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夺命跑路
王昆仑顺着杜迁的描述比划更加肯定这就是铁锅了,杜迁想纠正他的发音,但他懒得改了,既然一般人家买不起,要不就是铁贵,要不就是铁匠手艺贵,鉴于在化学课上的知识,应该是冶炼难度大,炉温要求高,造成价格高,嗯,哎,等等…一艘装了大量瓷器,金银饰品的商船为什么携带大量铁锅?显然不是为了船上做饭的,也不是支援边远地区提高生活水平的,那只有一个解释,这铁锅是用来卖钱的!而且很值钱!要知道宋代的瓷器在当时就很精美值钱,这也就说明了铁锅在此时真不是一般货品。
王昆仑对自己的新发现很得意,既然这玩意没普及,那就能赚钱,点子以后留着,说不定能靠这个发家。
接下来的两条腿依然是漫无目的的寻找,王昆仑真的怀疑孙老丈指点了错误的方向,按宋万的说法,连个猎户下的套子都没看见,别说人了,王昆仑的身体也终于在第四天早晨有些支撑不住了,身体的困胀酸软靠意志已经撑不住了,前一天不小心划破的伤口有点化脓的迹象,王昆仑觉得自己真是狼狈,好在还有杜迁帮着自己,本来没有人多看自己,看自己的人也是两两耳语,让王昆仑觉得是在嘲笑自己,可真当自己表现出病态后,这些朴实的村民还是过来安慰自己,带一些自己舍不得吃的咸菜,甚至还有肉干!
王昆仑知道这是肠胃抗议了,睡不好还好说,娇生惯养的肠胃罢工起来可不会将就,只是前两天没爆发罢了,一旦爆发就是急性肠胃炎,王昆仑已经很小心了,考虑自己还没有恶化之前是不是应该返回了。
“老杜,让你看,咱们还要再找几天?”
“嗯,坚持今天完了,还没遇到人的话,咱们就要返回了,要保证回去的口粮充足。”
“哦?找不到怎么回去交待?”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还能怎么样?派人回去,张小官人要是同意就再找找,我们钱财也不多了,再回去要点。”
今天宋万把队伍分成了三队,两队分头,杜迁和王昆仑以及两个汉子留守,这络腮汉子看着心肠不错啊,王昆仑心里默默改变了对这人的看法。
日头上来,杜迁领着二人去找些吃的,干果松子最好,野兔野兽那就绝了!王昆仑怀里抱着烧热的石头暖着胃,又细心扎好了绑带,想着给自己打造一个小铁饭盒的事,铁皮裹起来密封漏水的问题怎么解决?一次性浇铸的话是不是太难了?
王昆仑在地上画草图,不防后脖颈挨了重重一下,顿时眼冒金星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嘣了出来。
“看着就是个穷措大,没走眼!”一声尖利的男声传来。
“快搜搜包里有没有值钱物什。”又一个尖利的男声。
王昆仑痛得滚到了一边,感觉走过来能有四五个人,都翻检着四处的包裹,也就是留守四个人的包裹,结果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咒骂。
“穷鬼!跑山里抢爷爷们的饭碗来了?”
“胡三哥,除了几块破干粮,我估计啊,那钱财都在那领头的身上。”
被称为胡三哥的不满得哼了一声,“又是个赔钱的买卖,我看那领头的不弱,还是回去报了七寨主吧。”
手下人得了吩咐把几个包裹收拢一下全扛在了肩上。
“穷措大,死了没?没死起来脱衣服,饶你一条狗命。”
王昆仑感觉有人踢了自己几脚,胳膊生疼,忍不住痛苦得哼了几声。
“死措大!没听见爷爷的话,滚起来!滚起来!”连着又是几脚,王昆仑真的生无可恋了,自己找什么罪跑来这山沟沟里找山贼,真的找到了就在眼前,一个都对付不了,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换着姿势躲着喽啰的脚,但是这喽啰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其他人笑看笑话一样看着同伙发疯踹,一个人狼狈躲,虽然根本躲不掉。
小喽啰发泄完了,找了处树干一靠,“快着点,再磨蹭爷爷这哨棒给你个脑袋开花!”
王昆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亏,真是看电影打得飚血不觉得过瘾,带几枪伤口照样反杀,起来干啊!轮到自己了,爬都爬不起来了,一切的豪言壮语都想不起来了,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昆仑摸索着开始解衣服,盼望着杜迁他们能快点回来,小喽啰也不催他,这恶人喜怒还真是看心情。
“胡三哥,小五那里也应该得手了吧?”
胡三道:“没问题,他们五个人对付三个人不会吃亏。”
王昆仑一听完了,杜迁三人脱身都困难,何况这里还有四个人等着。
“磨蹭什么呢!里面的全脱了!”小喽啰又是一句,“三哥,别说这措大长得白白嫩嫩,不如…”
“滚,别拿爷爷和六寨主比,你要是不嫌累赘,带给六寨主,三哥我也不抢你功劳。”
小喽啰谢一声,“别脱了,走吧,帮我找根布条捆了这措大。”
王昆仑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羞辱至极!全身就剩一条平角短裤了,寒风吹得直抖,这下好了,人是活着,却要被当做贡品送给什么六寨主?如果说一头撞死吧,就这样死在野地了,这些人可不会好心把自己埋了,找个个沟一丢算是发善心了。
双手往后一拢,手腕一捆,小喽啰推着王昆仑往前走,鞋好歹让穿上了,肠胃疼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命都保不住了,谁还管你!
王昆仑走的走慢又打摆子,小喽啰还不能催,一推就倒地,一连几次王昆仑身上的皮肉被划破好几处,身上泥一块,血一块没个好处了。
胡三喊道:“这措大看样子病歪歪得,你小心点,弄成这样怎么送给六寨主。”
“我看着这措大就烦,刚才也就是开个耍笑,不像样子,我就一刀剁了他去,省得麻烦,胡三哥可别说出去。”
“那是自然。”几人又是一阵哈哈。
我去你大爷啊,老子这么忍辱负重还是逃不掉一死,不管了,找个地方拼了,也比现在强!
又走出一程隐约看见山坡下有个水潭,王昆仑横了横心,就是这里了,猛然往下一蹲,一个不标准的扫堂腿正踹在身后喽啰的脚腕子上,小喽啰不防备跌倒在地,自己失衡坐倒却不敢停留,双腿和手一起用力把自己往山坡下猛推,这一片没什么大石头,是山流冲刷的草甸,王昆仑连滚带爬往水里钻,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喊声,王昆仑豁出命摔进水里,刺骨的寒冷把自己包紧,自己的手还被捆着,这样游不出多远,身子一沉想在水里摸块尖角的石头,却摸不到,不得已双腿用力把自己带回水面。
咒骂声还在继续,不过听来喽啰们无意跑下来捉拿王昆仑,也有可能是抄截!自己地形不熟,还是快点解开双手。看见不远处伸出一块巨石,一条石棱,就是它了!努力游过去废了好大劲才把手上的布条磨破,王昆仑心下庆幸,这布条质地并不坚韧,要不然自己先虚脱了。
解开双手攀住岩石稍微休息了一会,看着太阳判断一下方向,不管怎么说,从山里流出的水肯定往平处流,平整的地方就有农田有人家,先游出这片,然后找个地方躲到天黑再赶路,打定了主意,王昆仑放开了岩石…
第012章 死里得生
孙老丈得到王昆仑的消息是十天后了,还是邻村的邻村的邻村的人来报信,说是落了难,得了病,来取钱的,孙老丈没有动王王昆仑的包裹,因为他知道,那里面有钱,让二儿子带了三贯钱去,于是孙成见到了那个出发时意气分发的秀才,此时病殃殃躺在一户家中,面色发白,看来病得不轻。
孙成的到来给这户人家带来了希望,是个本分人就好说了,药钱,医钱还有凑合的衣衫一并都支了去,孙成安慰了王昆仑,又拜托这家人好生看养这才离去。
王伦身体缓慢恢复,哦,不,是王伦,养了半个月,王伦思考了很多,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昆仑死了,自己的名字在网络盛宴中变得无法直视起来,要么小王,要么小伦,现在,王伦正合适,期间还给自己重新取了字:正道,嗯,让我活下来,以后你们这些山贼走着瞧!期间孙成来了三次,都是送钱,王伦还是很感激这家人,又休养了七八天,这才辞别这户人家回到刘坊村。
王伦已经陆陆续续把那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孙成,狂逃了几天,路上没吃的,伤口化脓好不容易才看到人家。
王伦和孙成相跟着回家,没想到孙老丈带着半个村的人来迎接王伦,王伦有些绝望了,自己刚好一点,没必要这么埋汰自己吧,自己当时幼稚,还不是年少轻狂,对未知的危险不在意,犯了左倾主意冒进主义错误…
孙老丈却不这么看,说王秀才好大言也罢,傻大胆也罢,敢去,能逃回来就是好样的。
村民们热情迎接了王伦,长辈们都要拍拍这后生的肩膀后背,后生们也不免敬佩得看一眼,王伦都要产生错觉了,自己这是打了胜仗回村了吗?孙老丈点点头,孙成领着王伦还是回到了那处院落,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扭头一看是李宝,身上还穿着孝杉,不近不远恩跟着。
可能想知道他娘的消息,王伦心里一阵惭愧,出去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到,还差点丢了性命,真是塌。
回到屋里,早就备下简单的几样菜,居然还有酒!三个人挤在一桌闲聊,李宝也上桌帮着倒酒。
“秀才,自打你走了,老汉心里就放心不下,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出了岔子,不过平安回来就是好事了。”
“也是万幸了,没有被贼人当场剁了头颅,这才逃回一条性命。”
“听成儿说你浑身都是伤?”
“可不是嘛,你看我这脸,这手。”王伦指指脸上大小不一的褐色结痂,再伸出手露出胳膊,伤口叠着伤口,有些还发干,有些刚刚结痂。
“除了衣袍让老朽看看。”
王伦一愣,老头这是什么爱好?孙老丈却投来意味深长的笑容,王伦无奈解了外衣露出上身,各种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出来,也是王伦身体抵抗力全部崩坏,伤口好的慢,很多结痂,或者刚刚掉痂,青肿块还能看到好几处,前后看了一遍,孙老丈让王伦穿好衣服。
“李宝,看到了吗?爷爷有没有骗你?”
