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20、换了妻(1更)
纯贵妃不由得挑眉,望向舒妃来。
“舒妃这话说得倒叫我接不住了……舒妃说得没错,傅公爷是四额驸的阿玛。可是这是皇上的指婚,这事儿何尝是我的决定了?”
纯贵妃瞟一眼那拉氏,“更何况皇后才是四公主的母亲,若说‘亲家’二字,皇上和皇后娘娘才跟傅公爷是亲家呢!”
纯贵妃这是极力撇清自己,不想被无端卷入舒妃与皇后的口舌之争来。
舒妃自是听得明白,便笑了,“说来有趣儿,皇上给皇子皇女指婚,就算只有四公主指给傅家也就罢了,皇上怎么年前还挑了傅清的闺女为皇子的嫡福晋啊——啧啧,说来就是巧,傅清的闺女是指给六阿哥永瑢,这便又是纯贵妃所出的皇子。”
“这样算来,纯贵妃的儿子和女儿,可都是跟傅家结的亲呢!故此若论亲疏远近,这东西六宫,谁有纯贵妃与傅恒家来的亲密去?”
一众嫔妃,私下里也都是悄然目光流转。
舒妃说得也不算错,皇上的安排的确是巧:皇家一共就与傅家结了两门儿女亲事,偏还都落到了纯贵妃的头上。若说只是巧合,若说内里并无皇上的深意在,仿佛有些说不通了。
纯贵妃无端受牵累,可是这会子也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一时急得也是满面通红。
纯贵妃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了婉兮面上。
婉兮略作思量,还没等开口,却听忻嫔在一旁娇俏地笑了。
“哎呀呀,舒妃好歹也是九福晋的亲姐姐,对于傅家的事儿好歹该知道得比咱们都早、都详尽。可是今儿却怎么说冒失了呢?”
舒妃本将纯贵妃拉入战团,引得那拉氏不满,正自得意呢,没想到忻嫔这么忽然半路杀出来。
舒妃便一眯眼,“忻嫔说什么?”
忻嫔坐直了,悠然地深吸口气,年轻的面上,笑靥如花。
“舒妃原本说得没错,皇上的确前头是挑了傅清的闺女为六阿哥的嫡福晋……可是那都是年头的事儿了,如今已是年尾,许多事儿已经变化了。”
舒妃盯住忻嫔,“你说什么变化了?”
忻嫔抬眸同情地望住舒妃,“……傅清的闺女,六七月间刚夭折了啊。皇上已然为六阿哥另指福晋。”
“不过皇上必定是为了继续与傅家结秦晋之好,这便另外指了傅公爷的另外一位兄长、参将傅谦的闺女为六阿哥嫡福晋了。”
忻嫔说出这话,便连婉兮都小小吃了一惊。
六七月来她已是关起宫门,安心待产,两耳少闻窗外事了。
而且这话之前也没听九福晋、玉壶提起。九福晋倒还罢了,她不信玉壶知道的话会不与她说……故此她担心,这事儿便是玉壶也是不知道的。
终究傅清的福晋对玉壶防范极严,这些年不准玉壶和伦珠母子认祖归宗,若是傅清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她们自然是不告诉给玉壶的。
婉兮没见过这位傅二爷的格格,又因为傅清福晋对玉壶的所为,故此对这位福晋也没什么好感,这会子自是说不上什么感伤——她更震惊于,忻嫔消息的灵通。
六卷21、恶意(2更)
舒妃面子上很有些过不去,不由得尴尬道,“便是换成傅谦的闺女,那不也还是傅家的女儿?六阿哥的亲事,终究还是与傅家结的。那我之前的话,便也没错!”
这话题便没个停休了。
婉兮只得暗暗叹口气,抬眸迎住纯贵妃的目光,含笑点头。
这中间终究牵连到九爷,以及四公主和福隆安去,她便不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此时忻嫔这话说得,颇有些冲着她和小七来的意思。
因皇家结亲,指婚的年岁都早。可是年岁小的孩子将来会不会遇上什么病啊灾啊的,谁也不敢保证。
故此古往今来,也没断了有诸如此类,皇上指婚完了却有一方夭折的情况。
便如当年十三爷怡亲王胤祥的嫡长子弘暾,曾被先帝雍正爷选了孝贤皇后伯父马齐的孙女儿为嫡福晋。结果弘暾十九岁便亡故,未及完婚。
那这位还没进门的富察氏福晋原本可以再嫁,却甘愿未婚而进门守节,一辈子孤单终老……
这样的精神值得敬佩,却终究是人间惨剧。故此皇家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会再为皇子或者额驸指婚。出于家族的尊重,也或者是古来媵妾制度的延续,再挑的皇子福晋自然还优先从夭折的女孩儿的家族里挑选;而原定的额驸,也自然再指给宗室之女。
便如早年顺治爷废了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再立的继皇后依旧是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总归不叫博尔济吉特家面上无光才是。
故此这会子忻嫔忽然出言,掺和进一件并非与她有关的事儿,看起来有些不很明智——但是以忻嫔的心思,她既然贸然做这个事儿,便必定有她自己的目的所在。
婉兮想明白了,忻嫔这是故意说给她听,言语里隐隐是对小七含有恶意。
忻嫔所出的明明是六公主,比小七大了一岁去呢,便是指婚,本来都应该是六公主为先的。可是这回自打小七出世,便所有的待遇都超过了六公主去;尤其是这次指婚,皇上特地跳过了六公主去,便叫后宫上下都暗暗看忻嫔的笑话儿。
忻嫔自是记恨在心。
所以她才特地提到六阿哥永瑢嫡福晋换成傅家堂姐妹的故事——这便是想说,若有一天小七夭折了,自然是她的六公主取而代之?
如今身为母亲,便是有谁对她本人说些什么,她也能忍就忍;而若是用这样的恶意来暗指她的小七,她便必定不容忍!
婉兮心思定下来,便含笑道,“忻嫔当真是消息灵通,这事情看样子非但纯姐姐和舒妃不知晓,怕是皇后主子也不知晓吧?”
婉兮的目光望向那拉氏去。
那拉氏扬了扬眉,虽没说话,可是神色之间已有答案。
婉兮便又轻叹一声,“瞧这会子说话的五个人,皇后之尊之外,便是纯姐姐的贵妃之尊。接下来的舒妃和我,好歹也都是身在妃位……唯有忻嫔一个只是嫔位。”
“可是啊,我们四个人加在一起,消息竟然都不及忻嫔一个灵通呢。”
六卷22、赔罪(3更)
这一场混战,原本是那拉氏揪着九爷,继而舒妃揪着纯贵妃;这会子被婉兮这样一说,倒成了那拉氏、纯贵妃、婉兮、舒妃在同一方,而忻嫔单独为另外一方了。
婉嫔便也放下心来,朝语琴和颖嫔都是点头一笑。
忻嫔听出了危险,不由得咬住嘴唇,防备地盯住婉兮。
婉兮却只是淡淡一笑,错开眼珠儿去。
“若说姐妹相代,我倒是想起来皇后主子的五公主薨逝之后,皇上将对五公主的一腔父爱全都给了六公主……那时候儿的六公主当真是皇上心尖儿上第一宠爱的女儿。”
婉兮浅浅缓缓说出这句话之后,那拉氏的面色便变了。
婉兮这才含笑收口,朝纯贵妃点头一笑,“皇家历来联姻,都重亲上加亲。这会子纯姐姐的四公主和六阿哥,婚配都是傅家的孩子,那便正是亲近之意呢。”
“别说六阿哥,便是皇上为五阿哥永琪挑的嫡福晋,也是鄂尔泰大人的孙女儿。那还是咱们鄂常在的堂妹呢!还不止如此,这位五福晋啊,她二伯父鄂实的福晋便是慧贤皇贵妃的亲妹妹呢,这样算来,这位五福晋也是慧贤皇贵妃的姻亲。”
因鄂容安刚与班第一起在伊犁为国捐躯,皇帝亲赐谥号,故此挑了鄂容安的侄女西林觉罗氏为五阿哥永琪的嫡福晋。
婉兮便含笑拍手,“就更别说咱们历代先帝的后宫里都有姑侄、姐妹同在的情形了。这些都是骨肉至亲的维系,有了这些才有咱们大清的家国天下……怎么,忻嫔便连这个都有微词么?”
