的人,没有一个能看到。
仿佛被帝君殿下藏起来了似的。
直至夜晚，清朗的暮色降临了,宾客离场，紫微宫殿大门关上，新娘子才沐着月光出现。
一袭清丽绝伦的素衣白裙,单单薄薄的一层纱。
红润艳丽的脸蛋染着昳丽的霞色,她披散着长发，不染粉黛，慢慢地从寝宫走了出来。
美色惊人，朦胧着月色，她似乎睡了很久，但还是有些困。
迷蒙着润润的眼，尾巴都忘了收回去。
漂亮火红的大尾巴垂落着，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还在微微晃着。
揉揉眼睛，看向四周。
唇瓣是过分地嫣红，像是抹上了最艳丽的唇彩似的。
“阿宸？”
略微暗哑的女声，酥酥柔柔的，带着几分依赖。
刚刚重逢，现在正是最黏人的时候。
话音刚刚落下，她便感觉到了掌心某处暖烫了起来。
下一秒，腰间出现了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揽了回去。
清冷的气息柔和，又莫名地强势。
“醒了？”
还染着夜间微微凉意的唇,覆上了她滋润娇软的脸颊。
把她抱回了寝宫里,那本就单薄的裙衣在这般大动作间，肩上的纱滑落。
莹白满是痕迹的纤美肩膀露了出来。
像是那脆弱精致的瓷娃娃，浑身都散发着勾人的香味。
发梢被微风轻轻吹动，她身上还沾染着他留下来的暧昧的气息。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困意也终于彻底散去，盈盈的眸子终于清明了过来。
脸颊微红。
“你怎么……走路不发出声音？”
像鬼似的。
那背后抱着她的清冷男人，轻笑了声。
放在她腰间的手，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小腹，语气温柔。
“那下次，我先出声？”
“……”她微微抿唇，转身。
男人低垂着眼，一手揽着她，一手慢慢整理好她的衣裙。
目光触及她雪色肩膀上那暧昧旖旎的颜色时，他眸色微深，依旧含着笑。
劫果（27）
温凉的手轻轻地覆上去，细细摩挲着，触碰着她细腻嫩滑的肌肤。
动作温柔而又极致亲昵。
像是无比恩爱的夫妻似的。她往前一步，一如既往地，抱住了他。
身后的大尾巴尖无声摆了摆，她黏人地蹭着他的胸膛，声音嗯嗯哼哼的,撒娇。
“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面。”
明明还没有分开多久，但是她却像是有些没安全感似的，总喜欢亲近他。
像是只还没褪去稚气的小狐狸一样。
尊贵清冷的帝君殿下，抚着她单薄纤细的背，低下头，抱紧了些。
正要说些什么，忽地,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他微微抬眼。
薄凉的凤眼冷淡了一瞬。
随即，他把怀中正黏着他的娇人儿抱了起来。
转身，关门。
寝宫的门随即关上。
“嗯？我想吃面！”
寝宫内，那娇气的狐狸闹了起来，有些不满。
但很快，她的声音消失了。
静悄悄地，在宫门前，什么都听不到。
画面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打碎。
猛烈的气波从画面中迸发，瞬间反噬。
“砰——”
那在镜前偷窥的人，被大力震开。
本就不大的洞穴被震得天摇地动，碎石哗哗掉落。
“噗……”那本就柔弱的可怜女子，像是一块破布般,身子被重重地砸在石壁上。
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液体从喉咙处涌溢了出来。
大口的鲜血控制不住地吐出，染红了地上那一块一块细小的砂石。
身子随即摔落在石壁脚边,那美丽的白裙甚至都沾染上了那本不该有的灼眼颜色。
柔弱，哀伤，心死莫大于哀。
她倒在地上，柔嫩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泥沙里。
身子一动不动,那晶莹的泪，无声无息地，一滴一滴落下。
落在那沾着她温红鲜血的石烁上，泪花溅开，随即融化。
浸湿在了那刺手的沙砾里，再也不见。
她倒在那里，极致瘦弱的肩膀无声颤动。
像是那在暴风雨夜中孤苦无依的纯白蝴蝶，被那无情冰冷的雨水一滴滴地砸下，毫不留情。
“绯儿姐姐——”
青萝马不停滴来到这里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惹人疼惜的画面。
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立刻跑了过去。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怎么摔了？”
她关心则乱，把她扶起来了才发现，这般可怜柔弱的人儿，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隐忍着，死死未出声。
唇瓣都被咬出了血。
血珠鲜明破裂。
青萝心疼地把她扶起来，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姐姐……你没事吧……别哭……”
然而那看似柔弱的人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极度大力，满是泪花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哽咽。