李宝把视线从王伦身上收回来,却又不敢看孙老丈。
孙老丈伸手摸摸李宝的后脑道:“你秀才哥哥赌着性命去找山贼报仇,那天你也在,那是二十几个比你石头大伯还厉害的好汉去的,结果呢,死伤折损了一半,李宝,你要记住了,一意孤行的话会带来多大的灾祸,相识和亲人都会失去,以后好好跟着秀才哥哥做学问,才能有机会给你爹娘报仇。”
王伦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二十二个好手,至少在局部冲突中应该是占了上风的,谁想到刚分开不到半天就被人摸了,不过具体的情况王伦不知道,孙老丈也不知道,只是听路过的小贩得到的消息,一伙找山贼寻尸的村汉被山贼偷袭了,死了三个,伤了七个,先后两批逃到村子里还以为是山贼火并逃出来的,差点打了起来,之后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王伦想想算了,叹口气,自己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吃喝完了,说了些村里的喜庆事,孙成把李宝带回自家住,只留了孙老丈王伦二人。
孙老丈拿出了王伦寄存的包裹,王伦感谢几句,也没打算打开。
“秀才,成儿前后一共给你送过去八贯钱。”
“好好,劳烦老丈了。”王伦接包裹的时候觉得一点分量也没有,老丈这是要给自己钱啊,所以等着孙老丈下一步动作,要不然自己怎么了表心意?
第一次看到孙老丈脸一红,这老头居然会脸红!
“秀才,你的银子还在包裹里。”
哦,在包裹里,轮到王伦愣了一下,病了二十几天,反应也跟着连降了几档。
“哦,哦,看我这脑袋,还叫老丈破费,只是学生对此地不甚熟悉,还请老丈代为转换。”王伦翻开包裹取出那一块银子递给了孙老丈。
孙老丈接过又和王伦闲谈几句,领着王伦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屋,还是熟悉的味道啊,猛拍门板,赶紧跑去收鞋,自己返回树下,把自己鞋子捅了下来,还好没事,鞋子干得透透的,自己没有多余的布,只好拿衣服包上,就这么一个小包就是自己的所有啊。
想想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自己也该上路了,住在这里毕竟是要花钱的,眼看钱越来越少,挣钱是当务之急,至于报仇,这笔帐只能先记下了。
第二天一早,王伦推门出来,李宝就跑来送上洗脸的木盆,王伦惊诧于李宝这么快就长大了!王伦到处转转,李宝就在后面跟着,孙老丈也不在,可能是给自己换钱去了,又去厨灶间看了看做饭的像是生铁质地的锅,就打发李宝去找人问问村里有没有铁匠,不一会李宝跑回来了,要领着王伦去找铁匠,王伦把自己铁饭盒的想法说给铁匠听,铁匠沉默了一会,“秀才,你实在想要的话,我可以用生铁给你倒一个出来,铁价不贵二十几文一斤,就是脆点,你要是想用铸铁的可就难了,即使我能圈一个出来,不能淬火,免不得要漏水,还有价钱也要两贯上走了。”
王伦一阵冷汗,这么贵,自己这还只是一个小饭盒,怪不得农户人家置办不起,“如果用青铜的呢?”
铁匠一笑,“这手艺却简单了,只消修好泥胎倒之,只是铜料贵点,一百八十五文一斤,约摸这么大,也要两贯钱。”
铁匠拿手一比划,王伦心里一疼,算了算了,这玩意太贵了,只好作罢,带着李宝又回孙老丈家。
“秀才,兑好了,你的五两银子得了九千钱,十二串又一百二十文。”
“给我四贯就好,零头就当叨扰老丈的孝敬钱了。”
“那怎么行?这里是四贯一百二十文,一个子都不要留下,都拿走!”
两下各自推辞,王伦还是拗不过,只能抬走,王伦从没抬过这么多钱,但是想着一贯七百四十文肯定也不会轻松了,伸手掂量下,有十五六斤啊!
“拿着不方便吧?几贯钱十几斤(宋斤640g)重,有个三百钱,省用一些,足够吃喝十天了。”
“就是啊,怎么没有五文,十文,带起来也方便?”王伦随口一句。
“十文!折五钱都只值三文,何况折十!”
王伦一愣,有五文的?还是只值三文?听这么一说好像有大面额铜钱?
孙老丈看着王伦继续道,“秀才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朝廷又要铸造十文大钱?”
第013章 对吃有执念
王伦觉得自己把孙老丈误导了,随口解释说笑而已,想想自己袋子里的钱不可能都是一文小钱,那怎么分辨啊,自己包裹里的二十几枚都是一样大的,也没数字啊,只是什么重宝,剩下的怎么分辨?
孙老丈寻个坐头,看样子又要打开话匣子了,王伦也不走了,把钱墩在门口挨着老丈不远处坐好,李宝好奇的看着这两人。
“李宝,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去玩,我和孙爷爷有话要说。”
李宝没出声,看了看二人,转身出去了。
王伦想着怎么为自己的无知打圆场,还要弄清楚这些折钱的辨认方法,总不能拿出来问老丈吧?
孙老丈开口道:“倘若又铸十文大钱,想那崇宁大钱,十文大钱铜料都不值五文,私坊烂铸,假钱横行,取小钱熔而铸大钱,百姓不辨最是遭殃。”
“官府自己铸的钱都不认,收我们物什用大钱当十文,当五文,咱们要交赋税,官府却讲这钱只值五文,三文,王秀才,你说气也不气?”
“甚是可恶!”王伦没想到官府还有这种操作,这不是自己砸自己货币吗?
“唉,也不知朝中有没有好官出来奏明官家。”
孙老丈抱怨几句,王伦没法开口,这个时代和记忆中差距太大,还是自己出去走走吧,至于去哪,先上路再说,路上有的是时间思考,遂向老丈提出告辞,孙老丈勉励几句,说好明天为王伦送行。
王伦脸一顿,我也没说明天走啊,算了话都说出来,早晚都是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王伦抱着沉甸甸的铜钱回屋,想着这些钱怎么带着上路啊,打开自己的包裹倒出那二十几枚折钱,再打开麻袋,铜钱是用麻绳穿了中间的方孔,首尾结成圈,一共四串,最短的那串被王伦提了出来,在床上抖开来观察有什么区别,先把大小分开,按堆理好,穿串的时候明显人家分好了,一共四类,崇宁政和,这应该是年号,大小相若币值应该相同,只是有些泛着绿斑,有些黄亮黄亮的,比如这枚政和通宝,别看小(约3.5g),比其他的精美的多,旧币处理工作不及时啊,看这几个,说是假币也太假了。
再取过几枚其他几枚来,为了方便比较都选政和二字的,这枚比小钱稍微大一点,字体同样瘦长,是折二?这枚再大一些是折三?折五的政和好像没有,这是元丰的,应该是旧币,怪不得折五贬值了,还没人家一文的小钱造的好,但凡有个好手艺,也不难复刻啊!
怪不得老丈说有人造假,这样取两枚一文,就能造出五文的新钱,质量差点,字迹模糊点也值三文,白赚一文,看来不只是现代,在古代造假币也是个来钱生意啊,真要是出了折十钱,额,看来只能造的大点了,重新把钱都打开,把新钱都归整到一处,是个人都喜欢新钱,把旧钱赶紧花掉,同时因为重量的关系也是先花一文小钱。
第二日辞别了刘坊村一众乡老,王伦带着李宝上路了,李宝正在长身体,王伦不能让他背太多东西,所以竹篓里的铜钱压的自己有些踹不过气来,好在老天爷照顾,天气还算凉爽,也没赶上大雨。
晓行夜住一路平安,在偷偷观察过几次后,终于把折钱的情况弄清楚了,就是折二,折三,折五只值三文,还有,图画不清楚或者劣质的也不收,还见到了铁钱,不过看着店家都不太愿意收。路边的小摊偶尔还有卖布头小玩意的,王伦给两人置办了两双麻布鞋花去六十文,其他的看看就算了。
“这就是乘氏(菏泽)县城啊。”王伦望望巍巍的城墙,一条蜿蜒的护城河包裹着城墙,吊桥落下,城门口人流不少,王伦拉着李宝的胳膊往城门洞走,守门的军校一个个懒洋洋的,也不检查过往的百姓,王伦好奇的四处打量,军卒也没什么反应,检查这么松懈,与绕城进城的同行小贩分开,王伦随人流进了城门。
哟,原来不是过了城门就是内城啊,前面那么大的瓮城,门道两边黑洞洞的,借着微弱的光看着挺深的,这是,藏兵洞?这要是杀进城来,两边只要推出点火车,箭阵什么的,一死一大片啊,王伦想着想着有些明白了,真要是不想让敌人进城,城门一堵杂物堆个十几米,冲破城门也照样进不来,这就是为什么攻城都是扛着云梯强攻城墙的原因吧?只要拿下一段,就可以输送大量的兵员攻进城去,而后打开城门,就是锦上添花了,大规模的骑兵车辆都可以快速进城。
王伦二人寻了个客栈住下,城里晚上是要宵禁的,必须有地方安身,要么借住庙宇,当然不是白住,香油钱是要掏几个的,所以还是住店,客栈也不贵一天十二文,先好好休息两天解解乏,浆洗一下衣衫,沾满了飞灰泥点。王伦安顿好了带着李宝执着的去寻找小铁锅,没有这玩意,真的亏待自己的胃,只要有了这一样,其他的厨具基本可以都不要的,在路上起码能喝上口热粥,还能当防身的利器,而且绝不是禁器。
这里的铁匠真是铁匠一条街啊,两边大大小小的露天棚子都是叮叮当当的捶打之声,哧啦哧啦之声,喊着号子不绝于耳,家家门口摆个围子放置着各种打造好的器具来显示主人家的手艺,王伦一家一家看着铁器的成色,自己想要一个好点的小铁锅,挑选铁材是重中之重。
看好一家把想法跟忙活的小工一说,小工看上去十五六岁,“官人,不瞒恁说,恁要的这种物件我师傅没打造过,但是差不离的铁镬打过不少,都是给城里的大户人家打造的,入秋来打,一来烧炭暖和二来好几家的买卖一起打造省工省料,恁要是觉得行,我就进去请师傅出来。”
听这么一说,王伦也没办法,好不容易找到了能打造的匠人,结果还是预售,又去几家问下来都是如此,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问青铜的吧,结果青铜的价格真如村里铁匠所说,两贯钱,一文不能少!王伦想想包袱里的铜钱,问问自己的胃,对吃的执念终究认输,还是算了吧,实在买不起。
打发李宝去后厨淘米,打开背篓又数了一遍钱,钱串很好数,还有两贯六百七十文,一天住店加上吃饭的钱四十二到四十七文,这些钱紧点够五十天开销,但是活着又不只是吃饭睡觉,衣服用品什么都不便宜,一套凑合的冬装下来都要三贯钱。
不行啊,得想个谋生的手段!
第014章 投奔谁?
力气活?做不到…
代写书信?谁认的自己写的什么…
卖鸡蛋煎饼?发传单?黄牛?