一场请安不欢而散,该生气的没生气,原本无关的忻嫔,却落得个狼狈而出。
众人告退之后,那拉氏还特地留下七公主,抱在怀里逗着玩儿了一会儿。
七公主也是乖巧,腻在那拉氏怀里亲近了好一会子。
那拉氏也是有一点点的意外,不由得抬眸望住婉兮。
婉兮便笑,“……妾身说句不恰当的,虽说五公主已然薨逝,可是皇后主子身上必定还留着五公主的气息呢。小七与五公主同样都是女孩子,说不定这会子还能找见这熟悉的母女相依的味道。”
一句话说得那拉氏都红了眼圈儿,自是抱住七公主又亲近了好一会子。
因这一段,婉兮便是最后一个离开皇后宫的。
待得独自离开,绕过假山才发现,忻嫔竟然等在半路。
心有不甘么~~婉兮倒也不意外。
婉兮将七公主交给玉函,叫玉函和保姆先带七公主回‘天然图画’去。她自己带着玉蕤,迎向忻嫔。
忻嫔也是含笑迎上来,之前的狼狈一扫而尽,又是无邪活泼的模样儿,眼波盈盈凝住婉兮。
“小妹向令姐姐请罪了……今儿小妹冒失,说了几句本不该小妹说的话,掺和了本与小妹无关的事儿。若是纯贵妃和舒妃与小妹计较了,小妹倒也不意外,也不至于挂在心上。”
“可是小妹却没想到,却是令姐姐恼了……那小妹便必定要来请罪,小妹在这后宫里,最不愿得罪的便是令姐姐呢。”
六卷23、如针(4更)
婉兮便笑了。
“忻嫔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忻嫔妹妹今儿这话又不是冲我来的,又没想说我什么,我犯得着生的什么气啊?”
忻嫔抬眸定定盯住婉兮,半晌却又笑,“令姐姐还说没生气?瞧,这会子令姐姐这不是分明还在与我赌气的模样儿?”
婉兮无奈地轻叹一声,抬眸凝注忻嫔。
“忻妹妹,原来你是这样想看见我生气啊。”
婉兮说着向前迈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看似亲热地伏在忻嫔肩上,就凑在忻嫔耳边。
“其实呢,忻妹妹你若想看见我生气,说今儿那一番话倒是没用的。因为你今儿这番话不是惹恼了我,而是同时惹恼了皇后、纯贵妃和舒妃去。”
“你若真是想叫我生气呢,你完全可以这样对我说:六阿哥福晋换了人的事儿,是皇上与你枕边说的……唯有如此,才是旁人都不知道,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
婉兮说着还故意抬头冲忻嫔眨了眨眼。
“终究六七月以来,正是我临盆最要紧的时候儿。若忻妹妹那时候听皇上枕边说的这些话,便等于是告诉我,皇上在那会子还顾不上我,而独宠着忻妹妹你——我想,你若这样说了,我还是好歹能伤心那么一时半刻的。”
忻嫔眼瞳登时幽黑,盯住婉兮,却说不出话来。
婉兮故作惊讶,“怎么?难不成这回轮到我说错话了?”
“哎哟,莫非……从六七月间我临盆开始,直到这一会子,忻妹妹你也没承过恩的?”
忻嫔面色变了又变,不由得笑道,“那有什么奇怪呢?令姐姐是忘了,皇上八月就去秋狝了,这会子才回来。”
“便是七月和八月,皇上又是镇日烧香拜佛,哪一次之前不得先斋戒三日去?又如何能翻牌子?”
婉兮便笑了,伸手拍了拍忻嫔肩头,“既然忻嫔妹妹没法子说出那样一句话来,那就当真没法子叫我生气呢。”
婉兮故意向忻嫔展演一笑,“我这会子啊,正是有女万事足。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忻嫔面上的黯然,与婉兮面上盈盈的笑,正形成绝大对比。
不过忻嫔就是忻嫔,倒也极快调整过来,继而也再堆一脸的笑,上前也与婉兮亲亲热热。
“不过之前小妹说那番话,便是皇后、纯贵妃和舒妃都不知道,倒也没什么。小妹倒是绝没想到,令姐姐是不知道的。”
“若说是因为令姐姐临盆,皇上便是不说,也是有的——可是凭令姐姐的人脉,又如何当真被蒙在鼓里几个月?”
“小妹记着,令姐姐临盆当日,九福晋和玉壶就进宫来了啊。她们一个是傅九爷的福晋,一个是傅二爷的小福晋,傅清闺女夭折的事儿,她们是家里人,自然早就知道了啊!”
“便是夭折不是喜庆事儿,故意不在令姐姐临盆的时候说,倒也罢了。那接下来的上车日、小满月、大满月、百禄,那九福晋和玉壶都进宫来了啊,怎么她们一直都对令主子守口如瓶?”
六卷24、就等你多心(5更)
忻嫔说着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九福晋知道了七公主终是被指婚给了那蒙古王爷的阿哥去,这便伤了心去呢?”
“而玉壶,虽说从前是令姐姐身边儿最得用的人。可是人家终究是傅家的家下女子,便是孝贤皇后崩逝了,心也还是向着傅家的。更何况出宫之后更是成了傅二爷的小福晋,生下的孩子也是傅二爷的骨血……”
不得不承认,忻嫔这几句话倒是扎在婉兮心上了。
不过婉兮早就知道傅二爷的福晋那边防备着玉壶,又因为九爷两口子收留了玉壶母子,便也说不定连九爷两口子一并防着。这九福晋和玉壶知道晚了些,也说得过去。
婉兮便淡淡一笑,“他们都是外福晋,进宫来自然守着规矩。便是皇太后,当年皇上亦曾下旨,不准皇太后母家兄弟进宫请安,更不准皇太后宫里人擅自将宫外的消息传给皇太后——那九福晋和玉壶,自然也是不能随便将这样的消息说与我听。”
“我这会子倒是忍不住奇怪,忻妹妹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呢?是宫外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将皇上的旨意置若罔闻?还是说,忻嫔妹妹觉着自己比皇太后还尊贵,皇太后都不能知道宫外的事,忻嫔妹妹却什么都可以知道?”