“他真的……要成亲了？”
“和一只,狐狸？”
这消息，她似乎……早就知道了。
青萝张了张口，看着她这般情绪快要崩溃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姐姐……”
“回答我！是不是！？”
她的声音瞬间爆发，仿佛已经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
番外四
雨停了，夜空无云，月光明亮。
柔和的月光，无声地照耀着这里，冰冷的雨水还在一滴一滴地沿着稻草屋檐往下落。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清晰，却没有什么规律。
衬得院子里分外地寂静，没有一丝人声。
落绯来到这里时,看见这里亮着灯。
她一下就红了眼，想要冲进去。
……
……
……
只是，她冲不进去了。
那令她心烦的土地老头，出现，拉着她，死活不让她进去。
还非说他中了一只蛇妖的媚毒,现下正是毒性发作的时候,不能进去。
落绯一把就甩开了他。
她的情绪很激动，激动到她能听到自己在口不择言。
她说她要进去，她要帮他解毒。
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是和他感情升温的好机会。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放过。
土地拦不住她，只能看着。
看着她满身狼狈的模样，疯了一样想闯进去。
奈何，天上的紫微星从来都是那般强势。
强势到不管谁想进来，都不能。
即便她会法术。
土地原本就是为了她好，却不想，她宁愿自己受伤，也拼了命地撞。
想要撞开那层结界。
可……无论她怎么撞，都撞不开。
脆弱的鸡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砸破一堵如钢铁般的墙的。
她伤痕累累,那看似破烂的大门却始终紧闭着，没有被撼动一下。
里面亮着的灯光，明明是那么近，那么温暖。
但对她而言，却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遥不可及。
她红了眼，也白了脸。
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想要大哭。
她情绪崩溃，一把抓起那土地，质问他里面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结果——
土地支支吾吾。
在她泪眼妆花，死死盯着的目光中，说……
是的。
他在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分明就是在撒谎。
她又哭又笑，推开他。
土地慌忙和她解释，是一只狐妖出现，救了殿下转世。
而且那只狐妖是个好的，心善的，从没有伤害过人。
他解释了很多，想要为那狐妖辩解，但是……
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大笑。
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痛彻心扉。
兜兜转转……
她还是躲不过，躲不过那只该死的狐妖。
她放肆大笑,笑得根本就停不下来。
一身精心打扮的嫁衣，美丽的妆容，那幻想着自己本该是新娘子的可怜人儿，现在却像是被狠狠踩在泥泞里的花瓣一样。
所有的真心，在他眼中，仿佛都不值得一提。
凭什么？
凭什么又是她？
她不甘……她不甘呐……
凄厉的笑声响彻了整片夜空，在山林间回荡。
带着她的不甘，带着她从未舍得放下的遗憾。
万籁俱寂，所有的所有，仿佛都在看着她这般狼狈可怜的模样。
静默着，全部静默。
没有人能给予她回答。
也没有人，能宽慰她片刻。
土地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得安静沉默地站着，看着她。
在这样死寂的夜里，在那紧闭的大门外。
心甘情愿（5）
轻柔的动作，像是在安抚他。
“别怕。”
她终于出声了，低柔有些酥魅的嗓音，还略带着点沙哑。
明明外面的声音那么吵闹，鞭炮声那么响，但很奇怪，他第一时间就听清了她说的话。
准确无误地,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辨认出她的声音。
是她。
他要嫁给的……妻主。
他湿润漂亮的眸光发颤，感受到头上的温柔。
大概是她和他想象中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又大概是因为她给他下药了。
在她说下别怕两个字后，他就真的不怕了。
惶恐紧绷着的神经，好像在那一刻,就真的开始舒缓了下来。
胸腔里的窒息感和灰败感，笼罩着的阴霾，在那轻轻的摸头中,转眼间烟消云散。
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呆呆的茫然。
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低垂着漂亮的眉眼，一直盯着她看。
手心里渗出了汗，糖开始有些化了，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似的，还在紧紧地攥着。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就收回了手。
