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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领袖兰宫txt下载     领袖兰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卷221、赌你(6更)

    玉叶虽一向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是玉壶这一句话说出来,玉叶便满面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婉兮也垂首暗笑。

    只是这心下,终究说不清该为玉叶这丫头,是甜是苦了。

    玉叶终于被玉壶给拉着走了,婉兮收回目光,沉静朝毛团儿点头:“咱们走吧。”

    毛团儿调亮了灯笼,伸手臂过来,叫婉兮搭着手,这便稳稳当当朝南麓走去。

    天色在玻璃罩子的明灯里,一点点摇晃着暗了下来。远远便又瞧见了这黑夜白月里,那三座倚着山势,高高耸立起来的碉楼。

    婉兮悄然吸一口气,轻声问毛团儿:“你说,傅大人他会来么?”

    毛团儿在心底下也一翻涌:主子并没交待任何人去请傅大人在此处见面啊。那傅大人怎么会来?

    可是毛团儿就是毛团儿,从小在皇上跟前长大不是白受教的,他抬头也看了一会子那高高的碉楼,忽地便明白了主子的心。

    毛团儿这便躬身一笑:“傅大人的心意,奴才不敢妄断。只是奴才想,傅大人也是从小受皇上教导长大,故此他一定会来的。”

    婉兮点头,隔着数步之遥,隔着一丛树林,暂时停步,立在了夜色山风里。

    遥遥只能看见碉楼,却看不见碉楼之下。

    她需要安静一会子。

    她这一回没安排任何人去找九爷,便也是在赌一次。

    赌九爷这次懂不懂皇上的心,赌九爷明不明白她这次要到香山来过生辰的缘故。

    若九爷依旧还是当年那十九岁的“九哥哥”,那他就一定会来;可是如果九爷此时已经变成了前朝那老谋深算的军机大臣,那兴许他就不会来。

    她悄然屏住呼吸,凝望着那半月之下的高碉,心事也是万千。

    其实……若以私心论,她倒觉着,若他不来,更好。

    终究这一去,要以命相搏。便是什么荣华富贵,比得上这一世平静安稳呢?

    这一刻天地皆静,毛团儿却也跟着心都揪起来了。

    “主子,不如奴才先去瞧瞧?”毛团儿有些沉不住了气。

    婉兮却还是摇头:“不必,扶我过去吧。”

    虽是山路,婉兮还是踩着旗鞋,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待得终于走到了碉楼之下……夜风呼啸过耳,碉楼下并无人在。

    婉兮轻轻闭上眼,轻叹一声:“算了,咱们回去吧。”

    罢了,这既然是他的决定,那她便什么都不说了。回宫之后,只尽自己最大努力,护着他这辈子安稳就是。至于什么功名利禄,便也劝他放下罢了。

    总归他是外戚,纵然承恩公的推恩轮不到他,可是他安稳过一辈子还是可以的。

    婉兮这便转身,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刻,碉楼后转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身背明月,纵然那月只有半轮,却依旧不改他眼中清明。

    “九儿。”

    他轻声一呼,婉兮的脚便钉在地上,眼中便倏然浮起一片水雾来。

    不是泪,不是,只是被这山风吹的。

    婉兮深吸口气,眨掉泪雾,转回身去,映着那半轮明月微笑。

    “傅大人。”

三卷222、幽会(7更)

    一声“傅大人”,叫得傅恒的眼中,也是灌满了这秋夜西山的凉风。

    他强自咽下,努力一笑,上前打千儿。

    婉兮却摇头:“傅大人免礼。”

    婉兮回头望一眼毛团儿,“你到道边儿候着,我有些话要与傅大人说。”

    毛团儿懂事,忙打千儿后,深深垂头,退身就走。

    夜静下来,山也静下来。

    这静静的天地之间,那半轮的月不完满,那三座高峙的碉楼也叫人心下不妥帖。

    婉兮便深吸一口气,高高抬起下颌,双眸之间燃烧起火焰来,挑衅地盯住傅恒:“傅大人,今儿是我的生辰。故此我想发一回疯,谁都不会拦着我,是不是?”

    傅恒眯起眼来:“寿星为大。今晚,哪怕你便是捅破天去呢,自有奴才善后!”

    婉兮不由得凝注眼前的男子,目光挪不开。

    果然还是她的九哥哥……纵然年岁增长,这一会子又增八旗,却依旧永远说着叫她放心的话。

    婉兮便笑了,轻轻拍掌,然后抬手一指那碉楼。

    “傅大人可知道,那是什么?”

    傅恒眯起眼来:“我若不知,我又怎会来?”

    婉兮垂首,轻轻而笑。

    是啊,他既然来了,那么他的心迹,她便已经明白了大半。

    婉兮笑完了,忽地伸脚甩掉了厚底的旗鞋。只穿了袜子踩在地上。

    “九儿,你这是!”傅恒一惊。

    婉兮却笑,恣意灿烂的笑。

    她指住那碉楼含笑道:“今儿反正我寿星为大,故此我要爬一回那碉楼!傅大人,你若有点脑子便跟我一起比试一回!”

    傅恒彻底惊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傅恒终究还是担心,只道:“这会子天冷风大,你又没穿鞋……若是想爬,便等天亮,我叫人在里头架稳了梯子……”

    “你小看我!”婉兮不等傅恒说完,便已跺脚而嗔:“傅大人,你果然忘了咱们初见的时候儿!我从小可是在山坡上长大的,我遇见你们的时候就在山上花田里。不瞒你说,我下生家里就种下青桂树,我便从小都最擅爬那棵青桂采蜜的!”

    提起当年初见,傅恒这一颗心便没有一寸能再硬气起来了。

    他的眼便又湿了,静静凝着眼前容颜未改的人儿,喉头那样干哑,那样疼。

    良久,他狠狠吸一口气,才勉强沙哑出声:“尽说傻话……那会子你才多大,便是淘气些,也是轻手利脚。如今都已经隔了八年,你在宫里禁锢了八年,便是那爬树的本事,也早就生疏了。”

    他的哽咽强自压着,碎在风里,可是她还是一零一星地都听见了。

    她尽力扬起脸笑:“傅大人说得没错,可是这只是爬楼,又不是爬树啊!爬树是只凭着自己的手脚,爬这碉楼,里头却是有楼梯的。便是略微陡峭些,总归比爬树容易。”

    婉兮定定望住傅恒的眼睛:“再说,这会子还有傅大人陪着我呢。傅大人总归绝不会叫我掉下去的,傅大人说,是么?”