忻嫔面上果然一变。
婉兮便举袖掩住嘴,含笑道,“方才忻嫔妹妹可真是冒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旁人都不知道的事儿来——这话若是叫皇太后也知道了去,皇太后必定回想起当年皇上的禁令来。忻嫔妹妹猜,皇太后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忻嫔便眯住了眼。
婉兮汗下点点头,“……对了,这都十月了,最晚明年那位钮祜禄家的格格也该进宫了。那终究是皇太后本家儿的晚辈,皇太后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后宫情势,若以家族出身,暂可分为两大阵营:一类便是那拉氏、舒妃、忻嫔这样儿出身于老满洲世家,家里曾经为一部王贝勒、路长的贵族格格;一类便是如纯贵妃、婉兮这般,或者是汉女,或者是汉姓包衣的。
不消说,那拉、舒妃等人都是受皇太后所荫蔽;而纯贵妃、婉兮等人,则更多是皇上本人的喜爱。
故此婉兮直刺到皇太后去,剥离忻嫔心上的仗恃,叫忻嫔心下也是被扎得一阵阵地疼。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用起这样的法子来,婉兮只会比忻嫔更加娴熟,轻重控制得更为自如。
忻嫔平复了好一会子,却是目光一转,盯住了站在婉兮身边儿的玉蕤。
忻嫔便又笑了,“……令姐姐说得对,终究九福晋和玉壶是外福晋,进内廷来不敢多说话。那玉蕤姑娘的阿玛可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与傅九爷也算同任为官。便是私下闲聊的时候儿,也不至于不知道吧。”
“况且这些皇上家里的事,便是前朝大臣不知道,身为皇家内务大管家的内务府大臣也是应该知道的。”
“怎么玉蕤姑娘,也没将这事儿回给令姐姐?”
六卷25、不顾而去(6更)
若说忻嫔前面那些话,都没让婉兮太过在乎去;忻嫔这最后一句话,终是叫婉兮面色微微一变,眸光一转,刺向玉蕤去。
玉蕤也是一怔,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主子容禀!奴才……是当真不知道。”
“奴才阿玛必定也是不知道的,否则不会半点不给奴才知会。”
忻嫔便清亮一声笑了,半晌都停不下来。
婉兮面上便更有些难看,只道,“……七公主怕是要等急了。忻妹妹若还有话,咱们以后慢慢说,我先走一步了。”
忻嫔便也含笑福身,“恭送令姐姐。”
婉兮扭身便走,任凭玉蕤还跪在地下。婉兮仿佛是忘了叫玉蕤平身,玉蕤便也不敢擅自起来,终是只有目光追上去,人却还在地上跪着。
婉兮的步子快,腾腾地便转过了假山,不见了踪影。
忻嫔面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地收了,站起身来,缓缓转头瞥向玉蕤去。
玉蕤已是垂首饮泣,却竭力不叫忻嫔听见。
忻嫔站直了身子,在玉蕤头顶看不见处,傲慢地隐隐一笑。
却是极快便收起,反倒躬身去,伸手亲自搀住玉蕤来,柔声劝慰,“……傻玉蕤,令姐姐已是走远了,你便是再跪着,令姐姐也已经不顾而去,看不见了。”
“快起来,仔细跪疼了自己的膝盖。”
玉蕤这一下便终是忍不住了泪水,仰头之际,已是泪流满面。
“忻主子,奴才当真是冤枉……奴才是真的不知有此事;便是奴才阿玛,怕是也并未知晓。”
忻嫔深吸口气,“快别哭了,都怪我方才有说错话了。”
忻嫔说着便给了自一下子,“你瞧我,方才已是被令姐姐呵责着,在皇后和内廷主位们面前已是说错了话;怎么还不长记性,方才又将你给连累进来了……”
玉蕤便是心下对忻嫔还有些不满的,这会子见忻嫔身为主子这样主动给一个奴才赔不是,这便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只是难过,依旧掉泪。
忻嫔便也蹲下,目光与玉蕤齐平去,“终究玉蕤你是令姐姐的奴才,不是我的。我呢,便是说话,有时候儿也难免顾及不到玉蕤你去。只是有口无心地,想说就说了。”
“我不仅当着你们主子、说到你的时候儿,是这样儿的;我在皇后面前说起纯贵妃、舒妃来,你也亲眼瞧见了,我也是这么直性子的。”
玉蕤想了想,倒也是点头。
忻嫔叹口气,“可是令姐姐不一样儿啊。你是她位下的女子,她是你的本主儿,她本该更了解你,更体恤你去才是。”
“方才她既然知道我今儿冒失了好几次,她便不信我就是了。哪怕是能为了玉蕤你当面与我吵起来呢,那我也是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得真心实意羡慕你们主仆一条心。”
“可是这会子令姐姐怎么能就这么不顾而去了呢……留下你一个人儿在地上这么跪着,跺脚你难为?反倒叫我良心不安,不能也这么不管你就走了。”
忻嫔说着也是掉了两滴泪,“不过话又说回来,都是我的错。玉蕤你千万别生令姐姐的气,你要恨,恨我的冒失便是。”
六卷26、怎么办啊(7更)
玉蕤落泪摇头,“奴才岂敢……”
玉蕤边哭,边用手臂紧紧抱紧了她的身子。她怕是冷了,双肩都无助地微微轻颤。
忻嫔冷眼瞧着,也是叹口气,知道玉蕤这是心里冷了,那冷便泛出来,也侵袭了四肢去。
她便伸手,握住了玉蕤的手。
那指尖儿果然冰凉,像是失去了母亲疼爱的、孤苦伶仃的孩子。
忻嫔便又是深深叹息一声,“你别哭了。我知道你这会子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你别怕,这事儿既然是我惹下的,那自然是我陪着你,送你回去。”
“走吧,待会子见了令姐姐,便是要我给她下跪呢,只要能换回你的清白来,我便什么都愿意的。”
玉蕤的泪自落得更凶,用力摇头,不敢起身,更不敢望向回去的路去。
忻嫔便伸手轻轻拥住了玉蕤的肩头。
“……玉蕤,那你说,我究竟怎样做,才能叫你心里好受些?”
“但凡有法子,只要你说就是。我便必定都设法陪着你一起去办。”
玉蕤却拼命摇头,“……只消叫奴才这会子在这儿哭一鼻子。只求忻主子别将奴才这会子的事儿再走嘴说给令主子去便好。”
“甚至于,便是令主子以后问起今日的事儿来,忻主子也只说待得令主子走后,忻主子您便也走了,全然不知道奴才后头怎样了……就好。”
“奴才,奴才只怕令主子知道了,会更加多心。”
忻嫔也被说得珠泪盈盈,却是用力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今儿说冒失了话,连累了你去,我日后便怎么还敢不长些记性呢?”
玉蕤用力地哭了两声,却也极快收声,不敢再哭红了眼睛。
然后起身,还叫忻嫔帮她瞧瞧眼睛可红了,面颊可肿了。
忻嫔小心地亲自嘱咐乐容拿出她自的妆粉和玻璃水银妆镜来,给玉蕤照着,亲自替玉蕤重新匀了面,遮盖住哭泣过的痕迹,这才叫玉蕤放心地回去了。
“天然图画”里,婉兮静静地独自坐着,回来半晌也没说话。
玉函在旁伺候着,也不敢说话,却又不能不说话,只轻声道,“……早先选定的六阿哥的福晋,十四岁上刚被选中就夭折,这总归是没福分的事儿。故此皇上怕是也不想张扬,那前朝后宫、内务府里都不知道,倒也是有的。主子何苦多心?”
婉兮叹了口气,缓缓道,“玉函,你看这宫墙,多高啊。咱们被圈在宫墙里,若墙外一个帮衬的人都没有,那咱们就是聋子、瞎子,这耳朵和眼睛都是白长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便是皇上许多事都不瞒我,可是皇上终究也有皇上要忙的事儿。便如这几天,皇上便又要为了冬至祭天大典而去南郊斋宫斋戒,人都不在园子里,又如何能与我说得上话?”
“况且就算皇上每日在身边儿,皇上心里有几万万的事儿去?又如何能随时记着这样的小事儿去?这会子,阿睦尔撒纳、青衮杂布、小和卓霍集占、辉特部台吉巴雅尔……哪个不叫皇上心急如焚去?”