外面的媒公左等右等，等着他们出来。
时间久了，他有些着急。
毕竟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众目睽睽盯着，他可不敢出一点差错。
于是，他在轿子幕帘外，悄悄地提醒。
“将军,吉时快过了,您该快些出来了。”
他这般一出声,里面那茫然的小公子这才有些恍然地回过神来。
他们……要成亲了。
想到此，他还湿润着的睫羽小幅度地颤了颤。
反应倒是没有那般剧烈了，安安静静。
一动不动。
背后那握着糖的手,攥得很紧。
像是怕糖掉了似的。
轿子外，都在冒着雨观看迎亲队伍的民众，看轿子里两个人久久没有出来，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虽然碍于将军的鬼煞名声，不敢指，但是都相互窃窃私语着，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情况？将军这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哪能啊，声音都没有。”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你知道吗？”
“不知道诶，但不是说，那丞相家的公子不愿意嫁给将军么？”
“哦？还有这等事？”
“那可不，那小公子眼光可高了，据说圣旨下来的时候，又哭又闹，死活不愿意嫁呢。”
“不愿意嫁给将军么？”
“对啊！说是将军又丑又凶，粗鄙寡陋，配不上他呢。”
“……这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害,那小公子的话就这样,谁让人家是皇亲贵族呢？人家有这个底气。”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凭将军的地位,想娶什么的男子不行？娶他都是折煞了。”
“诶诶诶——别说了，他们出来了！！！”
轿子里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围观的民众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争着往前挤，想要一睹将军娶亲的画面。
但将军走得很快，怀里抱着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夫郎。
鲜艳漂亮的嫁衣在冷风中摇曳，寒风瑟瑟，下着雨，她护着他，大红的狐绒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
心甘情愿（6）
几乎把他全身都盖住了，什么都看不清。
跨过火盆，媒公还未来得及说完吉祥的话，两个人就进了府邸。
而那原来一直在哭闹的人，此刻一声未出。
安安静静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媒公愣了愣，来不及细想,就赶忙追了上去。
一众迎亲的人，随即跟上。
……
……
……
今日是将军府与丞相府结亲的大喜之日，所以尽管下了雨，但客人依旧很多，几乎整个朝堂的官员都拖家带口地来了。
连女帝和凤君娘娘都来了。
婚礼的规模只大不小。
走进堂室，将娇气安静的小公子放下。
她的狐裘大氅松松地挂在他的身上，怕他冷,她细心地帮他系好带子。
在众目睽睽下，在女帝和凤君的含笑目光中。
小公子脸皮薄,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和她。
他一下就红了脸，转过身。
有些羞。
“不许动手动脚！”
到底是不怕了，性子也被养得敏感骄纵。
凶巴巴的，声音柔软却又有些蛮横。
像是会唬人的小奶猫似的，会张着小嘴，凶她。
虽然没什么震慑力。
那被这么一凶的人儿，动作停了一下。
他不喜欢她动手动脚，她也刚刚答应他，不会强迫他。
她没说什么，收回了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空气中那淡淡的香气很快就没了，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被那潮湿阴冷的大风吹散。
他红着脸，盯着地面看。
她离开了他一些,气息散去,自己的心跳似乎才终于缓了下来。
之前的剧烈跳动，甚至让他有些承受不住,腿软得厉害。
明明是冬天，他身上却热得厉害。
哪哪都热,背后甚至出了汗。
他低着头，努力压下心口那疯狂悸动热烈的情愫，强行镇定，拼命压下。
也不去细想是为什么。
只觉得，定是她趁他不注意，给他下了什么药。
让他这般躁动，激切，控制不住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心口烫得宛若火炉。
……
……
……
拜堂仪式很快就完成了，在他这般恍恍惚惚，茫然的情绪中。
机械式地低头，叩首。
拜天地，摆帝王，夫妻对拜。
所有人都在热烈道贺，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恭维笑容。
女帝满意地对他们这对新人说什么。
说了什么呢？他没注意听。
大概是祝他百年好合吧。