好像自己工作到了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没有软件,没有设备,自己想造个东西都要画图纸,脑袋里也没有什么实用好造的新鲜东西,在老丈家里小生铁炉倒是想到了,现在都初夏了,冷不了几天了。
王伦在那神游,李宝在那舞动包袱,王伦看着李宝,被孙老丈调教的不错,举止礼貌,一路上问吃就吃,问累说不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别说还真像自己儿子,呸呸呸!老子才二十五,没这么大儿子。
“哎,宝儿,别玩那了,扬起这多尘土,吃一嘴灰!”王伦看着李宝一脸不情愿,有些恼了,小嘴一嘟,慢慢转身把包袱放回床上。
不行这小孩子太闲了可不好,就应该读书认字,可是自己现在的水平…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先学常用字。
“走,宝儿,我教你读书认字,跟我去买笔纸。”
离着客栈不远就是一条热闹的街市,没敢挑大店,小门脸进了一家什么什么斋,毛笔啊,王伦咽了口水,这玩意玩不转啊,先纸墨吧,毛头纸一百张,臭墨一块,砚台,笔洗镇纸啊不要了,笔啊,随便来支算了,包了这些,又是三十文没了,这读书还真是烧钱,一百张纸省着点用。
带着文房四宝回到客栈,王伦只能瞅着纸说不出话来,总不能教孩子也是草书吧?外面传来几声布咕叫,有了!
“李宝,你把墨先墨好,我去个茅厕。”王伦说完一转身去后院,毛笔玩不了,鹅毛笔总可以吧,实在不行鸡毛笔也行啊!还真是运气,几只禽货,看样子是店里准备的食材,两只大鹅被圈在笼子里,看着肥大,偷摸过去瞅,翅尖外侧的羽毛大而挺,王伦手忙脚乱的薅下几根,闹得鹅呱呱乱叫,闻着声的伙计跑到后面,“呔,哪里来的偷鹅贼!”
王伦一惊,都怪自己鲁莽,起身陪笑:“小二哥息怒,只是孩子喜欢这羽毛,来取几根,并不是偷鹅。”说着展示出手里的几根鹅毛。
伙计有些脸色:“你这客人,好不晓事,鸡鸭鹅毛我们留着有用处,你要几根无妨,也应知会我们一声。”
王伦不好意思,从自己缝的上衣兜里掏出三文钱,“还望小二哥消气,实是匆忙了。”
伙计脸色这才好看,“是要做鞬子来吧?看我帮你取来。”伙计挑好了几根长羽,没交给王伦,带着王伦去了后厨,“这羽毛先去了油脂才好用。”找了一处热水槽,应该是给客人提供洗漱用热水的,羽毛搭在上面蒸汽烘热,“好了,你看着吧,烧热一会自取了去,我先应付去了。”
王伦拱手谢走,稍等了一会取出热羽毛,找了竹签子清了管内,又借了厨工的刀具剃了多余的毛,把笔头削成钢笔尖的样子,中间一道缝,羽毛有十几根,可只有适应右手向内收拢的才顺手,做了大小六七支鹅毛笔,王伦这才返回客房。
李宝等的都快睡着了,一点墨磨出那么一碗墨,上茅厕快半个时辰了,如果不是鉴于客栈的茅厕不是村里那种大开大合之势,李宝都想着王伦哥哥是不是突发不可想象的意外了。
王伦推门进来,招呼李宝,得意的展示手中的鹅毛笔。
李宝看着新鲜,王伦拖了凳子,挑选了最长的一根蘸了墨汁开始试笔,毛头纸太粗糙了,比划写不均匀,王伦直嘬牙,翻一翻都是这样,目光落在了包纸的外皮上,这一百张毛头纸被卷在这张纸内,看着纸面平展厚实,取了出来,过过脑子,写一首悯农吧: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笔画圆润,字迹可善,终于没有太影响自己硬笔字的发挥啊,这下自己的字终于可以拿出手了,就是蘸墨太费事了,每写三五个字就要蘸一下。
李宝认真得看王伦写字,王伦搜肠刮肚的往下写诗,题目忘了,只写诗句,一个字一个字教太累了,直接背诗吧,只是好多诗名诗人记不得了,算了算了不难为自己了,一张纸被王伦写了三十多首诗,完了满意得对着窗口看。
李宝拿着一根羽毛笔也在模仿,对那些奇怪的小字充满了好奇。不是说这娃儿不爱读书吗?哦,也是,学堂里都是不大的娃儿,都想着出去玩,谁有心思读书。
王伦把这张字帖吹干,招呼李宝坐好:“李宝,先把这张纸上的诗词背会了,把字都认了会写了,你看这第二行就是你的名字李宝。”
“怎么和爹写的不一样。”李宝奇怪道。
“额,按我的先来,看好了,拿手指蘸了水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写熟了再用笔往纸上写,明白了吗?”
“李宝明白了。”
“好,那我们开始认字,跟着我读。”
“哥哥,为什么我看孙爷爷写字都是从右向左,你这里是从上到下呢?”
“额…”居然忘了这事,一拿笔就全忘了,一拍李宝屁股蛋,“读书要用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认识上万字了,算数随口就来!”
李宝在那里小心的练字,对于不让他拿鹅毛笔,只能用毛笔心里不太痛快,小屁孩,大字都写的歪歪扭扭,写这种一厘米见方的还不是胡画了?王伦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教着教着就神游了,想着去投奔谁啊?水浒里王秀才是投奔了沧州柴进,得了柴进的资助在梁山建立了山寨,可找人一问沧州离此多远啊?
九百里里只多不少!我的个老天,以自己和李宝这两个日行二十五里的龟速,错过宿头怎么办,而且出了京东进入河北往北,路面上就没有这么太平了,而且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王伦的钱袋,这一大一小二人一天的饭钱最少要三十到三十五文,这还吃不到肉的,最便宜的熏猪肉一碟二两要十八文钱!可自己细皮嫩肉,李宝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都不能落下,这钱省不得。
这天晚上又见到了那个伙计,坐下来就和他闲聊,得知王伦想去沧州投奔亲戚,抱怨路途遥远匪盗太多。
小二哥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客官,陆上不太平,何不走水路?广济河当年也是漕运要路,舟船不少,如今东京河道解冻涨水,漕粮入京(此时京东的漕粮主要是供应太康,咸平,尉氏等县的军粮),正是太平时候,你东去那广济军定陶乘船顺流而下,过了济州,郓州,齐州,少说四五百里水程,到了齐州再望北去,就不远了。”
王伦眼睛一亮,恨不得抱住小二哥亲几口,这样一来时日省了,钱就省了,真是太好了,从怀里摸索就要再次打赏。
伙计伸手一按,“我看秀才也是有苦衷之人,不必如此,他日若得富贵,再请提携。”
王伦真对这个伙计大为赞叹了,好一番谢了,返回房内收拾东西天明上路,直奔定陶,柴大官人,我来了!
第015章 五丈河上的买卖
从乘氏出发到广济军定陶县不过四十里(宋里约471m),路上推车的小贩往来不绝,打听着就到了渡口,屋舍森森船只却不多,不少束发挽衣的大汉在路旁歇脚。
应该是?河工?纤夫?王伦简单得做了一个判断,挑了一个面相和善的前去搭话,正和同乡瞎聊的汉子一点头,笑呵呵道:“足下何事?”
王伦半蹲好身子道:“敢问大哥,小生欲北上沧州,不知渡口有船否?”
那汉子又是一笑,“你这书生,坐船不去问船家,却来问我,我等都是纤夫,虽然已经开河了,但是今年水道尚浅,货船什么时候有我可不知道,还是去渡口问一问船家吧。”
“哦?那大哥可知这渡人是个什么价钱?”
那汉子一笑,明白了王伦的用意,“如果只是足下二人,百里七八十文应该够了。”
王伦得了消息谢过纤夫,带着李宝去渡口寻找船家,渡口都是一水的小船,有船蓬约摸能坐个五六人。一个黝黑的艄公瞧见王伦在岸上张望,几步点上岸来朝王伦走来。
“相公,如何?要坐船去哪儿?”
王伦也真佩服这艄公的眼力劲儿,自己正相面呢,这人就跑来搭话了,“哦,船家,我二人欲北去沧州。”
“沧州啊。”艄公咂了咂嘴,“这黄河水位还没上来,大船要再等半个月才来,不如相公先坐了小船去那济州巨野县?”
王伦一皱眉想要出口拒绝,这艄公的脸色明显是故意摆出来的,自己和李宝没必要多费事,有直达的谁愿意转车啊!
艄公毫不见外的拉住了王伦,“相公,一看恁就不熟悉这水道,这水路也去不了沧州,过了齐州就往东走了,今晚就在我这船上歇了,还省了住店钱,明天一早,咱们就开船,半天就能到了那巨野县,去了地头,我再给二位介绍个去齐州的船家,一点时间都不耽误,如此不好?”
“半天就能去了巨野?”
艄公看王伦接茬了,拉着王伦就往自己船那边走,“我说相公,我还能诓恁不成?那边就是咱的船,到巨野不过百多里水路,明个晌午前肯定能到,一点不会耽误恁事!”
“船钱,船钱呢?”王伦猛然反应过来,一步撑着不走了。
艄公哈哈一笑:“放心吧相公,咱是吃这条水道的营生,恁二位一百文如何?”
半天水程一百文!怎么不去抢?怎么不去抢?王伦调头往回走的心都有了。
“哎哟,我说相公,恁觉得贵了?这使船可是力气活儿,赚恁一百文可是往返一天的价钱,总不能让小的空跑一趟吧?”
你会空跑?又不是往郊区开的出租车,一条水道顺路的客人一个也拉不到?骗谁呢?
“哎哟,相公,可怜可怜小的吧,家有糟糠妻还有三个娃儿要吃食,如今青黄不接日子清苦,刨去码头抽头,吃掉的干粮,剩不多少,岸上那些纤夫可是一天一百文呐……”
就刚才那些人,一天挣一百文?那好像自己坐船半天一百文也不算过分,原本四天的脚程半天就能到的话……再看看艄公拧巴的脸,哎,算了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共一百文,送我们到巨野,说好了,到时候乱加价我可不认。”
艄公忙道:“那就是了,保管送到,相公这边走。”
跟着艄公上了船,前后看了看,鱼腥味还不是很呛,还算干净,李宝走了一天早累了,一屁股坐到船舱里,小孩子累的快,王伦也放下背篓,想着晚饭怎么解决。
艄公拍拍船帮道:“相公,恁是去岸上村店吃食,还是小的给恁准备?”