    前面的一千句一万句,也比不上她最后的这一句。

    傅恒万千的担心,这一刻却都化成了雄心万丈。

    他不由得全身发热,定定凝住她,“对!”

三卷223、高处(8更)

    两人还是钻进了碉楼。

    碉楼狭窄,但是楼梯旋转向上,倒还方便。

    婉兮虽然不再是从小爬树的那个小丫头,可是身量依旧轻盈,故此攀爬起来倒也并不费劲。

    傅恒在下面小心护卫着,这一路却也有惊无险。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爬到了碉楼顶层。从天窗钻出,并肩立在风里。

    这里本就是山上,如今又更上层楼,故此整个天地都尽收眼底。

    虽然夜色深浓,月影幽暗,可是只要能静下心来,依旧隐约可见山河、阡陌。

    婉兮静静立着,半晌没说话,只屏息凝望这夜色天地,只感受着山风冷冷拍打在身上。

    感受着,他就立在她身畔,他的呼吸、他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他却,小心立在风口,用他自己的身躯,帮她挡住寒风。

    眼便热了,仿佛又要有水雾快要浮起。

    她尽力眨去,没回头,只轻声道:“傅大人,皇上下旨招张广泗回京,又夺讷亲的经略官印……我也听说,前朝便所有人都在说,既然数年无功,皇上便该撤兵了。”

    傅恒悄然吸气:“是。实则当年皇上派兵时,便有近半朝臣谏阻。如今更是几乎满朝文武都趁势请皇上收兵。”

    婉兮垂首轻笑:“从乾隆十一年到今年,皇上连当朝首辅都派去经略军务,起用老将岳钟琪……皇上甚至亲自修建这三座高碉,亲自训练健锐,亲自制定战策……却都要被这些朝臣谏阻,要让皇上两年的心血化作徒劳而返!”

    傅恒也是深深吸一口气:“皇上不会甘心。”

    “换了我也不甘心!”婉兮倏然回眸,凝住傅恒:“傅大人呢,傅大人甘心么?”

    傅恒紧咬牙关:“如何甘心!金川事小,却是通向雪域的必经之路!若金川不通,朝廷便彻底与雪域断了来往。准噶尔早对雪域虎视眈眈,届时必定伸手!”

    婉兮点头,又是静默良久。

    傅恒终是担心:“九儿……楼上风寒,咱们有话下去说。”

    婉兮还是没回头,只轻声道:“高处不胜寒,是么?”

    婉兮抬眸望向远方:“曾经,我以为皇上的处境才是如此。可是如今想,身为臣子者,处境何尝不是如此了?便如讷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傅大人你……”婉兮回眸:“身受君恩,主持军机。一念动,而牵扯朝堂、天下。”

    傅恒不由得点头。

    婉兮轻轻拢紧手指:“站得高,望的远。我想皇上就算站在这紫禁城里,也一定能看得见大金川吧?他看得见那里的山水,看得见那里的前世今生。所以他不甘心,他不能放弃那一块版图。”

    婉兮转过头来:“那傅大人呢?你看见了什么?是讷亲,还是皇上?”

    傅恒心中一震,不由得心底那股子儿女私情,这一刻都被罡风吹散。

    婉兮收回目光,垂首看向自己的脚。

    “在宫里,我自己的处境,何尝不也如此不胜寒凉?同为女子,我可以接受旁人因争宠而记恨我,可是我独独不能容忍,只因为我是汉姓人,只因为我出自内管领下,就觉得我活该只能当奴才,就不可以得宠,不应该晋位,不容许超过她们去!”

三卷224、心声(1更)

    傅恒心下一痛,颤声轻唤:“九儿!”

    婉兮却轻轻摇头,回首一笑:“傅大人别担心,我虽在这一刻吼出来,可是我心中并未承受不起。”

    婉兮目光放远:“皇上不是小气的皇上,他虽然出身满洲,可是他的后宫里,汉女和汉姓包衣却得到了空前的地位去。便如纯贵妃,汉女封贵妃,甚至曾一度排在娴贵妃之前,成为皇后之下第二人。”

    “所以皇上的后宫里,汉女和汉姓包衣都没有从前历代先帝的后宫里那样难熬。从皇上选取的汉女家世,便能看出皇上融合满汉之心。”

    “可是傅大人你也知道啊,这满汉之间的沟壑,不是一朝一夕、一位皇上就能彻底解决的。后宫倒也罢了,总归是高墙之内关起门来,影响不到太多;可是前朝的满汉隔阂呢,却可能动摇了朝廷根基去!”

    婉兮微微停顿,轻盈转眸,目光罩住傅恒。

    “傅大人,我的心情,又如何不是岳钟琪大人的感受?”

    傅恒微微一顿,这才懂了。

    九儿方才那一句话,实则不是说她自己,而是说朝中看似身居高位,却永远无法被皇家信任的汉臣。

    说的是,岳钟琪。

    傅恒深吸一口气,心下已是豁然开朗。目光紧紧凝住婉兮,心中更是腾起无法言说的热烈。

    “……所以你今儿特地请了岳钟琪的儿媳。”

    婉兮终于笑了,回眸瞟他:“傅大人当真厉害,一见我请了谁,便已经知道我的心思了。”

    婉兮轻叹一声:“岳钟琪,汉臣名将,岳王爷岳飞的后人。久在四川为官,却在先帝时被排挤、弹劾,甚至下狱,判斩监候。一世军功,险些毁于一旦。”

    “此次大金川之战,皇上又肯起复岳钟琪,就是看在他多年镇守四川,对当地民情极为了解的经验上。可是事情演变到了今天,皇上如此盛怒,叫官员弹劾岳钟琪入川以来‘未进片言、未立片功’。”

    婉兮定定凝视傅恒:“傅大人说,岳钟琪究竟怎么了?”

    “是他老了么,如今年过花甲的老人,已经再不复当年大将雄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还是,他被先帝时遭弹劾、下狱,几乎一死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智慧和勇气?”

