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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领袖兰宫txt下载     领袖兰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卷87、如故(8更)

    李玉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些年,婉兮面上的挣扎,他都读得出来。李玉便向献春使了个眼色,自己便打千儿告退:“这长街里风大,魏主子切莫站久了。回头若是受了风寒,皇上还得心疼。”

    “还是请魏主子先进宫歇息,奴才这便告退。总归永寿宫跟养心殿离着这么近,魏主子若有任何吩咐,叫毛团儿奔过来言语一声儿就是。”

    婉兮也忙给献春递眼色。献春拿出预备好的荷包,李玉一瞧便忙按住:“魏主子!万万不可。皇上对魏主子的心,奴才最是明白。奴才今儿要是敢接了魏主子的赏,回头皇上还指不定怎么整治奴才……”

    婉兮便也只得笑了:“来日方长。谙达,您的心意我都记下了。”

    献春扶了婉兮进永寿宫,向后直达寝殿。

    献春这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走进永寿宫来,刚一进宫门就被那超越了规制的龙纹石雕影壁给吓着,待得再进了后院寝殿,便更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主子……这永寿宫新近重修过,且如此富丽,可是缘何明明从前没有人住,却能处处都做出‘半旧’的模样来?”

    婉兮便笑了,垂首不答。

    还是毛团儿机灵,上前便笑道:“姑姑有所不知,这宫里啊想要簇新那其实简单,哪个宫里重新修葺完的时候不是崭新崭新的?反倒是这明明新修完,却要再加工故意做成‘半旧’,是还要再费好几遍工夫的,更显心意。”

    献春愣了下:“心意?”

    毛团儿瞟着婉兮便笑:“正所谓‘人不如故’——咱们主子虽然是刚搬进来,可是这永寿宫啊却不是生地方儿,而是早就在等着咱们主子了。”

    毛团儿猴儿似的跪倒:“这可是皇上的重重心意所在,主子可千万看明白,别回头当真以为是半旧的才好。”

    婉兮心下早就明白,伸手握了握献春的手:“簇新的是店,半旧的才是家。献春,我是回家了。”

    偌大的紫禁城,这么大,这么多间屋子,后宫其他主位有的却不过是自己的“寝殿”。可是她不同,她有了“家”。

    献春便也恍然大悟,一同蹲礼给婉兮道贺。

    皇上对魏主子的心意,果然与从前任何一个主位,任何一个宫里,都是不同。

    献春暂时替婉兮褪去大衣裳,叫婉兮也好窝进暖阁里自在些。

    婉兮便又捉住了献春的手去:“献春……我又对不起你。”

    献春怔住:“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婉兮今儿眼窝子是有些浅,莫名地总想掉泪。

    婉兮抽抽鼻子使劲地笑笑:“因为我又把你给要来了啊。我没忘你的年纪是要该到出宫的年头了,可是我又离不了你,这便又得耽误你的年华。不过我保证,我只耽误你一年,待得一年过后,我定奏明皇上,给你指一门好婚事。”

    献春一听原来是这个,便垂首笑了。

    “奴才当是什么,叫主子能悬心成这样儿,却原来是这个。”

    婉兮点头:“这个还不要紧么?这是女子一辈子的事儿。”

    献春却摇摇头:“从前在长春宫里,主子因还年纪小,奴才有些事儿便也没都跟主子说尽了。此番奴才倒想叫主子安心:奴才实则早已没了想要出宫的心。”

二卷88、酸涩(1更)

    “怎么了?”婉兮惊问。

    献春努力笑笑:“奴才倒也曾听挽春说起过,素春和引春纵然出宫了,却并不快意。她们两个还都更为想念在宫里的日子。挽春说连她都没了想出宫的念头,奴才自己便也都意兴阑珊了。”

    “况且……奴才的爹娘也都已不在人世,奴才对宫外的牵挂早已不深,故此出不出宫倒不要紧了。总归在宫里是当奴才,回到承恩公府去也一样是当奴才罢了。”

    婉兮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献春家里的景况,便伸手握住了她。

    “不管怎样,出宫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献春怅然摇头:“不瞒主子,奴才小时候儿是跟自己表哥玩儿得好。可是早几年就听说,表哥早就成亲了。奴才在宫外再也没有牵挂,反倒是在宫里,始终放心不下主子您。”

    婉兮听得更是心酸。

    献春却笑得淡然:“当日,九爷亲自送主子进长春宫,九爷当面将主子托付给奴才……从那一刻起,奴才便已经将主子放在了心上,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主子。”

    献春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红:“还有一层,实则是主子从不知晓的。在主子进宫不久,皇上就曾私下赏过奴才,叫奴才替主子多尽一份儿心去。皇上嘱咐奴才,倘若主子在长春宫内受了委屈,便叫奴才设法告知皇上。”

    婉兮不由得妙目圆睁。

    其实……却也不算太意外吧。这几年每当有事,皇上总是来得那样及时,她便想过长春宫里兴许是有人向皇上通风报信的。

    她身边儿自然是献春最知近,她便也想到过献春。只是这话从来就没机会彻底说开过,二来献春也是承九爷的情,故此婉兮没认真问过

    此时说开,便觉心下妥帖而舒坦。

    献春垂首含笑:“只是奴才终究也是宫中女子,平素也不方便直接跑出宫去;况且素春她们盯着奴才也盯得紧,故此奴才好几回险些耽误了主子的事儿。不过幸好都是有惊无险,奴才能盼到主子正式进封主位的这一天。”

    “主子进宫四年,今儿可算是苦尽甘来。便连奴才也有幸跟着主子一步登天……如今奴才是不必继续背着在长春宫里的冷眼,只尽心尽力服侍主子便罢。”

    婉兮两手抓住献春,眼中还是又涌满了泪花。

    虽然献春这一说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婉兮何尝想不到,献春这几年为了她,在长春宫中担的冷眼?素春、引春那几个,何尝有谁是好相与的?更这些年献春本跟她们都是亲如姐妹,后来却为了她,不得不跟那几个生了嫌隙,她如何不明白献春曾经的苦楚和挣扎?

