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51(4更)
终究南巡这一走,千山万水;且江南是汉人世居之地,便到今日,江南依旧有反清复明的言论存在。皇上南巡,深入这汉人世居之地去,谁人的心不是小心紧绷着的?
不说旁人,便是先帝雍正爷,因民间总有传说雍正爷的皇位来得不当不正,故此雍正爷在位十三年,连避暑山庄都没去过——虽说这可以解释为雍正爷勤于国务,可是事实上皇帝到了避暑山庄爷不是游山玩水的,依旧可以每日批阅奏章啊。
便有人私下猜度,是雍正爷不敢离开京师,唯恐一旦离开,京中有变。
雍正爷对一个避暑山庄尚且如此,就更别说乾隆皇帝要下江南去了。故此这一路上,便必定是半点不吉利的都得尽量避免了。
更别说,大驾里还有皇太后和皇后呢,便是皇帝一人无事,那皇太后年事已高;那拉氏身为皇后,心下也总是计较孝贤皇后不明不白死在船上的旧事……若是这二位也出了三长两短,同样也是大事不是?
皇太后和那拉氏自然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不由得都是皱眉。
语琴实在忍不住,冷笑望住忻嫔。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可是依着我听来,怀胎五个月以上不进马棚、不靠近马匹,这不是本为了保护女子和胎儿的么?就是怕女子这时候进马棚、靠近马,被马匹冲撞了,或者踢着了……这怎么又会对马匹不吉利了?”
“忻嫔便是出自满洲世家,对这习俗怕也只是一知半解,或者给解说得反了吧?”
语琴说得自然也是有理,纯贵妃、白常在等一众汉女出身的,都是点头。
忻嫔倒是亮声而笑,“怨不得庆嫔姐姐不懂!终究这会子,这东西六宫里,也就唯有庆嫔姐姐母家还没奉旨入旗,庆嫔姐姐进宫十六年,如今依旧是汉女的身份!”
这是语琴心上的痛处:便是纯贵妃、怡嫔等汉女,皇上也早都在多年前就叫母家入旗。汉女的出身,现在却已是旗人的身份了。如今这后宫里,唯有她依旧是汉女。
语琴深吸一口气,“忻嫔想说什么?”
忻嫔含笑摇摇头,“庆嫔姐姐依旧是汉女,自是不懂旗下的规矩。听庆嫔姐姐解说的也算有些道理,可是却一听就知道,庆嫔姐姐根本就没听说过‘他合马’吧?”
婉兮闻言也是一皱眉,轻轻扯了扯语琴。
可是语琴这会子已是收不住,也果然是不知道什么叫“他合马”,这便抬眸盯住忻嫔,“我是不知道。可是那又怎么了?”
忻嫔怜悯又讥诮地轻叹了口气,“满人素来极其敬重马匹,咱们大清更是马上得天下。如此不管宫里还是民间,祭祀里便有专门给‘祖马’的祭祀。这便是‘他合马’了。”
“这样的‘他合马’,拉车的时候儿,女人不准坐在马车上;不拉车的时候,女人也不准骑乘。”
“那么庆嫔姐姐自己看,在马匹面前,是人高马低,还是马低人高?”
六卷52(5更)
语琴终是出自江南陆氏,大儒之家。便是进宫多年,对满人习俗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距离,不肯低手俯就。故此她这会子结结实实吃了这个亏,便也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忻嫔怜悯地摇头笑笑,“庆嫔姐姐终究还是个汉女,不懂得旗下的这些规矩也是有的。那庆嫔姐姐这回便记住了吧:女子有了孩子不能进马棚,不能靠近马,是怕这时候的女人对马匹不吉利!”
皇太后也是结眉,垂首喝了一盏茶,这才道,“皇帝,忻嫔所言极是。无论是从祖宗规矩,还是顾及着令妃和皇嗣的康健,此次南巡都是不应再强带令妃同往。”
“此事我便做主了,令妃留宫。皇帝便在妃位之上,另择主位随驾吧。”
皇帝原本已经定下,六位随驾的内廷主位是:皇后、纯贵妃、令妃、庆嫔、颖嫔、忻嫔。
而此时妃位上还有愉妃和舒妃。若令妃不能去了,便是愉妃和舒妃有机会了。
只是这几年来,随着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的长大,使得前朝后宫对三位阿哥之间的观望便更加密切起来。
原本永琪看起来最有希望,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这种猜测,使得皇帝反倒渐渐冷了愉妃;又从皇次孙绵恩得了黄马褂开始,五阿哥永琪便除了两位嫡子阿哥之外,在继承大统之事上又多了个矮一辈的对手,这便叫愉妃的地位无形之中又下降了。
而皇帝为永琪指的嫡福晋,竟然是鄂尔泰的孙女——凭皇帝对鄂尔泰和张廷玉的痛恨,便是鄂尔泰家族中子侄辈还能受重用,却终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不同了。皇帝却偏偏为永琪指了这样一个家族的嫡福晋,便叫朝臣外藩对永琪的地位,又有了一丝动摇。
总之这几年间愉妃的地位大大下降,况且她此时年岁也大了,皇帝已是许久再没去看过她。
故此若令妃不去,那能替换上来的人选,便唯有一人了:这便是舒妃。
舒妃的心难免又活了起来,水汪汪瞟向皇帝去。
皇太后遥遥看着舒妃,心里也是既难受又可怜,便道,“不如叫舒妃去吧。”
舒妃眼睛一亮,正想上前请安,皇帝却是一声亮笑。
“……皇额涅有所不知,儿子心下已经替舒妃派了一个要紧的差事。”
舒妃微微一怔,抬眸望向皇帝去。
皇帝含笑凝住她,“早先淑嘉薨逝,留下永,年岁尚小。淑嘉临终之前,将永托付给令妃。只是后来令妃诞育莲生,这刚过百禄,又再度遇喜。若叫令妃再带着永,儿子的确怕累着令妃。”
“如今妃位以上,身边儿没有孩子的,也就唯有舒妃了。故此儿子本想着,这次南巡起驾之前,便正式下旨将永送到舒妃身边儿养育。”
“可是若此番舒妃也同去了,那永倒是又没人照顾了。”
舒妃便是一怔,两眼中泛出欢喜来。
这本是她计议了许久的,只是皇上一直也没有给个准话儿,倒叫她心里没底。
六卷53(6更)
舒妃也没想到,皇上终是在今儿,得了皇上这样一句允诺。
舒妃心下一时欢喜,一时翻涌。片刻之间已是有好几种念头在她脑海中转换而过。
皇上南巡,一走数月,身为后宫女子自然都想随驾同行。
皇上一走几个月,只带着六个内廷主位随驾。这当中的皇后还是要与皇太后在一起,并非随着皇上的,也就是说,便由剩下的五人来分享皇上这几个月间的恩泽。
而这五个人当中,纯贵妃已是四十有五,这个年岁已是几乎不再承恩。
剩余的四个人里,庆嫔同样进宫十六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过。她比令妃还大三岁呢,如今这个年岁,说起来想要再有孩子,八成也只是奢望了。
这便最后只剩三人……皇上一走几个月,三个人便自然都有机会承恩。
以她此时的年岁,比令妃还小一岁呢。令妃这已是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她便也自然还有机会再生。
……可是,话又说回来,皇上既然这会子说这话,便是要她在随驾与抚养永之间,二选一。
她若这会子就答应了皇上,便立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个皇子去,且是没有了亲娘的皇子,跟自己亲生的没太大的区别。
可是若这会子非要跟着去南巡,放弃抚养永呢?——她便又要一路上与颖嫔和忻嫔争不说,更难摸准的便是皇上的心意。皇上能这么多年再不翻她的牌子,如何保证南巡便能翻了?
