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261、害怕(1更)
皇帝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婉兮不知道旁的后宫女子听见了,会做如何反响。
总之,她是哭了。
——吓哭的。
她哭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停不下来。那眼泪就是自己从眼睛里往外涌,汩汩不绝。
这泪自然有一半是欢喜的。
终究都是后宫女人,说到自己儿子的前程,谁也没办法免俗。
可是这泪还是有一半是担心所致。
虽说从怀了这个孩子开始,皇上对这孩子的待遇就太过与众不同——便是她怀着这个孩子,皇上也非要带着她母子一同南巡而去。回程路上,更是要所有后宫都陪她在山东休养,就连皇太后都得留下——这便是当年孝贤皇后死在山东,都没能享受到的待遇。
她那会子,对皇上的心意,心下不是没有察觉。
可是感觉是感觉,她不与旁人说破,也不准自己多想。
终究,这是满人的天下;终究,皇后的嫡子已经进学;终究当年皇上早就说过想立嫡子继承大统……
她不敢想自己的儿子若继承大统,这朝堂和天下,又将会沸沸扬扬成了什么模样去!
看她哭成这样儿,皇帝又是笑,又是心疼,只得将她抱过来小心哄慰。
“哭什么呢,嗯?孩子还小,时间还长,便是有什么,万事也都还有爷呢。”
皇帝轻抚婉兮的肚子,“再说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哭了这么半天,孩子也都得跟着上火不是?”
婉兮伏在皇帝怀里,忍不住扬起粉拳,轻轻砸皇帝的肩头,“……爷怎么能安这么个念头呢?奴才本想叫小十四当个荒唐王爷就罢了。故此他想吃什么,奴才都容得他,叫他吃得欢喜就是了。”
“可是爷给了他这么个名儿,我如何还敢叫他逮着什么吃什么了去?再说——这名儿若是明晃晃地露出来,这叫前朝后宫怕不都猜到皇上的用意了去?”
皇帝无奈摇头,忍不住啐了一声儿,“呃,怪不得小十四没长牙都啃鸡腿了,还是你私底下纵容了!”
婉兮还是落泪,“……虽说皇上已经言明,皇上是整个中国的皇上,是满人的皇上,也是汉人的皇上,可是终究祖宗家法都悬在头顶,不可撼动。”
“便如当年孝庄文皇后严令:‘汉女入宫者斩’。虽说奴才是旗下人,不是民籍汉人,可是血统上仍旧是汉人的血;”
“况且,皇上忘了,奴才家是如何从汉军掉到辛者库的么?奴才祖上跟从三大藩王之一的耿藩仲明——身为三大藩王,耿王爷却还是因为部下私自容留‘逃人’,触犯了‘逃人法’,故此堂堂藩王都自缢身亡。奴才家祖上,也因为相同的罪名,被治罪,没入辛者库的呀。”
那时因为大清刚刚入关,俘获汉人充为旗下家奴。可是汉人反抗,故此逃人不断。
又因为三大藩王都为汉人,所以逃亡的汉人多投奔三大藩王麾下。
清初的《逃人法》之严厉,折射初清初满汉之间对立来。到乾隆朝,虽已过百年,康熙爷、皇帝都设法尽力弥合满汉隔阂,但是终究旧日的痛,依旧还在。
满人对汉人的心理优势,也依然还横亘在前朝后宫。
六卷262、担得起(2更)
婉兮说的这些,可不是儿戏。
倘若当真是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宗室王爷、满朝的满人贵胄们,一定会沸反盈天——除非,皇上再没旁的儿子了,一个都没了。
皇帝听了,却是淡淡一笑。
“爷既然想到了给永璐取这个名儿,那这个名儿能带来的前情后果,爷心下自然都是想周全了。”
皇帝伸手轻抚婉兮发顶,“总归,你放心都是。万事还都有爷呢。”
皇帝拥着婉兮,目光放远,“……便是将来有爷百年那一天,爷也不会单单只扔下一个空空的皇位给咱们的孩子去,叫他独自承受前朝后宫的非议和压力去。爷会陪着他,亲眼看着他羽翼渐丰,亲眼看着他便是离开了爷也能有本事镇抚住所有人,爷才撒手。”
“总归,咱们的孩子得到的什么,都是爷自己愿意给的。谁不服,谁不满意,都尽管来找爷说!”
皇帝垂首,轻轻亲了亲婉兮额头。
“爷知道你担心。可是,你这会子已经不是小丫头了,你三十已过,爷也快五十了。到了这个年岁,凡事便不能不往将来多看几步了。便是担心和害怕,到了这个年岁,也不能再怕了。”
皇帝说着也是轻叹了一声。
“皇祖父寿终六十八岁,皇考更是在五十八岁上便已升天而去——爷马上就五十了。九儿,爷不知道自己将来天寿能有多少年,可是到了这个年岁,便不能不为将来,提前做些考量了。”
婉兮的泪,一点点地停了。
皇上的话,刻在她心尖儿上,有点疼。
大清入关以来,历代先帝的寿数都不算高,顺治爷就不说了,康熙爷也才活到六十多岁,雍正爷更是还没到六十岁——若以祖父和父亲的寿数来推算皇上的天命,自然也就在这两个数字仿佛的模样。
那么皇上这会子快五十了,是当真要为将来预备了。
婉兮霍地坐起来,举袖狠劲将面上的泪痕都擦掉。
“奴才不哭了,奴才也不怕了!爷说得对,便是再担心害怕,可是都到了这个年岁,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奴才再哭,那就丢人了。”
“奴才得坚定下来,奴才得帮皇上,为咱们的孩子撑起头顶那一片天来。”
既然四爷决心已下,那四爷要交给她儿子的,便不仅是荣耀,更是一份重担——这副重担,要挑起整个大清江山啊!
故此她能请辞荣耀,却不能推诿责任。
她的爷,既然倾向她的儿子,而此时儿子年纪还小,那她作为母亲,就得先替儿子将这副担子一点点儿抬起来。
皇帝这才笑了,“做好准备了?那好,爷明儿就将永璐这名儿交给宗人府去,在《玉牒》里注册。”
给皇子取名,这么大的事儿,终究是要事先知会给皇后的。
次日到翊坤宫里请安,婉兮虽说早得了那拉氏的话儿,不必每日都到;可是她心下知道今儿必定要议论此事,她放不下心,这便还是来了。
“永璐?”那拉氏望着众人笑,“璐,自然又是美玉。还做旁的什么解呢,我汉学不好,到要听你们都来帮我解解。”
六卷263、小鹿儿(3更)
众人的目光便都朝纯贵妃、婉嫔、语琴等汉女出身的主位身上泼去。
纯贵妃位分仅次于那拉氏,她不说话,旁人自是也不便说话。
纯贵妃抬眸望了望众人,便是淡淡一笑,“皇上给皇子取名,都是玉字边,便个个儿都是‘君子如玉’的意思了。”
“我啊,还真是对咱们皇上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进宫之前,是怎么都不知道,这世上原来有这么多代表美玉的字儿去。如今宫里的皇阿哥这就十几个了,除了皇阿哥之外,外头还有多少近支宗室家里这一辈的孩子,也都用这样的字儿去啊。”
“不说远的,便如和亲王家里的几位阿哥:永瑛、永璧、永瑸……这便跟皇阿哥们一样儿,个个儿都用这样玉字边儿的字儿呢!可是这么多的孩子里啊,竟然没有一个用重了的!”
“这还得不算上,日后咱们宫里、宗室家里还要陆续诞生的这一辈其他的孩子去呢!”
纯贵妃说了这么些,最后叹了口气,“皇上这才学,我便是出身江南汉大臣家,却也难望项背啊。便如这个璐字,看着倒是简单,可是搜肠刮肚地回想起来,这个字儿却是生僻,便是古书之中,见到的机会也少,这一时之间倒除了是美玉之外,想不到旁的用意去了。”
纯贵妃抬眸朝那拉氏笑笑,“我也只好望文生义,从这字形上看,玉形而路声,那必定是与路途相关的吧?”
纯贵妃说着望向婉兮,便又是笑,“皇上怕不就是想说,咱们十四阿哥在令妃肚子里就下过江南了……?”
众人便都是一笑,婉兮抬眸迎住纯贵妃的目光,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解释,自然是最安全的一种。
纯贵妃既说完了,婉兮终于方便将这话茬儿给接过来,她便也垂首一笑。
“纯姐姐‘望文生义’,我自己则是‘听声解字’。璐,就是‘鹿’啊……我这私下里,已经给小十四定完了小名儿,叫‘小鹿儿’呢。”
众人便又都是一笑。
婉兮抬眸对上那拉氏的眼睛,“不瞒主子娘娘,也不怕叫姐妹们笑话,乾隆六年那会子,皇上首次行秋狝大典,我便随驾一同去了。那会子哨鹿,不仅皇上亲自施射,便连内廷主位、亲王福晋们也都亲自上马。”
“哨鹿的过程中,需要‘鹿人’引导出鹿群来。男人们的队列里,自然有侍卫他们去办这事儿;可是内廷主位、王爷福晋们的队列里,便不便有侍卫混入,这便挑了些官女子来充‘鹿人’。”
“那会子我便被挑中,成为‘鹿人’之一,头上戴了鹿角冠,身上披了鹿皮袍子,脖子上挂了鹿哨子,钻进林子去……皇上怕也是记得我当年那副模样,这才正好给我的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婉嫔自第一个笑起来,“小鹿儿,这名字好听,正合咱们十四阿哥那着急想站、想走,镇日噼里噗啦的小模样儿!”