六卷27、小心(8更毕)
婉兮说罢垂首,摇摇头,“……从前,我宫里还好歹有玉蕤,我才不至于聋了瞎了。可是这会子,若连玉蕤有话也不与我说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玉函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跪倒,“主子万勿多心,不会的!”
“主子终究是刚生下七公主,这会子便是容易胡思乱想些……可是主子万万莫当真去啊!”
玉函是婉兮位下年岁最大的女子,也有阅历,故此她知道女子刚生下孩子几个月间,因身子的变化,心态会有一段时间的不稳定去。
爱多心,爱胡思乱想,爱忧愁,爱掉泪。
又况且主子尽管临盆前后受尽了皇上的呵护,可是待得七公主百禄之后,皇上还是得去忙前朝那些反叛用兵之事,这便或许是有些叫主子闪着了,主子这便悒郁在心了,越发觉得身边儿人不可信了吧?
再说五妞和玉叶这才出宫几天啊,主子也是受够了身边儿女子不省心的苦楚了。
——故此,便是往日的主子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儿而忧愁,那这会子刚诞育下孩子的主子,暂时这样儿,倒也是人之常情。
婉兮轻叹一声,“……我小时候,便总听村里的老人玩笑说‘女生外向’。我小时候还是不服气,长大了却不能不认同。”
“女孩儿啊,便是小时候怎样想的,待得长大之后,有了心上人,便什么都变了。”
幸好这会子外头通传,说婉嫔和语琴来了。玉函这才如蒙大赦,赶紧含笑劝婉兮,“主子快笑笑,好歹别叫婉嫔主子、庆嫔主子瞧见了,也免得她们二位一起跟着担心不是?”
婉兮淡淡垂眸,“玉蕤还没回来呢。你到大门口去迎迎她,见了面儿就先叫她回房,不必来见我。就说我陪着婉嫔、庆嫔说话儿呢。”
玉函忖了下,便也行礼告退。
婉嫔和语琴进来,倒见婉兮神色如常。
婉嫔便笑,“那倒是我们两个想多了,你没事就好。”
婉兮起身一手拉住一人,“谁说我没事呢?七公主生完了,这事儿必定跟着脚的一个一个来了。这几个月前前后后的事儿可不少,我便是想要忘了,也必定有人替我记着呢。我啊,便得自己一件一件都得记得明明白白。”
婉嫔和语琴便也笑了,上前坐在地上排开的椅子上。婉兮还坐在炕沿儿上,与两人面对面说话儿。
婉嫔道,“今儿忻嫔这话说得叫咱们都猝不及防……实际上来说,六阿哥的嫡福晋究竟是傅清的女儿,还是傅谦的女儿,对咱们来说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忻嫔从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婉兮点头,“正是如此。忻嫔的消息这样灵通,都跑到咱们前头去了,这才叫我后怕——幸好这事儿不是算计咱们来的,倘若是换了旁的事儿,若咱们都来不及防备,那才糟了。”
语琴冷笑一声,“莲生自落草,再到指婚,样样儿都将六公主踩扁了去,忻嫔便已经注定恨毒了莲生去……咱们便得千万小心着,别叫她有机会算计了孩子去,才是正经!”
六卷28、又准备好了(1更)
婉兮面前,又是额娘在小七半月之后,要带着玉叶一起出宫前的那晚。
八月的夜空,本还留着暑气燥热,可是额娘的眼中却先一步起了秋凉和萧瑟。
额娘攥着她的手说,“……后宫里的算计,没有所谓止歇之时,只有相机而动;在你临盆前的那些事,暂时偃旗息鼓了,只是他们忌惮着皇上,不敢在那个时候再给你找事儿。”
“可是这些事该来还是要来的,只在早晚而已。”
“我便是帮你记着,总归我不能在宫里继续陪着你。而这会子玉叶也要与我一起出宫去了,瞧你宫里这会子又还剩下几个人了?”
额娘着急地想要落泪,却又强忍着。
她那会子伸手抱住了额娘。她这会子更加明白,不管女儿长大到了几十岁,当额娘的总还是想伸开双臂将女儿护在羽翼之下。
她便含笑对额娘说,“娘……女儿都进宫多少年了?便是刚进宫的时候儿还不满十四岁呢,女儿又何曾吃过什么大亏去?如今更是都三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趟不过的去?”
额娘走了,玉叶也走了,她却不能走。她永远是后宫的女人,更是从这一年开始,不仅要护着自己,更要护住自己的孩子。
她便只能更成熟,更清醒,也更冷静。
婉兮想到此处,便是淡淡一笑,“是啊,我早说过,便是怎么算计我的,只要伤不着我,我也愿意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是若是有人想要算计我的孩子——那便对不住了。便是老母鸡护着小鸡崽儿都敢跟老鹰拼命,我便也自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去。”
婉嫔与语琴对视一眼,这才放心地相视一笑。
语琴便道,“我与陈姐姐回去也商量了一下,觉着忻嫔的消息,有可能来自江南。”
婉兮扬眉,“怎么说?”
语琴道,“幸亏我跟陈姐姐都是江南人,这便好歹也对江南的官场有所了解。你不知道,忻嫔有个姐夫叫安宁的,从皇上登基初年至今,多年在江南为官。他当过江苏布政使,兼管过苏州织造;也当过江苏巡抚,还多少掺和过盐政。”
婉兮便轻轻眯起眼来,“哦?”
语琴道,“所以我觉着,傅清的闺女夭折这事儿,是忻嫔她姐夫告诉她的。”
“终究傅清的闺女也曾被指为皇子嫡福晋,便是尚未成礼,名分也已如此。夭折之后治丧,棺椁之中便势必要按着皇子福晋例,赏用宫缎、制作陀罗经被等物。这些便必定是叫江南织造来制备的,故此安宁必定是该奉旨知晓的。”
婉兮心中也是豁然开朗,“我倒不知道忻嫔家中还有这么个姐夫……这会子听来,心下倒是明白了。”
其实六阿哥换福晋的事儿,本身不要紧。这会子婉兮倒是格外留意起安宁这个人来。
因婉兮的兄长德馨本就是在江南的织造上当差,如今族兄吉庆又是当过两任的两淮盐政,这便是两家在江南有所交集。
婉嫔瞧出婉兮眼角眉梢隐约的疑虑来,便也是忧心地点头,“我呢倒是不担心旁的,终究婉兮你的兄长已经被皇上早几年便给调回京师来,如今在内务府缎库里任职了。便是忻嫔有心叫她姐夫查你兄长,也未必能伤得到你兄长。”
“可是……两淮盐政么,便难说了。终究,两淮盐政是天下人皆知的肥缺,历任盐政的贪墨官司便从来就没断了过。”
婉兮也点头,“况且吉庆这个人自己手脚也未必干净,否则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有人参他。只是难得皇上查了几回都没查出什么来,皇上依旧有心用他。”
语琴便也提一口气道,“总归,你设法告知你母家人,但凡还在江南当差的,小心着安宁这个人才是。”
婉嫔和语琴离去,玉函亲自送了,回转来。
婉兮抬眸望着玉函,“……有事?”
玉函叹口气,“回主子,玉蕤在房里一直在掉眼泪,想见主子。”
婉兮点点头,“这会子她掉眼泪,我也不冷静,便是见了面说话,怕也说不明白。你先叫她稳当稳当,我也回头捋捋思绪,有话还怕没有机会当面说明白么?”