更何况即便是翻了她的牌子,如何能保证一定能有孩子;且一定生下的就是皇子了去?
舒妃心下几番权衡,终究还是明白——还是这会子放下心中杂念来,先接下永的好。
舒妃终是万般心思都降落下来,沉静向皇太后蹲礼,“妾身也正是此想。妾身还是希望能留下,照顾永。”
皇太后不由得望住舒妃,又望向儿子。
皇帝倒是乖巧地笑,上前道,“虽说后宫里没有子嗣的主位还多着,可是妃位之上没有孩子,目下也就只有一个舒妃。”
“况且皇子不同于皇女,皇子自然都要交予妃位以上的去抚育,便是嫔位都不宜抚养皇子不是?”
皇太后无奈,便也只能点头,“罢了。淑嘉这刚走了一年,永这孩子也是怪可怜见儿的。舒妃既然能将永待若亲生,为了永自愿放弃随驾南巡,这也自然是叫我欣慰的。”
舒妃自愿不去了,那便自然轮到愉妃了。
皇太后抬眸望向愉妃,还没等说话,皇帝却又清笑一声,凝注忻嫔。
“说来倒也有趣儿,令妃进宫多年,终于遇喜。这本是好事儿,可是她这两胎,怎么却都跟‘不吉利’沾上边儿了?”
“先是莲生,落草于七月十五,不知宫里哪些嚼舌头的说莲生诞于鬼门大开之日——朕亲于七月十五之日,拜尽神佛,以天子之福气,替莲生求得周天护佑。”
“如今令妃再度遇喜,这才刚刚坐实了胎气,怎么就又有人急着再说起什么不吉利来?”
六卷54(7更)
皇帝凝视忻嫔,黑瞳幽幽,缓缓一笑。
“朕倒想知道,令妃和孩子,终究是会对朕不吉利?还是对你们此时在场的有些人,不吉利,嗯?”
皇帝明明笑着,可是这幽幽的黑瞳里,却仿佛将窗外这十一月末的冬寒全都裹了进来,叫忻嫔凭空里打了个寒颤。
忻嫔便忙道,“皇上容禀,令姐姐再度遇喜,妾身比令姐姐自己还要欢喜,已是喜极而泣——妾身斗胆说这番话,都是为了顾着令姐姐和皇嗣的周全。”
“再说这些规矩,原本都是满洲的老规矩,是祖宗们留下来的,并非妾身信口开河现编现造来的。还望皇上、令姐姐千万不要误会。”
皇帝的笑意却更是浓郁。
他走进一步,捏住忻嫔的手臂,黑瞳里漾着跳跃的火花儿,直盯住忻嫔道,“朕倒是好奇,若这会子遇喜的人是你,那你是会自请留下,还是求着朕不辞辛苦,也要一起去呢?”
忻嫔被问得结舌。她全然没想到,皇上忽然会有这样一问。
皇帝说罢忽地松了手,却是转向皇太后,笑意更浓。
“皇太后今天六十五岁了。以皇太后的年岁,朕还要亲奉皇太后凤驾同游江南,以尽人子之孝。令妃虽然遇喜,可是令妃不过三十刚过的年岁,身子骨自然更强健着。”
“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孩子!朕的孩子,哪个要脆弱成那个模样儿,便是在娘胎里,就马骑不得、船坐不得了?倘若文弱如此,那还是朕的孩子,还是我大清的皇嗣么?”
“至于什么祖宗规矩、不吉利……试问这普天之下,若论吉利,何处比得上在朕和皇太后的身边儿更吉利、更有福气的地儿去?若当真为了令妃和皇嗣着想,便更应该进言,希望令妃这会子留在朕的身边儿,侍奉在皇太后身侧。而不是远离了朕,单独留在宫里去!”