披着狐裘大氅的小公子，安安静静，心思全然放在了身旁的女人上。
时不时看看她，又低下头。
哭闹的情绪没有了,他现在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总之……
好像不讨厌。
他的手藏匿在大氅之下，还在抓着那颗糖。
那颗糖已经化开了,融化在手上，变得黏腻腻的。
他还在无意识地抓着，不时吸一下鼻子。
堵塞的鼻子通畅了些，他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了。
周围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道，只知道不时偷看身旁那个他嫁给了的女子。
就是她，和他定了终身。
明媒正娶，在众目睽睽下。
他抿了抿唇，很安静。
出乎意料的安静。
心甘情愿（7）
那站在一旁，一直在担心着他的丞相和丞相夫人，看着，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算是把一颗吊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他们太过了解自己的小儿子了，知道他的性子。
他若是当真不愿，恐怕拜堂不会这么顺利。
当真要闹的话,也可以把这场亲闹得沸沸扬扬，彻底搅黄。
之前他们还担心着，若是他真的闹了起来，惹怒了女帝，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但现下——
好在，他还是懂事的,没有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做出不合礼节的事。
拜堂顺利结束,女帝也很高兴。
一切可怕后果都没有发生。
他们欣慰地露出了笑容，鼓掌。
……
……
……
娇贵的小公子很快就被送入了洞房。
媒公和从小就服侍着他的小厮陪着他。
宽敞亮堂的婚房,香炉里点着淡淡的梨花檀木香。
龙凤呈祥的红烛点燃，案台上摆放着高高垒起的花生、桂圆，还有各式各样的糕点。
进了后院之后，前院的热闹就听不见了。
后院很清静，只有少数的侍女在端着礼盒来来回回地走着，忙绿至极。
入了洞房后，门关上，媒公在外面守着。
剩下一个名叫夏林的小厮，局促不安，看看外面，神色紧张。
“公子，您还好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身上还披着狐裘大氅的小公子，盖着红盖头,动了一下。
下意识地,想要掀开那碍眼的红盖头。
夏林一看，忙阻止：“公子！这可使不得，盖头要将军来掀，自己掀可是不吉利的。”
那从来没有守过规矩的小公子，动作一顿。
像是有些郁闷和烦躁。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我饿了！盖着这个怎么吃？”
他娇气得很，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声音软软的，即便是埋怨，也不免带着几分嗔恼之意。
夏林张张口，想解释。
但还没说话，就看见自家那原本分外随意的小公子，放下了手。
没有再掀了。
口头上不高兴，却出乎意料地照做了。
像是只傲娇的小猫似的，看着凶，但还是很听话的。
不知道为什么。
夏林愣住。
往常公子是不会这么守规矩，怎么今日……
“愣着干什么？我饿了！”
他捂着肚子，语气凶了些。
“去拿点点心给我，我要吃！”
折腾了一整天，他都要饿坏了！
夏林立刻收回了思绪，“好，好，公子您且先等着，夏林这就去。”
说罢,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门开了又关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娇气蛮横的小公子一人。
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捂着空荡荡的肚子，低头。
安静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融化的糖没有了，他都没有吃到。
小公子抿了抿唇，低着头，漂亮的睫羽颤颤。
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上面的糖渍还在，红红的，黏黏的。
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
像是她身上的味道。
甜滋滋，特别好闻。
他盯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地，收缩了指尖。
心甘情愿（8）
湿润偏浅色漂亮的眼珠子，转向看自己身后的床。
安静了许久，在在静谥的房间，又软又小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声娇蛮的哼。
“别以为给颗糖就能让我喜欢你。”
她那么有心计，他才不会喜欢呢。
他这样凶巴巴地想。
……
……
……
怕自家小公子闹脾气，夏林从厨房里拿了几样能填肚子的点心就赶紧回来了。
急匆匆地跑回来，片刻不敢停留。
原本想着公子可能会把整个婚房掀得天翻地覆,却没想到，他当真等着，什么都没做。
连盖头都没掀，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床边。