    “献春,从今日起你我便相依为命。只要这宫里有我一天,我必定也叫你从此再也不必吃苦。”

    婉兮带着献春走了,长春宫里便更显得有些空了。

    皇后立在窗边望着外面,身边也唯有挽春和念春为伴。

    挽春知道主子心里的难过,便垂首悄然道:“至少……皇上并未给她封号。如今她也只是‘魏贵人’而已。”

二卷89、不当(2更)

    “封号?”

    皇后怆然地笑:“谁说有封号才是尊贵?本宫和贵妃都是没有封号,这才是至尊至贵。而那些有封号的,不过是要与人并列相同的位分,不得不加个封号以示区分的。”

    “你瞧啊,如今皇上后宫里的贵人位分上,除了魏贵人,也就还有一个陈贵人。她们一样都没有封号,却都并非是在皇上心上没有分量的。”

    挽春想了想:“可是从前凤格初封贵人的时候,皇上却曾赐给封号为‘秀’。由此看来,皇上还是并不太将魏贵人放在心上的。否则一个封号而已,又何苦犹豫?”

    这样说来皇后的心下倒是略微舒泰了些:“你这么说也有理。虽然初封贵人的,少有封号;不过既然有人有,她没有,那就是皇上还留着余地去。”

    挽春便也松一口气:“正是。总归她只是个贵人,将来还有的熬,主子安心便是。”

    承乾宫里的娴妃自也是不好受。

    婉兮被诏封贵人,这还没什么,总归只是个贵人而已;娴妃最膈应的,是婉兮竟然住进了永寿宫。

    她早在乾隆六年那会儿就担心皇帝那样高规格修葺永寿宫,是要给哪个后宫住的。她彼时担心的是刚生下皇子的愉嫔,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不是,她这才安下些心来。

    哪里想到那永寿宫又空了三年之后,今年却终于住进了婉兮去,这便叫她心下那种说不出来的担心重又翻搅起来。

    她这口气总归咽不下,这日便朝寿康宫来。

    请安见礼已毕,娴妃忙不迭便说到了正题儿:“今年是八旗秀女选看之年,媳妇儿还以为宫里又会多几位姐妹呢。却没想到皇上竟然一个都没选,反倒进封了皇后宫里的一个女子……这当真是新鲜事儿,媳妇见识短,倒不知道皇太后从前可曾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皇太后便也皱了皱眉。

    消息她自然听见了,况且人还是她早认得的。她有心想要过问,可是一来刚跟儿子重修旧好,不想这么就又生了嫌隙;况且那不过是个贵人的位分,在后宫里都没有定额的,她也没必要过问。

    只是今儿既然娴妃提起了,她的心下也难免有些不舒泰。

    皇太后便哼了一声:“这当然是没有的。不过既然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便也自然是皇后引荐的。皇帝顾着皇后的颜面,也是有的。”

    娴妃咯咯笑了:“那也自然都是老例儿,没什么大惊小怪。媳妇儿只是惊讶皇上竟然将永寿宫赐给魏贵人住了,这未免就有些奇怪了。”

    娴妃还怕皇太后忘了,紧着提醒一声儿:“三年前是您五十圣寿,那永寿宫里可是将木仪门换成了石雕的龙形影壁,当时媳妇儿还以为那么朝规制的,是给皇太后贺寿设宴用的呢。如今却叫一个贵人住进去,这便未免有些乱了规矩。”

    皇太后便也不由得眯起眼来:“是啊,这永寿宫若是位分高的住进去倒也罢了,只是一个贵人的话,到底有些乱了。”

    因了婉兮的进封,后宫中人必定各怀心事。婉兮也能想到,不过她这一刻坐在寝殿里,却只想着皇上。

    她的宫门便对着养心殿的后门,他若来了,她从寝殿这满镶了玻璃的窗子便能立时瞧见。

二卷90、娇美(3更)

    这永寿宫里的相依相伴早已是这几年间的习惯,可是今儿她的身份已然不同,她已是他的贵人。

    她正式有了名分,她从此是他的家人了。

    她想着,便忍不住甜笑。那窗玻璃上都是她自己绯红的面容。

    毛团儿在廊下瞟着,便也赶紧跑出去听风儿。当夕阳斜下,在天上铺满艳红霞光的那一刻,毛团儿含笑跑回来,隔着玻璃窗子朝婉兮点点头。

    献春便也会意,急忙搀着婉兮下炕穿鞋,又给取过大衣裳来。

    婉兮却推开,含羞点头微笑:“若穿了大衣裳跪迎,我便又是奴才,他就又是皇上了。搁着吧,我就这么着出去迎着爷。”

    若穿戴那么隆重地相迎,叫人一进门就先撞了一头,那便不是回家,属于家的轻松便也全都没了。

    婉兮走到门口,皇帝已经带着李玉来了。

    婉兮上前福身请安,皇帝眯眼凝视这今天的她,不由得也是眼含笑意。

    她今儿已经换了贵人的衣裳,身上从前的素布衣袍,都换成了江南织造呈进的细软绸缎。那如水如肤的柔软,那细细密密的华光,更映衬的她眼波流转,娇靥生辉。

    这般俏生生立在漫天红霞之下,身畔映着宫内已然点点亮起的灯火,叫人眼前惊艳,心下却是温暖。

    皇帝便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忙将她从地上给拉起来:“这是十二月里,你怎么也没穿披风便出来了?”

    献春忙在旁请罪:“是奴才伺候不周……”

    婉兮忙给拦住:“是奴才自己不穿的。奴才收拾那么齐整,那该是出门儿的行头了,可奴才这只是迎接皇上回家……才不想那么穿。”

    皇帝幽深的黑瞳里便瞬间映满了那天上霞光、人间灯色,轻哼一声,已是一伸臂将婉兮给抱了个满怀。

    献春和毛团儿自然懂事,都赶紧含笑低低垂首了下去。

    皇帝晚上的小食便摆在了永寿宫。

    因不是正膳,婉兮索性央着皇帝叫侍膳太监退下,婉兮自己也叫献春和毛团儿下去,她亲自伺候着皇帝。

    她巧笑倩兮道:“奴才本就是伺候皇上用饽饽的,皇上还怕奴才伺候的没他们周到么?”

    皇帝先时有些不愿,捉住她的手说:“你自然伺候得最叫爷舒心,可是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已是爷的内廷主位,不必再亲手做这些!”