皇帝此言一出,众人皆肃。
倒是纯贵妃含笑起身,率先向皇帝一拜,“妾身向皇上进言:为令妃和皇嗣安康,请皇上恩典,带令妃此次同行。”
既有皇帝的话在先,又有纯贵妃带头,婉嫔、语琴等人自是都含笑起身,同样拜倒、进言。
忻嫔眼见着大势已去,一大片的嫔妃都已经跪倒,她这么继续杵着,越发扎眼。
忻嫔只能紧咬牙关,也跟着拜倒下去。
皇帝便笑了,回眸朝那拉氏眨眨眼,“皇后说得好,看见今日之令妃,便想到皇后之当日去。这同样的福气,自然是说你们两个都是有福之人。”
那拉氏心下悄然一叹,也只得起身含笑福身,“妾身也觉着,天子无戏言。皇上既然早先已经下了旨,定了令妃随驾,那便着实不宜更改了。”
皇帝含笑点头,上前捏了捏那拉氏的手。一双黑瞳光彩熠熠,却是凝视着皇太后。
“皇额娘也说了,令妃是有福之人。可是令妃偏在今儿坐实的胎气,正赶上皇额娘的圣寿之日,这便更证明她实则是托了皇额娘的福。”
六卷55(8更毕)
皇太后凝视着儿子。
终究是亲生母子,儿子眼前这一番话,便是可能有内廷主位没听懂的,她又如何能听不明白呢?
她这个年岁,按着民间的老例儿也早都到了不该四处折腾的时候儿了。便是当年康熙爷的时候儿,也没说每回出巡都一定要奉着孝庄文皇后去啊——所以她的儿子倘若恼了,说不带着她同行,那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儿子说得清楚,她这个年岁的都还能下江南,那令妃还年轻,自然同样去得;若令妃去不了了,那她这个老婆子也是有理由去不了的。
还有,令妃这个胎,偏偏是在她圣寿今日坐实的胎气。她儿子更是口口声声说,令妃这一胎是托了她的福——这便是将她跟令妃这一胎给拴到一块儿去了。
令妃随驾同行,是能伺候在她身侧,是可每日继续托着她的福;可若令妃留在宫里,那孩子托不着她的福了,若出了三长两短,岂不反倒成了她的福泽不够了?
叫儿子这话说得,这会子便是谁不欢喜令妃这个胎,她却只能是第一个不能不喜欢的了。
——这个儿子啊,前头刚在她圣寿前几天,忽然去看那个病了的定太妃。这不吉利的事儿,儿子干起来毫不犹豫。她真的不敢想,若这会子她继续跟儿子对着干,儿子又能办出什么事儿来!
可是偏偏啊,这是她的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她便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只能兜着他来说。否则她这一世的福寿安康,又是哪儿来的?
皇太后便也只能垂首,缓缓一笑。
“还是皇后说的在理,我啊,老了,这脑袋一时之间也糊涂去了。”
“皇帝已然下了谕旨啊,是定了令妃随驾同行的。便是这会子忽然发现令妃遇喜,可是皇帝的谕旨又岂能有收回来给改了的道理去?”
“我刚刚说过什么糊涂话没?你们倒是帮我想想啊,我这会子倒是一时都想不起来了,你们可都帮我提点着点儿,别叫我说了什么糊涂话去,反倒有违了咱们皇帝的天子尊严去。”
皇太后这么一说,那拉氏第一个笑了,上前扶住皇太后的手肘,就势福身道,“皇额涅说得哪里话来?今儿本是家宴,重华宫是皇上的潜邸,咱们便是一大家子关起门儿来,只有母子婆媳,哪儿来的那些劳什子规矩呢?”
“再说了,媳妇儿好歹也是中宫,耳朵也算灵便的,都没听见什么啊。”
那拉氏说着含笑冲众人道,“你们呢?可有谁听见什么了?”
一众嫔妃自是都含笑起身,向皇太后行礼,“妾身并未听见什么,还请皇太后安心颐养。”
皇帝闻言朗声大笑,上前握住了那拉氏的手,含笑点头,“皇额涅,儿子定下明年正月十一便起驾。中间留给预备的日子不多了,皇额涅叫宫里的奴才仔细准备着吧。”
离开重华宫,忻嫔脚步簌簌走在雪里,身子也如雪片子一样,簌簌地发抖。
她自然不是害怕,她是气的。
六卷56、喜讯(1更)
十一月随着皇太后的圣寿庆典落下帷幕,十二月悄然来临。
在这样的年终岁尾,一年的等待都集中在此时。
西北边关也终于在此时传来喜讯。
成衮扎布奏:已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在俄罗斯交界、杭哈奖噶斯地方终于擒获青衮杂布!
皇帝大喜,赏给成衮扎布黄带子。
黄带子一向是唯有皇室宗亲方准使用。成衮扎布虽然是亲王,却是外藩亲王,自然不可使用黄带子,此时皇帝赏给黄带子,便等于是将成衮扎布视为爱新觉罗家的亲人一般。
不仅如此,皇帝还封成衮扎布一子为世子——便如和婉公主的额驸,身为长子却不能承继巴林郡王的爵位一样,大清对外藩王公的袭爵为朝廷的拣择继承。简而言之,也就是朝廷选哪个儿子承继,就由哪个儿子承继。
而此时皇帝封成衮扎布一子为世子,便是将立哪个儿子为世子的权利交给了成衮扎布自己。
由此,成衮扎布第四子瞻楚布多尔济为超勇亲王世子。
皇帝以擒获青衮杂布之喜,行乾清门听政,告予天听。
下了朝后,又欢喜地直奔太后宫,将此等喜事禀告皇太后。
虽然青衮杂布不是阿睦尔撒纳,但是阿睦尔撒纳为朝廷心腹大患,青衮杂布也是朝廷的肘腋之患。除了此肘腋之患,朝廷便可集中力量擒拿那心腹大患。
从“按下葫芦浮起瓢”一般的蒙古诸部不断的反叛,此时朝廷所面临的形势终于到达了一个转折点,开始向着胜利的方向扭转,当面向新的一年、第二次南巡的日子,已是隐约可以看见了曙光。
皇太后也是大喜,亲自到慈宁宫后殿的大佛堂拈香。
一应祭拜的仪式完毕,母子俩拉着手亲亲热热回寝殿说体己话。皇帝笑眯眯凝视皇太后,“……儿子就知道,小七是个福气极大的孩子。她不仅是令妃进宫十五年才终于得来的孩子,更是给咱们大清带来幸运的孩子。”
皇太后不由得挑眉,“这不是成衮扎布的功劳么,怎么又与莲生挂上干系了?”