众人再笑,婉兮自己也笑,只是目光悄然转过舒妃去。
虽说舒妃也是满洲世家格格,先祖是叶赫部的部长,可是她们家终究出过纳兰容若这样的大词人,家中汉学的家学深厚,不但不输给汉人,甚至反倒可能超过其上呢。
这个璐字,纯贵妃避重就轻说过去了,倒不知舒妃会不会使绊子。
婉兮抬眸看舒妃,舒妃也察觉到了,抬起眸子来朝婉兮望过来。
两人目光一撞,婉兮心头都微微一晃。
舒妃也是发觉婉兮的神色了,却只是勾了勾唇角,便垂下了头去,一声没吭。
婉兮终是松下了一口气来,也正好,那拉氏忽地开声,直问愉妃,“愉妃,你倒也来解解看。”
婉兮也没想到那拉氏的矛头忽然调转了,朝着愉妃去了。垂首静静一想,倒也懂了。
这会子从那拉氏的视角来看,小十四便是取了“永璐”这个名字,也不要紧。一来那拉氏是老满洲世家的格格,对汉学不精通,对汉字之间微妙的差异说不那么清楚;二来,她心下早已信实了婉兮的话,相信皇上绝不会将大位传给一般汉人血统或者一般高丽血统的去。
故此那拉氏这会子真正要防备的,便已经不是永瑢、永璇、永瑆、永璐这几个皇子,反倒是只剩下了五阿哥永琪去。
虽说愉妃也不是满洲格格,是出自蒙古八旗。可是终究大清皇室代代满蒙联姻,那个皇帝的血统里都有些蒙古的血统在,故此愉妃所出的皇子,是绝对有资格与满洲格格所出的皇子,争一争的。
婉兮悄然放下半颗心,垂首只静静喝茶。
茶是清茶,可以照见人影。
愉妃那边厢尴尬地自摆手,“主子娘娘说笑了。妾身出自蒙古八旗,若论汉学的造诣,自然连主子娘娘都比不上。主子娘娘都没解出旁的来,那妾身就更解不出来了。”
那拉氏耸肩轻笑,“便是你自己解不出来,怕是永琪也能解得出来了。不是都说么,咱们永琪工书善画,汉文、满文、蒙文皆为娴熟,他便没的解不出来的!”
“再说了,他的福晋可是四川总督鄂弼的女儿。那鄂弼,虽是满洲世家,可是他早年可是当过正红旗汉军的副都统啊。想来,这汉文的造诣也不浅;且必定传给了他女儿,如今这儿媳妇也必能能影响到咱们永琪去呢。”
见那拉氏语锋转到如此,愉妃脸上的尴尬便更已是难以掩盖。
愉妃只能尴尬地笑笑,“那回头,妾身若有机会见了永琪来请安,妾身再将这个字向永琪和他媳妇儿问起吧。”
见那拉氏的矛头彻底转向愉妃和五阿哥去了,婉兮心下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再不提这个璐字,大家都接受“小鹿儿”的这个说法,那这一关倒也算过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儿,忻嫔忽然咯咯一笑,接过话茬儿来。
“……妾身虽是满洲世家的格格,可是好歹从小也跟着先生认过几天汉字。故此啊,这个‘璐’字倒也是见过的。”
六卷264、琏璐(4更)
婉兮心下咯噔一声。
虽说她早知道忻嫔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这会子便是舒妃不出声,忻嫔也必定不会放过的;可是终究这是讨论孩子的名字,是关系到孩子,她便比说到自己更多揪一把心。
那拉氏扬了扬眉,“忻嫔汉学颇有些素养,倒也是有的。终究你那大姐夫安宁,也在苏州当了那么多年的布政使。”
忻嫔听着有些不顺耳,只是不便表现什么,便只扬了扬脖儿,继续揪着小十四的名字道,“这个‘璐’字在古书上出现一共也没多少回。不过当中倒是有个词儿,叫妾身过目难忘——琏璐。”
“琏便是端慧皇太子永琏的那个琏,璐就是十四阿哥的这个璐字啊……”
这个词儿一出口,那拉氏的面色果然陡然一变!
忻嫔看见,便笑了,“琏璐一词,是说玉相连属。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永琏之后,就是永璐了呢?”
虽说皇帝早年的嫡子,除了永琏,还有永琮。可是终究唯有永琏才是正儿八经被立为皇储,名字被封到“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故此永琏薨逝之后,是正经得了“端慧皇太子”的名号去。
而永琮,随时嫡子,虽然皇帝也说过“承祧”之言,但是终究永琮生前死后都没有正式立为皇太子过,故此死后追封的名号也只是“悼敏阿哥”而已,不可与永琏相提并论。
而此时忻嫔说出“琏璐”一词,揭开“玉相连属”的含义,进而直白说出“永琏之后,便是永璐”,在座后宫众人,谁人心下能不咯噔一声?
便连婉兮,这一刻的心跳,也几乎都要停了。
这会子,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语琴,忽地扬声而笑。
擅长琴艺的女子,多年由琴弦作陪,便连语声里都泠泠地,隐有琴弦铮鸣。
“琏璐?音儿虽然没错,可是忻嫔你敢保证,你没说错了字儿去?”
语琴抬眸篆香那拉氏,“琏璐……这个音的词儿,古书中是有。只是不是永琏的琏,而是去掉了那个玉字边的‘连’。也即是说这个词儿,是‘连璐’,而不是‘琏璐’。”
语琴回眸望晴光。
晴光早就预备好了,从花梨木镂刻书箱里取出书匣来,打开白玉签儿,捧出两本古书,递给语琴。
语琴这便起身,走到那拉氏面前,捧给那拉氏看。
“主子娘娘请过目,此乃南北朝时《昭明文选》中所辑录诗人谢惠连的《雪赋》。”
南北朝时候的《文选》,那拉氏听着都有些懵,抬眼望向语琴,“谢惠连是谁?”
语琴淡淡一笑,“主子娘娘可知道谢灵运?这谢惠连便与谢灵运并肩合称‘三谢’之一。主子娘娘只需知道谢灵运,便可忖得这谢惠连的文采地位。”
那拉氏便也点了点头,“那必定是大诗人。”
那拉氏又指了指那首诗,“《雪赋》,我喜欢。”
那拉氏终是关外老满洲家的格格,最是爱雪不过。便是汉人的诗词歌舞叫她有些挠头,可是这写雪的小赋,她还是见而亲近的。
语琴就知道是这样,故此笑得更加笃定,抬眸还悄悄朝婉兮眨了眨眼。
“主子娘娘请看,这《雪赋》中有这样一句:‘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失素,纨袖冶,玉颜掩。’”
“主子娘娘请尤其看这首句:‘逵似连璐’……是‘连璐’,不是‘琏璐’。”
赋比诗词更长,那拉氏一眼看下去,已是眼晕。哪里还顾得上细看通篇,端的只看那字面上的一个词儿,便已是点头,“可不,这是南北朝时候儿的,都是‘连璐’,不是‘琏璐’。”
那拉氏说着抬眸狠狠盯了忻嫔一眼,“忻嫔终究是满洲格格,这汉学造诣终究要逊色一筹。便是看见了词儿,也难免给记错了的!便是相近的音,这世上也并非唯有端慧皇太子那一个‘琏’字!”
那拉氏说着扬眉冲语琴一笑,“果然都是他们谢家人,个个儿都是最擅长咏雪的。便如那谢道韫说雪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这谢灵运干脆洋洋洒洒写出这么一大篇《雪赋》来,他们谢家这样的江南士族高门,却没想到反倒与雪这样有缘。”
语琴福身深礼,“主子娘娘才学高华,妾身方才班门弄斧了。”
婉兮在旁瞧着,也忍不住为语琴这样的急智而心生激赞。
那拉氏果然更是欢喜——与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纯贵妃等人比起来,她汉学方面的粗陋的确始终是心上之痛,无法与皇帝说辞论画;甚至都比不上皇太后。
皇太后闲暇时,还偶尔写汉诗自娱呢。
那拉氏这些年,尤其是当了皇后之后,私下里也没少了用些力气。谢道韫那段著名的故事,她也好歹是耳熟能详。这会子便用上了,且用得正是时候。
那拉氏瞧语琴这样心悦诚服,自是面上也绷不住喜色,便朝忻嫔道,“你日后,倒可多与庆嫔习学习学。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两位公主。所谓琴棋书画,你总得让两位公主都多少懂些。”
忻嫔恼得拍案而起,盯着语琴笑,“哟,庆嫔今天真是有备而来啊,连书箱子都带来了!看来庆嫔昨晚儿上便都没睡,就预备今儿怎么替十四阿哥往回圆这个字儿呢吧?”
语琴淡淡扬眉,“虽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可是我瞧出来了,忻嫔并不听从。”
“我猜猜,这会子忻嫔心下怕还在腹诽,我说的不对,是不是?”
语琴不慌不忙,又从书箱子里拿出另外一卷书来,“既然忻嫔都说了,我连书箱子都带来了,那我还得再多掏一本书出来,为我方才的话,做个佐证。”
语琴将第二卷书特地送到忻嫔面前打开,“这篇啊,是宋代范成大的《惜交赋》,里头写得明白:佩轇轕之连璐兮,戴陆离之高冠’。忻嫔你年轻,眼神儿好,你告诉姐妹们,这里头是‘琏璐’,还是‘连璐’呢?”