    傅恒微微皱眉。

    婉兮摇头:“依我看,都不是。”

    婉兮轻轻扶住楼顶巨石砌起的矮墙:“他是汉人,我也许比傅大人你更明白汉人的骨气。他是岳飞的后人,纵然年老,他也绝不想辱没了先祖的声名,叫人对岳飞的后人失望了去。便是为了先祖的荣光,他也会马革裹尸还!”

    “他是汉臣,他天生的骨气、他从小经受的教育,也不会容许他终于获得起复的机会之后却踟蹰不前,白白又浪费了这个良机。他会拼了他的命,在这样的高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也要保全他这一生的军功了去。”

    傅恒缓缓点头。

    婉兮轻轻叹口气:“可是他没有,他竟然在四川片言未进、片功未立,傅大人想过没有,他是不是受到了排挤和不信任?他心下是否有与我一样的愤懑和不平?”

三卷225、风波(2更)

    傅恒心下也是跟着微微一动。

    前朝之事,他比九儿了解得更清楚,故此这会子九儿一说,他便已经全都明白了。

    岳钟琪本是雍正时功勋盖世的大将,岳钟琪之父也为四川提督多年,故此四川民情都在岳钟琪指掌之间。

    只是雍正朝时,有一股汉人反清势力,因岳钟琪是岳飞后人,故此投奔而去,鼓动岳钟琪反抗朝廷。岳钟琪将曾静交给朝廷,其后引发吕留良案……岳钟琪本想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却反倒因此引起了朝廷的怀疑。

    岳钟琪因此渐渐失宠,满臣为首的鄂尔泰趁势弹劾。张广泗又是鄂尔泰一脉,故此一并参与弹劾。岳钟琪夺官、下狱、判死、罚银七十万两!

    如今大金川战事起,与岳钟琪同在大金川的,偏偏就是那个鄂尔泰一脉的、弹劾过岳钟琪的张广泗!试想,这二人在金川如何能和睦相处?

    况且张广泗自己也善于用兵,曾在广西平息苗乱,张广泗自然希望四川军功属他一人,他如何肯听岳钟琪片言?

    如此在两军阵前人心不合,如何还能取胜。

    傅恒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婉兮终于转身,含笑点头:“傅大人出身满洲贵胄,难免无法理解汉臣的处境。可是我先祖好歹跟过耿藩,知道耿藩虽未曾参与三藩之乱,却不得不因为‘逃人法’而自尽的苦楚……故此我才多说了几句,希望傅大人能明白。”

    “汉人有骨气,汉人从小受的教育都是忠君报国、死而后已。故此只要傅大人能摒弃满汉之分,能充分信任、放权给汉臣,他们必定会还给傅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婉兮轻吸一口气,上前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傅恒的手臂。

    “傅大人……说句私心的话,我真不希望傅大人会赴金川。那是泥沼,皇上对讷亲尚且如此,倘若傅大人也无功而返,皇上只会更为震怒。傅大人你终究才二十七岁,终究从未经历过战阵……”

    “故此你若去了大金川,也并无能力独自来赢下这一役。你唯有倚仗岳钟琪,只有岳钟琪才能在四川替朝廷、替傅大人你平息这一场叛乱。”

    “故此,傅大人必须先得岳钟琪之心,否则傅大人的下场,不会比讷亲好到哪儿去。”

    傅恒也点头,“先帝时,岳钟琪征讨准噶尔,金川各地土司都派兵随战。故此大小金川的土司都与岳钟琪颇有私交,甚至认岳钟琪为‘恩公’。”

    “九儿,你说的没错,大金川之役,胜负全在岳钟琪!”

    听得傅恒这样说,婉兮心下更是安定了许多。她含笑回眸:“那傅大人说,我今儿还请了阿桂的福晋,又所为何来?”

    阿桂刚被急招回京,送刑部议处,已不在大金川前线,仿佛已是一枚失了用的弃子。

    傅恒却微微眯起眼来:“他刚从大金川回来,并被人弹劾‘勾结张广泗,蒙蔽讷亲’,显然已是被裹进了那一番人心不合里去。他曾在风波中央,他便对那些人心的纠葛知之最详。故此我若能与阿桂长谈一番,必定能捋请大金川真正情形。”

三卷226、坠楼(3更)

    婉兮终于放下心来。

    “九爷,尽知我心。”眼波随夜风上扬,遇月光而定。

    一声久违了的“九爷”,登时叫得傅恒热泪盈眶。

    “九儿!你终于,又肯叫我旧日的称呼。”

    婉兮也是点头,眼中何尝没有泪意。她只是尽力地笑:“可就算如此,却也不敢保证九爷能全身而退。”

    婉兮瞪去泪意,抬眼望住傅恒。

    “这三座高碉刚建好之时,皇上带我来看,言语间曾经说起过讷亲的进兵方略。皇上直言二字‘愚蠢’。因这二字,便一笔抹杀了十三年来,皇上对讷亲的‘第一施恩’。皇上又说讷亲刚愎自用,只运筹帷幄,从不肯亲赴前线;身在四川,却心还在朝堂。”

    婉兮逼近一步,抬眼静静望住傅恒。

    “那九爷,你怕死么?你是否也要与讷亲一般,只坐在帅帐之中,从不肯身先士卒?”

    傅恒微微一怔。

    婉兮垂下头去,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儿,映着月色,举到傅恒面前。

    傅恒一见便怔住。

    ——不是别个,竟然就是婉兮当年绣给他的那个熊瞎子荷包!

    当年这个荷包被他姐姐夺了下去,从此再不得见。后来姐姐崩逝,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了这个荷包。如今旧物重现,竟然还在九儿的手里,他心下轰然而喜,已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夺回来。

    许多事,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当年他被姐姐强夺下这个荷包去,出宫之后多少个夜晚都后悔得从梦中坐起来。总觉着,仿佛这荷包便是一句谶语,就是因为失去了这个荷包,才终究失去了九儿。

    而倘若荷包还在,那他与九儿的情分,便也不会断了。

    婉兮凝视着他,眼中也是朦胧,可是就在他指尖擦向荷包的刹那,婉兮却扬手将荷包直抛下碉楼去!

    小小荷包,过于轻盈,在深浓的夜色里,被呼啸山风卷起,半浮在空中,迟迟难以下落。

    仿佛山风一急,便有可能随着山风不知飘落到何处去!