“出门在外,能简则简,有取水处否?取些水来便好。”渡口人杂,村店里还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呢,不能去,至于你给我做饭,呵呵,算了,不敢吃。
天色有些暗了,王伦隐隐约约看到艄公脸上略过一丝笑意。
“还是相公讲究,小的都是土里刨食,喝的就是这里的水。”说罢艄公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木炭炉来,取个大瓢探着就从水道取水。
王伦刚才也看了,这水能喝?逗我呢?看着艄公支了敞口的小盆,然后走到船尾板隔一开,从里摸出一条鱼来,三五下收拾好望那盆里一丢开始烧火。
王伦转身进了船舱,李宝已经昏昏入睡了,摇醒了李宝,就着葫芦里不多的水开始咽干粮,没吃几口,香喷喷的鱼味飘了进来,李宝睁着大眼睛看着王伦,王伦摇了摇头,闻着鱼香味吃干粮,李宝也学着王伦,小鼻头吸得直响。
听着艄公边吧唧着嘴,哼着曲儿,王伦铺开两件衣物安抚李宝睡觉,对于今晚王伦分析了一阵觉得是安全的,要出事也是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种,所以还是养好精神对付明天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想着想着不觉也就打起了轻鼾。
……
王伦被捏着鼻子弄醒了,虽然及不情愿,但是马上回想起自己身在船上,一骨碌身爬了起来,李宝坐着身子悄悄指了指外面,天光已经发亮,王伦侧耳细听有水流声,有揺橹声应该上路了。王伦做个噤声的手势,把衣服小心得收好,看一切妥当才起身出来。
艄公望着远处,头也不回道:“相公醒了?”
“艄公起的好早。”王伦假装伸个懒腰,拿眼睛四处观察,计算着此时船只的速度。
艄公指指炭炉上的瓦罐,“刚烧好的热汤,相公来一碗罢。”
吃了一路的冷食,王伦肚里饥肠都无力翻转,嗅着清晨稀薄冷瑟的空气,咬咬牙,“不必劳烦。”又钻进了船舱,打开包裹啃干粮。
李宝小大人一样学着王伦啃干粮,葫芦里没水了,正好,这东西喝着太冰了,熬过白天,晚上去了济州好好歇一夜,今晚吃顿好的,也就补回来了。
“宝儿,坚持住。”王伦拍拍李宝的后脖颈,两个人艰难得咽下干粮。
好在没冷清多久,水道里陆陆续续出现了过往的船只,或载鸡鸭,或载柴草,人多起来王伦心情好了些,带着李宝在船帮处闲看。
日近西山,前方人烟渐浓,一个大城镇初现,王伦心说总算到了,拉着李宝回船舱背包裹,艄公停了橹也跟着进来。
“相公,到地方了,恁该给小的还算船钱了。”
“这不还没靠岸吗?”给艄公的船钱王伦早就单拿出来了,利索得背好背篓。
“相公,恁看快到岸边了,还算给小的,小的心里也安生不是,恁去铺子里吃个饭,我去给恁找相熟的艄公捎恁去齐州。”
王伦回着好说,好说,拉着李宝出了船舱,简易码头上停满了船只,艄公又道:“相公,我们在这停船是要交钱的,恁看是不是先结了船钱?”
王伦想着没问题了,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来,“一百文,你数数吧,数好载我们到岸边。”
艄公喜笑接了钱,点钱的速度飞快,完事一笑,“好咧,恁这船钱一百文付清了,还有过夜钱,恁是不是也一并结了?”
第016章 人算没有算人的精
王伦一愣,都到这了居然还敢使诈?
“什么钱?不就是一百文船钱?”
艄公一收橹,叉腿扶橹道:“相公昨夜在我船上过夜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你又没讲过夜要给钱!”
“恁没问啊,过夜给钱天经地义啊,小的也不问恁多要,十文钱便可。”
王伦有心争辩,却无奈理亏,十文就十文吧,住店比这个贵,摸出十文撒气似得丢给艄公。
“好了,靠岸吧。”
“哦,相公,昨夜的饭钱,和今早的热汤钱。”
“你这厮我又不曾用你饭食,何故问我要钱!”
“我请恁吃食,恁不用,可是钱要付我。”
王伦火气腾就窜上来了,“胆大包天的贼子!讹人讹到我头上来了!咱们这就去见官!看看县官信谁!”
艄公一愣,哈哈道,见官就见官,二三十文钱的官司县官也断得。
“废话什么划船!”
艄公懒懒继续摇橹,王伦腹谤不止,近了码头,王伦抄了木板搭在栈桥上,李宝一跃而上,王伦扭头道,“走啊艄公,收了你这行头随我去见官。”
艄公摆摆手,“你这酸秀才糊涂了,才几个大钱就去告官,要去你去,大爷没空陪你耍笑。”
王伦心下一松,终于被官府镇住了吧,胜利得一抖身形,跳上岸来,那艄公一支船划出老远,王伦也不愿意再看见他,带着李宝往街坊处走去。
镇子里人影纷扬看着就热闹,这应该是渡口的集市,满街的香味飘散,一大一小两个人馋的直流口水,路过一间又一间店都是满满登登。
王伦不太愿意和这些人在一起,能感觉到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异样眼光,总算在一处拐角寻个小店,看样子是新开张的,屋内的客人也不多。
王伦的脚刚往这边一停,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人就跳了出来,“客官两位?里面请,里面请,小店刚开张一个月,包管合恁的胃口!”
王伦第一眼看这个中年人就觉得这人实在,额宽目沉,两腮胡须修的齐整,身上衣服也干净合身,不像是伙计,倒像是掌柜。
邀了王伦李宝入座,伙计打问王伦想吃点什么,王伦哪里会点菜,只能胡乱道:“三碗饭,两个素菜,量要足。”
伙计笑道:“客官,有上好的蒸鱼要不要来一份,半条只要四十文钱!”
没听错吧?半条鱼都要四十文钱!王伦尴尬的一笑,路上要用钱的地方不少,不敢这么浪费了,冲伙计一笑,拱拱手。
伙计会意一笑,“一共四十二文,客官先结下账。”
王伦已经习惯了这种先给钱再吃饭的模式,算了钱,伙计一句稍等,转圈回来多了个茶壶,一人倒了一杯水。
王伦早就渴了,和李宝一杯接一杯喝水,这种小村店是放不起茶叶渣的,在乘氏城住的客栈招待都是茶叶渣水,喝了王伦都怕拉肚子。
在王伦喊伙计添了第二壶水,饭菜终于上来了,小米饭,一个酱烩干萝卜片,一个蒸过的白菜卷,吃起来脆脆的。二人早就饥肠辘辘了,三五息解决了面前的一切。
伙计笑着撤去了碗筷,问客官如何,王伦点点头,能把这么普通的食材做成这样,很不错了,米饭蒸的也独到,吃着香糯,想着干粮也不多了,趁此补充一些吧,于是询问伙计,伙计一指后厨,让王伦自己去挑,王伦拉着李宝又买了几个窝头贴饼,还有一小竹筒腌菜。
从后厨出来王伦没想到大厨居然是个妇人,这是一家三口开的馆子,外面的伙计就是这家男人,里面打下手的娃儿比李宝还小,做起活来却有模有样。
临了店门伙计还在那站着,这个位置既能招揽到客人,又能顾及到店里的客人,只是店里的客人只剩两桌了,看样子也无需招待了。
“掌柜的,劳烦问一下,哪里有客栈?还有这里去齐州的船去哪里乘?”
伙计被王伦这一声掌柜叫愣了,“客官说笑了,哪里是什么掌柜,恁找客栈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有好几家,至于北上的船不少,但是去齐州,恁还是去巨野县那里问比较好,那里的码头大,货船也多。”
“哦,多谢掌柜了,此去巨野县的码头不远吧?要走多久?”
“乘船的话两个时辰罢。”
“两个时辰?这么远!这巨野有多少码头?”
“客官,这里是合蔡镇码头,恁想直接去齐州,要等兴仁府那边的船过来才行。”
“合蔡镇?这里不是济州巨野县吗?”
“客官,去济州城还要两个时辰,码头就在北门外三十里。”
“嗨!”王伦一声懊恼,没想到啊,没想到,人算没有算人的精,还是被那艄公骗了。
伙计看着王伦脸色一灰,猜了个八九,“客官想是被无良的艄公诓骗了,且宽宽心,也莫多想,出门在外吃的亏长得智,下次莫要大意,客官往那好处想,没遇到谋财害命的恶人,全是庆幸了。”
“掌柜的不知道啊,我从定陶来,说好的一百文去济州,还支了十文宿钱,又问我讨要饭钱,我一米未饮,一粟未食,凭什么要我饭钱,吵闹起来我说要去见官,那厮才罢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算计我!”
伙计安慰几句,点出其中道:“客官,这些无良之人吃你不谙世事,讹诈个三五十文常事尔,就是你闹到官府那里,也没得好处,且宽心罢。”
“这些厮都通了官吏们好处?”
“渡口码头,哪里有不打点上下的?”伙计一个撇嘴,“就我这小店,官那里要交一份,镇上要交一份,地头还要交一份!”
王伦暗想,这官府应该是税,镇上应该是租金管理费之类的,地头的,那就是保护费了,这老百姓混口饭吃还真难啊。
“恁去官府告状,诉讼钱先交来,为个三五十文,恁可讨不来公道。”
“什么?告状也要花钱?”王伦表示无语,怪不得那艄公有恃无恐,自己是个愣头青。
伙计朝外瞧瞧没了行人,朝里间喊了一声,笑着对王伦道:“客官恁还是歇一夜明个再走吧,现在找船去了巨鹿天可就黑了,不如还是快去寻宿头吧,早些歇歇,明早再物色好船家,这些个烦心事不要挂心。”
王伦有心和这伙计多聊聊,“掌柜不知,我二人出门所带盘缠不多,又遭了这般,想借宿一晚如何?”
“客官不知,我这小店只有一间卧房,床褥也没有多余,恐怕…”
“这个,我们把这几张桌拼一下也可以凑合,床褥之事拿衣衫凑合也行。”
伙计又看看乖乖站着的李宝:“还是中间这两张吧,恁那张我怕半夜睡塌了。”
王伦笑道,“这是我的书童,爹娘刚刚祸殁,是个苦命娃儿。”
伙计点点头,“客官不嫌弃小店简陋就好。”
“那宿钱…”
伙计一摆手,“都是远游人,理当互相照应,不必提钱。”
王伦谢过就帮着伙计收拾,打发李宝去找那小娃儿玩,王伦就开始打听这伙计的事。
“小生王伦,还未请假掌柜大名。”
“甚么大名,朱姓单贵,沂州承县人氏,家里还有个本家兄弟朱富。”
朱贵?!如果单把这个名字报出来没什么,但是朱贵朱富两兄弟那就太巧了吧?王伦在记忆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旱地,忽律?”
朱贵停下擦桌的动作,将麻巾一丢,“王兄也是乡人?何苦讥讽朱某?”
第017章 朱家店
王伦一看情形有些呆,自己念错了?要不然朱贵不会变脸。
“只是来路上听闻……有位好汉子叫朱贵唤作如此,故而一问,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朱贵停了停道:“错怪王兄了,不想哪个传出去取笑于我的,被王兄听了去。”
王伦还等着朱贵解释一下呢,结果半天朱贵也没吭声,王伦扫好了地,李宝跑去灶间看新鲜去了,朱贵看看差不多了转身去灶间,俄而领出两个娃儿,“劳烦王兄照看一会小儿,我们夫妇清理灶间。”
王伦点头应了,带着两个孩子做游戏,别说,这孩子肯定朱贵亲生的,窄脸薄腮。不过脑中没有朱贵家眷的印象,好好的一家人后来为什么跑去梁山泊落草啊?