皇帝便大笑,“额涅说的是,自然是成衮扎布的功劳。可是成衮扎布是谁啊,成衮扎布是小七的公爹啊!”
皇帝轻叹一声,“儿子闰九月十一定了将小七指给成衮扎布的幼子拉旺多尔济,闰九月十五成衮扎布便带兵讨伐青衮杂布去了——额涅明白,青衮杂布也是喀尔喀部的台吉,与成衮扎布本是同族,成衮扎布能为了朝廷落力追击,不无小七指婚的功劳。”
皇帝说着,长眸里隐隐闪现泪花。
“大清公主生来便都承担皇家的命运,小七却刚刚两个月便承担起了这个担子——额涅,小七有功于朝廷。若此次准部、喀尔喀部平定,儿子的心里都要将首功记在小七这儿。”
皇太后看着儿子满面欢喜的笑容之下,那长眸里却粼粼闪烁的泪光。便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此中情由,我原本也不清楚。这会子听你说来,我这心下也自明白了几分。”
“你说的没错,莲生这个孩子当真是有福气的孩子,不枉你那么在意她们母女。”
六卷57、这样的公爹(2更)
擒获青衮杂布的喜讯在后宫迅速传开。
成衮扎布是七公主的公公,成衮扎布立下如此功劳,婉兮和七公主自是面上有光。
此时又正是婉兮刚刚坐实第二胎,这便双喜临门。再加上十二月本就快过年了,整个宫里喜气洋洋的,又是在为正月十一的南巡做准备,那整个永寿宫自然是人来人往,一时间倒是成了整个后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相比较而言,身为中宫的翊坤宫,倒有些冷清了。
忻嫔望着窗外,伏在椴树枝头的残雪,不由得瞟着后殿的方向道,“好歹她才是皇后,是这六宫之主。这会子永寿宫的风头却盖过了她去,她的反应倒是安静——可是我就不信了,她就当真能如表面这样坐得住!”
乐容和乐仪都不敢说话,她们都明白,这是七公主的公公立了功,叫自家主子心下难受了。
原本这指婚,皇上原本说她们六公主也有份儿的啊,便是不指给成衮扎布的儿子,那也可以指给成衮扎布的侄子去,那么此时成衮扎布兄弟立功,她的六公主本也可以同受此喜。
可是事实呢,人家永寿宫里的庆贺,与她们母女是半点都不沾边儿。
“十一月二十八擒获的青衮杂布?”忻嫔越寻思就越是忍不住地冷笑,“怎么就那么巧,不早不晚偏偏是十一月二十八!”
“十一月二十五是皇太后的圣寿家宴,那天皇上刚说了令妃的孩子都是托了皇太后的福,这三天之后就擒获青衮杂布了!这简直就是千里之外,都在为皇上的话做注脚啊!”
乐容小心望向忻嫔,“……主子的意思是,这成衮扎布上奏的日子,是人为的?”
忻嫔迭声冷笑,“成衮扎布是谁呢,成衮扎布这会子是七公主的公爹啊!七公主好,他的儿子才好,他的一门才有荣光,故此他不为了他的小儿媳妇站脚助威,他还能为了旁人么?”
乐容不由得瞠目,“可是七公主这会子也才不到半岁啊!”
“名分已定,便是七公主还不到半岁,依旧在襁褓之中,可是她却已经是成衮扎布的儿媳。他自然当成自家人,从这会子便要落力护着了!”
忻嫔懊恼地撇开头去,“早知道他们一家都是著名的情种,待人当真是情深义重。还不到半岁的小儿媳妇,他就能护成这个样儿!换过来比比傅恒,你看傅恒对四公主、六阿哥又做过什么特别的去么?”
“若以此论,成衮扎布这个公公当的,倒将傅恒都给比没影儿了!”
乐仪静静听着,却是缓缓一笑,“主子别急,奴才倒从皇上的谕旨里,听出点特别的滋味儿来呢。”
忻嫔一扬眉,“什么滋味儿?”
乐仪含笑上前道,“皇上封成衮扎布一子为世子,这个儿子为第四子瞻楚布多尔济……”
忻嫔眯了眯眼,“前年就听说皇上封了成衮扎布的两个儿子为公爵。他一共就七个儿子,这会子一个为亲王世子,两个为公爵……他们家这一门,就更是谁都比不上了!”
六卷58、别急着乐(3更)
乐仪却笑,“主子先别急——主子不妨想想,世子和公爵,可都不是那个七额驸的啊!”
忻嫔微微一怔,也赶忙收回心神。
这么一想便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成衮扎布的这个世子,为第四子,也就是说这个第四子才是嫡长子!那七额驸这个第七子,怕其实根本是庶出吧!”
“成衮扎布便是有两个儿子为公爵,一个嫡子为世子(郡王等级),皇上封了成衮扎布三个儿子,却也还没轮得上这个七额驸不是?”
乐仪含笑点头,“成衮扎布第四子为世子,此时又代成衮扎布掌扎萨克之职,由此可见这个世子已是成年的了。而这会子七额驸才两岁多大啊,便是将来要跟哥哥们争,又怎么争得过?”
“将来啊,超勇亲王的爵位,自然是人家第四子所承袭,倒没这七额驸什么事儿了!”
叫乐仪这一说,忻嫔也是大梦初醒,忍不住笑了。
“可不!一个两岁大的小孩儿,上头有六个哥哥呢。别说这会子没法子跟已经成年了的世子四哥比,便是上头还有五个,其中两个都已经封了公爵。”
忻嫔笑着望向南方,朝着永寿宫的方向,“令妃啊令妃,便是今日得意,也别忘了形。将来等你那七公主下嫁去,有你难受的去!”
十二月里的好消息还不止擒获青衮杂布一桩,不久平定准噶尔的大军那边也传来好消息——本以为已经战死在西北的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竟然也没死!