    傅恒急了,探身向外。

    婉兮从垛口旁扯过一条长绳来。

    那是“云梯健锐营”平素训练攀爬碉楼时留下的。

    婉兮将长绳递到傅恒面前:“九爷的弓马骑射,我见过。那这会子我便要多问九爷一句话:九爷自己怕死么?!”

    傅恒凝望那失而复得,可是却飘浮在半空里,随时还将再度得而复失的荷包,便毅然一把抓过了长绳。

    他深深凝视着她,眼中燃烧起两把烈火来。

    “为了你,死有何畏?!”

    婉兮眼眶一湿,含泪点头。

    傅恒便将长绳向腰里一缠,整个人登时飞出垛口之外,坠入夜色半空里!

    婉兮的泪,终究还是直堕而下。

    旗人子弟,从五岁入学起便严格教授弓马骑射,故此便是傅恒也有身手。

    可是他终究……出身贵胄啊。又因年幼便双亲皆失,故此家中长辈和孝贤皇后对他不无溺爱。这般叫他腾空跃下高楼,当真如拼命一般!

    婉兮抹一把眼睛,将身子探出垛口,在夜色里扬声问他:“九爷,告诉我,你怕死么?”

三卷227、扎手(4更)

    婉兮的问话,在夜空中被夜风吹淡,幽幽飘扬。

    傅恒却一个字都没错过,他在空中纵声一声长笑,身子绕着长绳,连续几个鹞子翻身,以马技一般的技巧,借助悠荡之力,身子便直扑向那荷包。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腾跃之间,傅恒的清啸声腾空而起,回应婉兮。

    九儿啊,若没有了你,生有何欢?

    若为了你,死又有何惧?!

    他心思一定,手便在半空之中亦稳定,即便夜色深浓、月光幽暗,他还是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那荷包!

    ——失而复得,必定爱逾性命!

    他在半空里嘬唇而啸,接着向楼顶挥手“哟嗬……我拿回来了!”

    婉兮伏在楼顶,已然泪如雨下。

    终于安全回到平地,婉兮早已擦干了泪,送上的唯有赞许、妥帖的笑。

    “九爷不怕死,九爷也有智谋。虽然年轻,缺少经验,却智勇双全,兼之有识人之明……那我就放心了。”

    傅恒已在下头看了这失而复得的荷包半晌,忽地抬眸,眯眼凝视婉兮。

    “这个荷包,怎么在你手里?是姐姐当日从我腰间夺下,却是送还给你了么?”

    婉兮轻叹一笑,抬眸望住傅恒:“九爷以为,孝贤皇后会这样做么?”

    傅恒眼底一黯。

    婉兮也半侧过头去,轻声道:“是玉壶替你收起来了。后来却是念春一直‘珍藏’着,在她最后……交给我的。”

    傅恒不由得微微眯眼。献春倒也罢了,这荷包怎么会在念春手里一直“珍藏”着?

    便从九儿所用的这个字眼里,傅恒便察觉了异样。

    傅恒这才忍不住问:“这个荷包,还是你从前给我绣的那个么?熊瞎子的眼皮儿,怎么变了?”

    原来他都记得……原来那单眼皮儿、双眼皮儿的笑话,经过了这样多年,他都未曾或忘。

    婉兮欣慰含笑,抬起头来凝视他。

    “还是我当年给九爷绣的那个,却又不全是了。”

    婉兮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年深日久,我的手艺又不够好,便有些针脚磨损而绽了线。念春心细,便亲自动手重又帮绣补好了。”

    “只是她的手艺比我好太多,没办法绣出我当年那个笨拙劲儿来,所以双眼皮什么的,就变样了。”

    傅恒心下更是疑窦丛生:“这个念春……她凭什么敢私自动咱们的东西!即便绽线,她或者给你绣补,或者就那么放着也好,谁容许她动手给改了?!”

    婉兮心中愀然一痛,扬眸望住他,轻轻摇头。

    “九爷……别怪念春。生为女子,她对你也曾用心如许。”

    傅恒狠狠一惊,“九儿,你说什么?”

    婉兮又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都说出来:“没错,九爷,曾经在我进宫前那一年里,念春对九爷早生情愫。”

    “她与九爷,相识比我早;她对九爷,动情亦比我早。”

    傅恒狠狠一怔,却是退后一步,甩手就将那荷包扔了。

    就仿佛那荷包烫手、扎手。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若知道这荷包已被她改动过,我又何苦豁出性命跳下楼来追?!”

三卷228、祈愿(5更)

    “哎你干什么呀!”

    婉兮没想到傅恒竟然给撇了,恼得上前一把推开傅恒,赶紧追着那被夜风吹得翻滚的荷包去,给捡了回来。

    傅恒也是后悔,忙上前重又接回来,小心地用嘴吹掉了上头的灰尘、落叶去。

    “九儿,我不是……”

    婉兮故意嗔怪:“不用说不是,九爷就是!虽然被念春改过,不过她只改了两只眼睛。其余整个身子、锁边和穗子都是我亲手做的呢,九爷还不是说撇就给撇了!”

    傅恒更是一时嘴笨了,不知如何辩解。

    哪里还是领班的军机大臣,如何还是那在军机处一人与那么多同僚辩论时的模样?

    他只两手攥着荷包,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嗫嚅着哄劝:“九儿……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只是,只是……”

    婉兮轻叹一声:“九爷只是不想要这荷包,也免得叫九福晋误会。”

    婉兮说着,抽冷子冷不丁伸手,劈手将荷包给夺了回来:“那就算了,还给我吧。反正是我的物件儿,我自己留着。”

    傅恒急得直跺脚:“九儿,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愿意当着你,说什么念春对我有意!在你面前,我不想提起任何其他的女子来!”

    婉兮笑得弓下了腰去。

    歪头凝视他,月色阑珊里,他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时常被她仗着伶牙俐齿欺负,急得一脸的红、一头的汗,却又包容地不肯争辩。

    婉兮一口气吸进来,泪雾便又涌起。

    “九哥哥……”

    他依旧,还是她的,九哥哥呀。

    傅恒狠狠一震,忙侧开头,用袖头子狠擦了眼睛一下。

    婉兮轻笑:“九爷尽说傻话,说什么在我眼前不提别的女子呢?刚刚我们就还曾提起了孝贤皇后,提起玉壶,她们哪个不是女子呢?”