王伦心不在焉,所以老输,脑门被两个孩子弹得通红,李宝下手不客气,朱家小子手里有劲儿,直闹了不知多久,王伦心下一凉,这朱贵今天遇见冤大头帮着看孩子,这是在灶间大清理呢吧?
很快,吃晚食的客人陆续来到,朱贵应接不暇,王伦带着两个孩子躲到了一角,朱贵抽空给王伦几人上来饭菜,两个娃儿嘱咐一声,听伯伯话,然后朝王伦一笑忙去了,王伦也乐得如此,这顿饭该是白吃了吧?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王伦只见得朱贵进进出出,客人从少到多,再到稀疏几人,最后剩一二酒友在那闲扯吹牛,朱贵几次出来,那二人毫无挪屁股的意思,又不好意思进去催,过来跟王伦寒暄几句,让王伦帮着招呼两个孩子洗漱,这样一会完事就能去睡了。
王伦点头应了,转了一圈,找到个不大的铜盆,从厅中的灶台瓦罐里舀出水来,湿了毛巾给两个孩子擦手擦脸,小铜盆放在地上,两个孩子叠着脚玩,伺候完两个祖宗洗漱了,王伦先去并桌把床铺弄好,李宝这里厚一点,把两个孩子往这“床上”一放,叮嘱李宝一番,自己这才去洗漱。
王伦忙完一切,听着巡夜的二更打过,那桌的酒客相扶离去,王伦放下心来,喊几声朱贵毫无回应,暗道,这两口子在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莫非……
两个孩子玩闹一会,都渐渐困了,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听王伦讲故事,“从前有一对亲兄弟去山里砍柴,他们遇了大灰狼…”
看着两个小孩胸膛轻微起伏,王伦也犯困了,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王伦一扭头,朱贵探过头来。
“辛苦王兄了,我抱祥儿去睡。”朱贵轻吐几个字,伸手去抱娃儿,一双露着胳膊的手臂,手指胳膊泡的发白,轻轻掩进祥儿身底掼进怀里,祥儿眉毛一皱,小眼微睁,旋即小脸贴着爹爹的胸膛又睡过去,朱贵爱抚得抱着孩子离去。
王伦看看床铺上的李宝,这个孩子从前也是这样,真是世事弄人啊,脱去衣衫,吹了灯,王伦躺了上去护着李宝,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就被捏着鼻子弄醒了,王伦打开李宝的手,瞅瞅窗棂透出薄薄的晨光,想再睡一会,李宝却无心再睡跟王伦闹着玩,王伦佯怒,按住这臭小子屁股上连着几巴掌,李宝咯咯咯笑几声这才安静下来。
“王兄醒了?”朱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实在抱歉,打扰掌柜开店了。”
“哪里的话,开店还要一会,王兄可以再睡一会。”
“哦?掌柜的早间不开门迎客?”
朱贵检查了下厅中的火炉,升腾起一阵烟尘,飞灰在阳光里看的清楚,朱贵挑挑火笑道:“有做早里买卖,有做晚上买卖,早里的买卖头一天备好材料四更起身,天擦亮开摊,小本经营走的是量,但凡早起出工之人,垫补一下肚皮,或者干脆不吃。”
朱贵看到王伦在听,踱步过来,“而晌午,晚上这俩顿,大多人都要吃好,吃的精细,才能有力气干活,我们夫妇做这两顿饭的买卖都要忙到三更,如果再开早市,就不用想眯一眼的事了,熬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王伦点头原来还有这门道,朱贵晃晃手指,“刚采买了菜蔬肉食回来,昨夜多谢王兄照顾家子,祥儿这么久了得休这么一晚。”
“祥儿天天帮你们干活?”
“是啊,祥儿能干的活不少,家内少了他忙活不过来。”
“不打算雇个婆子?”
朱贵苦笑,“王兄不知,买了这铺子就花光了我们这些年的积蓄,今年开春盘下,到现在手里刚刚有了几个活钱,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听说你兄弟朱富也是开酒店,怎的你要远来至此?”
朱贵坐了板凳,“王兄,不瞒你说,这越是小地方,买卖就越难做,来往的都是熟人,欠账赊账难要啊,这地方我们打听好了才过来的,往来客商多,地头蛇也只有一个,买卖好做,至于我兄弟,唉,拜了县里的都头为师,宵小是不敢来犯,好歹能经营。”
王伦想着问问其他,朱贵又开口道:“光顾闲话了,王兄想吃什么,讲来。”
“不用劳烦了,随便吃点,我们还要赶路。”
“好好。”朱贵笑一声离开了,不一会端上两样小菜,几个干粮,一罐子粥,祥儿也跟了出来,看见李宝直眉来眼去。
四个人围桌欢笑,朱贵拿手指蘸着水给王伦指路,王伦心里大概记下,帮着朱贵开了张,辞了朱贵,王伦带着李宝朝码头奔去。
一路顺利到了济州巨野码头,在船上遇到一人同行,弄明白了济州城和巨野县的关系,济州下辖四县,巨野是首县,巨野县城门上写着的是济州,城里是济州州衙管理,城里也有巨野县衙,负责管理巨野县。到了码头,很快找了直去齐州(治所历城)的船,一个老船头,姓孟,负责这一路的货物押运,和王伦聊了几句,便答应王伦可以捎着他俩,分出一个小格舱给他,船钱一共四百文,五天的水程。
下一处码头是郓城,王伦又傻傻分不清郓城和郓州的区别,在船上拉着孟船头把这两个地方写下来,孟船头手指蘸了墨画了个大圈,“看,这就是巨野泽,南边这一点就是咱们济州,西边腰子这一点就是郓城县,再往北走转过梁山就是郓州须城县。”
“孟头,郓城有个及时雨宋江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整个郓城县,整个济州,谁不知道他家名声,一家子善人,每年都要散粥施钱。”
“看来真是好人啊。”
孟船头一笑,“哪庄,哪村没个善人出来行善?为何偏偏他家的名声最是响亮?小兄弟,你还是见识少啊。”
王伦被孟船头说的一愣,莫非还有内幕?孟船头拍拍王伦肩头,清唱几声离开了,李宝趴在不远蘸着水写大字,小耳朵一直支楞着,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个及时雨?
到了晚饭甲板上格外热闹,七八个船工在一起吃喝,王伦照顾李宝吃了干粮,吩咐他先去睡,本身就是货船,随便爬个木箱就能对付一夜,船工们活的自在,王伦转到甲板听船工们胡侃,可惜方言味太重了,根本听不懂,虽然入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努力学习语言,但是地方差异太大了,大多用字词交流,这些人也不感到奇怪,走南闯北的人大多哪里的话都能来上几句,他们自己人在一起的时候,自然都是家乡话,自己只能站一边傻笑。讨个没趣王伦悻悻回了船舱,李宝拿手指划拉木板直响。
“怎么了宝儿,还不睡?”
“我,想爹,想娘。”声音有点抽泣。
伸手摸摸李宝的脑袋,却摸到了脸上湿漉漉一片,王伦心里也有些难过,带着李宝出来三五天了,跟出来逃荒似得,未来还有几天这样的日子不得而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去见见这个及时雨!如果能慷慨赞助个一二两银子,自己这一路上会好过很多,或者,跟着混?
第018章 传说中的宋押司
王伦又是被一阵嘈杂声惊起,看看迷糊的李宝,王伦掐了掐自己胳膊,拢了拢头发戴上头巾,头发有些长了,散着太怪异,爬出来看着像是到了码头,船工在搬运货物。
“怎么孟头,到码头了?”
“哟,王秀才,到郓城了,你要买什么快点去吧,我们要在这里停三个时辰,完事就出发。”
“什么?已经到郓城了?”
“哈哈,大泊里没浅滩湖杈,夜里能走,比河道里还快,不过到了梁山附近就不好走了,你最好带够两天的吃食。”
“两天才能到须城?”
“须城咱们不停,直接去东阿。”
“好好,我上岸走走。”王伦得了信去寻李宝,收拾一番踏上岸来,烂泥地踩得直打滑,也幸亏这里是船货码头,没有浓重的臭鱼腥味儿,要不然王伦绝不上岸。
清晨的露水汽还没散,王伦带着李宝先寻了个早点摊头,一碗热粥,一个馍,打听了路径远近,离着郓城县城居然有三十里地!王伦又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如果真能得到贵人相助,自己起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做个门客也好,也不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老远去沧州。
快速吃好了饭,拉着李宝朝西走去,一路上往来的人倒是不少,疾走几里,头上的细汗冒出,李宝扒着王伦的手倒腾着脚步,一队十几骑的人马从身后掠过。
这是?王伦看着被扬起的尘土,红黑的衣衫很眼熟,可能是作公的衙役,就是马看起来太低了,这算是王伦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马匹,骡子,驴倒是见了不少。
气喘吁吁的走了不知多久,太阳都快窜到头顶了,王伦二人终于摸到了城门边,一过门洞就拦了个路人问清了县衙,就直奔而去,宽街直去县衙,王伦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木建筑,不看斑驳的掉色表面,庄重威严的郓城县衙还是很有气势的,门前开阔的小广场,一尘不染,环绕的屋舍铺子都是后墙连个窗户都没有,正门朱红铜钉罗列严丝合缝,左右都是三道小门,只有右边这一道开着,门口还站个老者。
“老丈,小生有事想问,不知…”王伦凑了过去搭话,故意把脚步声弄响免得惊了老人家。
老者一扭头:“怎么?后生,你也是来告状的?”
“不,不,小生是来寻人的。”
“哦,寻谁啊,这衙门里几位官爷我都认识。”
几位官爷?王伦也没想纠正老者的错误,“老丈可认得宋公明,宋押司?”
“哟,后生你认识宋押司啊!?”老者看样子就要激动得跳起来了。
王伦只能点头,心里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应承什么事,宋江可不认识自己。
“我来了好几回了,总是见不到宋押司,王押司总说宋押司来了给我处置,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这把老汉急死了,这南溪水河渠的事不解决,今夏的粮浇不上水可咋办?”
看来这宋江不在衙门啊,王伦有些失望了,宽慰了老汉几句就脱身,王伦也不指望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问出宋江的下落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原路返回,可巧看见了几个身着公服的衙役在街上晃荡,许是刚才那队人交了差散了,王伦无意与他们争道,故意放慢脚步后面走,已近晌午,酒店里的买卖热闹异常,各色香味飘散,王伦回想起自己的早饭,饥饿感压抑不住,随便找个偏僻的小店解决吧,王伦心里想着,耳朵眼里却不自觉钻进来一句话:
有押司照应,这事包在我身上。
说话这人豪气干云,王伦惦记着宋押司,听了个真切,莫非是那宋押司?这郓城衙门有几个押司?