六卷265、欺负人(5更毕)
语琴甩出的这些古书,一定程度上来说都算生僻的。便是婉兮这样儿的,都一知半解;就更遑论忻嫔这般的满洲格格了。
忻嫔不甘地瞪着语琴,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却什么都反驳不出来了。
终究那古书就在她眼前摆着呢,还都是宫里藏的,她若还要不认,那究竟是她眼瞎啊,还是这宫里的旧藏有错漏啊?
况且这会子,那拉氏的态度也已经明摆着夸赞了语琴去,却是叱责了她。
语琴盯着忻嫔,知道她还不服气。
语琴这便又不慌不忙拿出第三本书来。
“至于‘琏璐’一词,而且叫忻嫔你如此奉为圭臬,那你一定是看了王重阳所作之诗,才看见了这个词吧。”
忻嫔终是扬眉吐气,高高扬起下巴,“我就不信,你敢不敬王重阳?”
语琴轻笑,“嗯,我当然不敢不敬‘全真道’王重阳。可是呢,我却也不得不提醒忻嫔你一声儿,别忘了王重阳所在的年代——他是生在金、元之际的人啊。”
“金、元之际,他们的皇上可没咱们大清的皇上如此重视汉学,那会子汉学消沉,便是王重阳写错一两个汉字,也全都是情理之中。”
语琴抬眸,眸光净净。
“便是圣人,也不是说从来不写错字;后人就更不应该,将错字奉为圭臬了。忻嫔,你说对么?”
这一日忻嫔被语琴劈皮斩肉,灰头土脸地离去。
婉兮走出翊坤宫,方伸臂抱住语琴,含笑道,“姐姐今儿可真厉害!与姐姐相处这些年,姐姐今儿的锋芒之凌厉,倒是我头一回看见的。”
“我啊,这会子心下还暗自庆幸呢,姐姐今儿收拾的人,是忻嫔,不是我。否则我也都只能跪倒磕头,甘拜下风啦!”
语琴也是傲然一笑,“也不看她要与咱们比什么!要是比骑马射箭,我是要甘拜下风;可是若论掉书袋子、翻古书,便是十个她也比不上!”
婉嫔走上来也笑,“语琴今儿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便是翻书袋子,语琴翻出来的却不是普通诗词,而是《雪赋》、《惜交赋》这样儿的。”
婉嫔说到这儿,婉兮便懂了,便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诗词自然都是短的,便是几片连写的,统共又能有多少字儿呢。“赋”却不同了,但凡是“赋”,那可都是长篇大论的。
便如《雪赋》这样的,还是“小赋”呢,通篇下来也得八百多字。且多用韵文,难怪那拉氏这样的老满洲格格,一看就晕了,眼睛只找见“连璐”这两个字儿就够了,真心没耐力将通篇全看完。
语琴便也笑了,“……是。唯有这样儿的,才能叫皇后娘娘不看到其他要紧的去。”
与婉嫔、语琴、婉兮比起来,颖嫔终究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听得还是有些迷糊,这便问,“陆姐姐怕皇后瞧出什么来呀?”
语琴面上的笑缓缓收了,谨慎地左右看一眼,这才压低声音。
“这个‘璐’字,古书上出现一共也没几回。当中最著名的,自然还是屈原《楚辞-九章-涉江》里的那一句。故此我怎么都没敢拿那首出来,这才绕来绕去拿谢惠连和范成大的来说事儿。”
“可是饶是如此小心,这两首‘赋’里,对于璐的前后句,还是都有格外的深意去!——便如《雪赋》里,‘连璐’接下来的那句就是:‘庭列瑶阶,林挺琼树’,这便与《九章-涉江》里那一句‘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正好相和!”
婉嫔低声给颖嫔解释,“瑶之圃,是说天帝所居、出产美玉的花园。而如今咱们皇子皆以玉为名,故此这‘瑶之圃’在此时已有特别含义。”
语琴只盯着婉兮,“便连范成大的那首里,他也写过‘玉宛转而不断兮,茧萦纡而连缕’,这说的还是琏与璐,玉相连属之意——幸好我找的都是大篇的赋,皇后又没耐心细看,这才侥幸过关。”
婉兮本来想笑来着,可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鼻尖儿发酸,眼圈儿已是红了。
她只抱着语琴,鼻子堵着,说不出话来。
陆姐姐真的为了这个“璐”字,为了她的小十四,费足了心思——忻嫔就一句话说对了,陆姐姐怕是昨晚整晚都没睡,翻尽了古书去。
婉兮自己还是亲娘呢,试问今儿这一关,都没有陆姐姐用心深浓去。
婉兮不想在长街里掉泪,便使劲儿抽着鼻子,将泪意都给咽回去。只抬头,娇憨地笑,“要我说啊,什么琏璐、连璐的,都不是!这个‘璐’,就是陆姐姐那个‘陆’的同音儿去呢!”
便在这一刻,婉兮越发地下了决心:若非要给小十四找个养母去,那她必定要选陆姐姐不可。
若陆姐姐暂居嫔位,不够资格抚养小十四,那她也要千方百计将小十四暂且留在身边儿,不交给旁人去。
既然“璐”与“陆”这般有缘,既然陆姐姐今儿为了小十四豁出了一切去,她便必定绝不辜负陆姐姐这一片情分去。
语琴听婉兮这样说,眼圈儿也是红了,攥紧了婉兮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想为咱们小鹿儿争,我便必定豁出一切去,也都替咱们小鹿儿给争来。”
“你从前说,不想争;可是如今皇上都给取了这么一个名儿,皇上的心已是如此昭然若揭,你若还不想争,那又如何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小鹿儿这孩子?”
“所以,我从今儿开始,便绝不容任何人再对咱们小鹿儿说三道四,否则我拼了我这条命也必定不叫她好过!”
婉兮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泪珠儿终是滑下。
语琴自己也掉了泪,“你别哭,啊~~总归你这会子怀着孩子,不管再出什么事儿,你都别跟着着急上火。总归,有我呢。只要有我在,我便必定不叫小鹿儿受了半点的委屈去!”
忻嫔回到咸福宫,恼得举起茶盅就要砸。
乐容忙上前抱住,劝着,“不过是掉书袋子,主子如何掉得过那汉女去呢?今儿便吃了个亏,总归来日方长呢!”
(前儿说永寿宫那个鹿主题的展览,名字就叫“天禄永昌”~)
六卷266、抢女(1更)
忻嫔极力吸气,缓缓坐下。
“我只是想不明白,明明令妃诞下永璐,皇后的永璟就薨了……皇后怎么就能不怪令妃,而且这会子话里话外还颇有向着那永璐的意思?”
永珹有可能出继的事儿,终究只是婉兮观察出来的;终究定太妃也是辛者库的出身,忻嫔怎么会格外留意这位老太太的丧礼呢?
况且定太妃丧礼之时,忻嫔和皇太后以及整个后宫,都在南巡北归的途中陪婉兮在山东休养呢。等她们五月回京,定太妃的丧礼已经完了,忻嫔便也没那多余的精神头儿去回头问问定太妃丧礼上的事儿。
故此便连乐容也想歪了,皱眉低声道,“……莫非,是皇后主子想跟主子抢咱们六公主?”
孩子同时有本生额娘,又有嫡母,那孩子的心会倾向哪一边,这也是古往今来女人们心下忍不住争夺、计较的。
忻嫔便眯起眼来,“……是啊,那会子舜华跟着嬷嬷就在殿外廊下打秋千,虽然不在眼前儿,可是殿内的情形她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听不着。”
“皇后就是要故意在她面前打压我,让舜华看见我狼狈、出丑。到时候在舜华的心里,自然是她这个嫡母更加高大……她的心,便会偏向皇后去了。”
乐容皱眉,“原本主子也以为,将六公主送回翊坤宫去,说不定能为公主将来挣得一个固伦公主的名号去——可是这会子看来,便是公主得了固伦公主的名号,代价却是‘真的’成为皇后的女儿。”
忻嫔垂首老半晌,终是疲惫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盯了乐容一眼。
“……我明白了,这才是皇后向我复仇呢。她的五公主死了,她心下一直都没放下;而舜华生下来之后,就取代了她五公主的一切。”
“那五公主既然人死不能复生,皇后索性就把舜华从我这里夺走!不止是人,更是要心,她是想活生生地将舜华养成她的闺女!”
乐容也吓着,半天方愣怔地点头,“可不,让孩子来仇恨本生额娘,这样的疼痛对于亲娘来说,才是最深的的吧。”
忻嫔伸手一把扣住了炕几的桌角。
“我本以为,为了皇子之事,皇后能与令妃斗起来;哪里想到,皇后反倒因为公主,跟我斗起心眼儿来了?!”
这岂不是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去?
乐容小心看了主子好几眼,低声说,“既然这会子情势已经变成这般,主子便不宜再当面与令妃冲撞。否则皇后势必借机利用,况且——令妃的孩子月份大了,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还不得又冤赖主子?”
“这会子主子不如修身养性,先好好顾着咱们八公主,多费些心思将六公主的心给唤回来……至于这些争斗,总归叫宫里这些有皇子的人去斗好了,又关咱们什么呢?”