色布腾巴勒珠尔因阿睦尔撒纳私逃之责,被皇帝亲自责打了之后,又被褫夺了亲王爵位。三额驸便带人奔赴西北,亲自追击阿睦尔撒纳,想要将功折罪。
在连山之战中,他肋骨中火枪,飞铅打穿肋骨,伤及内脏,他仍旧“裹创而激战”。终至伤重,几次被告不治……军中将此消息上奏朝廷,却没想到这样已经不治的重伤之下,色布腾巴勒珠尔竟然也熬过来了。
皇帝闻报大喜,著赏给三额驸公爵,赏戴双眼花翎,御前行走。
皇帝原本一共在世就三、四、六、七四位公主。目下唯有三公主和敬为孝贤皇后嫡出,为固伦公主,地位高于其余三位公主。
本以为三公主因额驸所累,在皇上心中地位已然下降,可是这会子又有复苏之意。忻嫔这心里本就因为七公主的事儿而为自己的闺女叫屈,这会子便又多了个三公主,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赏给公爵?哈,原本是达尔罕亲王啊,被皇上褫夺了亲王爵位,给了他弟弟一脉去世袭;如今拼了命,几乎死在沙场上,才赏了个公爵?”
“人家四额驸福隆安,还只是和硕额驸呢,选为额驸那一天起,就已经享受公爵待遇了;他还是固伦额驸呢,再加上一条命,皇上不过也才赏了个公爵……”
“孝贤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啊,原来在皇上心里,亦不过如此罢了。”
乐仪含笑点头,“况且从死人堆里把他找回来的人,也是孝贤皇后的母家人。”
六卷59、几家欢喜几家忧(4更)
“承恩公富文之子明瑞,今年以副都统衔为领队大臣赴西北军营。那是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儿,才将这位孝贤皇后的女婿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想法设法医治过来的罢了。”
“若不是明瑞,其他人谁那么落力救他?否则皇上也不至于接到奏报,说三额驸已经死了,皇上还下了谕旨治丧,以及选定三额驸的继承人了……”
这样想来,忻嫔的心下才终于舒坦了一点儿。她的六公主这会子是不得宠了,可是那嫡出的固伦公主,也就不过如此而已罢了。
“无妨,终究孝贤皇后已经崩逝,当今皇后的五公主也夭折了。皇上在世的便也只剩下这样一个额驸只为公爵的三公主为固伦公主去了,其余的公主,不管现在如何,待得出嫁之前正式册封名号,也不过都是和硕公主罢了。”
“谁又能比谁高了过去?!”
过年,坤宁宫家宴。
婉兮抱着六公主,与一众皇子皇孙的福晋坐在一处,正是其乐融融。
六公主这会子刚满半岁,正是最乖巧、最可爱的时候儿。就那么软软坐在婉兮怀里,不哭也不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坤宁宫里的一切都新鲜,都涌出欢乐的光芒。
因这会子正是她公爹成衮扎布立下大功,故此上至皇太后,下至永璋、永珹、永琪、永瑢几个刚指了婚的皇子福晋,虽未大婚,但是也都已经送进内廷来行走,便也都参加了这一场家宴。她们便也都过来逗着她玩儿。
这一下子,整个坤宁宫里,七公主倒成了小主角。她便也不认生,更是看着谁都亲,谁过来逗她,她都乐,谁抱都跟。
宫里的公主本就少,此时的小公主就是六公主、七公主两个。这会子大家伙儿都围着七公主呢,这便更显得六公主处实在有些冷清。
六公主比七公主大了一岁,这会子已是一岁半的小姑娘,话已经说得很全了。她便忍不住悄声问忻嫔,“额娘,皇祖母、皇额娘、还有各宫姨娘、以及在内行走的嫂子们,怎么不抱抱女儿啊?”
“是因为女儿长大了,自己会走了,便不用人抱了么?”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本是天真无邪,却听起来格外叫忻嫔心酸。
忻嫔便将女儿抱得更紧些,“看她做什么!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你看别人去。”
六公主虽然小,却也看得出人各自面上的悲喜来。六公主便从母亲膝上溜下来,悄悄儿走向永璋的福晋所坐的那一桌去。
桌边坐的是永璋的嫡福晋、和硕淑慎公主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她下首还坐着永璋的庶福晋完颜氏。
原本这样的场合,庶福晋又不是侧福晋,没有资格参加。只是这位完颜氏却诞育了永璋的独子,而这名阿哥在乾隆二十一年的正月便夭折了,出生不过两个月。为了安慰这位完颜氏,今晚这才也得以出席。
今晚上所有人看着都是欢欢喜喜的,都围拢在七公主身边儿,六公主便也只瞧出这一桌的面上含着些哀戚之色,她便凑过来了。
六卷60(5更)
在此时的众皇子中,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因为孝贤皇后崩逝时被皇帝褫夺继承权,故此地位一直有些尴尬。
大阿哥还算“幸运”,死得早,皇帝因对长子的歉疚,不但封长子为定亲王,更对两名皇孙极尽疼爱。如今长房长孙们依旧坐在首位上,永璜的嫡福晋和侧福晋这会子便是皇太后对她们都已经是和颜悦色。
这便只剩下三阿哥这一房的地位有些尴尬了。
况且永璋还没永璜那么好命,唯有庶福晋完颜氏生下的那一个儿子,还夭折了。想要以皇孙来取悦皇上,叫皇上享天伦之乐,都办不到。
而今年这会子,三阿哥永璋的身子也每况愈下,这会子已是又病了好些日子。
故此便是这样的坤宁宫家宴,三福晋和庶福晋虽说也都强颜欢笑,可终究盖不住眼底的哀伤。
本来都是膝下无子,若三阿哥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她们将来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六公主便溜过来,抱住了三福晋的手,仰头天真无邪地问,“三嫂子,过年了,嫂子却不高兴么?”
这会子谁敢说不高兴呢?
且不说是过年呢,当着皇太后和皇后;况且朝廷刚刚擒获青衮杂布,正是举国同欢的时候。
况且又是三阿哥永璋这样尴尬的地位……
三福晋和庶福晋都连忙否认,“怎么会呢?六公主还小,这是看错了。”
小孩儿有小孩儿那格外清澈的眼,小孩儿也有小孩儿不肯妥协的执拗,六公主这便使劲摇头,“不对!三嫂子就是不高兴了!”