    婉兮便撅了嘴:“是内廷主位了又怎样?爷的后宫又不缺内廷主位。故此奴才虽谢爷的恩典,可是奴才实心眼儿里却没将这个位分当成什么。”

    “奴才对皇上的心意,也半点都不想变了。这会儿皇上是在奴才的永寿宫里,便得听奴才的规矩。”

    婉兮走过来捉着皇帝的手:“总归,此时在这永寿宫里没有什么贵人,也没有什么主位,只有爷跟奴才两个人儿,就跟从前一样。奴才就喜欢这样儿。”

    皇帝也只能点头而笑,猛然伸手将她又抱过来,置于膝上。

    “叫你站着伺候爷,爷又心疼。不如你便这样坐着,喂给爷吃。”

    既是这么着吃饭,皇帝便也直接解开了婉兮的长袍,褪下去,叫她只穿着里头的中衣:上头是窄褃小袄,下头是到脚踝的中裤。

二卷92、就班(5更)

    他又含笑看了她半晌,这才转身走了。

    毛团儿笑眯眯将冰溜子递给寝殿门口的献春,由献春进来递给婉兮,婉兮捧在手里,冰凉冰凉的。

    献春道:“这便是皇上的‘一片冰心’吧?”

    婉兮便不由得笑了,眼中却也像是融进了冰溜子化成的水汽,冰凉凉的。

    贵人也好,封号也罢,她都不在乎。

    她最在乎的是,她从此与他已然名正言顺成了一家人。

    她对他的情意,再也不必隐藏着了。

    献春上前扶住婉兮:“主子再回被窝里躺一会子吧,天亮还早。况且皇上早下了旨意,说年下繁忙,皇后主子也不得空,早免了各宫主位早晚向皇后主子的请安。这是皇上体恤主子呢,主子了乐得歇着,别去她们面前遭罪。”

    婉兮走回北炕,钻进帐子,却也轻叹了一声。

    “皇上是体恤我,可是我却不能不去。就算皇后不在宫里,我也得到屋檐下去跪一跪,请个安。”

    献春便也点头:“可不,主子这回进封,已经叫六宫上下不安了。若当真不去请安,那叫她们这个年可还怎么过呢?”

    婉兮便也笑了:“可不,我可不想大过年的给人添堵。”

    婉兮躺下来,献春给她放下帐子。

    婉兮抓过短柄妆镜来看了看自己脸上——昨晚彻夜欢愉的痕迹,不可避免地印在面上,既慵懒,却又甜美。

    她羞得连忙将妆镜给扣过去,塞进枕头下头去。

    “……献春,我得再睡一觉。你帮我盯着钟点,别叫我睡过头了。”

    若不睡一下,带着这样一副春睡未足的模样去,那更要戳痛六宫的心窝子了。

    献春自是会意,含笑将帐子落下,又摆好了帐钩,压好了香包,这才含笑出了暖阁,将碧纱橱隔扇门关好,她自陪在外间炕上。也睡不着,便做针线。

    借着压帐子的香包里安息香的清香,婉兮这才又睡了一会子。待得献春起身刚打开隔扇门,婉兮自己便也醒了。

    总归还是悬心着待会儿的请安,哪儿就能睡到黑甜去了呢。

    献春一边帮婉兮梳妆,一边想着旁的话题,想帮婉兮将心神分散了开去,省得想到待会儿还紧张。

    “昨儿皇上来了,奴才不方便回话,倒是有一宗事儿奴才自己擅自拿了主意,还请主子责罚。”

    婉兮扬眉:“既然是你拿了主意的,我便必定是能放心的。不拘什么,你跟我念叨一遍就是。”

    献春便笑道:“主子是贵人位分,手下该有四名女子、四名太监伺候。太监那边自有毛团儿呢,李爷八成也能帮衬着,倒不用担心。女子这边儿,奴才便必得帮主子计议着。”

    “如今主子身边儿只有奴才一个,殿内近身伺候的倒不着急;只是殿外头便有些粗使的活计没人做。奴才放心不下这个,昨儿便央着内务府,好歹给主子先挑几个人用着。”

    “奴才想着,贵人位分下的四个女子里,该有一名头等女子、一名二等女子,两名小女孩儿。两个小女孩儿叫从内务府里挑好的就成,这个二等女子却是要费一些心思的。”

二卷93、携手(6更)

    婉兮便也点头:“终究是近身伺候的,跟你还要轮班上夜,便必定得是个妥帖的才行。”

    献春便道:“奴才也正是这样想。故此这个人不能从内务府里挑新人,总该是宫里原来的老人儿;却得是妥帖的人手底下用过的才行。”

    婉兮便抬手按住了献春的手:“姑姑这样说,便心下已是有了眉目了,对不对?”

    这个人选,婉兮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总归还是献春在宫里的资格老,认得的女子也多,比婉兮自己倒能选到更好的。

    献春便笑了:“现有这些主位手下的人,自然是不宜挑的。只是宫里终究还是有过世了的主位,她们留下的女子,倒有些既妥帖,又极懂规矩的。”

    说起宫里已经过世的主位,最著名的是两位:一是大阿哥的额娘、追封哲妃的富察氏;二就是曾与陈贵人同住永和宫的仪嫔黄氏。

    婉兮心下略作沉吟:“哲妃虽然已经过世,可是好歹还有大阿哥在。此时没有嫡子,便以大阿哥为长。咱们若选了哲妃留下的人,便免不得叫人以为咱们在打大阿哥的主意……依我看,这倒不好。”

    献春便含笑点头:“奴才也猜主子会这样想,故此奴才看中的倒是前头仪嫔留下的人。又因那些人还在永和宫里,日常里都是受陈贵人教诲,主子接过来用,也能放心。”

    婉兮便也一脸的欢喜:“正是这个话!”