简直是见鬼了似的。
夏林将点心放在了茶桌上，然后端着小碟子，来到了喜床前。
“公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您先吃点填填肚子吧。”
“等将军回来了，您就可以和将军一起用膳了。”
说着，他将碟子送到了他的手边。
低头就能看到。
盖着红盖头的小公子，嗯哼了一声，伸出手。
即便是饿得很了，他也依旧小口小口的，斯文贵气。
慢慢地吃着，一点都不着急。
遮挡着的红盖头差不多已经干了。
微微晃动，伴随着他的动作。
夏林看着他，又看看他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
方才外面冷，这是将军给他披上的。
但现在已经在屋里了，屋里有暖地龙，一直烘着，应该不会太冷才是。
夏林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提醒：“公子，屋里热，要不先把外面的氅衣解了吧？”
还没说完,那正在秀气吃着糕点的小公子,动作一滞。
然后,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狐裘领子，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恼了。
比刚才还要凶，像是护食的猫儿，在对来人不停地哈气。
“热么！？明明就很冷！”
他凶巴巴。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没关窗户？这屋子里明明有风。”
“……”夏林愕然。
“公……公子，屋子里的窗——”
明明都关了呀……
他说着，还环顾了一圈四周。
确实都关了呀……
蛮横骄纵的小公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将还没吃完的半块点心丢回了碟子里。
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下巴一扬，傲娇的架子十足。
“我说你没关就是没关，你再检查检查去！”
语气分外霸道。
又软又蛮横。
“……”夏林微微沉默。
拗不过他，只好把碟子端走。
服侍了公子这么些年，大概也是了解他的性子了。
说一就是一，照做就是。
虽然，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夏林想不明白,只好把原因归为是公子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了，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总是会想要发脾气的。
他作为下人,当理解才是。
夏林默默地去检查窗户，重新检查。
……
……
……
这日，将军府的热闹一直维持到了夜幕降临。
原本时候尚早，到道贺的客人都还不想走。
但女帝发话了，要让小两口有点时间培养培养感情。
心甘情愿（9）
于是，宾客们也都不敢停留过久了，在黄昏后便纷纷告辞。
客人离开后，将军府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冷冷清清，还残留着众人散场离去前留下的狼藉。
只有几个侍女和小厮在负责收拾，忙来忙去，有条不紊。
而会客厅内,喝了好几轮酒的将军，此刻已经有些醉了。
坐在主位上，穿着大红色明艳火红的嫁衣。
朱钗摇曳，唇红肤白，趴在案板边，双颊微微泛着诱人的粉。
眯敛着涟漪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像是困了似的。
不时还打个酒嗝。
在亮堂的烛火照耀下，她与传闻中那惊煞万兵的鬼面将军完全不一样。
容貌盛艳，眉眼明丽而又张扬。
眼睫轻轻垂着，如扇羽般，轻颤颤，在灯光下落下了一层浅浅漂亮的阴影。
唇色极其红润，指尖莹白。
即便是常年握着剑，带兵打仗，也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白白净净的，除了手上那一层厚厚糙砾的茧子。
宾客走后，她趴在案板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喝太多酒了，她现在生理性晕得厉害。
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但是身体变得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有些走不稳。
没办法,她只得趴在那里，让自己缓了缓。
到底记着还有她的大宝贝在等着她，她虽然累了,但是还是没有睡过去。
眯了一会儿，府内的管家过来了。
管家是个中年女人,是从丞相府里过来的。
原本将军府里没什么人，她也常年在外打仗，所以府里自然也不需要什么管家。
但现在，府里来了小公子。
丞相不想他在这里受委屈，就派了个可靠的人过来。
相当于在这府上直接安插进母家的人，为小公子撑腰。
防止她以后欺负他。
好在她本身性子就随意，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想着来个人也无妨，所以就应下来了。