仰头瞅瞅二楼支着窗户的几户雅间,王伦又停了一阵才断定是靠边这间,只是二人谈话再也没涉及称呼,让王伦很难判断,横下心往店里一跨,找个伙计随口问问总行吧。
一楼的桌子基本都满了,三五个伙计在人堆里跑的也是轻快,王伦习惯性得左右看看找楼梯,一个富态的胖脸就伸了过来。
“这位客官?几位啊?要不楼上雅间请?”
“哦,我来找宋押司。”王伦准备好的词儿脱口而出,声音低,却足够这掌柜听见。
胖掌柜一笑,“原来是押司的贵客,楼上玄字间。”
就是这么简单!王伦成功了第一步,拿捏着步频身段走向楼梯,刚上二楼却没了主意,人倒是找到了,怎么开场却犯难了,这二楼居然是单面的,只有走廊和一字排开的雅间,轻轻踱步到玄字间门口,清晰的交谈声不断传出来,这宋江的语气平和中气很足,说话慢条斯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长。
王伦在脑子里构思自己该怎么登场,没想手里的李宝不明白王伦在犹豫什么,曲起手指就叩门,房间里的声音一瞬间静止,王伦都想赶紧抱着李宝飞奔下楼了,只不过王伦刚抓好李宝的手,门哗得打开了。
“谁啊?饭菜不是都上齐了?”刺喇喇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青衣小帽让王伦差点脱口而出押司二字。
“哦,额。小生久仰宋押司大名,今日冒昧相遇,但求一见押司真容。”王伦压根没想到房内还有一人,话说的磕绊,不过总算说完了,是死是活就这样了,大不了不见自己走人。
“哦?听口音不是京东人啊,宋福,放人进来吧。”
宋福把门口一让,屋内的情形在饱满的阳光下一清二楚,一个体型巨大的络腮胡子大汉斜靠在椅子上,衣领处乱糟糟一团,对面坐着一个富态人,面皮泛黑,浅髯点覆颊,衣袍自然妥帖,有些逆光看不清这二人的表情。
王伦只看了两眼,迅速分辨出哪个是宋江,假装快速整理一下衣衫,拱手弯腰九十度施礼:“学生王伦,久闻宋押司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对面的宋江传出心满意足的一声轻哼,酝酿片刻先出声的却是那个大汉。
“今日之事与押司说定了,正好也吃个饱,我就先寻个去处快活了。”
“雷都头,今日慢待了,改日你我再聚。”宋江话说的随意,雷都头更随意,桌上又挑拣了几样叫宋福帮着包了自己揣着带走。
“宋福,喊伙计上来清了桌,秀才,权姑且一坐吧。”
王伦再次施礼去了雷都头刚才坐的位置,眼前都是吃剩的骨头,眼睛低视刚刚能看到宋江的前襟。
“秀才哪里人氏?”
“范县人氏。”
“可曾应解?”
“考过三次,尚未得中。”
“寻我来所为何事?”
“不瞒押司,小生家中困顿,今年的解试盘缠不足,还望押司拂照一二。”
宋福领了伙计上来,三五下收拾出桌案来,宋江一挥手,伙计出去了,宋福又回到了宋江身侧。
“秀才,你言家中困顿,缺少盘缠赶考,这个,宋某当然乐得相助。”
“多谢押司相助。”
“哎,不忙,既是以文会友,我先来考较一下足下的文采。”
第019章 八百里水泊
王伦心里道:完了,随便拿出一句圣人之言来,别说自己了,中文系研究生都怕要吃瘪,几百年前的释义,是要背的一字不落的,文章诗赋都要讲格式文法,自己冒充这个破绽简直不要太明显。
“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宋江还是那样的不紧不慢。
王伦脸色唰得红了,这句话出自哪自己都说不出来。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捱了片刻,宋江又轻吐出一句。
双手攥紧了裤腿,想要站起来,却挪不动屁股。
“秀才,这两题可都是上一科解试的试题。”
王伦知道自己糗大了,还不如说自己就是个破落秀才,虽然结果都一样,不过好过这样被生生揭穿。
“呔,老爷,这粗胚不知哪里来的混流子,也想骗银子来花,手真当这般好伸!惊扰了老爷请宴,我这就去报官,叫这厮吃一顿打,长些记性!”
宋福是骂的满脸通红,王伦是被骚的满脸通红。
“小生才疏学浅冲撞了押司,今日之事后悔不迭,这就告辞。”王伦终于把屁股拔起来了,先跑再说吧,真被拿了官,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就要暴露。
“哪里走的!跟我去见官!”宋福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拿王伦。
宋江轻咳一声道:“宋福,休得动手。秀才,人自要走正途,不可贪巧取诈,取三十文与他,随他去罢。”
宋福闭了口,随便一掏塞给王伦,王伦本不想要,可是人已经丢了,这时候假正经有什么用?再次拜谢了宋江,灰溜溜窜出了酒楼。
李宝跟着王伦一脸茫然,王伦借着身上的热乎劲一路往码头窜,根本不给李宝开口的机会,一口气愣是奔了四十里,脑子里各种情绪早被身体的散架感踹了出去,回到码头,采买了两天半的干粮,还给李宝买了个糖饼,重新回到了船上,船工们三三两两坐着休息,王伦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匆匆回到了自己小格舱,发现正中放了几口木箱,翻起的潮霉味多少有些呛。
“秀才,临时加的货,凑合凑合吧,东阿就拿下去了。”孟船头进来笑笑。
“不是值钱东西吧?”
“几味药材而已。”说罢挥挥手走了。
王伦看看两侧的缝隙,侧着身睡可以,但不排除被挤扁,箱子上高低错落,躺上去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李宝,自己去洗漱。”
王伦上下摸了一遍箱子,估算每个的大小,舱外不大个过道,王伦为了重新腾出来摆放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看着还算平缓的箱顶,举举被拉的无力的手臂,真是身心俱疲,李宝挤了进来,打开包袱铺床。
“哥哥,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我也想啊,回不去啊。”
小小的舱格里安静的异常,要不是半夜里天气比较冷,王伦真想去甲板上透透风。
……
天湖相映,虽说湖水泛着青黄,但开阔的视野,透亮的天色让王伦心情大好,这就是八百里水泊吗?梁山在哪里!
李宝显然头一次见这么大的湖,兴奋的跳脚,指着不知名的水鸟问东问西,王伦发现自己真失败,一路上三问三不知,幸好发现有船工兜着小网捕鱼,让眼睛有了落处。
不一会儿,收网了,七八个船工过来兜网,网也不大,鼓囊囊也就十几条鱼,不过鱼的个头都不小,十几斤总有。李宝跟着快乐的拍手叫好,孟船头搂着李宝亲了一口喊他晌午来吃鱼。
王伦沾着李宝的光,这么多天终于吃上鱼了,按道理来讲,这湖里大把的鱼,鱼价应该很贱才是,可王伦看到关于鱼的菜,一点不便宜,一斤少说四十文走起,这样说来,一条船一天随随便便百十斤,就是两三贯钱了。
在围坐吃鱼汤的过程中,王伦无意的提出了这个问题,孟船头哈哈大笑,“这活计哪有这般简单,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渔货买卖都要渔牙主人点头,你偷捞个把条没人管,想要卖钱,别想了,你要想吃,偷偷买几条,还有,秀才你只看到鱼来的容易,船,网都是烧钱的大件,很多渔家的船都是租的,好手艺的渔家,攒个两三年有了自家的船,日子也自是不错。”
吞下几块鱼肉,灌了几碗鱼汤,王伦赞叹,这才是生活啊,比后世的鱼好吃多了,虽然土腥气重了点。说着话,遥遥一个额头般的山头进入视野。
“孟头,这是?梁山?”
“这一片都是梁山,有好几个山头,咱们要绕过去李家道口。”
“这山上有人住吗?”
“我哪里知道,蓼儿洼那里浅滩可能有,东边没见过有人。”
离得近了,这个突兀出水三面断崖的山头气势雄浑,把王伦看呆了,船头偏东,王伦只能依稀看到西边满目返青的芦苇荡,细心得打量着这座山,由南向北地势走低,零碎的小泥滩,碎石滩,紧接着出现狭长的好大一块沙滩,清爽干净,微微泛着金黄,这就是金沙滩吧?
“水波山色好,只是凶险多。”
“这里湖杈纵横容易搁浅是吧?”
孟头笑道:“最凶险的是人,之前啊,这里不少人明着是渔民,暗地里却做害命勾当!就像你在五丈河遇到的那样,幸亏去年来了个任提刑(提点京东刑狱),把这水泊的渔户五家一编,舟船刻记,出重手惩治了一批水贼,困扰多年的贼患才清静。”
“那这是一位好官啊~”
过了不久,一个收拢的河口出现在眼前,远远看见西岸是一个小集市。
“那就是李家道口,那条就是北清河,不过现在咱们的船停不了,进河道了喽~兄弟们看好喽~”
王伦看看东岸,又看看西岸,西岸高出一截,怪不得集市都集中在这里,王伦看得新鲜,跑去船舱喊李宝,李宝在过道里看那张字帖,王伦内心有些愧疚,自己真是放羊式教学了,拉起李宝去舒服点的地方学,自己最近也在熟悉繁体字,原来只是认得,提笔写不出来,现在好歹能写几十个。
给李宝安排好功课,王伦在甲板上踱步,真的是原始风貌啊,靛蓝的天色,满耳的鸟鸣,船只在北清河上流得飞快,两岸堤上榆柳泛荫,一看就是人工栽种的,俄而望见一座好大的柴草堆,巍然矗立在那里,王伦凑近孟头,指点询问。
“奥,那是埽场啊,以芦狄竹条缠绕编为芟索,铺杂榆柳柴薪,培土石贯竹索,卷而束之芟索扎两头,再以巨索结紧,数丈不等接连数十百尺,置于沿岸空地,但有河患投之护堤。郓州河道上就有六处埽场,这一处应该是关山埽场。”
王伦听着孟头解释,感觉这玩意堵河堤作用有限啊,水势稍微大点,一冲全没了,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临水而居为了灌溉方便,兴于农耕,人口自然稠密,河道自走随意,良田人命都要受到威胁,真是无奈啊,无奈啊。
顺流直下,曲折的河道船工操手得小心,只是沿河船只越来越多,两天后终于进入了齐州地界,王伦坐的船只能再往前走寻找码头。
“这历城果然热闹,这么多人!”
“那可不,后天就是四月初八佛诞节,历城灵岩寺可是出了名的,很是灵验,很多人来拜佛。”
第020章 齐州劫(一)
佛诞节?王伦只听过圣诞节,看这气势,是个大节啊,这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了吧?