    献春便点头微笑:“那奴才今儿得了空就朝永和宫去。待得看好了人,奴才带来先给主子看过再做定夺。”

    说完了这起子话,天也大亮了。殿中的西洋钟表发出洪亮的打点儿声。

    婉兮叫备轿,这便起身走向外去。

    她昨儿虽穿了那样鲜艳的海棠红,可是今儿却还是穿了素淡的水绿去。水绿最不夺红,在一众颜色里只有盈盈一点浅绿,却已近白,已是最为浅淡的着色。

    献春将手炉里的红罗炭烧好了,又填了一块梅花香饼子递过来,婉兮却给搁在一旁。

    “还是戴我从前那副手闷子吧。”

    献春略一回想,便也会意。忙开了柜子给找出来,含笑道:“想来皇后看见主子还戴着从前在长春宫里当女子时候的旧物,心下会畅快些吧。”

    婉兮便点头一笑:“我是长春宫里出来的人,我自是怎么都不能忘本的。这样技能叫皇后主子欢喜,于我自己又亏不了什么。总归大年下的,大家各自欢喜才是。”

    婉兮早早到了长春宫,前面便见语琴的小轿也到了。

    婉兮忙先下轿,立在旁边等着语琴。

    语琴下了轿凝视婉兮一眼,便娇嗔一声:“瞧你,如今都是贵人位分了,怎么好立在路边等我一个答应?没的叫人说我不懂宫规。你快好好站着,叫我给你行礼请安才好。”

    婉兮红着脸,忙上前一把扯住语琴的手:“姐姐再说!我就,我就……”

    语琴故意瞟着她乐:“你就怎样?”

    婉兮扭头就从地上抓了一把雪,作势要往语琴脖领子里塞。语琴便躲,婉兮就追,语琴身边伺候的女子晴光和献春便成了躲猫儿的树桩子。两个女子也是瞧着自家主子无奈地笑。

二卷94、心羡(7更)

    这一通闹,倒将婉兮来请安的紧张给散了。

    两人都累了,站定之后,婉兮上前握住了语琴的手。

    “我知道姐姐从前请安,从不来这么早的;今儿这样一大早就来了,定然怕我一个早早来了尴尬,姐姐是来陪我的。”

    语琴便垂首,妙目盯着那地上莹莹的白雪,淡淡一笑:“这又有什么值得你还要特地说出来的呢?当日我进封之后,第一天来向皇后请安,不也是你早早便在宫门外等着我,一路陪着我的么?”

    两人的手便紧紧握着,再不必多说别的。

    这一耽搁,远远地又来了几顶暖轿。

    后宫位分不同,仪仗便也不同,这暖轿的颜色、大小、抬轿的人数便也都不同。婉兮左右一瞧,便连忙拉着语琴退到墙根儿下躬身。

    来的是纯妃、愉嫔。

    暖轿到长春门下落轿,纯妃下了轿,哪儿叫婉兮行礼呢,上前先亲亲热热拉住了婉兮便笑:“魏妹妹,千万别客气。”

    六阿哥永瑢这才刚满周岁,纯妃由生养带来的丰腴,这一年了还没褪去,此时看着更加雍容富态。

    也是,纯妃此时是宫中唯一拥有两位阿哥的呢,风头自然一时无两。

    纯妃挽着婉兮的手,故意凑到婉兮耳边笑:“……我就说,我早就知道会有你的好日子。不管从前如何,今日我那方子,你总该用的上了。”

    “这一年只有你一个进封,皇上必定独宠了你去,我可坐着等你赶紧也生个皇子出来,也正好跟我的永瑢作伴儿。”

    婉兮一时脸红,心下便不由得又是一番心事:乾隆九年,几乎又是整年跟四爷腻在一起,四爷的花样儿恁样多,可是她的肚子却还是安安静静的。

    若说小时候儿是月信不准给闹的,可是自从成了皇上的人以来,皇上没断了灌她喝鹿血酒,也没断了给她喂药……她已渐渐琢磨出来,那鹿血酒和药本不是皇上自己的,是皇上故意喂给她喝的……如今她也长大了,身子也更康健了,月信也慢慢准了,可是却还是没有动静。

    倒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头。

    也正好愉嫔还在旁边,婉兮便舍了纯妃,上前又给愉嫔请安。

    愉嫔是安静的性子,平素不大爱串门子,几乎也不主动来皇后宫里,故此婉兮对这位愉嫔还是有些陌生的。

    愉嫔虽安静,可是面上的微笑倒没过多的含义,也客气地扶起婉兮,说声“恭喜”。

    没那么多花活,却胜在实在。

    一时几人一起走进长春宫去。

    长春宫里的老人儿听婉兮来了,便都迎出来。挽春和念春打头,都请双安,口中说:“魏贵人回来了!”

    婉兮便忙叫献春拿出预备好的荷包,每个人都给了一对去。里头都是打好的小银锞子,并香饼、鼻烟等物。

    皇后听说婉兮来了,便也早早出来,攥了婉兮的手,又是笑,又是唏嘘着:“婉兮,如今你已是皇上的贵人,身份已非从前在本宫身边的时候儿可比。你便要用心伺候皇上,本宫也期待你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

二卷95、暖手(8更)

    一时后宫众人也都陆续来到。

    娴妃进来瞧见皇后捉着婉兮的手,那样一副如母亲对着女儿般的神态,便忍不住冷笑:“新人怎么来得这么早?按例,不是应该先去给皇太后请安,然后才能过皇后这边儿来么?”

    凤格便道:“娴娘娘是忘了,魏贵人只是个贵人罢了。贵人纵然也是内廷主位,可惜却也没资格当面去向皇太后请安。”

    语琴忍不住笑道:“在这殿内,秀常在的位分也就只比我高,可是却也不必说得仿佛是也有资格向皇太后请安似的。”

    凤格面色一变。

    跟着走进来的嘉妃也听了个真楚,不由得跟着笑:“说的正是。便是怡嫔进宫便是嫔位,却也从未去向皇太后请过安呢。”

    嘉妃说着看了一眼一同进来的舒嫔。

    皇后见众人火气开始有些旺,便笑笑道:“向皇太后请安的事,婉兮自然不必急。你初封就是贵人,距离嫔位不过一步之遥。待得你肚子争气,能早些为皇上诞下一男半女的,还怕皇上不立时进封为嫔,便可以向皇太后去请安么?”