    “更何况,如今九爷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咱们就算不提芸香,却也不能不提九福晋。九福晋是我真心喜欢的人,她能作九爷这一世的良伴。”

    婉兮抬眸,凝视半轮明月:“况且我也在九爷面前一直都在提起皇上啊……我与九爷之间,自可无话不说,无人不提。”

    傅恒微微闭上眼睛,忍住这一刻心口的闷痛。

    从前不知,原来为了一个人,可以心痛这么久。

    幼时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何种身份,却怎么都割舍不下。

    即便他已有妻,即便她已成了皇上的宠妃。

    即便要隔着君臣之礼,隔着他死去的姐姐……都无法放下。

    婉兮先平静下来,上前又将荷包塞回傅恒的手里:“九爷别厌恨念春,她已去了,便在这人世间只应留下念想,便将她做错的都忘了吧。”

    婉兮自己说着,心上又起酸楚。

    “九爷这一去四川,天高地远,我除了心中为九爷祝祷,却再使不上别的力气。九爷便带着这荷包去……终究念春的念力还在这荷包上。她若泉下有知,她若还记着这一世对九爷未了的情分,她便一定会借着这荷包,保护着九爷。”

    婉兮抬眼,不想流泪,泪珠儿却还是自己滑下。

    “九爷,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三卷229、将离(6更)

    还是这个九月,婉兮过完生辰,从香山行宫回宫。

    静静听到前朝传来消息,就在所有人都对大金川避之不及之时,傅恒以二十七岁的年纪、以从未担任过正式武职的资历,毛遂自荐,请代讷亲,经略四川。

    前朝后宫都感意外,婉兮却独自走进正殿东暖阁的小佛堂,拈起三炷香。

    玉壶纵然早知前情后果,可是待得确认了这个消息,还是掉了眼泪,低声道:“这会子终究还是在孝贤皇后丧期里,便是九爷不主动请缨,皇上怕也不忍心叫他去。他又何苦……”

    婉兮回眸,静静一笑:“也是想起傅二爷了,是么?如今还在孝贤皇后的丧期里,可是傅二爷还是要在外带兵,无法回京。”

    玉壶脸便红了起来:“主子又打趣奴才!”

    婉兮按住玉壶的手:“这会子傅二爷已不在天津,升迁至古北口提督,又迁固原提督。虽然离京师远了些,不过总归是升迁,便是好事。”

    玉壶也点头:“难得皇上器重。”

    婉兮点头道:“你的事,我早私下与皇上说了。皇上也早就允了。只是这会子还在孝贤皇后的丧期里,傅二爷又是孝贤皇后的兄长,便不宜这会子办喜事。皇上说叫你耐心再等等,等来年三月丧期满了,便成全你们的好事。”

    玉壶一张脸早已红透,又是羞涩,自然更是欢喜。

    可是欢喜过了一阵,玉壶便又眼圈儿一红,在婉兮面前跪了下来。

    “如果当真如此,那奴才在主子身边儿伺候的光景,不就只剩下六个月了么?这叫奴才……如何舍得!”

    婉兮尽力只是微笑:“说什么傻话呢?我虽然也是舍不得,可是你出宫嫁人之后,又不是咱们就见不到了。便如九福晋一般,我定然还设法安排咱们见面就是。”

    话虽如此,可是婉兮与九福晋之间哪儿就说见就见了呢,一年能见那么几次,也都是有数的。更何况玉壶嫁过去已经没有了福晋、侧福晋的名头。以她将来的身份,就更几乎没有机会能进宫来了。

    玉壶便又是含泪,更咽着道:“若主子心意已定,那奴才倒要提前做些预备。主子可想好了,待得奴才去后,这永寿宫里的差事交给谁来办理?玉函、玉叶,还是另外从外头再选妥帖的人来?”

    玉壶想的对,这事儿终究要提前做些安排。她宫里掌事儿的女子,不像普通的女子,是关系到整个永寿宫安危的。

    婉兮也是轻叹了一声:“玉函老成持重,只是终究性子过于平缓了些。寻常若宫里人不守规矩,她的性子便不易节制。”

    玉壶便道:“若论性子,玉叶倒是比玉函更合适。况且玉叶从小陪主子一同长大,忠心自不用怀疑。甚至,玉叶的身上颇有几分主子的影子去,谈吐、处事都是主子教出来的。”

    玉壶说着却还是微微皱眉,“只是……”

    婉兮垂下头去。

    “你想说的,我何尝不明白。也是我这几年对她太宽,叫她进宫几年还没能全然规束下性子来。泼辣有余,沉稳不足。”

    以及……这丫头与毛团儿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啊,唉!

三卷230、少显摆(1更)

    “玉函和玉叶之间,我还是倾向玉叶。”婉兮握住玉壶的手:“这六个月,你好好地教她。好在玉函年纪大又持重,来日便有玉函帮衬着,我再盯她紧些,想来应当不会出大事。”

    玉壶便也点头:“那奴才便从今儿起教玉叶。”

    玉壶抬眸望向婉兮,有些欲言又止。

    婉兮点头:“你说就是。”

    玉壶深吸一口气:“其实这话早在奴才心里,只是奴才一直也不忍说出来。这会子既然奴才在主子身边儿的日子怕不久了,故此便要狠了心也得说出来。”

    玉壶抬眸望住婉兮:“主子……若想拦住玉叶和毛团儿,便不能不下狠心。不如主子早早在玉叶耳边提一提要给她指婚的事儿。”

    婉兮无声抬眸,对上玉壶的眼。

    “不管真假,主子总要当头棒喝,才能断了小姑娘的心思去。不然这辈子情窦初开,即便知道假凤虚凰,却也难免动了真情去。若将来再想截断,反倒更疼。”

    婉兮悄然叹了口气。

    玉壶又道:“官女子进宫都是十三岁,宫里这样的故事一向不少。奴才瞟着,各宫主子便都是这样说了狠话,才禁绝了去。”

    婉兮点头:“我记下了。”

    十一月,傅恒启行。

    皇帝赐宴重华宫,又亲自至堂子告祭,祈祷祖先神保佑,大金川能以役得平。

    后宫里,又是皇太后的圣寿,嘉贵妃的皇九子也满了“百岁儿”。一时双喜临门,后宫里众人也都赶到景仁宫庆贺,用欢喜来洗去这一年前朝后宫的阴霾去。

    因有小孩子的缘故,景仁宫里在嘉贵妃原本的年例之上,有多加了一倍的用炭,就是怕小阿哥冷着。故此景仁宫里的炭火,这会子倒是东西六宫里最旺盛的一个,便是六宫嫔妃到了,都觉着格外暖和,一进门就赶紧都往下脱大毛的衣裳。

    因了那李朝使者笔记的故事,本为六宫之首的皇贵妃那拉氏和纯贵妃倒都是淡淡的,没有跟其他嫔妃似的上前抢着看孩子、跟嘉贵妃说话,而是远远地坐在一旁罢了。

    因炭火太旺,那拉氏即便褪了大毛的衣裳,可还是有些不耐。她抚了抚额头上的昭君套,不由得皱眉:“孩子都百岁儿了,按说早已撤了守月姥姥和大夫去,他们担着的炭便也该止了。怎么你这儿还能烧得这么旺?”