幸好一众内廷主位们不是在皇太后跟前凑趣儿说话,就是围拢在婉兮和七公主身边儿,倒没人格外留意三阿哥福晋们这一桌。
可是,挨着她们坐的四公主却听见了。
永璋也是纯贵妃的儿子,是四公主的亲哥哥。四公主越是长大,就越能体会到三哥一家在家宴中地位的尴尬。这会子听见六公主揪着三哥的两位福晋不放,四公主便忍不住起身走了过来。
“你别乱说!”十一岁的四公主已经颇有了些大姑娘的模样儿,“两位嫂子只是想起了夭折的小侄儿,不过是人之常情,却也不至于不高兴才是!”
四公主是急着护着亲嫂子,本也只是十一岁的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忻嫔远远瞧见了,却直接走过来,一把抱起六公主。
“哟,四公主真是长大了,这会子都会教训起人来了。”
“四公主当主子的,教训人自是无妨,却也要看教训的人是谁。这是六公主,是四公主的妹妹,别说她年岁还小,便是有得罪四公主之处,四公主也只来告诉我,由我来教训她就是。”
虽说忻嫔只是嫔位,位分在纯贵妃之下,可是姨娘就是姨娘,辈分清楚。四公主也无奈,只能深深蹲礼,“姨娘教训得对,是我唐突了。”
这边如此,纯贵妃便也忍不住走了过来,含着笑,目光里却有些不高兴。
“忻嫔妹妹的话,我也隐约听见了。”
六卷61、豌豆黄儿(6更)
“忻嫔妹妹方才的话教训的对。”
纯贵妃平静地凝视着忻嫔,眼神里竟然没有什么怨怼。
可纯贵妃越是这样的神情,忻嫔看着心里却越是不舒坦。
终究纯贵妃年长她二十多岁,以一个汉女的身份,从潜邸一路走来,如今仅在皇后一人之下。
这便是一双被岁月和宫里的争斗,早已洗得再透彻不过的一双眼。便是被她看上那么一眼,叫人也有被看穿了的感觉。
便是她的眼里平静无波,却也总叫被看穿了的人,觉着那里头反倒含着一丝练达的嘲讽。
忻嫔便反倒深吸一口气,高高抬起下巴迎向纯贵妃去。虽说是行礼请安,那下巴却下意识一直高高抬着。
纯贵妃便笑了,“便是因为觉着忻嫔妹妹的话说得实在有理,这会子我倒不知道该跟忻嫔妹妹说什么了。那便不如这样儿,我便将忻嫔妹妹方才说过的话,再回敬给忻嫔妹妹吧。”
忻嫔一怔。
纯贵妃瞥了身边儿的巧蓉一眼,巧蓉便含笑道,“四公主虽说十一岁了,已是待嫁。但是只要还一天在宫里没厘降,就一天还都是小姑娘。”
“四公主与六公主姐妹情深,便是姐姐说了妹妹一句什么,也都是公主姐妹之间的事儿,不必分什么你啊我的。便是退一万步说,四公主即便是有什么失当的,此时这坤宁宫里自然还有皇太后和皇后做主。”
“最不济的,忻嫔主子也可以来告诉纯主子,纯主子必定节制公主的。”
忻嫔不由得咬住嘴唇。瞧,四公主的额娘是贵妃,而她不过是个嫔位。所以人家纯贵妃虽然口口声声说她说得有理,可是干脆连直接与她说话都不愿了,倒叫她身边个官女子来教训她!
忻嫔一时说不出话来,纯贵妃又回眸望住四公主。
四公主便也灵巧一笑,伸手递给忻嫔怀中的六公主去,甜甜笑着柔声逗着六公主,“……小六爱吃豌豆黄儿,是不是?来,四姐桌上有最好吃的豌豆黄儿,四姐带小六去吃。”
六公主终究才一岁半,这便立时笑了,攥住四公主的手,便将身子从忻嫔怀里探出去,朝四公主怀里奔,“豌豆黄儿!四姐,要吃,豌豆黄儿!”
旁人倒也罢了,自己的闺女这会子也胳膊肘朝外拐了,忻嫔恼得厉声呵斥,“吃什么吃。每回吃了噎着嗓子眼儿,咽都咽不下去,好悬憋得上不来气儿,都忘了不成?”
这便闹起来,婉兮在旁瞧见了,见四公主被裹挟其间,这便将七公主递给语琴,起身缓缓走过来。
婉兮听见忻嫔那句话,便笑了。她知道忻嫔这又是暗暗讽刺什么呢。
那是有一回六公主到皇上养心殿去玩儿,皇上的炕几上正放着她做好送去的一碟子豌豆黄,皇上便就手拿了一块给六公主吃。
豌豆黄好吃,却是容易糊嗓子眼儿的,六公主吃得急了,这便噎住了。
忻嫔就因为这饽饽是她亲手做的,便觉着这事儿仿佛是她在算计六公主似的,记恨在心了。
六卷62、息事人不宁(7更)
婉兮虽然明白这个缘故,这会子却也没兴致火上浇油。
终究涉及到四公主,她只想息事宁人。
婉兮便笑了,吩咐玉函去打水来。净过手后,婉兮亲自走上前去,用指尖儿将四公主桌上的豌豆黄儿给掰开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给团成了珍珠大小的球儿。
婉兮弄完了,含笑招手唤六公主,“小六来,瞧这些东珠丸子!”
宫里素常也吃江米团成的小圆子,叫“珍珠圆子”的;这些豌豆黄儿是白里透黄,倒与东珠表面格外挂一层金色十分相似。且东珠又比普通珍珠金贵,婉兮这样一说,自是抬举了六公主。
忻嫔一怔,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拦着。
——难道她想叫自己的女儿,配不上东珠么?