忻嫔眯起眼来,抬眸静静望住乐容。
“……你说得对。咱们给兰贵人的心思,不能白使了。”
今日这一闹,那拉氏虽说叫忻嫔那“琏璐”说的,心下跳过一声儿;可是当众人散去,她坐下来细想,还是眯眼道,“……永琪和永璐,我还是更担心永琪。”
六卷267、寻甜(2更)
此时皇子里,年岁最长的永珹若将出继,那么接下来五阿哥永琪就将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偏这个的血统半点儿问题都没有,是足有条件跟永璂争一争的。
况且这会子永琪占着年纪的优势,如今的永琪已是十八岁了,福晋也有了。
在前朝,有了师父、谙达、自己的羽翼;在宫外,也已是声名鹊起,被人称颂工书善画、骑射皆佳,又熟谙天文、地理、历算……倒是个将自己树立成“全才”的模样儿。
可是这时候的永璂,终究刚六岁,才进学一年。便是口碑什么的,这么小的孩子又能营造出什么来?
故此那拉氏越想越急,这颗心便越是安定不下来。
此时,她只剩下一个永璂了。她的永璂,除了健健康康长大以外,绝不可以再被人任何人比下去了。
况且令妃那话说得明白,永璐再得皇上欢心,也只因为他是小儿子,将来也是没可能承继大统的。她这会子不防备一个都快二十岁、羽翼渐丰的成年皇子去,难道要去防一个牙还没长出来的幼儿去?
那拉氏自己心思已定,外头还有皇上的安排。
就在这个三月底,皇上便下旨叫那拉氏四月初二再赴先蚕坛,行“躬桑礼”。
皇后亲蚕,原本这“躬桑礼”跟“亲蚕礼”是合在一块儿的;只是因为每年的年景不尽相同,三月间那拉氏去亲蚕的时候,桑叶还没长出来,故此躬桑礼便要延后。
待到桑叶长出来的十几天后,四月初二,皇后再补行“躬桑礼”。
说起来爷有趣儿,这大清的皇后,从本朝乾隆爷的时候开始正式亲蚕,可是要不就是连着好几年都不行这个礼,遣官代行;而今年要行嘛,就要行两回,亲蚕和躬桑还得分开了。
不过这终究是皇后所行的大典,最能彰显皇后的身份,故此那拉氏倒也是乐意的,
她这会子忙着躬桑礼的事儿已是忙不过来了,便也没心思再去深思计较一个汉字“璐”究竟还有什么深意了去。
三月三十那天,皇后临赴北海亲蚕坛斋戒,走之前还是叫四执库的首领太监来,亲自检视了三月十五交待给他们去修改的皇上的一件巡幸袍、一件巡幸褂。
那会子皇上还在谒陵的途中,皇上是三月十七回到京,三月十五那天却叫胡世杰来传,说:“袍子领子小些!到家里着皇后放样。巡幸褂抬肩转身最小,亦着放样。”
皇帝的口谕里,语气里是颇有些不耐烦,仿佛路上遇见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似的。
像是个负气的孩子,一腔的不情愿无处发泄,这便揪着身上的袍子和褂子各种挑毛病——便是要改,还有两天就回京了,到时候脱下来怎么改不行呢?又何苦非要提前两天也要传一道旨意回来?
便是叫胡世杰传口谕给她,那口谕里都没有说问候她一声,应付都不曾。
可是……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在年岁大了,又失去了两个孩子的患得患失里,她反倒从皇帝这样不耐烦的语气里,找出了一丝甜蜜。
六卷268、竟是她们俩闹起来了(3更)
好歹,皇上说“家里”,要找她来放样儿啊。
这便是丈夫与妻子的模样儿了。
也是,那皇上所用的衣袍带履,皇上的身高尺寸,除了她这个当皇后的敢下旨给四执库去,旁人谁敢呢?
终究,就算是她失去了两个孩子,就算从她四十岁后皇上来她宫里越发少了,但是皇上还是拿她当做妻子来看的。那这个身份和地位,在后宫里就永远是凌驾众人之上,无可替代的。
那就够了。
四执库的首领太监亲自捧了那巡幸袍、巡幸褂来给那拉氏看。
那拉氏伸手轻抚那蓝宁绸薄绵巡幸袍、红青缎夹棉巡幸褂。这都是皇上平素爱穿的,这样轻抚上去,便仿似轻抚着皇上的身子。那些丝绸纹理里,仿佛还烙印着皇上的体温。
若不是这会子还当着四执库首领太监的面儿,她都想将这袍子和褂子抱起来,在脸颊上贴一贴。
那四执库的首领太监在宫里伺候几十年了,又岂能连这一点眼色都没有?这便垂首轻笑着,岔开了话题去,叫皇后免了尴尬。
“奴才回皇后主子,这件巡幸袍和巡幸褂是套在一起穿的。既然袍子改领口,褂子改抬肩,奴才便忖着,那是否其他配套穿用的腰带、荷包等都需要一并也跟着按样儿改了?”
“奴才这便一并带来了,给皇后主子过目,等皇后主子示下。”
那拉氏点点头,便看向旁边另外一个红漆暗龙纹的托盘。
那里头是:黄线巡幸软带、软带上拴绣花折金线珊瑚云大荷包,大荷包内装黄宝石古钱盒。
再旁边是:青缎绿牙缝凉里尖靴、红黄缎火镰袱。
那拉氏伸手去探那袍子改小的领口、褂子改紧了的抬肩,这便笑了,“……你没瞧见么,皇上叫把领口改小了、抬肩收紧了,这便都是说明一件事儿——皇上又清减了。”
“既然袍子和褂子都改了,你这黄线的软带,就也得跟着收一两分儿了;腰带上拴荷包的蹀躞勾子,你也得往里跟着一起挪一两分儿才是。”
“至于靴子,虽说脚未必能跟着身子一起清减多少,但是为了稳妥着,你也还是将里头的鞋垫多嫁进去一层。”
那四执库的首领太监这才恍然大悟,忙跪倒谢恩。
那拉氏交代完了,忍不住轻叹一声,“你们回去改着,改好了便直接给皇上送过去吧。我这两天要去先蚕坛,也不能再亲眼盯着你们改——你们务必都给我仔细着,若一个针脚错了,我回来也不饶你们。”
那首领太监连忙说,“奴才们谁不明白,皇后主子亲自经管着皇上的衣袍带履,那是最细心不过的。奴才们在皇后娘娘凤眼底下,哪敢有半点怠惰呢?”
那首领太监捧着衣裳去了,那拉氏坐在窗下却有些愣神儿。
——皇上他,怎么又瘦了?
如今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她自己都是挡不住地长肉,衣裳每年都要改大了,再改大;可是皇上眼见着这就要五十了,怎么反倒又清减了?
虽然俗话里头也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可是皇上这个瘦法,可还是有什么悬心之事?
是西北平定回部的事么?
还是,这前朝后宫里,又有什么叫他心烦了?
那拉氏自己想着,心下也是甜蜜又惆怅——如今到了这个年岁,与皇上之间,越发有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觉了。
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争宠、斗气,如今却更珍惜这样的相伴了。
皇后行“躬桑礼”,除了皇后亲诣行礼之外,还要有几位嫔妃一同作陪。
今年因为准噶尔刚刚平定,皇上尤其重视几位蒙古嫔妃,这便是愉妃、颖嫔,连同多贵人、祥贵人一同陪皇后赴北海行礼。
愉妃和颖嫔倒还罢了,终究都只是八旗蒙古的出身;多贵人和祥贵人才是地地道道的厄鲁特蒙古的格格。今年若说皇上重视,这两位才是真正要格外收到重视的。
便如三月间皇上谒陵,忻嫔、兰贵人等都没能随驾,这两位却是随驾而去的。
四人一起住在“妃子院”,愉妃的年岁、性子都与三人相差较大,故此单住一间偏殿,生下的三位年轻的在一处住着——颖嫔单住东边暖阁,多贵人和祥贵人同住西边暖阁。
又因为祥贵人原本就是颖嫔咸福宫里的贵人,而颖嫔与多贵人因为拉旺的缘故也亲近,故此颖嫔与两人都好。
可是颖嫔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祥贵人与多贵人却是闹起小脾气来了。
多贵人虽是新进宫的,可是年岁大,今年都三十一了;故此与祥贵人一处时,言行处事都颇有些矜持,不多言。
那祥贵人有了委屈,自然仗着是与颖嫔一个宫里住着的,这便总来找颖嫔诉苦。
“……颖姐姐倒是给评评理,我与她都出自厄鲁特蒙古,说白了从前谁家不是准噶尔的臣仆?既然都能进宫,那就是皇上对我们母家全都是既往不咎,那我跟她之间,怎么就还分出高低贵贱来了?”
颖嫔听着都皱眉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宫里这么多姐妹,唯有你们两个同来自厄鲁特蒙古,你们两个本应该多亲多近的。”
“你们两个这会子又都同在贵人位分,谁能给你们分什么高低贵贱了?”
那祥贵人坐在炕上便掉了泪,“虽然同在贵人位分,可是宫里现在却起了些流言蜚语,说得可难听了!都说什么,我的封号为‘祥’,这个就是说我母家是战败投降来的!”
“而人家多贵人,同样是厄鲁特蒙古来的,人家的封号就是个‘多’。其中的差别,就是因为她的阿玛是主动内附朝廷来的,是功臣;而我的母家是战败了投降,是罪臣!”
这话叫颖嫔听得都是一皱眉。
“这必定又是那些好事的人故意传扬出来的。就是故意挑拨你跟多贵人两个呢。亏你还信!”
祥贵人却还是哭个不停,“挑拨我跟她?人家又图的什么呢?我倒是信这话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我觉着那个传这个话的人,就是她多贵人自己了!”
六卷269、她那点破事儿(4更毕)
“至于她自己往外传这个话,想图什么,我也不是猜不着!”