    皇贵妃说话,周遭的嫔妃便都安静下来。故此那拉氏的嗓音虽然不高,却还是字字如钉。

    “依我看,就算这孩子自己也背着炭火的例,也不够你这么用的。从前孝贤皇后在时,便连你这暖阁都是呆不住的,怕是要坐立不安,嫌你靡费。”

    嘉贵妃赶紧蹲身行礼:“回皇贵妃,妾身这宫里虽说守月姥姥、大夫的炭火止了,好歹又加了奶口嬷嬷、保姆等人。皇贵妃该知道皇子身边多加多少人伺候,又岂是几个守月姥姥、大夫可比。故此走得少,来的却多,这炭火便不少反多了。”

    皇贵妃不由得寒声一笑:“嘉贵妃,你不必与我显摆你生下的是皇子!”

三卷231、睡得香(2更)

    被那拉氏这样迎头棒喝,嘉贵妃倒也并不吃惊。

    这么多年从潜邸一直走进后宫,这位“侧福晋”是个什么性子,嘉贵妃早就摸得透透儿的了。

    那拉氏能忍到她的孩子下生一百天才发作出来,已是难得。这还得说是那拉氏如今有这个“六宫之主”的身份拘着,言行不得不收敛一些。

    嘉贵妃便含笑一礼:“皇贵妃错怪妾身了。皇子自下生之后,该添几个精奇(看妈,地位最高)、几个嬷嬷(奶口)、几个水上(烧水做饭这些)、几个太监……这些都是祖宗规矩,宫规里明明白白的。这规矩不是妾身定的,妾身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显摆的。”

    嘉贵妃的目光转过纯贵妃去:“纯贵妃也是出过两位皇子的,故此这些老例儿,纯贵妃该是明白的。”

    从那拉氏和纯贵妃一进来就远远坐在一边,脸上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看,嘉贵妃心下便也多少有底了。故此这会子便将纯贵妃也直接给拉进来。

    纯贵妃见话锋转到自己这边,便盯着嘉贵妃,轻轻笑了。

    一来,那拉氏已经将那李朝使臣笔记的事儿已经告诉了她,叫她心下早已对嘉贵妃生了恨;二来此时嘉贵妃也是贵妃了,而且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已经超过了她的两个皇子去,故此她看着嘉贵妃便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了。

    “嘉贵妃攀挂我做什么呢?我最近这一胎生的可是公主,早忘了生皇子的老例儿。我哪儿比得上嘉贵妃这么大的福气!”

    三位在后宫里身份最高的互相呛呛去,婉兮自坐在炕沿儿边上,推着悠车,垂眸只看着那小孩子的睡颜。

    也许是没福分生养的缘故,她就是对各种小孩子的模样无法抗拒。即便九阿哥睡着呢,对她的挤眉弄眼毫无所察,可是她就是愿意这么看着,看着也高兴。

    那边三人的音量渐渐高了,婉兮有点担心吵醒了孩子,这便又轻轻推着悠车,希望孩子能睡稳当些。

    那孩子仿佛也明白婉兮的心意和守护,这便睡得稳稳当当,连眼睫毛都没眨动过,完全不受那边的影响。

    语琴看着婉兮这模样,也忍不住叹息道:“瞧你,总是忘了这是人家的孩子,竟个个都稀罕成这样儿。”

    婉兮那般对四公主待如己出的,可是却也没能换来纯贵妃的真心相待,这会子纯贵妃不又是回去跟那拉氏坐在一处了么。语琴心下都替婉兮不值。

    婉兮倒含笑摇摇头:“额娘是额娘,孩子是孩子。总归我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便当所有皇上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这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呢,更是纯净无瑕,怎能不喜欢?”

    “精奇、嬷嬷和水上的份例用炭不过是黑炭。”

    那边厢那拉氏冷笑着瞟住嘉贵妃:“你拿这帮奴才的炭火用项来说事儿,你难道是想说,你给你儿子用的竟然是那黑炭不成?嘉贵妃,你舍得,本宫都不舍得!那是你亲生儿子,你竟给他用黑炭,也不怕他被烟火气给呛着!”

三卷232、不对劲(3更)

    嘉贵妃摆摆衣袖:“皇贵妃多虑了。黑炭虽说有烟气,却不过是用在殿外月台下的炕洞里烧炕罢了,又不摆在这殿内使用。”

    “至于殿内摆的熏笼、给九阿哥焐被窝用的脚炉里,用的自然都是不生烟气的红罗炭。”

    嘉贵妃淡淡抬起眼帘来,轻笑着瞟住那拉氏:“妾身诞育阿哥,皇上已经叫内务府在份例里多加了红罗炭;再加上九阿哥自己的份例,便怎么都够用了。”

    “便是不够用也不担心,妾身便向皇上禀明罢了。皇上总归心疼儿子,自然会叫内务府给再加的。到不敢劳皇贵妃费心。”

    那拉氏一声冷笑:“是么?说的倒像皇上只有你这九阿哥一个儿子似的!从前那么多皇子下生,皇上也都是一碗水端平,并未厚此薄彼!”

    纯贵妃一笑,伸手按了按那拉氏的手臂:“宫里的不少老例儿到嘉贵妃这儿,是要有改动的。便比如祖宗早定过规矩,关外不准人乱挖山参,所有山参都供奉朝廷,可是人家嘉贵妃的母家,不是还特恩可以动长白山的人参么?”