于是，她成为了将军府的管家，负责以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
安排完了外面的一切，她走了进来。
对着云姒，行礼。
“将军。”
那趴在案板上的人儿，依旧眯着眼睛。
看见是她，没动作，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倒是没什么架子。
女管家观察着她，试探道：“将军，时候不早了,您该回房了，公子一直在等您。”
“……”
那面颊绯红的人儿,打了个酒嗝。
虽然困了，但也知道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缓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撑起身子，坐直。
微微按着自己的晕晕的太阳穴。
“知道了。”
她酥柔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
女管家见好就收，再次行礼。
“小的祝将军和公子百年好合，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面前身着嫁衣的人儿，随意地摆了摆手，站了起来。
缓了一会儿，她已经没那么晕了。
虽然面颊还是很红，但眼眸是干净清明的，没有什么醉意。
女管家这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时的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清静异常。
心甘情愿（10）
新房。
夜幕降临后，小公子明显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屋子里闷，又不能做别的事情。
一直盖着红盖头，这让他很不适应。
在平日里，他就是爱闹腾的，还是孩子心性。
现下要他一直在床边坐着，自然难受。
小性子也使了上来。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软软的,带着烦闷，怎么坐都不安分。
成亲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就像是枷锁一样束缚着他，让他格外难受。
正是孩子性子呢，平日里又是被宠惯的，哪里受过这么冷待的委屈？
他越发地烦闷暴躁了起来。
气鼓鼓的，越发像只河豚。
又凶又会咬人。
“我想睡觉了！”
此时,婚房里的红烛已经燃尽，早早让人换了新的。
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房间外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红色柔和的光照亮了来的路。
空荡荡，没有人。
房间内，亮堂堂的，淡淡的香薰是用作宁神用的。
夏林怕他闹起脾气来，安抚着说：“公子，快了快了，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现在外面客人多，将军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
“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能不能换一句！？”
娇惯的小公子真的有些恼了，下意识地就要掀起红盖头骂人。
但红盖头刚刚掀了一半——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唇,将红盖头放下。
不能掀，掀了会不吉利。
小公子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但不知为何，又忍下自己的性子,郁闷地照做了。
虽然肚子里总有股气想发出来。
他只得烦躁地蹬了一下地,以示发泄。
“坏女人！没心肝的坏蛋！”
他凶得不行,就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
不仅没什么震慑力，还莫名地……
可爱。
像是情人间的调情怒骂似的。
虽然是在骂她，但语气里似乎听不出真的讨厌的意思。
因为如果讨厌，他就不会这么乖，老老实实待在新房里了。
“……”夏林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了想，他呐呐地说，“公子，其实将军人挺好的，又没什么架子。”
“虽然大家都说将军凶，但小的瞧着，将军不像是个喜欢动粗的……”
“你，瞧，着？”
那敏锐的小公子，冷不丁语气加重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慢慢地，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样。
阴晴不定，像个火药桶似的,随时都可能爆发。
“你很仔细地看过她么？她和你很熟？”
“……”
简直是送命题。
夏林愣住。
这下子，他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
公子这是……
在意了。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这般凶狠地问。