祥贵人委屈,哭得梨花带雨,扯着颖嫔的袖子。
“……颖姐姐怎么忘了,今年是皇上正式平定准噶尔之年,等西北大军撤回,皇上必定要大庆的。咱们后宫的恩宠,本就与前朝相连——那今年,便注定了皇上是格外重视咱们出自蒙古的嫔妃的。”
“而宫里就我和她是出自厄鲁特,皇上必定从我们两个当中选一个,给予殊宠。”
祥贵人的泪,点点停了,她抬起幽深的眸子。
“……这便是她的打算了!她在宫里四处传扬,说我母家是战败投降的,说我的封号就是‘投降’的意思,那到时候皇上便必定选她而弃了我了!”
颖嫔听得也是头疼,“你凭什么就能这么笃定了?”
祥贵人冷笑,“那还有什么不能笃定的?——终究,她今年都三十一了!就算我还等得起,她却再等不起了!再说,今年这个机会本来就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她必定要牢牢抓住今年这个机会。”
“而今年这个年头,能在宫里与她相争的,也唯有我罢了。她必定针对我,将我诋毁了,她便可趁机得宠了去!”
祥贵人这话说得,也不能说不合情理,这叫颖嫔心下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了去。
颖嫔便皱了皱眉,“这会子总归咱们在先蚕坛呢,便是有什么,等躬桑礼完了,回宫之后再细查也不迟。”
“你心下便是再堵得慌,也不在这几日去。你好歹忍下来,等回宫了,我也必定替你做主。”
祥贵人抬眸望着颖嫔,忽地又是掉下泪来。
“多贵人虽说甚为矜傲,进宫来少与旁人交往,却是主动趋奉着令妃娘娘的。她将自己入宫得的赏赐,全都给了七公主当周岁贺礼;那七额驸暂时离宫,她哭得比令妃娘娘都更伤心——她这样做戏给令妃娘娘看,不就是想讨好令妃娘娘么?”
“而颖姐姐你,又是与令妃娘娘情同姐妹。倘若回宫去之后,颖姐姐难道不会因为令妃娘娘的缘故,对多贵人也网开一面么?”
颖嫔不由得一拍炕几,“你怎么这么说?”
祥贵人吓得赶紧起身,向颖嫔行礼赔罪,“我今儿也是实在着急难受了……颖姐姐,我倒是觉着,若当真想料理多贵人,就凭着在外头这样才方便呢。”
“倘若真是回了宫去……那便再难对付她了。”
颖嫔秀眉紧蹙,强忍着怒气闭上眼,“够了。我方才已经说下,不管有什么,都等回宫再说!”
“你虽是我咸福宫的贵人,我是应该凡事替你出头;但是不是现在,也更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跟你一起针对谁去!”
“我也警告你,你既然是我宫里贵人,你若想在这会子动什么手脚,到时候不用皇后主子治你,我第一个先不饶你!”
祥贵人面上仿佛被甩了个嘴巴,失望地跌坐在地上,泪如泉涌。
“颖姐姐……其实还有段难听的话,涉及到了姐姐,我顾着姐姐的颜面,这才没都说出来。”
颖嫔高高坐直,“你说就是。”
祥贵人落泪道,“她们还说,我与多贵人的高低贵贱,不仅仅在于封号之分,也在与寝宫之别。她们说,延禧宫是东西六宫里地位最低的一座,最是杂乱,最易失火,故此从前都没人爱住的——可是我就是分在延禧宫里。”
“而人家多贵人则是赐住在景仁宫——那景仁宫可是康熙爷的诞生之地,更是皇太后当年为熹妃时候的寝宫,地位自是延禧宫不能比的!”
颖嫔也是皱眉。
祥贵人又是梨花带雨,哭倒在地,“颖姐姐你听见了么?他们这回说的不仅是我,他们将咱们延禧宫也说得那么不堪!我便是委屈,也不过只是延禧宫偏殿里住着的贵人而已;可姐姐却是延禧宫之主啊。他们说延禧宫这样不好,那么不堪,话里话外何尝不是说姐姐去?”
颖嫔心下也是一时之间气得堵住了。
此时不比在宫里,她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去找令姐姐、陈姐姐、陆姐姐她们商议。便是再闹心的事儿,听她们解析解析,便也都能说开了,心里的愁闷就也散了。
可是这会子是在先蚕坛呢,身边这几个人都算不得她的知心之人,故此这事儿就也只能暂且在心里堵着。
她深吸一口气,“便是说我的,这事儿我自己自然也会有个计较。我只是觉着,说咱们延禧宫不好的这话,理应不是多贵人说的。”
祥贵人苦笑,“颖姐姐这样说,我也不意外。终究多贵人进宫以来,与颖姐姐倒也交好。便连那永寿宫,都是她跟着咱们一起去的……说句直白的,咱们两个便是她踏进永寿宫,接近令妃娘娘的台阶去!”
“可是颖姐姐难道没想过么?她这个年岁,想在宫里立足,就必须得有个靠山——她既然选中了令妃娘娘,那她自然就不希望在令妃娘娘那里,她会排得太远了去。
“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争不过婉嫔、庆嫔二位,故此她说不定便要设法排挤颖姐姐你啊!”
颖嫔有些说不出话来。
便如当年,也总有人说,婉嫔进封为嫔的时候,备选的三个封号,一个是“婉”、一个就是“颖”。婉嫔因为令妃的名字,选了“婉”,弃了“颖”。皇上便直接将这个人家挑剩下的字儿,给了她当封号……
祥贵人看颖嫔终于说不出话来,这便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垂首,从牙缝儿里冷笑一声,“那多贵人她美什么?她的底细,便是宫里其他人不知道,又如何能瞒过我去!”
“便如她的年岁之事,她对外自然是不承认曾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是这些,我却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咱们皇上,虽然是出自满洲,不像汉人那么多说道;可是天子就是天子,哪个天子会宠爱一个旁人穿旧了的‘破鞋’去!不然若将来生下孩子来,谁敢保证,那究竟是皇上的种,还是旁人的种啊?”
六卷270、任意出入(1更)
皇后那拉氏四月初二行躬桑礼,提前三天到北海先蚕坛斋戒;皇帝同样也没闲着。
四月初一,享太庙,皇帝亲诣行礼,之后又到大高殿行礼;
四月初二,在乾清门,行御门听政;
四月初三,又因雩祭祭天,提前三天入南郊斋宫斋宿……
四月初这连续多日,皇帝和皇后都不在后宫中,婉兮又因养胎而少理宫中事,这便让忻嫔和兰贵人等人得了空闲之机。
那景仁宫里,本就是兰贵人和多贵人两人住着,多贵人随皇后去北海,这景仁宫里就剩下兰贵人当家。
且贵人位分下,官女子的配置本就少,足额才有四人;而如多贵人这般,千里迢迢来的,皇上也显优厚之意,这便准其自行带入家下女子来。可是路途遥远,她便也只带进来两个家下女子来。
这两个家下女子都陪着多贵人一起去北海了,这景仁宫里,多贵人住的西配殿便几乎等于空城门一样,无人细守。
这日趁着夜色,兰贵人走到西配殿门前,抬眸望望那头顶的门楣,唇角笑意扩大。
四月初六日,皇帝和皇后那拉氏相继从南郊和北海归来,皇后率领后宫去养心殿后殿请安。
帝后互相问候,都询问对方所行大典,都是否一切顺遂。
皇帝含笑道,“此次祭天,朕也以平定准噶尔之事禀告天帝。此时阿睦尔撒纳已死,叛酋只剩下哈萨克锡喇等人。成衮扎布的兄弟、喀尔喀郡王车布登扎布与富德二人,分兵追捕,奋力剿贼。斩获颇多。”
“此皆车布登扎布勇往所致,甚属可嘉。朕已下旨,着将从前所赐他父亲额驸策凌的‘超勇’之号,即赏与车布登扎布。”
那拉氏听着也是一笑,“若此成衮扎布为亲王,车布登扎布为‘超勇郡王’,他们兄弟俩的军功,已然登峰造极。”目光便瞄向婉兮。
婉兮这会儿肚子已经很大了,好在养心殿与永寿宫这样近,故此她便也来了。
婉兮听到此处,已是垂首微笑。那拉氏的意思,她懂。
那拉氏便也收回目光,侧眸只深深凝视皇帝,“哈萨克锡喇……这个名儿,我听着倒是有些耳熟,倒仿佛与咱们内廷里哪位主位有所关联。”
皇帝含笑点头,目光滑向多贵人。
“哈萨克锡喇是叛酋——辉特部汗巴雅尔的同母异父兄弟,为噶勒杂特部三大宰桑之一。巴雅尔等人反叛朝廷之时,哈萨克锡喇和另外一个宰桑,也跟随叛逃而去。”
“噶勒杂特部三大宰桑,唯有根敦一人率部来归。”
那拉氏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便含笑点头,“那我想起来了,宰桑根敦不就是多贵人的父亲?若此说来,噶勒杂特部没有因为哈萨克锡喇的叛逃而大乱,宰桑根敦有功。”
多贵人忙起身向帝后二人行礼,代替她父亲根敦谢恩。
一众嫔妃都瞧着,兰贵人垂首含笑瞥着祥贵人。
——情势已经明摆着,追缉哈萨克锡喇已为平定准噶尔的最后一战,只要将哈萨克锡喇被擒获,平定准噶尔之战就告正式胜利完结。
而因为根敦与哈萨克锡喇本同为噶勒杂特部的宰桑,皇帝必定对多贵人一家多加封赏。
六卷271、曾嫁(2更)
祥贵人听得心都碎了,这便霍地抬眸,朝着皇帝桀骜一笑。
“既然擒获哈萨克锡喇为此时第一要务,皇上必定想尽快找到他的下落。”
皇帝眯眼朝祥贵人望来,“自然。”
在座嫔妃也都望住祥贵人。
祥贵人款款起身,朝皇帝盈盈一拜,“妾身倒是有个主意。”
皇帝登时腾地起身,走下踏脚,腾腾直走到祥贵人面前来,“……可是你父亲他得了什么消息?”