玉函只得行礼去传话。
玉函走到门口,婉兮忽然叫住,“如今玉蝉和玉景是刚被挑上来,补玉叶和五妞的缺。终究是刚挑过来的,她们两个办起差事来,还是有些生疏。”
“玉蝉还好,早在我眼前行走过,这月台上的规矩好歹也知道了。玉景还是需要教导……在我眼前还好,就怕是在皇上面前伺候的时候失了规矩。”
玉函忙道,“主子放心,奴才和玉蕤一定仔细提醒着。”
婉兮点头,“玉蝉你带着,将玉景交给玉蕤吧。好歹玉蕤是掌事儿的女子,她亲自来教导玉景更合适。”
玉函立在原地,有一点没转过神来。
婉兮便道,“从今儿起,门槛内的差事,你多带着玉蝉来历练;玉景手生,暂时叫玉蕤跟她在门槛外伺候吧。”
这个晚上,熄灭灯火之后,玉蕤悄悄儿地跟玉函掉了一个晚上的泪。
“姑姑,我当真是不知道……姑姑,我是冤枉的。”
玉函也叹息一声,“这会子主子不只是护着自己,更是要护着七公主。这便防范得严了些,你好歹也该体谅。”
“从前五妞那事儿,怕是主子心下对咱们都同样起了防备吧。总归咱们当奴才的,凡事都听从主子才是。主子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办罢。”
忙过了这一整天,婉兮有些累,尤其是觉着腰酸背痛的。
她心下一动,忙起身来,唤着门外守夜的玉蝉。
到了净房去,解开衣衫一看——果然是见了红。
幸亏玉蝉还小些,不大明白这个的含义,婉兮自己则是双颊红透。
——是月信回来了。
都怪皇上,那天那么一折腾,惹得她连续这几个晚上都梦见那天的事儿。这便,月信说回来就回来了。
原本听姥姥们说,自己亲自哺育孩子的女子,通常怕是要六个月前后才能月信回来。
她竟然三个月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的身子便再度预备好,随时又有可能再为皇上添一个孩子去了。
六卷29、伤离别(2更)
次日,皇帝终于从紫禁城回到圆明园。
婉兮知道此次皇上回宫,是去勾绝今年死刑人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婉兮便也一个字都没问起。
倒是皇帝依旧面上含笑,完全看不出正在西北准部、回部皆反叛,喀尔喀部还有青衮杂布之叛未平的忧心如焚。
皇帝抱着七公主逗着,抬眸捏捏婉兮的手。
“小七的公爹领兵追缉青衮杂布,办事甚得力。爷已经下旨,赐成衮扎布的弟弟、郡王车布登扎布戴双眼花翎。成衮扎布戴三眼花翎。”
婉兮也是欣慰一笑,走过来轻轻倚靠住皇帝,伸手摇着小七的手说,“希望超勇亲王成衮扎布能早日为朝廷擒获逆贼,叫朝廷北边得以安定,这样皇上便可腾出手来,专心用兵西北。”
七公主这会子快四个月了,隐约已是懂了大人的情绪,这便朝着婉兮咯咯笑起来。
小孩子的笑自是这世上最纯净、动听的声音,婉兮便也笑了。
皇帝更是大笑,抱住七公主又是亲,直说,“……今年便是不管发生多少事,阿玛身边终究还有莲生呢。阿玛的心下啊,便也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欢喜去了。”
婉兮心下一暖,眼圈儿便红了。
皇帝轻轻握住婉兮的手,“西北、北边都有反叛,爷是忧心。可是你却是进宫十五年方有了咱们的孩子。眼下的困境不过是一时的,又如何与你那十五年做比去?”
“所以,你不必陪着爷一起担忧——有小七带来的福气呢,爷必定平定了这个天下,将天山南北、旧日西域与雪域,全都收回来给你看!”
天子豪情,叫人心折。
婉兮悄然放下半颗心,上前依偎在皇帝肩头,“……皇上说,奴才便信。”
婉兮轻轻阖上眼帘,“奴才虽不知道皇上赏赐成衮扎布兄弟双眼、三眼花翎,奴才却听说了皇上便是这样的时候,还没忘了下旨赈直隶延庆、蓟州、延庆卫、保安、宣化、万全、西宁、怀来、等八州、县、卫、本年水旱雹灾饥民,借给耔种。”
“战事是战事,民生是民生,皇上从未因为战而忘了百姓生计。”
皇帝笑了,轻哼一声,“那是自然!爷是天下之主,岂能只一心只顾着用兵之事?管他什么阿睦尔撒纳、青衮杂布,这会子爷却要与你说南巡之事。”
婉兮不由得扬眸,“爷……这样的年份,还是决定要南巡?”
婉兮自认没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此时西北和北边这样火烧眉毛呢,皇上每天忧心都来不及,还能离开京师,还能下江南?
这得要一颗多大的心,才能容得下!
皇帝含笑点头,“西北和北边的百姓是大清子民,江南百姓亦是大清子民。爷没的只顾着一边儿,而忘了其余的。”
婉兮便也深吸一口气,“爷说的是。越是西北和北边用兵,越要叫江南安定。江南的富庶、江南的粮草,方能成为朝廷兵马的坚固倚仗。”
皇帝眨眨眼,“……预备吧。爷这回怎么着也要狠心,带着你一起去。”
叫皇上这么一说,婉兮的心便忽悠一下子。
八月皇上秋狝,她已经不去了;这回皇上南巡,却必定要她去了么?
她自然舍不得跟皇上再分别几个月去,可是——这会子的小七,还这样小。
她一想便又要掉泪,皇帝伸手紧紧攥住。
“别难过,内务府挑上来的八个奶口嬷嬷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便是没有你在身边儿,咱们的莲生也一定能吃得饱饱儿的!”
婉兮被说得无奈而笑,“瞧爷说的!奴才又岂是想到那个去了……”
她只是,单纯地舍不得孩子。
更何况——这几日还在担心忻嫔算计孩子去。她这么一走就是几个月,如何能放得下心?
婉兮越想越难受,这便忍不住酸了鼻尖儿。
“皇上南巡,纯贵妃、陈姐姐、陆姐姐怕是一定要随驾的。”
宫里就这么几个汉女出身的高位嫔妃,自然都要随驾的。
可是若婉嫔和语琴也都随驾一起南下,这宫里她还能放心将小七交给谁去?虽说颖嫔此时也与她心意相通,可是颖嫔终究年岁小,在宫里的日子比不上婉嫔和语琴长。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将她眼中不自禁流露的忧虑全都收入眼底。
皇帝垂首,又捏了捏婉兮的手。
“……不如,婉嫔不去,留在宫里。”
婉兮心下一晃,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在语琴和婉嫔中间,她也是更放心将七公主托付给婉嫔去。
皇帝又浅浅抬眸,凝注她的眼睛。
“婉嫔不去,换忻嫔同去。”
婉兮微微一眯眼,随即便抑制不住欢喜,笑出来。
“忻嫔自然应当同去的!”