本来想讨孟船头画去沧州的地图,孟船头一摊手,自己半辈子就在河道上,北边从没去过,过了齐州再走就是往东了,听人讲往北一直走就是沧州,应该没错。不管怎样,千恩万谢别了孟船头,王伦点了一下背篓,两贯零二十几文,小心了一路,今天稍微好点吃一顿。
一进城打听,这齐州城原来就是济南啊,要不是听闻当地有几百处泉眼,王伦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哪,拉着李宝往齐州城去,老远飘过来一阵恶臭,要不是早上还没进食,王伦非吐出来不可,看着百十辆骡马车走来,王伦不得不闪在路边,找了个顺风的地方把口鼻遮住。
这是粪车吧?每个车上都有四个盖着的大桶,赶车人倒像是闻不见一样说笑,难道是齐州人太多了?连粪也多了?
“哎呀,你这牲口疯了不成?”一声惊叫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王伦一回头,隔着没多远,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让出道路,刚才过去拉粪的车队中闯出一匹骡子,直往那马屁股后边闻,执马的老汉拢着受惊的马头,拿着鞭子在驱赶骡子。
万物春发,没想到这骡子根本拉不住,赶车人招呼来五六人帮忙,被骡子带倒好几个,老汉拢着的马也收拾不住了,直往前窜,王伦一看不妙,喊一声李宝赶紧跳沟,这道路两侧还都是泛绿的枯草,跳进去也没事,看着李宝跳出去,王伦也想跟着跳,但看见老汉被拖着都离地蹬腿了,马车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
这事不能不管了,王伦没近距离接触过马,但是对这硕大的蹄子还是相当忌惮的,老汉把着马左边,王伦大喊一声,我来了,跳到了右边,伸出手想抱住马脖子,这下更不得了,马躲着王伦走,直往路边窜,没几步就会把马车带进沟里的!
王伦只好放手,从后面绕过马车,车里的女子惊呼纷杂,闹得王伦心里也也急,快步再次追上老汉,老汉被马头带得死死的,招呼王伦抱住自己的腰,王伦依言双手一个环抱,重心往下一压,二人合力往下坠马头,惊马反复跟二人角力,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前面的路人看到了也纷纷上手,直聚集了十几个人才把这惊马控制住了。
“尊家主人哪里来的这般好马?这脾性彪肥应该是匹战马了,要不然哪里这么野!”
打眼一看,说话之人应该是个军卒,同行的还有二人,就这这三人帮着最后稳定了马车,老汉喘着粗气道:“多谢几位军爷援手,要不然就坏了大事!这马不是战马,却也是备选刷下来的好马,是我家主人亲家所赠。”
“果然如此,你这马现在还放不得,这样,我们兄弟帮你护着进城,好生安抚一番,这马才能和缓。”
老汉闻言拱手相谢,把缰绳交给了那军汉,跑到马车窗户和里面小声说话,王伦隐约听到几句女子青涩的声音,老汉再次跑回,掏出一个钱袋来,出手的路人一人给了五六文钱算是答谢,路人都笑呵呵还礼离开,到了军汉这里,掏出一把递给那军汉,“给军爷稍许酒钱,不成敬意。”
那军汉也不客气,笑脸收下,“你这马在我手里,包管稳稳当当进城。”
马车又重新开始上路,老汉又转眼找王伦,人却早就没影了。王伦哪有时间留着看戏,就这么一会跑出三四百米,车停下来想起李宝还在后面呢,返回去找,李宝也是乖,待在原地压根没动,王伦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拉着李宝拍拍身上的尘土重新上路。
哎哟,我去,这下亏大发了,刚才心急没注意,现在觉得腿上火辣辣,脚面火辣辣,腿上全是脚印,都是老汉胡乱踢的,裤子差点没踢破,脚上的鞋可就惨了,都张了大嘴,看样子凭自己的手艺是补不了了。
这下可好,帮人没落好,自己损失了六十文的一双麻布鞋,虽然穿了好几天了,翻开背篓,掏出备用的鞋子换上,旧鞋掩进背篓继续上路,那马车早就看不见踪影,王伦想想心疼,要不今天预定的大吃一顿免了吧?
……
“这么偏还这么贵!”王伦一边暗骂着客栈趁机涨店钱,一边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倒不是王伦有洁癖,只是往那不知深浅的巷子里一走心里就有点毛,吃个饭还行,要真是留宿,王伦心里没那个胆儿,贵一点,住城里总是安全些,王伦要是穷的一贫如洗,住哪是无所谓的,但是带着钱,带着李宝,就不能不考虑了,虽然,也没几个钱。
净了手脸,换了衣裳,王伦拉着李宝去街上寻吃食,天色尚早,早点买卖摊前人还不少,王伦就着热闹处坐了下来,李宝眨巴着眼睛四处打量,完全没了刚才的困倦神色。
王伦则打量着斜侧一对布衣书生,看样子比王伦强不到哪里去。
“哎,张兄,我昨天刚寻得一个新活儿,明天开始给孝感寺录功德薄,要不要一起来?”
“哟,一天给多少钱?最近手头确实紧。”
“一百文,还有一天三顿吃食。”
嗨,对面之人一拍桌子,“这监寺也忒小气罢,录功德薄这一天书写少说四个时辰,去年我记得一天三百文,今年怎么才一百文?把咱们文人当贱役了?咱们王氏门人何至于此!”
“听说这次孝感寺主持方丈为了广开善缘,香油钱一百文就能上功德薄,要录的人多了,这酬金自然就少了。”
“这和尚想出这般主意,想必是被同行们逼急了,这历城周遭十几古刹,哪处不是卖力招揽香客,只是这钱给的太少,还不如去客栈寻个记账的活计。”
两人絮絮叨叨,王伦里外听了个真切,盘算这录功德薄的活自己也能接下来,无非就是写个姓名,再写个钱数,看了这么多招牌匾额,起码姓氏都能默写下来了,活计不难,有钱可赚,又能管饭再好不过了,就有心上前去询问,又来了两个人看来互相认识,在饭桌上慷慨激昂起来,王伦撇撇嘴,算了,不就是孝感寺吗,自己去问一遭便是,求人不如靠自己。
吃足了,会了钱,王伦带着李宝去那孝感寺,齐州出名的大寺,听说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是京东佛教重镇,僧侣众多,香火鼎盛。正门还没开,拜佛之人等候的已是不少,王伦转去侧门,好家伙,这一趟街市商贩鱼列,王伦跟着送货大车近了庙前。
两个门人看着不是和尚,上下打量着王伦,王伦就把刚才听到的事说了一遍,门人眉毛一挑,“这事啊,我们没听说啊,你去正门问问。”
还没等门人说完,王伦会意的往怀里掏出十几枚铜钱,往那门人手里一塞,“还望指点一二。”
门人一笑:“看足下不知路径,我带足下过去罢。”说着冲另一人一点头,带着王伦进了内院,王伦笑笑,看门的小鬼最是难缠,真是一点也没说错,穿过几道门,在一处院子口停了下来,里面早已站了七八个穷书生样子的人,一个腆着肚腩的和尚在说话。
“晧知大师,给恁领来个录书人。”
晧知上下打量下王伦,“好,留下吧。”门人冲王伦一点头走了。
“好了,各位切记勿要再犯,都去准备吧,新来的过来听我吩咐。”
第021章 齐州劫(二)
众人哄然散了,王伦依言朝着晧知和尚走去,看着还有两个新人,晧知带着四人进了屋内,蒲团上一卧开口道:“来本寺做活的人都是和尚我处置,贫僧掌管一院戒律,容不得差错,你们切记!勿多言,勿伸手,勿使懒,务守时。”
在晧知的目光下,三人一个个点头应了,“工钱说好了,一天一百文,包管三餐,一共五天佛诞,如无急事不得有缺,工钱一并五日后结算。”
空气突然沉闷起来,王伦没做过活计,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可旁边二人在短暂沉默之后还是开口了,“大师,不是一日一结?怎得变五日了?”
“所以话先说在前头,今年工钱少了不少书生都不愿来做,做了半路跑了的不知几个,和尚我手上事情多哩,天天为这事费心劳力,不如开口就当恶人,免得到时候口角。”
和尚面无表情得看着三人,等着答复。王伦都没有多盘算,先试试手吧,再苦累也就是五天而已,比自己团队攻关起来差远了。
“大师,这差事王某做的,只是王某还带有一书童,不知可否也能借食?”
“哦?就是跟着你来的那个娃儿?”
“是,此子新丧双亲,刚为我收为书童。”
“阿弥陀佛,苦命的孩儿,叫进来,我看看。”
王伦转身把李宝唤进来,晧知和尚摸摸李宝头顶,连赞:“是个好娃儿,施主仁心,不过寺里的规矩不能破,你愿意一天付十文本钱,和尚倒是可以说和一下。”
“那是自然,劳烦大师了。”
晧知和尚点点头,又看向旁边二人,一人拱拱手一声告辞,另一人勉强应了。晧知和尚拿出两张字帖递给二人,“这便是功德薄,你们细心看下,明日录名来此领纸录名,书录按此行文,现在我带你们去前面看看。”
王伦接过模本,纸张厚实平滑,上面字迹颇有风骨,半寸的小字,也的确很考验笔力,上面是人名,下面是钱数。跟着晧知和尚去了前院,此时拜佛之人已拥入庙堂,五六处桌案前排着不少人,一和尚念佛号,一杂役收点钱,一书生坐于案前书录,晧知喊过一人道:“这位是李南李领事,这二人明日归你差遣,现在你带着他们熟悉一下,和尚还有事要做。”
叫作李南的人送走了晧知,回头递给二人一人一面小牌,“以后叫我李领事,是这寺里诸事总领,这是入寺的腰牌,明早四更到寺,在后面那屋吃早饭,我带你们到处走走。”王伦二人跟着李领事把流程事项大大小小熟悉了个遍,王伦又把李宝借食得事提了一遍,李领事也点头了,随着拜佛百姓的增加,李领事频繁得应付着各种杂事,一个杂役过来说录书那边吃紧,李领事一皱眉。
“看来今天中午你二人就要开工了,替那里书录的顶一会,这样,你带着二位去饭堂用饭,然后过来找我。”
王伦一脸懵了,写字没问题,可自己的鹅毛笔没有带啊,拿毛笔写字不是开玩笑吗?