祥贵人却轻轻摇头,只含笑,偏首望向多贵人去。
“皇上何不问问多贵人?这世上便是旁人不知道那哈萨克锡喇逃亡哪儿去,多贵人怕也是必定知道的~”
众人都是一怔,目光全都转向多贵人去。
众人之中,唯独多贵人还深深垂着头,不肯抬起。
婉兮的心都揪了起来,急忙转头去看颖嫔。
——究竟她们一起在先蚕坛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原本交好的祥贵人和多贵人,这怎么要内讧起来了?
颖嫔苦于众目睽睽,不便细说,便只压低了声音简洁道,“……还能是什么?自然又是彼此争个高低贵贱!”
婉兮便也一皱眉。
她记着小时候家里曾有一回中秋前后吃螃蟹,是辽东的渔户送来的。人家送来的是两个篓子。其中一个篓子里只有一只大的,那篓子被小心地加了盖儿;另外那个篓子,里头都是些小一点儿的花盖儿——结果这个装满了螃蟹的篓子,却反倒敞开了口儿,根本就不加盖儿。
婉兮不解,只问那渔户。
渔户一笑,也不多说,只用一根草棍儿拨了拨那篓子里的螃蟹。螃蟹们举头发现篓子敞着口,这便都拼了劲儿地往上爬。
有一只力气最大,爬得最快,眼看都已经从篓子口儿冒出了头来——那时候的婉兮,都紧张地叫了起来。结果那渔户只笑眯眯一指那篓子里。
果然,只一眨眼的工夫,只见篓子里的螃蟹们齐齐举起了钳子,竟然“齐心合力”将那只即将出逃成功的同伴,给活生生又拽了下来!
明明是一整篓子的螃蟹,也没加盖儿,结果就是这样自相残杀,竟然没有一只能逃得出来。
这世上的人呢,有时候也是如此。要相争的,偏偏都是出身相近、甚至是原本交好的人;总觉着这样的人,彼此地位总是比肩相等,倒也罢了;若其中有个谁得了好机会,眼看着就要超过旁人去,那班旧友既然自己得不到,也非要拼了一切,将人家给拽下来,不准人家出人头地去。
这祥贵人与多贵人之间的情形,何尝不就是如此?
祥贵人自己进宫以来不得宠,她便也不容得多贵人得宠,超过了她去。
那边厢,祥贵人已经得意地解开了谜底——“哈萨克锡喇,与多贵人的父亲宰桑根敦,都是噶勒杂特部的宰桑,两个家族之间多年通婚。而咱们多贵人,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哈萨克锡喇!”
“哈萨克锡喇十分喜爱多贵人,从她十三岁到三十岁,十几年的时间里,哈萨克锡喇无论到哪儿,都带着她一起去!”
六卷272、质疑(3更)
“什么?!”
那拉氏一拍桌子,耸身而起。
一众嫔妃也都惊愕地直直望向多贵人去。
其实多贵人进宫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大家心下谁没画过一个魂儿去呢?只是一直掩盖着,谁也没胆子发作出来;可是这回终究被祥贵人掀了开来,众人便都想要个答案去。
祥贵人拨着新养出来的指甲,得意地冷笑,“过去的十七年里,多贵人随着哈萨克锡喇去过每一个他能落脚的地方。所谓‘狡兔三窟’,可是再狡猾的兔子,疲于奔命的时候也都还只能绕着它那几个窟巢转悠。故此只要多贵人肯将哈萨克锡喇所有的巢窟都交待出来,告诉给皇上,那朝廷大军按图索骥而去,必定能擒获哈萨克锡喇。”
皇帝的眼中也微微有光芒闪过。
多贵人看见了,面色不由得更加黯然。
她低低垂首,跪倒在地,“……回皇上、皇后娘娘,妾身真的不知哈萨克锡喇的下落。”
祥贵人便是一声亮笑,“多贵人这便还是念着旧情,舍不得将哈萨克锡喇供出来啊!也是,十三岁,少女初嫁了——哈萨克锡喇对你也是温柔款款。都说女人这一辈子,最爱的必定是自己第一个男人,因为你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嘛。”
祥贵人抬眸,眸光从皇帝面上转过,“可是多贵人,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啊,你如今的夫君,可是咱们的‘腾格里特古格奇汗’!他不仅是满洲的皇帝,是中国的天子,也更是咱们蒙古的大汗啊。”
“跟皇上比起来,哈萨克锡喇不过是萤火小虫,如何敢与太阳竞较光辉?亏你还要替哈萨克锡喇隐瞒着,却要故意欺骗皇上!——多贵人,这叫欺君之罪,会祸灭九族,你可明白?!”
多贵人面色已然惨白,却依旧平静地跪倒在地,平静地说,“……妾身,是真的不知哈萨克锡喇的下落。”
祥贵人长叹一声,“如此说来,我便连刚刚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都是与你白说了。你便是宁肯搭上你母家的身家性命,你也不愿意将哈萨克锡喇供出来——多贵人,你果然对那哈萨克锡喇旧情难忘。便是不得不进宫来,心里念着的男人,也还是他吧?”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多贵人,忍不住流露出了轻蔑和鄙视来。
这个节骨眼儿,没人替多贵人说一句话。
婉兮揪着衣袖,垂首也细细想了好半晌。
良久,她才缓缓一笑,柔声道,“祥贵人,我倒有一点想不明白了——你说多贵人曾经嫁与哈萨克锡喇?可是怎么会呢?”
“多贵人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哈萨克锡喇也是博尔济吉特氏,这是同宗。自古以来,不管是汉人,还是草原人,都有‘同宗不婚’的规矩。多贵人怎么可能与哈萨克锡喇成婚?”
那厄鲁特蒙古,远在西域呢,蒙古人又一向“只称名,不称姓”;若不是特别了解人家的家世的,都说不出来人家是出自哪个姓氏的。
叫婉兮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是一扬眉。
祥贵人没想到婉兮这会子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能替多贵人出头。可是饶是婉兮这会子肚子已经大了,可是婉兮一出口,还是叫祥贵人紧张地深吸了好几口气。
祥贵人高高仰头望住婉兮,却是轻巧一笑,“令妃娘娘是如何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
婉兮耸耸肩,“噶勒杂特部本属喀尔喀,被准噶尔并入。喀尔喀部,为成吉思汗十五世孙巴图孟克(达延汗)统一东部蒙古后,将漠南、漠北原来各不相属的大小领地合并为六个万户,分别赐给儿孙的。喀尔喀万户属左翼,各部的扎萨克、台吉、宰桑,哪个不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哪个不姓博尔济吉特氏的?”
“既然多贵人的父亲根敦与哈萨克锡喇,同为噶勒杂特鄂托克的宰桑,那他们就都是博尔济吉特氏,是同宗。”
祥贵人也没想到,以婉兮一个汉姓人,竟能将厄鲁特蒙古、喀尔喀蒙古的这些渊源都能分得明白?
婉兮也迎着祥贵人的目光,微笑依旧淡淡。
“便如辉特部汗巴雅尔,是哈萨克锡喇的兄长,他也同样是博尔济吉特氏——虽说巴雅尔生前号为‘伊克明安台吉’,叫人以为辉特部是以伊克明安氏为姓的,跟博尔济吉特听起来不是一回事。”
“可是我却知道,辉特部后来分裂出来的四个姓氏:伊克明安、阿拉克古尔扎、乌鲁图们、察合安秃黑,他们原本都是成吉思汗的儿子们察合台、窝阔台两人的后代。只不过蒙古人也习惯因地而称姓,这便将姓氏从博尔济吉特氏,改成伊克明安氏等罢了。”
“可是若论宗祖、血缘,他们依旧还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是黄金家族的子孙!”
一众嫔妃听到这里,眼睛都有些发直。她们连一个科尔沁蒙古还没弄清楚呢,大多只知道科尔沁蒙古的博尔济吉特氏罢了。又哪里分得清什么四卫拉特、还有辉特部内部的这些姓氏的沿革去?
皇帝却霍地转眸过来,眸子里瞬间光芒璀璨。
原来西北用兵的这些年里,她虽然无法冲锋沙场,却没断了去了解那一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她的心,早已更早一步将那片疆域全都涵纳进了她的心中去。
祥贵人盯着婉兮,咯咯清笑。
好啊,好吧——她原本并不想与令妃撕破脸的。
可是这会子,既然令妃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要护着多贵人,与她为难。那这会子当着皇上和这满宫的嫔妃,她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得顶撞了令妃去!