    说着话,储秀宫的绣眉急匆匆走进来,向皇后跪奏:“回皇后主子,今儿贵妃主子又不适意,特遣奴才来向皇后主子请安。”

    皇后便叹了口气:“她的身子啊,说是好了,其实还是弱。这大年下的,滴水成冰,也难为她每日里那么熬着了。你回去告诉贵妃好好养着,请安便免了吧。”

    绣眉急匆匆又走了,婉兮不由得望了语琴一眼。

    绣眉的神色很不好,仿佛贵妃不是简单的那种不自在,怕是有些严重了。

    语琴会意,便也点了点头。

    娴妃坐下便瞄见了婉兮那双手闷子。

    “哟,魏贵人怎么还戴着这么副半旧的手闷子啊。话说你可是皇上的新人,那永寿宫里也修缮得富丽堂皇,连龙形的石雕影壁都用上了,难不成皇上却连个手炉都没赏给你,倒叫你还如此苦哈哈用着这样一副手闷子?”

    彼时婉兮的针线手艺本就不算好,况且婉兮也是故意要藏着那银鼠皮,便故意将面儿给做得简单些,布料也不鲜艳,此时看上去的确跟婉兮身上一身儿簇新的衣裳不搭。

    倒是皇后看了,会心一笑。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婉兮这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的,又哪里缺一副手炉?”

    皇后说着转头吩咐:“念春,去将皇上前儿赏给本宫的那副赤金四开光的手炉取来。”

    那手炉一拿来,当真金光耀眼。更兼那手炉的四面开光处皆衬了黄釉,更显尊贵。

    皇后含笑递给婉兮:“这是李朝使者进贡的,皇上因本宫照顾六阿哥这才赏了本宫。本宫舍不得用,今儿便给了你吧。”

    后宫各自艳羡,娴妃面上便更不好看。

    她眼波一横,便瞟向嘉妃去:“哟,李朝使者进贡的,怎么没赏给你啊?”

    嘉妃也不客气,拿帕子掩口而笑:“一瞧这又是赤金,又是黄釉的,一瞧便只有正宫皇后方能用得。皇上自然是赏给主子娘娘,这后宫里自然唯有主子娘娘才能用得。”

    嘉妃句句叨着的都是娴妃并非正室,这正是娴妃的痛处。

二卷96、专房(1更)

    婉兮听着,便也趁势跪倒:“回主子娘娘,嘉妃娘娘倒提点了奴才,这赤金、黄釉唯有主子娘娘方用得。主子娘娘对奴才的抬爱,奴才深铭于心,只是这手炉奴才却是万万不敢僭越的。”

    皇后便笑:“都是贵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奴才’的?你如今可不是奴才,已是正正经经的主子了。”

    婉兮特地道:“即便是贵人,在主子娘娘面前依旧是奴才。便如皇上是天下之主,皇后主子自是后宫之主,奴才等人便都是主子娘娘的奴才。”

    皇后满意含笑,亲手拉起婉兮,将那手炉又郑重放进婉兮手里:“这手炉总归是本宫送给你的。你若不想用,便是放在宫里摆着也好。本宫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本宫的心里啊,就是这样宝贵,这样珍重。”

    娴妃便又是一声冷笑,继续追打嘉妃:“听见了么?魏贵人在皇后主子心里是这样的贵重呢……李朝来的贡品,皇后主子没想过给你,而是给了魏贵人;魏贵人独自住在永寿宫里,宫门口有那么大一座石雕的龙形影壁,嘉妃你就算身在妃位,又有皇子,却也没捞着这样的宫住吧?”

    嘉妃倒是朗声而笑:“哎哟,瞧瞧啊,娴妃说得跟自己就有似的?咱们今儿不过都是瞧着魏贵人罢了。魏贵人终究是皇后娘娘宫里抬举的,皇上和皇后高看两眼自是有的。娴妃自己心下不痛快,又何苦非抓着我做筏子?”

    娴妃不由得一拍桌子:“如说独宠,谁比得了你嘉妃独宠?都说你在东巡的时候儿,唯有你跟皇后主子独住一宫,那一两个月间,皇上也必定只能宿在皇后和你的宫中。若论那一路的恩宠,你跟皇后都平分秋色去了,你又能将谁看在眼里?”

    这话,娴妃是从皇太后宫里听来的。本不该说出来,可是今儿也实在是叫嘉妃给挤对急了,这便冲口而出。

    嘉妃与皇后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微微变色。

    娴妃这便更得意起来:“可是整个乾隆九年,宫里怎么却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啊?皇后倒也算了,你嘉妃不是挺能生的么,为什么这一年都没听见你的喜信儿?”

    婉兮始终垂首静静听着,先时的担心倒是点点都散了。

    就算今儿娴妃也故意挑过她的茬儿,不过显然后来娴妃还是更冲着嘉妃去了。

    总归还是她如今位分低,娴妃还不至于那么防范罢了。

    既然闹成这样,婉兮便也顺势起身告退。

    乐得清静。

    出了长春宫,献春也是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今儿主子没吃娴妃太多苦头。”

    婉兮垂首,眸光盈盈:“我倒是听着她的口气有些有趣儿……”

    献春也是点头:“东巡是八年七月走的,到此时九年十二月,就又是一年半了。这一年半却又没皇嗣下生,且无后宫遇喜,皇上更是连三年一回的八旗秀女都没有‘上记名’的,这便奇了。”

    “后宫的主子们啊,自然就都会往回去想,想知道东巡那三个月间,独承圣恩的是谁。”

二卷97、是她(2更)

    婉兮忍不住有些脸红,侧眸望向身畔那长长的红墙去。

    是谁?自然是她罢了。

    四爷对她情深意长,用纯妃的皇六子永瑢平息下非议之后,这便又是整整一年半的专房……连她自己都怕皇上会腻了。

    献春不知底细,自顾叹道:“那三个月……总归奴才是皇后主子身边儿伺候的,是没见皇上来过清宁宫的。便连奴才也不得不认为,是嘉妃独承了圣恩去。”

    “也是,终究嘉妃当时是住在关雎宫里啊,那宫里曾经住着的可是太宗皇帝最为心爱的宸妃主子……嘉妃住进关雎宫里,受些独宠也是有的。”

    婉兮心下也是轻叹:也难怪众人都那么认为,那几个月间,皇帝每次来凤凰楼,倒当真是时常进嘉妃的宫里坐一坐的。

    清宁宫是正宫,外间里如紫禁城的坤宁宫一般,摆设了不少祭神、祭灶的物件儿,看着叫人难免觉得紧张;还是关雎宫里更松快些罢了。

    婉兮垂下头头来:“献春,依你看,那些人是不闹清楚那三个月的故事,便不肯善罢甘休的么?”