若忻嫔也能同去,至少倒少了她一半的担心去。
许是见皇阿玛和额娘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七公主便忍不住揉着眼睛打气了呵欠。
皇帝不由得笑,扬声冲门外唤,“玉蕤,抱你家七公主歇觉去。”
皇上唤得那么自然,婉兮明白自是因为玉蕤是她宫里掌事儿的女子,又是玉壶走了之后身边儿第一得力的。
只是……皇上不知道这几日的事儿罢了。
玉蕤进来,满脸的有些不自在,眼睛不敢看向婉兮去,却又用眼角余光小心瞟着;婉兮自己也是,便是想换成旁人,却也一时不好出口。
终究,还是任由玉蕤从皇上怀里将七公主接过去了。
婉兮盯着那一递一接之间,皇上的指尖儿仿佛与玉蕤的指尖儿微微碰撞过那么一下儿。
她便咬住唇,只盯着那一点出神。
玉蕤接过七公主,便在皇帝和婉兮面前,请跪安告退。
眼神略微有些慌乱之间,还是撞上婉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玉蕤便又是一颤,急忙垂下头去。
“……皇上,主子,奴才这便带七公主去歇了。”
婉兮深吸口气,霍地截断了目光,扬起头来,“还是将七公主交给保姆吧。抱孩子的姿势都是有差儿的,还是保姆更有经验些。”
婉兮说着叫玉函,“保姆呢?去叫。”
六卷30、两心知(3更)
玉蕤和保姆一起陪着七公主出去了,皇帝长眸倏扬,盯住婉兮。
却没说话。
婉兮自己倒是不自在起来,扭着指头,垂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儿。
“奴才……就是一想到要跟小七分开,心下便有些舍不得。”
“哦。”
皇帝接口倒快,依旧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婉兮心下反倒有些没底,悄然抬一半儿的眸子,偷偷去打量他的神色。
“爷……想什么呢?”
皇帝耸了耸肩,“没想什么啊,这不是想着南巡的事儿呢嘛~~这会子都十月了,咱们明年正月就要起驾。这一二月间,行用份例等都要预备好。”
婉兮轻轻咬唇,“可不。终究十一月间还有皇太后的圣寿,十二月还要过年……奴才便也想着这事儿呢。”
皇帝轻哼一声,“还有,爷已吩咐兆惠拣选兵丁,明年开春便出兵哈萨克,擒剿阿睦尔撒纳!阿睦尔撒纳此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准噶尔不平,爷绝不收兵!”
婉兮便笑了,松了两手,重又走回来抱住皇帝的手臂。
“爷是该想着这些!这会子,就这些事儿要紧!”
皇帝眯眼垂眸,盯住婉兮的脸,“……那你说,爷不该想什么,嗯?”
婉兮可不敢跟她的爷耍嘴皮、斗心眼儿,这便横打一耙,将所有都推乱罢了。
她干脆也不说了,就是抱住皇帝的手臂,又凑上自己的唇儿去。
这招自然好使,皇帝自是顾不得再追问什么,两手收拢过来,将她紧紧裹住,恣意地加深了这唇与舌的缠绕去。
殿内安静下来,仿佛窗外玉兰叶落的声音,都能侧耳听得见。
不知道这样亲昵了多久,婉兮已是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便向后逃开。使劲儿拍着心口大口地喘气,“……奴才的气量,终究是比不上皇上去。”
皇帝又是挑眉,“气量,还是器量?”
婉兮小心地赶紧摆手,“喘气儿,奴才只是说喘气儿呢。”说罢还故意再大口吸几口气。
皇帝的目光却从她脸上,一直向下,迟疑地在她心口处停留了一会子,终究还是毅然继续向下去……绕过她的小腰,终是停在了,咳咳……
婉兮的脸便又一下子就红了,不依地爬起来,伸开两手去蒙皇帝的眼睛。
“爷以天子之尊,这乱瞟什么呢?”
皇帝便大笑,伸手拉下她的两手来,转而促狭又认真地盯住她的眼。
“今儿……这样主动,倒仿佛比爷还心急似的?这是怎么了,嗯?”
他说归说,手却更快,长指倏然便伸过来,点上了要害。
婉兮一颤,身子却紧接着就麻酥了下来,只能软软靠在皇帝手臂上,动不了,也舍不得动。
嘴上只是软软地顽抗,“……奴才可不明白爷在说什么呢~”
皇帝呼吸却是一急,迫切地问她,“……便是上回,你也还下意识躲闪。整个身子都是向后的。可是今儿,却是主动往前来。”
他指尖儿隔着布料,一转,又一拧。
婉兮登时嘤咛一声,整个人更提不起个儿来了。
皇帝迅速凑过来,轻轻啮住婉兮的耳,沙哑逼问,“……是不是身子好了,嗯?”
婉兮自是知道瞒不过皇上,又何尝想要瞒他呢?
只不过小女人的心思,想要故意这样玩儿一个小花招,逗着他自己来追问罢了。
故此这会子早已绷不起来去,只得娇羞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登时大喜,身子随之一变,这便直直地点刺而来。
婉兮慌忙红着脸向后躲闪,高摆两手,“……爷,还没好利索。只是月信刚回来,还需要几天。”
皇帝喘着粗气,长眸漾着欢喜和痛楚,又是咬牙又是笑地盯住她。
“……令狐九,你可折腾死爷了!”
婉兮大笑,整个人投进皇帝怀里来,软软腻住,含笑仰头,“可是这会子,皇上这神情才更像狐祟才是!”
一个想要作恶,却心意不得舒展的——郁卒的狐祟。
邪不胜正,人类总可克制狐祟的,便该是这副模样,不是么?
皇帝又是懊恼,又是笑,无奈地一声闷哼,只能抓过婉兮的小腰来,无处下手,只得用凑过去亲住她的朱唇。
这一刻,也唯有唇与舌的疯狂缠绕,才能稍稍解一解相思吧。
相思好长,这样的稍解近渴,总叫皇帝便更留恋婉兮,亲热之后也舍不得离去。
更何况——这回还不如上回呢,上回好歹是“天子动口”了,可是这回赶上婉兮的月信才回来,便动不得口,也动不得手。
皇帝自是更加心痒难耐。
亲热过后,他还将婉兮圈在怀里,指尖儿绕着她的发丝,嗅着她的发香,呢哝道,“知道么,唐努乌梁海也有一位巾帼女杰。汗王薨,唯有哈屯独掌部众。准噶尔趁机逼迫共叛朝廷。“
“哈屯却深明大义,毅然带领部众东迁,回归朝廷。此次青衮杂布反叛,又再度擅动唐努乌梁海。哈屯再度心向朝廷,与之决裂,助成衮扎布讨逆。”
婉兮张大眸子,“哈屯?”
皇帝点头,“蒙语中‘王后’之意。”
婉兮心下也是悄然震动。一个女子,在丈夫去世,左右各有强部叛乱,夹击挟持之时,依旧有勇气带领族人心向朝廷,该是何等的勇气和智慧。
婉兮含笑抬眸,“相信那位汗王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因为拥有这样一位妻子而欣慰。”
皇帝唇角还挂着微笑,目光却是放远。
“是啊,在这样朝廷用兵的时候儿,这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希望自己的背后有这样一个智慧冷静、深明大义的女人。”
皇帝轻叹一声,垂眸掠开婉兮耳边碎发。
“爷不幸……爷却又有幸。”
次日皇帝走了,婉兮躺在炕上,还在回味这句话。
想着想着,不由得悄然含笑。
爷的话,她懂。
门帘一挑,玉函走进来问,“主子可否用早膳了?”
皇上因按着西洋钟表来算,早晨四点钟便要起身。那样的时辰,皇上早上起来也只是喝一碗奶茶,便去办事了;婉兮便没跟着用膳。
婉兮便忍不住挑眉,“……早膳?我还没传膳啊。”
六卷31、独送回宫(4更毕)
玉函便想了想,“那或许是来伺候皇上用膳的,皇上疼惜主子,用完了便没叫撤走,等着主子起身也吃一口吧。”
婉兮垂眸没说话。
还是玉蕤走进来,向婉兮福身道,“……回主子,来伺候膳食的,是刘柱儿。”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唇角终是没忍住,轻轻一勾。
“那先叫他进来回话吧。”
玉函便行礼,转身就朝外去。
还是玉蕤忙起身将床帐放下,又将隔扇门关上,低声问婉兮,“……主子看,叫刘柱儿这样回话,可适当?”