四公主便笑了,趁机将六公主给接过来,抱着六公主一起走到桌边来尝这“东珠豌豆圆子”。
婉兮这才又擦了手,含笑走过来,一手拉住纯贵妃,一手拉住忻嫔。
纯贵妃便承情,含笑点头,“令妹妹最是手巧,你亲手做的豌豆黄儿叫拈花吃惯了,她便再不愿吃膳房进的。可是今年却是你又遇喜,便怎么都不敢劳动你的,可是你今晚上还是又带了豌豆黄儿给拈花吃,叫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婉兮便笑,“那我可不敢瞒着纯姐姐了——这豌豆黄儿的确是我宫里出来的,却并非全都是我亲手做的。这会子这个孩儿,与小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儿,他且早晚折腾我呢,我都不敢在膳房待太久,怕是闻见了什么味儿,这边又是胃口翻涌不休了。”
“其实啊,动手的是我宫里一个太监。因是膳房拨过来的,手脚自是熟练。我便眼盯着他配料,总归叫配料都不变就是了。”
纯贵妃便笑了,“我想起来了,是御膳房那个叫刘柱儿的。皇上把他拨过去,原本说是伺候小七的;结果你这会子又遇喜,这太监便又在你宫里留下,暂且回不去膳房了呢。”
婉兮含笑点头,“正是呢,要劳累他了。”
皇上虽然说不动声色地将刘柱儿拨给她了,可是没有将膳房的太监直接提为妃位宫里首领太监的旧例,这便叫刘柱儿还承着个借调的侍膳太监的身份呢。也多亏婉兮这第二胎又连上了,永寿宫里的茶房和药房自然都不能撤,这便叫刘柱儿继续留下了。
婉兮与纯贵妃说着话,倒给了忻嫔喘息之机。
忻嫔便也平静下来,亲亲热热拉着婉兮的手,含笑道,“七公主的公爹为朝廷立下大功,七公主的身份这便更加贵重了。只是令姐姐终究还是定下随皇上一同南巡去了——七公主才这么几个月,就要单独留在宫里,令姐姐必定会舍不得,便是在外也牵挂不已吧?”
婉兮回眸盯住忻嫔一眼,“忻嫔妹妹爷一样随驾南巡,六公主不是也一样要留在宫中么?咱们两个是同病相怜,倒是更应当互相宽慰才是。”
忻嫔便笑,“我的福气自然比不上令姐姐。令姐姐这已是又有一个孩子了——那是不是该给七公主寻个养母了?”
六卷63、养母(8更)
婉兮没说话,抬眸凝住忻嫔。
忻嫔便笑了,“小妹福气薄,就六公主这么一个公主,故此六公主自然是小妹亲手抚养的。小妹知道,令姐姐也一直亲自哺育七公主,七公主是令姐姐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亲手抚养成人才是。”
“可是谁叫令姐姐福气大呢,这会子便又有第二个孩子了。那便如何能叫令姐姐怀着孩子,再照顾七公主去呢?况且南巡在即,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七公主也不能这么扔在宫里,没人管不是?”
“况且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如令姐姐这样的情形,那便按着宫规,自然是要将七公主委给其他主位抚养了。“
婉兮还是没说话。
终究是舍不得,心下这会子有些揪着疼。
纯贵妃瞧着,也是不忍心,这便出言道,“宫规归宫规,可是自咱们皇上登基以来,具体该怎么办,实则也是有差别的。便如序齿靠前的阿哥和公主们,就不是交给后宫里其他的姐妹来抚养,而是都叫皇上送到母妃、太妃宫里养育了。”
“便是我的永璋、永瑢,甚至直到舒妃所出的十阿哥,都是这个老例儿。”
“再说了,就算这会子母妃、太妃们年岁都大了,不宜再照看小阿哥、小公主们,那此事也还不急于一时。忻嫔便是为了令妃的身子着想,可是这会子七公主还小,令妃也还没显怀呢。待得南巡回来之后,再议此事也不急。”
纯贵妃含笑望向婉兮,“再说,令妃好歹也比忻嫔你大了十岁去,进宫更是比你早了十多年。忻嫔能想到的事儿,令妃自己必定都想到前头去了。此处,何苦还有劳忻嫔这样提醒着?”
忻嫔听着有些逆耳,不由的扬眸冲纯贵妃一笑,“纯贵妃说得倒是轻巧。也是,四公主自下生以来,就没离开过纯贵妃的身边儿,由纯贵妃亲手抚养到这么大,纯贵妃自然觉着凡事还都不着急。”
忻嫔这话,自然是讥讽四公主的手天生那个模样,便自是不方便送到母妃、太妃宫里去养育,只能留在纯贵妃身边的事儿。
纯贵妃不由得扬眸盯住忻嫔,“忻嫔妹妹的话别说得这么满——我啊,倒觉着忻嫔妹妹年纪还小,将来必定还有机会再为皇上开枝散叶的。到时候忻嫔妹妹必定也要面临此时的选择,我便记着今儿的话,到时候好好儿瞧瞧忻嫔妹妹是如何‘飒爽利落’的!”
忻嫔虽有些不爱听,这会子却不好再反驳了——除非,她不想再生了。
人家纯贵妃好歹是“祝愿”她还能再有孩子的不是?
婉兮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朝纯贵妃感激地一笑。
“纯姐姐说的是,小妹心下已有打算。”
忻嫔倒是满面的惊喜,“哦?令姐姐已是替七公主选好了养母了?那快告诉小妹,令姐姐选了谁了?”
婉兮秀眉轻扬,不想说话。
忻嫔便自己笑着,抬眸望向七公主那边去。
这会子婉兮不在,婉嫔、语琴、颖嫔自是都陪着呢。
六卷64、只能选一人(9更毕)
忻嫔便一拍手,“既然是将七公主交给其他姐妹去抚养,那便总有个前提:必定得是自己并无所出,或者这会子身边儿没有年幼的孩儿的。”
“况且既然是令姐姐自己想好的,那便必定应该是素日与令姐姐交好的——这样想来,素日与令姐姐最为亲厚的婉嫔、庆嫔和颖嫔,便都符合条件儿。况且公主不同于皇子,皇子总要交给妃位以上抚养,公主却是可以交给嫔妃的抚养的。”
忻嫔眼底光芒闪闪,年轻和好奇在她眼底骨碌碌地转动,看起来那样的活泼和无邪。
“那便是婉嫔、庆嫔和颖嫔,皆可以成为七公主的养母啊!她们三个皆是进宫多年都无所出,这会子都将七公主疼得如亲生的一般——可是七公主的养母终归只能有一个,令姐姐只能择一人,而暂时撂下另外两人了。”
“啊,那我便明白了。怪不得我问令姐姐,令姐姐不肯说呢——也是,令姐姐自己必定也是举棋不定,难以取舍了。故此这会子才不好说,对吧?”