    献春想想,面上浮起些忧色:“依奴才看,她们未必是非要闹出那三个月的答案来,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方式来宣泄此时心下的愤懑。”

    “主子想啊,今年后宫没有皇嗣,八旗秀女引见又并无新人进宫,这摆明了是皇上心里有独宠的人……又恰好主子进封,她们的念头便自然对准了主子。”

    献春不由得握紧了婉兮的手腕:“依奴才看,倒不如叫她们抓着那三个月的事儿不放才好,否则她们只能将一切心思都往主子这儿用。主子一个人要对着那么多人,便太难为了。”

    婉兮便红了脸:“其实……无论她们查不查那三个月的事儿,也都一样是恨我。”

    献春一怔,随即便是讶然:“难不成那三月,独自承宠的正是……主子?”

    婉兮垂首,脸已是红透。

    献春却反倒更忧虑:“那便糟了,她们若探查明白了,主子的处境岂不……?还不如叫她们认定了是嘉妃呢!”

    毛团儿陪在后头,默默听着。

    婉兮早早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皇帝在早朝后也赴了寿康宫,给皇太后问安。

    这三年一度的八旗女子引见,他竟一个人都没挑,他总要给皇太后一个交待。

    皇帝入内,又郑重其事跪倒在皇太后脚边的拜垫之上,行跪安大礼。这样的礼数周全,总叫皇太后不管心里之前郁着什么呢,也都当面发不出来了。

    皇太后只能叹口气:“安寿,还不扶起你家万岁爷来?”

    皇帝这才含笑起身,就着坐在皇太后脚下的黄花梨脚踏上,抱着母亲的腿,将头倚在皇太后的膝头。

    皇太后便无奈地轻哼一声:“每回皇帝来了这么着,就都是请罪来了。”

    皇帝亲自给母亲捶着腿:“儿子是额涅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什么都瞒不过额涅去。额涅说着了,儿子就是来给额涅请罪来的。”

    这一年的八旗女子引见,皇帝连皇太后也没叫参与。老太太心下自然不痛快。

二卷98、怨怼(3更)

    “今年是八旗女子引见之年,原本应该在二三月间就办了。可是那会子正是六阿哥永瑢下生,连着几个月都不稳当;接下来又是皇后累病了,儿子便怎么也不忍心在那个时候挑选女子。故此一拖再拖,竟是拖到了十二月间。天儿这么冷,儿子不舍得叫皇后参与,自是不舍得再叫皇额涅受冻。撄”

    皇太后便哼了一声儿:“结果儿哀家此时也明白了:你竟是一个新人都没给自己挑。皇帝登基九年,一共只有三次八旗女子引见,乾隆三年的那回你因戴孝给免了,这一回又一个不挑……皇帝,你竟是个不好美色的帝王。”

    皇帝便也顺势而笑:“可不!额涅最了解儿子的心,儿子就是想叫天下都明白,儿子的心都在国事之上,不在后宫之中。”

    “况且宫里本来已经有这么多人。从皇后以降,她们个个还都是华年盛貌,足够陪伴儿子。儿子不需新人。”

    尘埃已然落定,皇太后再不甘心也只能无奈摇头:“只是你又偏偏独独进封了皇后宫里一个女子,还赐住永寿宫,这便未免有些古怪!”

    婉兮的名字,皇太后如何能忘得了?

    皇帝幽幽垂眸,黑色的瞳仁静静落在地上,淡淡一笑道:“儿子原本已经一个不选,连额涅都未免生忧;若再一个不封,宫内宫外就更未免多心。故此儿子好歹也得进封一个。”

    “既是要从宫里的女子里挑,自然是该从皇后的宫里为先。儿子如此嫡庶有序,难道还有什么可叫人指摘了的去么?”

    皇太后倒也被问得无言,只得又是叹了口气:“你封就封了,如今已成定局,倒也罢了。只是她独住永寿宫,一个贵人而已,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皇帝便扬眉:“皇额涅提点的对,的确不宜一个贵人独住永寿宫。儿子记下了,回头儿子定叫皇额涅安心。偿”

    皇帝问安完毕便走了,皇太后心下也是说不清喜忧。

    “总归,他答应了哀家,回去解决了那贵人独住永寿宫的事。这便好歹还是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吧。”

    安寿便也含笑劝慰:“皇上何时不将太后的话放在心上了?太后只安心等着便罢。”

    皇太后便摇了摇头:“哀家只是甚不喜欢皇后此次的所为!她自己因郁生病,被皇帝撤了绿头牌,不得侍寝;她便将自己宫里的女子推出来,这不免太有心计!”

    皇太后眯眼回想乾隆六年那会儿在避暑山庄的旧事:“当日哀家便瞧出这个女子有些过于清丽动人,想来那时候就已是皇后埋伏好的棋子。纯妃当日真没说错,如今果然成真。”

    “可是她明明知道那女子曾叫哀家不快,却还推那女子出来,这便摆明了是给哀家添不痛快!这个皇后,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安寿便又劝:“主子何苦多心想这个?皇后主子再怎么着,也不敢不尊奉着主子您去。”

    皇太后轻哼一声:“她这么着也难怪。她弟弟傅恒如今这般得用,山西巡抚任上又立了功。如此年轻而位重,倒要一点一点赶上讷亲去了。”

二卷99、油尽(4更)

    安寿便也悄然叹息一声,她自是明白自家主子这般心情的所在:皇太后母家本家儿的家世算不得好,只是钮祜禄氏这一门的小支,故此她早年在先帝潜邸里位分也是低微。如今她成为皇太后,自然希望自己母家身份贵重。

    只是可惜她自己的几个兄弟并不得皇帝重用,先前又因为母子之间的嫌隙,令她几个兄弟都被皇帝下旨斥责过。皇太后便未免要向同宗同祖的其他钮祜禄家族的后裔中去寻找寄托。

    讷亲正是出自钮祜禄氏,先祖与皇太后的先祖,同为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且讷亲在年轻一辈的臣子中,最受皇帝器重。此时讷亲袭封一等公,同时兼管礼部、户部,且为军机大臣。这样的恩宠,便是傅恒都无法相比的。