祥贵人轻叹口气,“令妃娘娘真是博学多才!这些旧事,便连妾身这厄鲁特蒙古出身的,都没知道这么详细去。“
“只是……令妃娘娘终究不是我们那边儿的人呢,便是用功,也难免看错了书,听错了音儿——令妃娘娘说得对,伊克明安氏就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一支后代,辉特部汗巴雅尔是本姓博尔济吉特氏。”
“却可惜,哈萨克锡喇是巴雅尔同母异父的兄弟,并非本生啊。”
六卷273、朕心(4更毕)
“故此啊,虽说那哈萨克锡喇对外也说,他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那不过是他在自己抬高自己的身份罢了!便是‘同宗不婚’,他那姓也是后来跟着巴雅尔才改的;巴雅尔为了能让哈萨克锡喇成为噶勒杂特部的宰桑,帮他控制住噶勒杂特部,故此也愿意替他瞒着,不对外说破了去。”
“所以啊,就算哈萨克锡喇也号称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可是那‘同宗不婚’的规矩套不到他头上,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婉兮也是一时怔住,哑口说不出话来。
终究是那么遥远地方的事,关系到的是那些全然陌生的人。她只知道巴雅尔与哈萨克锡喇是兄弟,却没想到是同母异父——而在中原,汉人之中的兄弟姐妹的,倒更多是同父异母的。
皇帝忙走到婉兮身边儿来,伸手扶住婉兮,朝那祥贵人长眸陡然一挑,“够了!”
那拉氏皱眉站着,又垂眸看依旧跪在地下的多贵人,迟疑地问皇帝,“……这事儿已然已经说开,后宫上下难免颇多猜测。我也觉着多贵人还是将话说清楚为好吧?”
秀女挑选的年岁,为何要内务府女子从十三岁起开始引见,外八旗秀女从十四岁时开始挑选?——就是为了确保这些女孩儿都是年幼入宫,保持璞玉之身的啊。
这宫里就这么出来个三十岁的多贵人,若以皇上为了嘉奖准噶尔内附的台吉、宰桑们,可以叫这事儿睁一眼闭一眼去的话;可是如果多贵人真的曾经是叛酋哈萨克锡喇的妻妾,那这事儿便要另外两说了。
身为皇后,那拉氏驭下有责,不敢有半点怠慢。
皇帝不由长眉紧蹙,“朕说了,够了!”
皇帝抬眸望向众人,“是朕下旨,召多贵人进宫,以表彰她父兄之功。她进宫的时候多少岁,朕早就知道,并无多贵人本人与她母家有半点隐瞒之意。”
“如今女子出嫁,汉人十五而及笄,草原人更是十二三便已嫁了,她这个年岁进宫,能代表着她会有什么样的曾经,朕早已心知肚明——何用你们点破!”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身为夫君,朕的后宫里不缺一个嫔妃;可是身为中国的天子,朕却不能放手西北那一片广袤的疆域!故此,多贵人三十岁进宫又怎么了?只要她母家有功,便是五十岁了,朕该召她进宫,还是一样!”
“朕不在乎多贵人的年岁,更不在乎多贵人的过去,朕同样能召她进宫,能将她当成自己的家人,朕就是要以此告诉厄鲁特蒙古各部——即便他们曾经受准噶尔奴役与蛊惑,与朝廷分离、甚至敌对过那么多年,甚至还有先附后叛、离恩背德之辈……“
“不过都没关系,此时准噶尔大势已平,朕愿开恩,只要他们这一次诚心归附,再无逆心,那朕依旧还会施恩给他们。叫他们继续当他们的扎萨克、台吉、宰桑,世世代代受朝廷恩赏去!”
皇帝轻叹一声,捏了捏婉兮的手,然后松开,走到多贵人面前,亲手将多贵人给扶起来。
“若因一个多贵人,能叫厄鲁特蒙古各部都看见朕的诚意,看见这天下一统、各族阖亲的大势来,那多贵人便无论多大年岁、曾经嫁给过谁,都不要紧,朕都一样宠爱!”
皇帝高高扬起了头来,“这些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儿,朕自己都不在意的,从今往后便也不准你们再提起!”
那拉氏面色一变,急忙福身为礼。
一众嫔妃便也都赶紧起身,跟随在那拉氏身后一并行礼谢罪。
“妾身等,再也不敢了。”
眼见皇上一肩扛起了这一切,她的大势已去——祥贵人霍地再高声叫道,“过去之事,自然不必再提;可若多贵人直到现在还放不下旧情,还在念着旧人呢?”
“更何况,这个旧人是朝廷的罪人,是皇上下严旨要追缉的人!”
祥贵人膝行,一路爬到那拉氏面前,一把扯住那拉氏的衣袖,“皇后娘娘,您要做主啊——倘若那哈萨克锡喇就擒的一天到来,多贵人难道不会为了给那哈萨克锡喇报仇,蓄意行刺皇上?”
那拉氏也倒退一步,瞪圆了眼望住多贵人。
“多贵人!你这会子若想叫皇上和咱们都相信了你,你便好歹将哈萨克锡喇的藏身之地禀明才是!”
多贵人抬起头来,已是脸如死灰,“妾身……是真的不知道。”
婉兮小心扶着肚子,虽说已是一口气梗住,却还是忍不住出声,“皇上,主子娘娘,妾身记得多贵人的阿玛宰桑根敦仿佛是乾隆二十一年内附的。那会子宰桑根敦带领家人、部落百姓一同东归而来,途中还曾遭遇乌梁海劫掠——皇上都说,‘甚为可悯’。”
“那也就是说,从那会子始,多贵人已经随着她父亲一同东归而来,已然是与哈萨克锡喇仳离了!一个女人,终究在东归朝廷和丈夫之间,选择了东归朝廷啊,皇上!”
“而此时,多贵人早与那哈萨克锡喇仳离两年之久,她如今人在京师宫中,她如何还能有半点来自哈萨克锡喇的消息,又如何还能猜到哈萨克锡喇这样的亡命之徒逃向何处去呢?”
多贵人霍地回首望住婉兮,眼中的泪终于滚滚而下。
一个性子耿直、不善言辞,更还没有适应后宫争斗的女子,之前一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这一刻,终于能将委屈随着泪水流淌而下。
祥贵人则盯着婉兮,暗中咬牙切齿。
她又是高声一笑,“……是么?令妃娘娘此时怀着皇嗣,还这样尽心尽力替多贵人开脱,妾身觉着这样被蒙在鼓里的令妃娘娘,才真是‘甚为可悯’呢!”
祥贵人虽跪着,可是头却高高扬起,目光冰冷,却亮得刺眼。
“如果皇上、皇后娘娘、令妃娘娘不相信,尽可到多贵人寝宫去搜!”:
“若能搜到多贵人私藏哈萨克锡喇的旧物,或者信件,那便可证明了妾身所说之话去;若搜不到,那便是妾身多想了,妾身也愿意向多贵人磕头请罪!”
六卷、274(1更)
“我看,还是查一查的好。”
那拉氏昂然起身,望向皇帝,“总归多贵人的事,牵扯到哈萨克锡喇;今儿的事既然已经闹到如此地步,应该查个水落石出,也好叫众人各自心安。”
皇帝也微微眯眼,眸光在多贵人身上转过,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好,此事由皇后主持,去查。”
那拉氏从她宫里挑了几个管事儿的精奇,对多贵人说,“你是内廷主位,查你的宫,自然不应该叫太监动手。至于官女子们,难免有些见识浅的。我这便选了几个妈妈里去查。”
“她们都有了年岁,手头有准儿,更有眼力见儿。你放心就是。”
那拉氏叫几个婆子都到多贵人眼前儿来,给多贵人行礼请安,动手查之前,先跟多贵人请罪。
多贵人只能含泪,点头应下。
那拉氏拉着多贵人的手,轻轻拍拍,“这几个婆子,你瞧着是我位下的,可其实不是我宫里的。她们都是在坤宁宫里当差的,是每日早间陪我一起祭祖、猪福肉的。她们的差事不是普通的妈妈里,她们是‘司胙’。”
“也就是说,她们是伺候祖先神,专司给神灵上供的。故此这些人心下不会藏着偏私,办事必定是秉公执法,你不必担心。”
那拉氏此举,不但叫多贵人终于放松下来,也赢得了皇帝和在座一众后宫的点头。
几个婆子去了,一众后宫便也各自乘轿,移步到东六宫的景仁宫去。
婉兮也想去,还是被语琴和婉嫔等几人给死死按住了,都说叫她顾着肚子。景仁宫的事儿,有她们三双眼睛呢,还怕看不清楚么?
从养心殿至东六宫的景仁宫,距离也不短,途中总要耗费些时间,忻嫔和兰贵人落在最后走出来。
忻嫔淡淡挑眸,“你瞧这事儿,最终能成就么?”
兰贵人傲然一笑,“既然做了这么些预备,又用了祥贵人入局,凭什么不能成就去呢?”
忻嫔扬眉一笑,眸光掠向高天,“我只是没想到,今儿这事儿,令妃的肚子都那么大了,还能搅和进来。若没有她,今儿这事儿我自然相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既然她掺和进来了,咱们便不能不多加小心些。”
忻嫔说着叹了口气,“你刚进宫,还不知道令妃的手腕儿。我却是在这宫里,跟她斗了这么些年。我吃过的亏,不希望你今儿再吃了。”
兰贵人便眯起眼来,“忻嫔姐姐不妨直说。”
忻嫔垂首,轻叹了口气,“兰妹妹其实你这事儿安排的真是高明,自己隐身幕后,只引祥贵人出来与多贵人斗。到时候她们俩个无论是什么下场,都与咱们无碍。旁人只当她们是来自厄鲁特蒙古的人自己争宠而斗罢了,是怎么都想不到妹妹你的。”
“可是……这会子令妃掺和了进来,我就怕令妃会想到这事儿背后有你。”
兰贵人爷是悄然提了口气。
忻嫔苦笑摇头,“我跟她之间已经这样儿了,有没有这件事儿,我跟她都已经是仇家。可是兰妹妹你不一样,若这事儿被她瞧出你来,你年岁又小,那你将来在这宫里的日子,岂不是要举步维艰?”