这种语气，才像是真的要生气了。
他心思剔透，回答，“公子，您误会了，小的和将军大人不熟。”
“只是在成亲前，将军有数次拜访丞相府，您一直不愿意见，就派小的去回绝她。”
“小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才见过将军几次。”
心甘情愿（11）
“那时候将军人就挺好的，被回绝也没有说什么，次次还带了礼物来，说是送给您。”
“……”那坐在床边闹脾气的小公子，似乎安静了一瞬。
下意识地，抓紧自己披着的狐裘大氅，红盖头下的唇,微微一咬。
似乎更加有些烦躁了。
“她——”
“她每次……都送东西来了？”
他无意识地攥着大氅，语气变得有些异样。
像是在别扭。
夏林回答：“是的公子，将军每次来拜访，都带了您爱吃的小零嘴来。”
“说是……她亲手做的，想送给您尝尝。”
只不过……
那些东西，他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丢到了泔水桶里了。
全部都拿来喂猪了。
一口都没吃。
为了气她，他之前还故意让夏林当着她的面把东西丢掉，甚至还要上去踩两脚。
“……”
那娇气傲慢的小公子,咬紧了唇。
低垂下眼，胸口烦闷的情绪更甚了，就像是有口气堵不上来，一直噎在那里。
微微刺痛，还有些酸涩。
闷得他心口疼。
又气，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咬着唇，脑海中回闪过她在轿子里碰他的手的场景。
她给了他一颗糖，还叫他别怕。
而他，还做了这样——
他无意识地抓着她的狐裘大氅，低着头，唇被咬得发白。
大氅温暖，许是她常穿的,上面还残留有她身上的气息。
清清淡淡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
像是有魔力般，致命地好闻。
让人忍不住想要埋在其中。
他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林只能看到，自家那平日里爱使小性子的公子，现在披着大氅，手紧紧地抓着。
像是在抓着什么宝贝一样。
他一直没再说话，隔着红盖头，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总之，就是很安静。
静得有些可怕。
夏林大概也是猜到什么，正想出声宽慰。
但还没来得及说，房间门就开了。
新娘子回来了。
开门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房间内很清晰，里面的人都听到了。
那低着头的小公子一下就抬起了头。
夏林看了过去。
隔着那层蒙蒙的盖头，小公子只能看到，夏林的身影走过去了。
对着那进门的人儿，行礼。
“将军。”
她来了。
小公子心口瞬间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松开了唇。
原本沉闷难受的心口，又伴随着异样的感觉，开始剧烈疯狂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声音大得惊人。
仿佛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小公子直勾勾地盯着那门口的人影看，一眨也不眨。
看着那道清冷的身影，对夏林低低地嗯了一声。
夏林这便出去了。
出去时，还顺带着把房间的门关上。
门一关,屋内屋外就是两个世界了。
外面黑漆漆的，在冬日里变得格外地寒冷。
下了一天的雨，虽然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弥漫着蒙蒙的寒雾。
在灯笼的照耀下，仿佛已经被冷得凝结成了霜。
凝固在半空中，随即被风吹散。
心甘情愿（12）
冷飕飕，人在外待久了，感觉四肢都能被冻僵。
夏林出来后，一直守在门口的媒公终于完成了任务。
夏林依照规矩，给了他一个大红包。
“辛苦了，阿公。”
媒公接过沉甸甸的红袋子，掂了掂,随即，笑开了花。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小的该做的。”
“小的祝将军和公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吉利话都会说，反正多说一点,总不会错的。
他说着，满意地把钱袋子放回胸口的衣襟里。
夏林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天就算是结束了，咱们走吧。”
“好好好。”媒公满脸笑容地走了。
两个人一同离开了此处。
门外没了人，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冷寂。
冷冰冰的，湿冷异常。
……
……
……
屋内。
正值秋冬交接的时日，屋内已经烧起了地龙。
没有开窗，门也没有开，屋内暖烘烘的，就像是春天一样。
高台上的龙凤呈祥蜡烛已经快要燃完了，所以光线变得有些暗。
在烛影摇曳下，香炉里的熏香无声无息地蔓延。
淡淡好闻的梨花檀木香，仿佛将整个房间都浸染了个遍。
那垂放下来的幕帘，在被轻轻掀开时，弧度摇晃间，不经意落下了满地的香。
清淡淡,夹杂着来人身上带来的酒香。
步伐声很轻,也很稳。