这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婉兮再说还没起身儿呢。
便是太监,宫里的规矩也严格。就算青天白日,太监都不准单独在殿内给主子回话的,更别说这会子了。
再说了,又是个膳房的太监,并非婉兮自己宫里的太监。
婉兮抬眸静静望一眼玉蕤,便也点头。
少时刘柱儿进内请跪安,从刘柱儿的视角,面前隔着一道碧纱橱的隔扇门,暖阁里面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可是从婉兮的角度看,因那床帐和隔扇门上的碧纱都是透明的,借着外间更明亮些的灯火,便能瞧见刘柱儿。
婉兮不由得侧眸又看向暖阁里的烛台。
便是这烛台,也是玉蕤亲手给挪走的,形成外间明、暖阁暗的对比,这才叫刘柱儿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刘柱儿。
婉兮的目光悄然在玉蕤面上定了一定。
这才笑着问,“你这么大清早的,干嘛急着给我进膳来?难不成你本是伺候皇上用膳,皇上就手赏了克食?”
刘柱儿嘿嘿一笑,只垂首,却不说话。
玉函在刘柱儿身畔站着,倒是低声提醒,“主子问话呢,刘柱儿,你回话呀。”
婉兮便笑,“玉函,别难为他。他的意思,我懂。”
婉兮眸光便又瞟过玉蕤去。
玉蕤没说旁的,只是低声问,“奴才是否要伺候主子起身了?”
早上去给那拉氏请安,这会子后宫议论的自然是明年正月的第二次南巡。以及,十一月的皇太后圣寿,十二月过年的事儿。
那拉氏面上却有些淡淡的疲惫。
那拉氏特地对婉兮道,“……此后园子里的事儿,令妃多费心吧。”
婉兮听得有些不大明白,这便人散了之后,低声问婉嫔。
婉嫔轻轻一笑,“你来得晚了一步,没听见。皇上今早上忽然下旨,要送皇后回宫。”
虽说圆明园只是皇家园林,紫禁城才是正经的皇宫,可是大清的皇帝们都更喜欢在园子里办公。每年都要过年前后,因必须要回到紫禁城去进行各项祭祀、典礼等,这才挪回去;待得正月十五,便又从紫禁城挪回园子了。
而这会子刚十月,距离过年还远。皇上怎么忽然就要送皇后一个人回宫去了呢?
婉嫔瞧着婉兮的模样儿,便笑,“总归,你都猜不透的圣意,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婉兮红了脸不依,婉嫔便笑,“在皇后面前,你从来都是最守礼的。可是今早上你却晚来了半步,倒落在我后头了——我啊,如何还不知道你昨晚儿上侍寝了呢?”
“故此皇上今早上的旨意,昨晚儿上多少都应当与你漏过口风去。可是你却丈二和尚,那我们这些见皇上一面都难的,又如何去猜度呀?”
语琴和颖嫔便都笑,眼睛里都忽闪着淘气。
婉兮急忙捂脸,“……终究是十一月就是皇太后圣寿了呗,皇上便叫皇后回宫去预备。”
语琴轻轻“呸”了声儿,“便是预备这事儿,又何苦单独送皇后一个回去?”
还是颖嫔活泼,咯咯笑道,“依我看啊,怕是皇后又做了什么事儿叫皇上不高兴了吧。只是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好发作出来,这便将皇后一个人送回去呗。”
“紫禁城里啊,本没有固定的冷宫。可是这个时节,又是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紫禁城,便整个后宫都变成一座巨大的冷宫去了……”
昨晚皇上说过的那句话,便又忽然浮起在婉兮脑海里。
幸与不幸,唯有上天可以施于帝王,却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可以叫帝王承受的;若有人胆敢叫帝王感受到如此,那帝王自然有万般的手段,将那不幸都施在那人身上。
婉兮便轻轻摇头,“咱们不说那个了。”
颖嫔便扯住婉兮,“那令姐姐便说说,今早儿上怎么来晚了半步,啊?”
婉兮这才笑了,才不给颖嫔得逞的机会去呢,这便轻哼一声道,“……今早上,刘柱儿来了。”
婉嫔和语琴都知道这个刘柱儿许多年了,这便都扬眸望过来,“……可是你那桩心事成真了?”
婉兮这才垂眸轻笑,“今早上,我这么问刘柱儿。刘柱儿跪着,笑而不答。我才越发觉着,这个人到今早上这会子,是已经通过我的考验,我可以放心收进我宫里来了。”
颖嫔年纪小些,这便问,“为何是这样才算过了令姐姐的关?”
语琴轻笑一声,瞟了婉兮一眼,这才道,“你令姐姐啊,心里自然总是忘不了毛团儿,便难免总觉着宫里这一群年轻的太监里,没有人能比得上毛团儿。”
“况且刘柱儿从小儿是膳房里的,在主子跟前出上差的机会少,对东西六宫里这些事儿距离总有些远。故此就算你令姐姐想用这个人,也不能只单纯看在是老相识的份儿上。否则若是贸然启用了,非但不是抬举他,说不定反倒是害了他呢。”
“故此啊,你令姐姐便从毛团儿出宫前后起,就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刘柱儿,用了不少小难题去考验他。刘柱儿也是有福气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化解了过来。”
“到了今早上,你令姐姐故意直接问是不是皇上叫他来的——他不明着回话,这才反倒是最聪明的回答。”
颖嫔便也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便也笑了。
“小妹懂了!刘柱儿终究原本是个膳房的太监,宫里总没将个膳房太监直接放进主位宫里当首领太监的规矩。更何况,还是令姐姐的永寿宫。故此便是令姐姐有这个心思,也不能明着跟皇上提;皇上便是允了,也不能明摆着下旨。”
“刘柱儿自己也是。主子们既然不便明说的话,他就更不能直接承认。便什么都不说,只由着主子心下明白,这才是最好的回答!”
六卷32、搬弄(1更)
婉嫔与颖嫔先回去了。
语琴多留一刻,瞟着婉兮,“依你瞧着,皇上这忽然送皇后回宫,又是什么缘故?”
婉兮轻叹口气,“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儿,‘有口无心’的,不止忻嫔一个。”
语琴便也点头,“我也觉着,怕是那天的事儿。这会子西北和北边儿用兵都难阻巨大,皇上正是要前朝后宫一条心的时候儿。便是后宫里旁人说什么倒也罢了,偏她是皇后。”
“正所谓夫妻一心,越是这样的时候儿,她越应该与皇上同心同德才是。”
婉兮静静点头,“我倒没多想这个。终究十一月还有皇太后的圣寿,况且今年又是皇太后的六十五岁,理应隆重些。便是皇后被送回宫,若以这个论,便也不算什么大的惩戒了。”
“我倒是最想知道,当日她所说的话,究竟是怎么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的?”
语琴皱眉,“便是后宫里这些太监女子,终究也都是皇上的奴才……”
婉兮却摇头,“如果是太监女子的禀报了,倒也还好。我倒是担心是后宫里,有谁故意说了去。”
语琴便是眯起眼来,“要说起那天的‘有口无心’,是有人真的有口无心,有人却实则有心。”
婉兮便也点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人。”
内务府已经择定了陪同那拉氏回宫的大臣,那拉氏不得不收拾停当准备回宫了。
自然是她自己宫里的忻嫔、林贵人等人都一起跟着忙着伺候,能帮衬些什么就帮衬些什么去。
那拉氏收拾完了,也是心下不快,坐下来盯着忻嫔和林贵人,“……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倘若叫我查出来,是我自己宫里人当着皇上胡说八道了去,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天与她有所顶撞的虽是舒妃,但是忻嫔也没叫她心下痛快。她这便是当着林贵人的面儿,用话来敲打忻嫔。
忻嫔和林贵人闻言都赶紧起身行礼,齐声说,“妾身岂敢。”
重又落座,忻嫔倒是瞟着林贵人一笑,“那天的事儿,本是后宫姐妹关起门来说的。那会子皇上又不在园子里,说是到南郊斋宫斋戒去了吧?故此那几天里,便是有人想对皇上说些什么,也见不着皇上不是?”