    “故此人家都说,太医院、御药房里都没有的好参,却都是在叫人家嘉贵妃母家人手里。”

    嘉贵妃眯了眯眼。

    这不是她们家人擅自更改朝廷规矩,而是她们家人终究在曾祖时还是高丽人,当年投奔太宗皇帝皇太极时,便因这个身份给了些特恩而已。只是都过了这么多年,她如今又是皇帝的贵妃、皇子的母亲,便不宜时刻总提自己是高丽后裔的身份,这才只能隐忍不发。

    纯贵妃便又是垂首一笑:“故此啊,说到用炭的份例上,兴许嘉贵妃也有特殊吧。便如咱们嘉贵妃的闺名,“静凇”,这‘凇’字啊,可不是吉林最有名的‘雾凇树挂’么?便从这个名儿上,就能瞧出咱们嘉贵妃不忘根本,时刻牢记自己祖上是高丽人呢。”

    嘉贵妃不由得勃然变色。

    她如今无论怎样为自己的儿子算计,可也终究是尴尬在这个身份上。就因为她祖上是高丽人,故此皇太后才一向不待见她的儿子。想要这样拥有高丽血统的儿子承继大统,甚为艰难。

    “若纯贵妃如是说,那我倒要忍不住笑了。”嘉贵妃含笑盯住纯贵妃,“纯贵妃闺名‘苏婉柔’,婉柔者倒的确是江南汉女特有的!”

    她们三个呛呛的这些,婉兮倒是懒得听。

    倒是之前那拉氏的一句话叫她留了意。

    她便忍不住偷偷伸手去掐掐九阿哥的小脚丫。

    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她自是舍不得用力去掐,故此掐了两下,九阿哥也没醒过来。

    婉兮便盯着九阿哥那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心下更是莫名地不妥帖了起来。

    “你怎么了?”语琴发现不对劲,忙问。

    婉兮快速答:“我当年到孝贤皇后母家去探望九爷的大阿哥,那孩子也曾经这样满面通红、昏睡不醒过……”

    语琴也吓了一跳,急忙站起,低声问:“你的意思是……”

    婉兮已经伸手进悠车将九阿哥抱了起来。

三卷233、差一点(4更)

    “令妃你这是做什么?”

    愉妃瞧见了,这便出声问。

    终究母子连心,嘉贵妃听见便连忙回身,见九阿哥已经被婉兮拎在半空中,这便有些不高兴,上前要接过来。

    “令妃没生养过,便连抱孩子都不会抱。”嘉贵妃心疼孩子那般被拎在半空中的姿态。

    婉兮面上一红,却也顾不上,赶紧问:“嘉贵妃,九阿哥是从什么时候起如此昏睡的?”

    嘉贵妃不由得侧眸盯住婉兮:“令妃这说的什么话?九阿哥从下生起,便是这样乖巧的孩子,不吵不闹罢了。”

    婉兮盯一眼那拉氏,忙将嘉贵妃往外推:“这暖阁里太热,人又多,孩子双颊通红,怕是不好。嘉贵妃请抱着孩子到外间通通风!”

    嘉贵妃一怔,婉兮也不容得她再多问,扯着她就往外走。

    嘉贵妃急得直叫:“孩子穿得单薄,这样出去被冻着怎么办?”

    婉兮才不管,只用尽力气将嘉贵妃给拉出了暖阁,叫站在明间里,将大门上的毛毡门帘都给挑开,叫外头的新鲜空气涌进来。

    不知是不是冷的,还是那空气终于新鲜了,九阿哥终于在嘉贵妃怀中,委屈地“呱”一声哭了出来。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嘉贵妃自己也只穿夹衣,这被冷风兜头一灌,也是连打好几个喷嚏。

    婉兮却终是放下心来,从伸手扶着嘉贵妃,再将九阿哥从她手里接过来,帮嘉贵妃抱着。

    这一通忙乱,一众嫔妃都从暖阁里跟出来。

    那拉氏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喝问:“令妃,你这又是折腾什么?九阿哥今日百岁儿,你非要将嘉贵妃母子都折腾着受了风寒不成?”

    婉兮皱皱眉,却是抱着九阿哥赶紧上前向那拉氏一礼。

    “妾身代嘉贵妃、九阿哥,谢皇贵妃救命之恩。”

    那拉氏下面想喝骂的话已经准备好了,都堆在舌尖儿上,正想说“令妃你自己是没生养过,嫉妒嘉贵妃福气好是有的,可是你好歹别这样当着本宫和内廷主位的面儿,这样明目张胆加害他们母子”……可是却全被婉兮这样突如其来的话给噎住了。

    那话强行咽回去,叫她自己也匀了两回气,才稳妥地给吞回去。

    那拉氏眯眼盯着婉兮:“令妃这又说什么呢?”

    婉兮垂首道:“妾身从到来,便发现九阿哥一直在熟睡。妾身年纪小不懂事,又看九阿哥粉雕玉琢地可爱,这便没忍住,伸手去掐了掐九阿哥的胳膊腿儿……可是九阿哥却一动不动。”

    嘉贵妃这会子冷静下来,这才听出个眉目来,霍地回眸盯住了婉兮。

    婉兮抬眸望向那拉氏:“多亏皇贵妃之前那一句,说用了黑炭,总要小心烟气打了孩子……妾身心下这才一个激灵,担心九阿哥的昏睡正是这个缘故。这才不知深浅,将九阿哥拎了起来……”

    “幸好这会子通了风,九阿哥已经哭出来了。这都是托皇贵妃的福,故此妾身才来谢恩。”

    那拉氏眯眼瞧住一脸惊魂未定的嘉贵妃,不由得抚掌大笑:“哎哟,瞧,原来果然被我说中了!嘉贵妃,你险些亲手害死了你的儿子!”

三卷234、小生命(5更)

    嘉贵妃哪里还顾得上与那拉氏斗嘴,只抬眼恨恨看一眼那拉氏,这便抱着孩子奔回暖阁,同时大喊:“灭了所有炭火!请太医来!”