安静地床边走来,然后，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
站在那里，静静地，像是在看他。
那坐着的小公子，毫无经验的小公子，似乎是紧张的，两只手藏在披着的大氅下，缩着。
手指蜷缩，指尖又有些轻颤。
大概是因为夏林离开时忘了开窗了，此刻房间里的温度热得厉害。
从脚开始，一直往上蔓延。
心脏像是疯了似的，跳动完全没有规律。
滚烫的热意在胸膛，就像是熔浆弥漫。
脖子以上全都红完了，连耳尖尖都是红软的，摸着都能感受到——那烫手的温度。
纯情的小公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次和她单独相处，就会变成这样。
令人紧张得不知所措，心慌得也不知所措。
很新奇的感受，却又让人不讨厌。
甚至，有一种喝了甜甜果子酒的感觉。
晕晕的，身体软软的，还意犹未尽。
他有些紧张地干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藏在大氅下的手无意识地靠在一起。
听着自己如雷鸣一般的心跳声，等着。
等着她的动作。
……
……
……
来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有了动作。
慢慢走到床边，走到他面前。
红裙艳丽，气息混杂着酒香。
她微微俯身，伸出手，指尖勾住了他的红盖头。
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脸颊绯红软烫得厉害。
垂着眼，视线落在她那一截细白的指尖上。
气息太过靠近，她又一直没有说话，他睫羽剧烈颤动着，脊背亦无意识地绷紧。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总之，就是心脏快得都要跳出来了。
暴露在外面，扑通——扑通——扑通——
激切而热烈。
心甘情愿（13）
她慢慢掀开了那轻薄的红盖头。
在略微昏暗暧昧的珠光下，在大红喜庆的房间里，在他停下的呼吸声中。
盖头终于被对的人掀开了。
小公子那绯红软烫的容颜彻底暴露在了光线下。
他很漂亮，是符合当下社会审美的漂亮。
眉眼偏柔美，眼珠子的颜色有些浅，却格外地湿润，湿润得就像是小鹿般的眼睛。
极致干净诱人。
许是因为嫁衣太红了,又许是因为床上的幔帐将光照衬得太暗，他的脸很红。
破碎美好的雪白中，透着异样的粉红烫，像是那刚刚舒展开花瓣的桃花瓣，剔透的白，花瓣尖尖确实那泛着羞意的粉。
微微蜷缩勾敛着，羞答答的。
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红唇湿润。
还像是个孩子,稚气未褪的孩子。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和羞涩。
紧张不安的羞涩。
两只耳朵都红了，比那最艳丽的玫瑰还要红。
像是害羞了的小兔子似的。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伸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脸。
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连带着那根本掩饰不住的滚烫温度。
他像是惊了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她的手随即落了个空。
“你你你——”
他紧张慌乱到声音都在磕巴。
急促呼吸着，心脏的跳动几乎要疯掉了。
滔天羞人的情绪，他的双手撑在两侧，收紧又放松,放松又收紧。
明明没有喝酒，脑子里却全然已经空白。
连话都说不清了。
这回,是害羞又受惊的小兔子了。
她看着他,手上落了空，眼底的笑意微深。
看他是这般反应,她没说什么，直起了身子。
将红盖头搭在了一边。
“时候不早了，睡吧。”
喝了酒之后,她的声音更加地低柔酥软了。
沙沙的，染着醉人的醺意。
清淡淡的，语气却又莫名地撩人。
像只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似的。
纯情的小公子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不不——行！”
“我……我……我还不困！”
他磕磕巴巴着，只感觉浑身热得厉害，也口渴得厉害。
大概是太紧张了，他现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根本不敢看她。
像是最后的挣扎似的，他目光胡乱落在了茶桌上。
“……对！对！我渴了，我要喝水。”
他像是要让她相信似的，径直快步走到了茶桌上。
倒水。
从大氅里伸出来的手，指尖都在颤。
象征着他此刻情绪的不平静，几乎像是小兔子一般慌乱。
那正要解衣服的云姒，转身看了过去。
原本只是随意一看，看到他在喝什么，眉头一皱。
“那是酒，你别——”
可是已经晚了,他喝了。
还喝了好几大杯。
“……”完蛋。
那酒和寻常的酒不一样,里面加了——
助兴的东西。
她顿感头疼。
尚且还傻乎乎的小公子，喝完酒,茫然地看了过来。
眼珠子更湿了，湿漉漉的，诱人得紧。
“怎……怎么了？”
说完，他似乎还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