婉兮心下便也微微一个浮涌。
也是几个人在这边太久了,那拉氏远远瞧见了,便问,“纯贵妃、令妃、忻嫔……你们三个在那边儿说什么呢?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当众与咱们都说说,叫咱们一起乐一乐去?”
忻嫔便第一个跳出来,眉飞色舞道,“回主子娘娘,令姐姐这儿正在为七公主选养母呢!”
“只可惜婉嫔、庆嫔、颖嫔三人都有这个资格,令姐姐当真举棋不定啦!”
那拉氏闻声便是一挑眉。
婉兮心下一沉,赶紧回身朝那拉氏深蹲行礼,“启禀皇后主子,此事妾身自然不敢妄言。总归还有皇太后、皇上、皇后三位主子定夺才是。”
那拉氏这才点点头,和煦道,“快起来,怎么又行礼?皇上早在你怀着七公主的时候儿,已经下了口谕,你这会子又怀着孩子,自然依旧不用请安行礼了!”
皇太后听见了,也点点头,“忻嫔这孩子虽说年轻,倒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她说得没错,正月十一咱们就要起驾南巡了,这会子若再不议此事,说不定就给忘了。”
那拉氏也道,“可不~七公主的养母,是应当审慎挑选。”
婉嫔、语琴和颖嫔听见了,都不由得略微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朝这边看过来。
婉兮瞧见了,心下也是有些酸楚。
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命运,当年岁渐长,皇恩渐淡,所有的快乐和希冀便都只能寄托在孩子身上。而如陈姐姐、陆姐姐、颖嫔,都是进宫多年而无所出。她们将她的小七爱若己出,便自然都希望能够成为小七的养母吧?
忻嫔倒是有一点没说错,她虽然心底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终究还是不忍心与另外两人直说不是?
得了皇太后的赞扬,忻嫔含笑谢恩,却是催着婉兮,“……这都过年了,距离正月十一还有几天了呀。令姐姐你早些定夺才是!”
忻嫔说着瞥向婉嫔、语琴和颖嫔,“况且庆嫔和颖嫔都在南巡随驾排单上。令姐姐若定了她们当中的谁,这赶紧说,也才来得及调整不是?”
六卷65、圣裁(1更)
婉兮深吸一口气,高高仰头,睥睨忻嫔。
“这会子我真有些恍惚,听着忻嫔妹妹说这些话,我都有些回不过神来。瞧忻嫔妹妹这关心的模样,我总觉着忻嫔妹妹是在讨论六公主的事儿,而不是在说七公主。”
婉兮浅浅一笑,回望众人,“我这个当本生额娘的,都没对七公主的事儿上心成这样儿。我倒是没想到,忻嫔竟然能在此事上这样地奔劲儿。”
纯贵妃听着便笑了,“也是。养育个孩儿不容易,六公主同样年幼,忻嫔也要随驾南巡了,这剩下的几天只顾着自己的公主还忙不过来呢,这会子又越俎代庖,顾着七公主的事儿作甚?”
“令妃好歹比她大了十岁,进宫比她早了十多年,若论这宫里的规矩、或者是当娘的觉悟,难道还比不上忻嫔去不成?”
婉嫔也是轻笑一声,亲自倒了一盅茶,捧了送上来,递给忻嫔。
“忻嫔妹妹今晚儿上说了好一起子的话,管了纯贵妃的事,又管了令妃的事——想来接下来就要管皇后娘娘的事儿了。当真辛苦了,来,喝杯茶,润润喉。”
眼前这些后宫女子里,忻嫔进宫最晚,年岁最小。她抬眸望向这些比她大了十岁,甚至二十多岁的主位去,不由得抿紧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坤宁宫中一时静寂,皇帝走进来的时候,也是脚步无声,也没叫人通传。
“……暂代抚养莲生的事,令妃早已经定好了,且回过朕了。”
待得皇帝站在婉兮身边儿忽然出声,这才吓了众人一跳。
一众主位一齐来行礼请安。皇帝只托住了婉兮的手肘,“……身子要紧。”
皇帝叫众人起,这才走到皇太后面前请安,含笑道,“成衮扎布刚刚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他给儿子上奏本,却半点没提这事儿。便是儿子赏给他黄带子,封他一子为世子,他也固辞。”
“他啊,就唯有一个心愿,希望儿子善待莲生……”
皇帝说着也是笑,“瞧瞧,这可真是女生外向,他倒求着儿子善待莲生;仿佛倒忘了儿子才是莲生的亲生阿玛呢!他这个当公爹的呀,对莲生的感情,这是都想要抢到儿子头里去了!”
皇太后听着有趣儿,倒也笑,“他自己就是固伦公主之子,如今又得公主为儿媳,心里自然亲近着。”
皇帝便点头,“所以这次南巡,刚好就是在成衮扎布擒获青衮杂布的一个月之后,故此儿子便是为了叫成衮扎布安心,也必须得亲自过问莲生留宫的事儿。”
皇太后便也点头,“也是应当。”
皇帝含笑抬眸望向婉兮,“儿子既不愿叫令妃留宫,莲生自然要托付给主位来代为照料。只是这会子母妃、太妃们都是年事已高,不宜再抚养小公主。儿子想,是时候交给如今的乾清宫主位们了。”
皇太后点头,“自然。”
皇帝眨眨眼,“既然如此,儿子便觉着,应从潜邸老人儿开始。故此令妃与儿子商量此事时,是儿子定的,将莲生托付给婉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