    一时之间无论是殿外月台里的炕洞,还是殿内摆的熏笼都给一盆盆冷水浇灭了。

    刚刚还暖如盛夏一般的暖阁里,登时冷成了冰窖。

    一众嫔妃这都赶紧叫女子去拿回大毛衣裳穿戴上。

    有的还想用手炉,可是怕嘉贵妃忌讳炭火气,这便忍住了没用。手里即便抱着的,也都自己用茶水给泼熄了。

    这样尴尬地都在此处杵着也不妥,婉嫔看看众人,便也带头,领着嫔位以下的低位嫔妃先行告退。

    语琴有心想留下陪着婉兮,可终究碍着只为贵人的位分,也只得告退。

    婉兮向语琴点头,示意叫语琴放心就是。

    殿内一时安静了大半,待得御医来到,那拉氏亲自上前嘱咐:“可看仔细了。皇嗣贵重,若有半点差池,先叫你抵了命去!”

    因是炭火的事,这一会子暖阁里冷得如冰窖一般,婉兮赶紧先进悠车去,将九阿哥先前盖着的暖热被子抽出来,给九阿哥裹上。

    九阿哥这会子哭声响亮,倒是叫众人都放了些心。

    “可是怎么会这样?”舒妃在一旁轻声道:“方才咱们都在这暖阁里,即便是有烟火气,那咱们也应该多少都染着些。纵然是小孩子身子弱,可是大人也至少该多少有些气闷、头晕才是。可是我看方才那会子,咱们每一个有异样的。”

    嘉贵妃看了舒妃一眼,也道:“我此前也说过,这殿内用的都是不出烟气的红罗炭啊!怎么会这样……”

    婉兮心下一动,不由得又走回悠车边去。

    小被子被抽开了,原来小被子盖住的地方,露出一个小小的脚炉来。

    婉兮自己凑在鼻息闻了一下,不由得连忙避开,便拎着小脚炉到了门口,摔在外头月台上。

    “嘉贵妃娘娘,不知这脚炉平素是谁伺候的?”

    嘉贵妃便也一惊,松开手起身走过来看。

    “难道这脚炉……?”

    婉兮点头:“舒妃说得对,方才咱们都在,不该只有九阿哥一个遭罪。我便想到这脚炉。”

    “脚炉是盖在被窝里,烟气被被子挡住,只在九阿哥脖颈处露出窄缝,故此那烟气只能叫九阿哥一个闻见……”

    嘉贵妃一个踉跄,扭头便发了疯一般地大喊:“顺姬!”

    顺姬是嘉贵妃身边掌事儿的女子,婉兮听见嘉贵妃喊顺姬,心下也不由得轻轻一个翻涌。

    以母亲的心来揣度,嘉贵妃必定叫宫里最信得过的人来料理给九阿哥的用度。故此,难道说这脚炉是顺姬亲手预备的?

    顺姬本在炕上亲自抱着九阿哥,受太医的诊治。

    这冷不丁听见主子发疯一般的寒声,已是惊得连忙从炕上滚了下来。

    一慌神之间,都险些将九阿哥给摔了。

    顺姬连滚带爬道嘉贵妃眼前跪倒,已是声泪俱下:“奴才不敢!主子,主子你千万明鉴啊!”

    嘉贵妃早已连惊带气,满面苍白,浑身颤抖起来。

    “你还敢说那脚炉不是你亲手填的?!”

三卷235、一锅端(6更)

    顺姬声泪俱下:“是奴才亲手填的。”顺姬说着自己爬向那扔在门槛外的脚炉,将炉子里的碳灰扒拉给嘉贵妃看,“主子请看……烧成这样柔软纯白的灰,只能是红罗炭,不可能是黑炭。主子明鉴,奴才向脚炉里加的,的确是没有烟气的红罗炭啊!”

    嘉贵妃便也奔过来,自己亲手抓过那碳灰,仔仔细细地看。

    顺姬抱住嘉贵妃的腿,哭着道:“况且奴才填炭,都是太监们在外头已经烧好了的炭。奴才不会直接经手那些没经点燃的炭。”

    英姬也上前跪倒:“顺姬说的是。主子,宫里凡事都有规矩,奴才两个好歹是头等女子,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便害轮不到奴才两个去做那些点火熏炭的粗活……都是小太监们在外头先点好了的。”

    那拉氏听着,唇角轻挑,上前道:“左右事情是出在你景仁宫里,无论是谁点的炭,总归不是你景仁宫的太监,便是女子、妈妈里!”

    那拉氏高高仰头,目光放寒:“堂堂大清后宫,既然出了这样胆敢谋害皇嗣的事,本宫既然摄六宫事,便绝不姑息!”

    那拉氏转头望门外:“来人啊,将景仁宫内所有太监、女子全都送交慎刑司!此等谋害皇嗣之事,必得查个水落石出!”

    嘉贵妃闻言便也是一惊,急忙向那拉氏跪倒。

    “皇贵妃请息怒!此事终究是发生在我景仁宫中。还请皇贵妃暂时交给妾身自己查问,待得查问清楚,必定禀报给皇贵妃,到时候再将罪魁祸首送交慎刑司惩治不迟!”

    那拉氏垂眸望着终于肯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嘉贵妃,不由得寒声一笑:“交给你自己查问?嘉贵妃,这整个景仁宫里的奴才,都是你的奴才,你与他们相处这样多年,好歹也有情分在。谁知道你会不会一时妇人之仁,心软了,舍不得要了他们的命去!”

    “再说你虽然是景仁宫之主,可是景仁宫却不过是东西六宫中的一个罢了。本宫身为摄六宫事皇贵妃,便是这六宫之主!六宫里发生的事儿,便都由本宫节制。”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可不愿意瞧见你姑息养奸。这会子皇上不在宫里,在堂子里祭祀,这六宫里若出了不明不白的事,皇上如何不对本宫失望?本宫可没那个心思替你们扛下这些来!”

    那拉氏说着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叫慎刑司来拿人!”

    嘉贵妃面色惨白,连忙又道:“可是这会子妾身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若所有太监、女子都被慎刑司拿去,那妾身这宫里,又该如何营生?”

    那拉氏倒自在地抬手托了托额头上的昭君套:“那又怕什么。咱们是天家,什么时候至于缺奴才使了?你不用担心,九阿哥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自然舍不得他没人伺候。”

    那拉氏说着转眸看塔娜一眼:“去,交代给内务府和敬事房,叫他们立即挑好的太监、女子,按着贵妃位分下的数目,足额给派进景仁宫来。”

    嘉贵妃便连流泪都顾不上了,抬头望住那拉氏:“皇贵妃便是一下子将妾身宫里的人,全给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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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
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
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
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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