林贵人便也点头,“忻嫔娘娘说的是。皇上是昨儿才回来的。”
忻嫔便一拍手,“对啊,皇上是昨儿才回来的。今早上就下了旨……从昨晚到今早,也就唯有昨晚侍寝的人,才能见着皇上,才有机会跟皇上说上几句话吧?”
林贵人目光有些躲闪,没敢直接言声。
忻嫔叹了口气,“终究昨晚是谁侍寝,咱们是不知道了。也唯有皇后主子才有权力过问此事……”
那拉氏便不由得眯起眼来,“你是说——令妃?”
忻嫔忙站起身来,“皇后主子容禀,妾身当真不知昨晚是谁侍寝,故此这便只是一个猜测,妾身当真不是指向任何人。”
“更何况令姐姐一向最是善体圣意,最为尊重皇后主子的,故此一定不是令姐姐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六卷33、有账慢慢算(2更)
“是——么?”
那拉氏面上倒是平淡下来,抬眸淡淡瞟了忻嫔一眼,“我知道了。回头此事我自会查问明白。”
从圆明园启程回宫,车轮辘辘,更显得车内寂寞。
塔娜便轻声问,“依主子看,那在皇上面前多嘴的人,可是令妃?”
那拉氏眯了眯眼,却是哼了一声,“自打七公主落草,忻嫔心里的苦就没断过。这会子若说后宫里谁最恨令妃,自然非她莫属。”
“可是她这会子只在嫔位,又只有那么一个公主,进宫的年头又短,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分量,自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凭她那点子分量,想要掀翻这会子刚刚诞下七公主的令妃,着实是太难。”
“故此……她只能指望着宫里更有分量的人来帮她。她这回,便是指望着我了。”
塔娜便是冷笑一声,“当真是自不量力!拿自己当什么,还敢来挑唆着主子?又或者她当这后宫里的人都是如她脑筋一般的不成?”
那拉氏轻笑一声,“她原本的脑筋不至于此。只是从七月那七公主下生以来,她连番受到的打击太大。这会子只急着扳回一城来,脑子便也不那么冷静了。”
塔娜便也笑了,“可惜这会子,令妃纵然是终于有了孩子,也只是个公主。便是七公主抢尽了六公主的宠爱去,却半点影响不到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去。故此这会子主子乐得与令妃和睦相处,也叫皇上看着欢喜;又何苦与令妃再掰了去?”
“况且这回七公主抢尽六公主风头,倒是隐约替咱们五公主出了口气去。那忻嫔怎么会傻到以为主子能帮她?
那拉氏点头淡淡一笑,“说的是。这会子便是谁不跟令妃交好,我却都是要交好的。后宫和睦,皇上才能在前朝安心国事。这不正是我这个正宫皇后最应该做的么?”
德格悄声道,“凭忻嫔那点脑筋,自是万万欺瞒不到主子的。只是主子既然看得这样明白,方才当着面儿,如何不戳穿了她去?”
那拉氏侧眸瞟了德格一眼,却没吱声。
倒是塔娜轻蔑地一笑,“眼前的情形是这样,可是既然令妃这肚子上开了封条,那谁知道令妃以后会不会生下皇子?”
“倘若令妃生下皇子,那便自然会威胁到咱们两位小主子去。到时候主子手边儿有忻嫔这样一个现成儿的人来冲锋陷阵,岂不更好?”
自家主子便是最好的例子。也是进宫二十年不生,一旦肚子上的封条开了,这不也是接二连三,儿女双全了么?故此便是宫里其他人不这样防着令妃,自家主子却是时刻要如此防备着的。
德格也是恍然大悟。
“主子圣明。若将来令妃当真生子,有忻嫔这样摆在明面儿的棋子,主子便既能办事,又不至于与皇上失和……总归到时候什么都推到忻嫔身上去便是。”
那拉氏唇角轻勾,“忻嫔刚进宫时候的那一场大火,那笔账我还忍着没跟她算呢!”
六卷34、内当家(3更)
十月里,随着那拉氏的启程回宫,圆明园里也安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缺少了一个人,也是因季节的转换。今年本就有闰九月,这会子虽是十月,却与往年的十一月时令相仿了。
京师的冬,已是姗姗而来。
冬日里,各宫都关窗闭门,在殿内燃起炭盆,烧起火墙和暖阁来,自是什么声息都锁在门户之内,少叫外人听见了。
这日一场清雪落下,外头的冷有些嘎巴嘎巴儿的,便连窗玻璃上都结了冰凌花儿。
殿内倒是温暖的,暖得婉兮都穿不住大衣裳。所幸皇后不在园子里,不用去请安;纯贵妃自己也不敢托大,不叫嫔妃们晨昏定省,只叫每天下午聚一聚就是。
婉兮便索性穿着短身长裤的中衣,窝在烧得热热乎乎的炕上翻账本。
是德保叫玉蕤呈进的、关于明年南巡的拨用份例。
所谓“拨用份例”,不同于正常份例。因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故此是从日常份例里拨用出一部分,带着路上用。
因拨用份例涉及到明年出门的每一个人:上自皇上、皇太后,中至内廷主位,下还有女子、太监、侍卫等人。柴米油盐,林林总总,都是费眼力又费脑筋的事儿。
而宫内又是尊卑有别,每个位分上的份例若是差错了一点点,就是祸事。故此便是德保管着这些已经有几年了,可还是不敢大意,这便特地誊抄了一份,请婉兮再帮着细看看。
这样的落雪的日子,关起门来坐在暖炕上看这些柴米油盐……婉兮不觉得苦,倒觉着有趣儿。
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皇上和皇太后、皇后的拨用份例,内务府自然是最谨慎不过的。相信几位内务府总管大臣怕是都要过几遍的了,婉兮倒不用再格外看了。婉兮只看内廷主位和出外随行的女子的。
皇后以下,便是纯贵妃。婉兮看纯贵妃名下的博用份例为:
官仓每日拨用:陈粳米一升三合五勺,白面三斤八两,白糖三两,豆腐一斤八两,锅渣八两,甜酱六两,醋二两五钱,面觔四两,鸡蛋四箇,香油六两。
光禄寺每日拨用:猪肉三斤八两。
掌仪司每日拨用:核桃仁一两,晒干枣一两六钱。
菜库每日拨用:随时鲜菜十斤。
婉兮便笑了,拎起笔在在旁加上“酌加青酱适量”。
大清龙兴自关外,关外因冬季日长,新鲜的瓜菜不易得,便格外爱吃酱菜、酱瓜。顿顿离不了的。定鼎京师之后,结合京师本地的老习俗,衍生出各种甜酱的瓜菜来。宫里四月便造甜酱,而宫外如六必居等传统老酱园子,也最善做白糖蒜、甜酱瓜、甜酱十香菜、甜酱八宝菜、甜酱姜芽、甜酱包瓜、甜酱黑菜、甜酱甘罗、甜酱黄瓜、甜酱萝卜等,故此甜酱是宫里都缺不了的。
可是纯贵妃的口味却稍微与众不同些。
虽说纯贵妃是江南汉女的出身,可是她更爱吃青酱(酱油)。便是宫里旁人每日是没有甜酱做的酱菜不欢;纯贵妃却是缺不得青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