    情势明摆着:皇帝年轻,此时纵然不得不用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但是朋党旧弊叫皇帝必须培植听命于自己的年轻臣子。讷亲位居第一,将来的前程定然难以限量。皇太后族人中有这样的重臣,皇太后心下自然欢喜。

    只是今年傅恒异军突起,升迁太快,前朝后宫未免要将两位外戚家族进行比较。皇太后自然不喜欢傅恒会有一日超过了讷亲去。

    这样大过年的欢喜之时,储秀宫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熬不过半月,刚到乾隆十年正旦,贵妃高云思的旧疾便复发了。

    这大过年的,外头都是一片喜气盈天,宫外不时传来炮仗声。她却缩在炕上,即便整个暖阁墙壁和地面都是暖的,她却还是要额外围着几层棉被还是打着寒颤。

    郑良跪倒在地,也是低低垂首:“微臣无能。”

    贵妃见郑良这情形,却反倒笑了,她打着摆子道:“……我的日子,到了,是不是?你们都不必如此,我已是,已是做好了预备。这一天总该来的,我早已,已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贵妃颤抖着从炕琴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郑良:“带着这封信去找我阿玛……我阿玛必定会好好谢你。还有,替本宫向他们,拜、拜别……”

    绣眉心疼得直哭:“奴才去养心殿请皇上……可是皇上此时却不在养心殿中。”

    贵妃点头:“魏贵人刚刚进封,此时皇上必定在,必定在永寿宫……可是你别直接奔永寿宫去,你去,去求李玉。好歹这些年,本宫待李玉亦不薄,他这个忙,能帮。”

    绣眉也顾不上痛哭,急忙举袖抹一把眼泪,扭头就往外跑:“奴才这就去!奴才就算把养心殿门口的石头跪穿,也一定把皇上给主子请来!”

    绣眉没能将皇帝请来,却是婉兮得知了消息,亲自带了献春来了。

    婉兮一进门,瞧见贵妃的模样,便也吓了一跳。急忙行礼:“贵妃主子,奴才请安来迟。”

    贵妃一瞧来的不是皇帝,却是婉兮,眼中掩饰不住流露出伤感。

    “魏贵人怎么来了?……此时正是你的好日子,怎么好叫你来我这病人的宫里?若过了病气去,我的罪过便又大了。”

二卷100、止欢(5更)

    婉兮定定凝视贵妃,眼中也不由得噙了泪。

    这刚一年,原本一年前过年的时候儿,贵妃还代替了皇后陪在皇上身边儿。那时候的贵妃头戴紫貂嵌珍珠金凤的礼服冠,身着彩绣朝褂,映着冬日里清冽的阳光,当真是明**人。

    可是此时的贵妃,眼神干枯,形如槁木,却是一派油尽灯枯的模样。

    婉兮也不由得落泪:“贵妃主子万勿这样说,便折杀奴才了。方才绣眉到奴才的永寿宫去请皇上,奴才这才知道是贵妃主子旧疾复发了……只是不巧,皇上并未在奴才宫中。主子怎忘了,今儿是正旦,皇上要在太和殿朝贺,接下来还要大宴群臣。”

    贵妃怔了怔,方才垂下头去:“是啊,我怎么忘了,今儿是大年初一。”

    她哀哀地望望窗外。又是一阵炮仗声响过。

    “我这人啊,当真是不合时宜。便是这旧病发了,竟然赶在大年初一了。我这不是给皇上、给宫里上下都填堵么?”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扬声道:“都听着,这些天你们都不许再去私自找皇上。这大过年的,本宫绝不愿因为本宫的病而叫皇上不痛快。就是本宫死了,你们也不许去烦皇上!总归,等皇上过完了年再说……”

    绣眉等人都跪倒,痛哭失声。

    便连婉兮也连忙一并跪下:“贵妃主子,这怎么行?!”

    贵妃落泪,垂下眼帘去。

    “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情形,我便是走了,也不想给皇上留下一个不好的念想……”

    “魏贵人,你知书达理,定然听说过汉武帝那李夫人的故事。我纵比不得李夫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是我还是有李夫人这一点子骨气的。我不要在这个时候儿为了自己的身子而去坏了皇上过年的心情。”

    婉兮含泪摇头:“贵妃主子差矣。过年是要紧,可是皇上又何尝是绝情之人?他怎么会为了过年就不顾贵妃主子的身子?反倒是若贵妃主子不告知皇上,一旦有了三长两短,那岂不是叫皇上悔断了肝肠?”

    贵妃怔怔盯着婉兮,泪也滑下。

    婉兮抹一把眼泪,起身告退:“贵妃主子且放心养着,奴才这就去找了皇上来。不管皇上此时在哪儿呢,奴才也一定都把皇上给主子请来!”

    也多亏是婉兮担下了这件事儿。

    皇帝此时正在太和殿行朝贺大典,后宫嫔妃哪里有敢踏出乾清门的?幸亏乾清门上今儿当值的是御前侍卫武灵阿,认得婉兮,也更知道婉兮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武灵阿这便替婉兮到太和殿向皇帝传信儿。

    皇帝听罢,也是在宝座上愣了片刻,然后中止了朝贺大典,还驾后宫。

    在乾清门处见了婉兮。

    婉兮一见皇帝这样快便回来,也是欢喜地跪倒在地,落了泪。

    皇帝也心疼,伸手一把将她拉起来:“亏你还肯为了旁人跑成这样儿。试问若是换了你,这后宫里又岂肯有人肯为你这般?”

    婉兮却含泪摇头:“奴才不想她们,奴才只想着皇上。奴才知道,倘若贵妃就这样有了三长两短,皇上没赶上的话,皇上事后一定会追悔不已。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贵妃终究陪伴过皇上这十数年,皇上怎会不顾?”

二卷101、取名(6更)

    皇帝轻叹一声,揽住了她,伸手替她擦泪。

    “你又何苦哭成泪人儿?”