兰贵人也不由得紧张地攥起了拳头。
忻嫔含笑握住了兰贵人的手,“不过呢,就算我要多担心些,你却是不用的。因为你是钮祜禄氏家的格格!在这宫里,只要还有皇太后在,便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
兰贵人深吸一口气,忙身份身边官女子,“香草,快去趟寿康宫,请皇太后来!”
众人都赴景仁宫去了,养心殿后殿静了下来。
四月的阳光,在地砖上轻盈地缓缓摊开。
婉兮只觉头疼,抬手撑住了额角。玉蕤见着,忙叫玉萤回永寿宫去拿个抹额来给勒着。
“主子今儿还是动了气。这会子为了一个多贵人如此,又何苦?虽说多贵人对咱们七公主和拉旺多尔济阿哥好,可是她跟主子间的情分远还没到这个地步。终究只是个多贵人,又不是庆嫔主子、婉嫔主子她们……”玉蕤是心疼,这便忍不住唠叨。
婉兮手指按着额角,轻轻摇头,“我不是为了多贵人,我是为了皇上。”
“玉蕤你忘了么,当日多贵人刚进宫,皇上就领着她到咱们宫里来行礼。皇上虽说是叫她去见拉旺……可是我又怎么能不明白,皇上也是将她托付给我了呢?”
“她终究是这个年岁才进宫,进宫之后必定引起非议。故此皇上将她交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帮她。”
玉蕤咬住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多贵人不符合入宫的规矩,皇太后那边儿早就不满意,只不过是因为西北用兵还没完事儿,皇太后也不便发作开来。此时西北已是在扫尾,后宫里针对多贵人的非议,必定要爆开,皇太后也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婉兮点头,“这会子,咱们大清终究已经入关定鼎百年,再不是从前在关外的情形了。若还是在关外,太宗皇帝都能收林丹汗的两位大福晋,囊囊大福晋娜木钟封为麟趾宫贵妃,窦土门福晋巴德玛瑙封为衍庆宫淑妃,两位都排在孝庄文皇后之上。”
“两位大福晋都带来林丹汗的孩子,抚养在盛京宫里,囊囊大福晋甚至还在盛京生下了林丹汗的遗腹子……这些太宗皇帝并不在意这些。他在乎的是两位大福晋所带来的两个万户,那么多的人口、牛羊、车马、盔甲。”
“太宗皇帝更在乎,囊囊大福晋和遗腹子正式禅让,将蒙古大汗的身份正式从博尔济吉特家族,让给了爱新觉罗家族。从那时候开始太宗皇帝便已经不仅仅满人的皇帝,更是蒙古大汗。”
玉蕤也是点头,“何止这两位蒙古大福晋呢?便是关雎宫宸妃海兰珠,奴才听说,她入侍太宗皇帝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按着蒙古草原的习俗,必定也都已经嫁过人了。太宗皇帝还是一样用情。”
“而此时多贵人的身份,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囊囊大福晋和窦土门福晋,可是她却也是朝廷平定准噶尔的象征。皇上收多贵人进宫,根本无关乎个人情感,只为江山罢了。”
六卷、275(2更)
婉兮也点点头,“正是如此。”
玉蕤叹口气,“这都是太宗皇帝时代的旧事了,但凡是大清后宫里的女人,好歹多少都该明白些这个道理。今儿又为何非要闹起来去?”
婉兮轻轻摇摇头,“终究,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从前的太宗皇帝只是满人的皇帝、蒙古大汗,故此便可全都按着满人、蒙古的规矩来收婚、继婚就是了;可是如今大清入关,咱们的皇上不仅仅是满人的皇上、蒙古大汗,更已经是整个中国的天子!”
“皇上便不能再仅仅循着满人、蒙古草原的规矩行事,如今也更要兼顾汉人的礼俗与文化去——故此大清入关之后的皇上们,便不能再收这样曾经嫁过人的女子入宫为嫔妃。”
“别说祥贵人她们会抓着这件事不放,便是皇太后也不能永远容忍下去。”
玉蕤也是深深一叹,“唉,这可怎么办!”
婉兮轻轻垂眸,“如今,一切端的都只看皇上。”
婉兮仰起头来,目光穿过窗棂去,“……皇上虽说知道多贵人的年岁,也能想到多贵人曾经嫁过人,可是看样子,皇上也不知道多贵人曾经的夫君,就是如今朝廷的叛贼哈萨克锡喇。”
玉蕤一皱眉,“是,不然皇上也许就不会同意叫皇后主子派人去查了——看情形,多贵人的父亲当年来归附,在多贵人曾经的夫婿一事上,怕是没敢说实话。便兴许不是故意隐瞒,却终究造成今日的尴尬。”
“主子——”
门外一片杂沓的脚步声,是刘柱儿也暂且顾不得规矩了,径直一路小跑进来的。
刘柱儿进来就噗通跪下,神色紧张,“——回主子,查出来了!”
婉兮心下激灵一跳,缓缓坐直。
“查出什么来了?”
刘柱儿也是浓眉紧结,“查出厄鲁特的男子所用的物件儿,据说都是哈萨克锡喇从前钟爱的小物件儿,多贵人竟然都带进宫来,可见旧情难忘。”
“还查出来两封书信,都是哈萨克锡喇的口气和字迹,说叫多贵人在宫里千万不能给皇上侍寝,更不能将心给了皇上——那书信里说,叫多贵人好生在宫里等着,哈萨克锡喇必定带雄兵攻陷京师,打进宫里,夺了皇上的大位去!”
“到时候,哈萨克锡喇可不会委屈了多贵人,再不叫多贵人只在贵人之位,而会封多贵人当——哈屯囊囊。”
婉兮倏然毕竟了眼。
哈屯囊囊,在蒙古人的语言里,就相当于“皇后娘娘”了。
“皇上呢?”
刘柱儿低低垂首,“回主子,皇上和皇太后也随后都驾临了景仁宫……皇太后大怒,当场就要治多贵人的罪。还是皇上给劝阻了。不过皇上也下旨——将多贵人和祥贵人,双双降位,都为常在。”
婉兮倏然睁开眸子,“双双降位?”
刘柱儿点头,“是……”
婉兮倒松了一口气,“若只是这样儿,倒也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便宜了那背后的人去。”
玉蕤也啐道,“虽然奴才也不了解多贵人,可是奴才好歹了解宫门上护军的严谨去。多贵人进宫的时候儿,便是她从母家带进来的体己,都要经过护军几道的查验,怎么可能带进来这么些男人的物件儿来?”
“再说这书信必定都是多贵人进宫以后的事儿,那这些书信又是怎么进得来宫门的?”
“这些东西,依着奴才来看,根本就不是多贵人自己的。必定是背后有人安排进去的!”
婉兮静静抬眸,“那景仁宫里,除了多贵人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兰贵人了。”
玉蕤也哼了一声,点头,“可是谁也不敢轻易去猜疑兰贵人,更何况这会子皇太后也驾临景仁宫了呢!终究这是两个厄鲁特蒙古主位之间的事儿,看起来跟人家兰贵人又瓜葛不上什么去。”
婉兮轻垂眼帘,“皇上不是不追究,皇上只不过并不想在这会子追究。西北的事儿还没了呢,等西北的事儿完了,皇上必定自有说法。”
大约半个时辰后,皇帝薄唇紧抿,大步流星而入。
婉兮急忙冲玉蕤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都将面上的忧色收了起来,只一副笑容迎向皇帝。
皇帝瞟了门外的刘柱儿一眼,“知道了吧?”
婉兮含笑点头,“多常在性子恬淡,奴才想来,便是从贵人到常在这一步之降,多常在也必定不会放在心上。”
“况且晋位还是降位,这在爷心里自有一杆秤。爷若自己心下定了,便是今日降位,过不了多久便再晋位回来就是。”
皇帝原本一脸薄愠,可是叫婉兮这两句话说的,面色也有些赧然。
皇帝伸手刮了婉兮鼻尖儿一记,“什么都瞒不住你!”
婉兮含笑帮皇帝褪下外褂,伺候皇上脱了靴子,到炕上坐下。
“……皇上必定不知道多常在曾嫁与哈萨克锡喇,故此这会子给多常在降位,也不算委屈了她。爷这叫功过分明,便是多常在和她母家心下,必定也都会明白的。”
皇帝轻舒一口气,伸手过来摸婉兮的肚子。
“方才那一顿吵,你可有事?”
婉兮含笑摇头,“爷放心,奴才和孩子都没事儿。这会子孩子也必定知道,方才的事儿与西北相关,这事儿更重大,故此它方才可老实了,没等没踹,没叫奴才吃半点苦头去。”
皇帝这才笑了,伸手轻拍婉兮肚子,“……真乖。”
婉兮便笑起来,“爷可别夸它,瞧见没,爷刚夸完,它就动起来了。”
皇帝倒是耸耸肩,“动就动呗。还不准小家伙伸伸胳膊、动动腿儿了?”
婉兮无奈地笑,“它要是只是伸伸胳膊、动动腿啊,奴才都不怕。可惜它的性子又是自己一个路数——它一动起来,奴才这鼻子就又变狗鼻子了!”
皇帝高高扬眉,“狗鼻子?难不成这小家伙跟小鹿儿一样,也是个贪嘴的货?”
婉兮大笑,轻轻抬手砸了皇帝一记,却是摇头,“是两回事儿。小鹿儿是贪嘴上的味儿,奴才肚子里这个啊,却要的是鼻子上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