    婉兮摇头:“奴才这也不光是替贵妃难过而掉泪,也有欢喜的泪——今儿是大年正旦,皇上主持的朝贺大典本最为要紧,可是皇上还是肯为贵妃主子而中止大典,足见皇上果然是重情重义的男子……奴才能亲自验证这一点,心下也自是欢喜,便是今儿怎么跑的,都觉值得了。”

    皇帝说不出话,只将她的小手紧紧包在掌心。

    贵妃旧疾复发,她自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可是那些早就知道的人,却没人肯为贵妃跑这一趟。她们兴许是都不愿意看见他为了贵妃而停下朝贺大典吧。

    可是她却来了,唯有她来了。

    这后宫啊,不论曾有怎样的算计,可是在死亡面前,若是个人,便该暂时放下曾经的纠葛去。否则,这后宫里的沉默,便是比死亡本身,更叫人心悸了。

    不过幸好,还有一个她打破了这叫人心寒的沉寂了去。

    皇帝直奔储秀宫,婉兮到储秀门前便向皇帝跪安:“奴才还是不陪皇上进去了。”

    皇帝轻轻眯起眼来。

    他懂,她这一刻是不想打扰贵妃与他的独处。

    皇帝便躬身亲自攥了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总归有病气,你不去也好。回去好好等着爷,爷会尽量儿早些回去。”

    皇帝进了储秀门去,婉兮独自坐着小轿往永寿宫回。

    不必回头,听着动静便知道长街里开始热闹了。各种巴掌声此起彼伏,都是通知前头,有内廷主位的车驾到了。

    献春在轿窗外不由得轻叹:“瞧,听说皇上来了,她们忙不迭地便也都到了。皇上若不来,她们还谁都不肯来。”

    婉兮淡淡垂下头去:“也难怪,终究宫中尚有病气,谁也不想冒了这个险去。再说这反正是大过年的,节项那样多,正好有借口躲开。”

    献春忍不住叹息:“这些年……奴才从潜邸里就瞧着贵妃主子,当真觉着贵妃主子可怜。”

    婉兮在轿子中悄然攥住指尖儿。

    “纵然贵为初封的贵妃,不需封号、独一无二,可是这些年她何尝快活?说到底还是她汉姓包衣的出身,叫她这些年都不得不檐下低头。”

    “我自己也是汉姓包衣,我便这辈子如何都不能活成她那样儿。在这宫里,谁都别想再利用了我去!……”

    轿子回到永寿宫。

    婉兮进门就问献春:“昨儿你说那两个小女孩儿已经到了。”

    献春忙道:“都在奴才屋里,奴才叫她们先跟学规矩呢。”

    献春已是从内务府里挑来了两个新进宫的女孩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

    婉兮点头:“那个十五岁的叫什么?”

    献春便笑:“那是皇庄里来的女孩儿,在家里不过叫‘几妞’,哪儿有什么取好的名儿呢。既能进咱们永寿宫来,自然还是要主子另外赐名的。”

    婉兮也才想起该有这回事的,不由得面色微微有些红:“天,我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取了。”

    献春含笑道:“不拘什么,总归是主子的恩赐。便如奴才等人在长春宫时,名字里都有个‘春’。主子尽可选一个可心的字儿,都嵌入名字就是了。”

二卷102、惊喜(7更)

    献春的建议自然有理,却反倒将婉兮给难住了。

    婉兮回了寝殿,盘腿坐在炕上想了半晌,却还是摇头。

    “咱们用不了。你瞧啊,永寿宫,只能用‘永’或者‘寿’。‘寿’便不用说了,那只能由皇太后宫里的人用;‘永’字更要命,如今皇子们的名字里都用这个字了,咱们必须得避讳。”

    献春一想便也笑了:“可不!奴才都给忘了。这么想来,主子这个宫名儿啊,既含着皇子们的名儿,又含着太后的宫名儿,那可了不得了!即便不是距离养心殿最近的,就凭这个宫名儿,也绝不是谁都能住得进呢!”

    婉兮只能无奈地摇头:“瞧你说的,越说越玄乎了。”

    献春便笑:“奴才总归觉着,这世上人的心思谁能比得上皇上呢?皇上这些安排,便必定早有深意。主子就算不信我,难道还不信皇上么?”

    婉兮红了脸:“快些说想名字的事儿,我还有急用呢。总不能将那孩子叫过来,在宫里还‘大妞,大妞’的叫啊。”

    献春也垂首细思:“既然宫名不能用,那便更不拘什么了,单凭主子心下喜欢的字儿,或者念想的字儿,寻一个出来为名倒也罢了。”

    婉兮不禁脱口而出:“玉!”

    献春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奴才一下子想到李爷了。”

    婉兮登时满面通红:“你难不成想说,我心里想的是李谙达?”

    献春大笑,忙跪倒:“主子切莫多心!奴才的意思啊,是说主子心里想着皇上呢!”

    “主子瞧啊,皇上御前伺候的副总管名字叫李玉;皇上在园子里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叫高玉;皇上在热河行宫里‘万壑松风’里伺候的首领太监叫张玉……皇上身边儿人的名字里也到处都是玉。”

    “就连皇子们的名字都是玉字边儿,那也都是玉呢。皇上还自称‘玉痴’,主子直接就想到了玉字,那不是想皇上,还能是谁呢?”

    婉兮红透了脸,却也不想否认,只故意绷起脸来催促:“我名儿已取好了,还不把那个大女孩儿给叫来?!”

    献春忙答应一声去了,少顷便带了那女孩儿进来。

    那女孩儿因刚进宫,还没有身份,故此并不敢进暖阁,只在暖阁的隔扇门外头跪下了。

    婉兮盘腿坐在炕上写名字,抬头瞧出去,一时瞧不着脸儿,便召唤:“快进来。里头暖和。”

    献春便也拉着那女孩儿进来。

    冬日的阳光清冽透明,穿过玻璃窗格子照进来,随着那女孩儿的身影而明灭变幻。婉兮的手还提着墨笔,笔悬在半空中,鼻尖下对着炕桌上的花笺。花笺上写着她给两个女孩儿取好的名字,正待给那女孩儿看。

    可是这一刻,她却忘了名字的事儿,只定定望住那女孩儿,不由得扔了笔便下地去。

    “二妞?!”

    那女孩儿也怔住,愣神儿定定看了好几眼,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姑娘!”

    婉兮如何能想到,这个被献春冷不丁领进来的女孩儿,竟然就是她在家里时候的丫头——二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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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
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
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
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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