“李领事,小生的笔墨没有带来…”
“笔墨还有宽余你可以先用。”李领事痛快的回道。
“可是,小生用惯了自己的笔…”
“好好,你快去快回。”李领事不耐烦得摆摆手。
王伦二人跟着派给的杂役去后堂吃饭,展示了腰牌,火头点点头,发给一人一套碗筷,李宝并没有腰牌,王伦又把晧知和尚,李领事的话说了一遍,从怀里掏出十文钱来。
火头看看李宝道:“不瞒足下说,我们是寺里雇来的厨灶伙计,你们多吃几碗不碍事,但是多出一口人,寺里怪罪下来我们说不清,有晧知大师,李领事说话我也不好驳了面子,只是十文太少了,这样给二十文,寺里追究起来,我也好说话。”
怎么办?王伦看看李宝,也只能认了,二十就二十,李宝一天正常吃饭二十文是打不住的,王伦相信李宝自己就能吃回来。
王伦交了钱,火头也给了李宝一副碗筷,早有人已经在吃了,王伦带着李宝去打饭菜,哎哟,别说,这寺里这点做的不错,饭管够,五菜一汤,两荤三素,一只碗盛饭,一只碗盛菜,素菜大勺扣,肉菜小勺抖一抖,李宝的待遇稍好点,掌勺的伙计多给了一些,王伦谢了忙不迭窜回桌边。
风卷残云,二人吃得肚皮溜圆儿,真是这几日把肚皮都饿脱了,吃不下多少饭食就撑得慌,吃足了。王伦教李宝收拾好碗筷,带着李宝出了寺庙赶紧回客栈,离得客栈起码半个时辰的路程,出了街口招呼了辆平车赶回,急火急燎得取了笔,坐车又赶回孝感寺。
虽说是午头,拜佛之人却还是不减,王伦被带到了熟悉的桌案前,笔墨纸砚一样不缺,王伦规整好前者的东西,取出自己的鹅毛笔,蘸了墨试试浓稠,效果不错,比自己买的墨好多了,吩咐好李宝帮着整理写好的纸页,捎带着磨墨,王伦望一眼乌压压的人群,中午那顿饭可不能白吃啊。
李领事都没空落一口吃食,后天就是正日子了,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人手都要到位,四处巡视着看有没有疏漏,不觉夕阳的宏晖都泛上了大殿的琉璃瓦。一侧的功德箱这里人已经少了很多,书录的书生个个在抖手腕,李南朝这边挨个瞅了瞅,到了王伦这桌,却看着那只跳动的鹅毛笔愣住了。
王伦没发现身后有人看他,因为前面排着的好奇人更多,每一个看到王伦手里奇怪写字工具的都要耳语一番,倒不是王伦高冷,这话题一开保准没完,写字又是需要静心仔细的事情,把人家名讳写错了涂个大黑疙瘩可不好笑,所以但凡有问,一笑了之,也不解释,看客们就报上名讳,静静看着王伦抖笔这下,再蘸一下墨汁继续写上钱数,被后面催促了还要多看几眼,仿佛王伦是在手里变戏法。
李南看了好一阵才离开,思索着这是个什么玩意?鹅毛也能写字了?怪哉。
果然是坚持半天能逼跑人的活计,终于熬到佛寺闭门了,王伦写了半天,手心都快抽筋了,让李宝帮着揉揉,李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抄起王伦书录的功德薄看了起来,王伦心里有点没底,毕竟好多繁体字自己还不会写,只能写简体字,要是被人看破,王伦跑不掉一个不学无术的骂名。
“字还不错,但是偏阴柔,无风骨。”
王伦默然,在这个遍地都是写字大家面前,自己的字真是小儿科了,硬笔书法自己还不敢吹的,只能保证字迹工整,行文整齐统一,短笔比毛笔写小字省力也是事实,要不然王伦的腕力根本撑不下来。
“足下,能看一眼所用之笔吗?”李南放下纸张看着王伦的鹅毛笔,王伦轻取递给李南,“王某手指有伤,故而不得不用此笔。”
李南点点头,接过鹅毛笔仔细打量,笔身被布条缠厚了一圈,正好一支胖肚钢笔的粗细,蘸了墨汁想比划几下,却发现无法书写,“看来足下也是下了大力气苦学此法啊。”
那可不,小时候用左手写字硬是被打过来的。
“明天四更,记得早来,如此赶快收拾了去后堂用饭吧。”李南一转身走开了,王伦长出一口气。
第022章 齐州劫(三)
齐州不愧是京东大城,灯火流转车水马龙,天气刚刚有些回暖,已经有虫儿在灯笼上飞了,拉着李宝漫步在街道一侧,嗅着臭味香味烟味的混合物,一目市井的平淡从容。
王伦才刚刚真切体会到,这才是生活啊,路过一家茶楼,琴鼓奏鸣,叫好不迭,路过一家春院,打扮轻巧的跑堂拉住了王伦的胳膊,王伦吓得一推,自己还拉着半大孩子呢,搞什么啊。
跑堂媚笑得指指楼上,三五个衣衫透薄,酥胸微露的女子搔首弄姿,哎,我去,把自己打扮成这么个鬼样子,王伦连声不必了,拉着李宝跑远了。
王伦入世以来,见到的女子很少,街市上的女子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夫人婆婆,要么就是长辈带出来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年轻的女子极少见,也许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可能会多一点,王伦没好意思去作深入探究。
然后就是这次的偶遇春院了,大多数女子皮肤发黄,在远不如后世美白,养尊处优的情况下,美感失之千里,国人以白为美绝对是贯始至终的,见惯了后世的美女,对这些庸脂俗粉一点也不感冒啊,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女子,脸上白扑扑的什么啊?红嘴唇太吓人了吧?妖娆的红光柔在脸上,差点吓得脚离地,就不能如古画那样安安静静素雅得做一名美女子吗?
脑海中回忆思索些白天的乱事,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也许是太久没心没肺了,第二天,王伦睡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想起来上工的事情。
结果,王伦挨了一顿好批,王伦心里委屈也不好说出来,真是散漫惯了收不住,自己也没有闹钟,又没有给客栈打招呼,客栈的伙计是有这项服务的。王伦赔了不是,李领事才放过王伦,嘱咐王伦认真干,要不然打发回家。
生活不易啊,第一天上工就迟到,李南都给王伦单独安排了一桌,收钱的杂役和唱佛的和尚脸上微有愠色,王伦赔了一圈罪,展开东西提笔书录,事情走上正轨,当着疯狂的香客,二人也不好绷着脸,愉快得进入了收钱的模式。
对王伦来说是枯燥的一天,对杂役来说有些小兴奋,对和尚来说笑不拢嘴了,王伦和李宝只惦记饭堂今晚的饭菜,吃惯了干粮就水,王伦李宝不得不拜倒在饭堂火头黝黑的皮围裙下,有些菜好吃会腻,有些吃一百次都不会腻,这临时加出来的饭堂是给寺里的杂役,帮工吃饭的地儿,今晚王伦才算知道为什么寺里怎么这么抠,能管饭随便吃,却舍不得给钱。
京东之地除了中部的泰山,东南的沂州,密州,沿海的盐碱地,其它州县都是富田之地,人口集中,土地平阔,水源丰沛,结果就是农桑兴盛,只要年景正常,普通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地主大户就更不用说了,家家粮食堆成山。
孝感寺要铸造金佛,广筹善款,地主大户才不舍得给钱呢!钱是硬通货,粮食放着也占地方,就当做功德捐了吧,和尚们是不收也得收,这就使得火头对米饭有了支配权,但是菜蔬肉食还是要花钱买,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工钱都被压低了,但是这里不包括工匠的钱。
王伦轻捏着膝关节听着火头瞎吹,李宝还在那小心的嘬鱼刺,今晚的鱼肉居然是烧带鱼!有些微微的臭味,还有点咸,但是很有滋味,一块巴掌握不住的宽,浇着红色的酱汁,吃着相当解馋,李宝从来没吃过这种没有头尾的鱼,王伦教了他一遍,但还是吃的很慢。
二人看着李宝哈哈笑,王伦询问这鱼哪来的,火头一挑下巴,“这是我的一个相识贩来的,每年春汛,这刀鱼近海,撒下网就能捕到不少,所以价钱便宜,他把鱼卖给我,又快又省事。这一斤鱼拿到集市上,还不得三四十文一斤!”
王伦差点惊掉下巴,这鱼怎么这么贵!不过考虑到带鱼的肉占比非常高,味道也不错,应该是能卖到这价的。
“不过,这鱼放不住,现在天气回暖,三四天就臭了,到时候十文一斤都没人要。”
原来如此,新鲜首发价值钱,吃鱼嘛,吃的就是个鲜,买卖鲜货就是这样,第一批要狠赚,最后的基本就是赔钱处理,经营之道,都是小贩们总结出来的。
一个人影挨着李宝,面对着王伦火头坐了下来,火头先看清了来人:“哟,李领事,恁来了?”
王伦也跟着脱口一句,“李领事,恁来了?”
李南点点头算是应了,先夸了几句火头,火头抱拳笑笑,又对着王伦道:“王秀才,明日千万不能再迟到,换身好些的衣裳,跟我去别院。”
“好好,多谢今日李领事开恩。”
李南点点桌案离开了,火头对着王伦露出大牙傻乐。王伦目送李南走了,一回头看见火头这副尊容摸不着头脑。
“怎么?有何不妥?”
火头不搭话,“按李领事说的去做,明天有你小子好受,哈哈哈……”说完晃悠着走了。
王伦感觉要被人看好戏了,真以为这李南是个什么好人,如今还是要整自己一下,不就是比他高一个头吗?有什么了不起?还有这火头,看着跟自己挺热乎,其实好像他和谁也能攀几句。
搭眼看见李宝吃好了在玩鱼骨头,伸手拍了下手背,李宝撇了玩物跟着王伦收拾了碗筷回客栈,没忘了跟伙计预定明天的叫醒服务,这下可以踏实了。
清晨在伙计救火般的喊声中醒来,王伦好不容易才爬下床来,李宝这么大孩子了,睡觉还老往自己怀里钻,王伦于是像个哥哥一样抱着他,但是昨天半夜老感觉被掀衣服,王伦就脸朝外睡了,结果半夜老掉下床…
打开房门,伙计一脸大汗:“客官,恁睡得也忒沉了罢?这跨院的客官都被小的叫醒了,唯独恁没个动静,要不是听着恁鼾声不绝,我都要喊人破门来了。”
王伦脸一红,好言劝走了伙计,把李宝鼓捣醒,然后梳洗换衣裳,给李宝也换了一身新衣,这李六还算没坏了良心,这身衣服是量身做的,不像王伦这身长衫,宽肥的显得邋遢,现代人都喜欢穿的贴身舒服,行动起来方便,古代人是喜欢宽大吗?
在王伦看来不是,小孩如此,可大人完全没必要啊,宽大费布料啊,布匹很贵的,裁缝也不便宜,宽大点身体舒服也该算一条,毕竟后世的衣服相应的弹性增加,即使贴身,各种动作随便做,前推十几年,牛仔裤下蹲都要老命了,再看后来紧身牛仔裤满大街秀身材。
四月初八,佛诞节的正日子,街道上盛况到来的感觉微微漾起,通往孝感寺几条小街已经摊满为患了,小贩们熟络得收拾着自己家的货物,王伦紧走几步窜进院门。
“来啦?快来帮我抬下锅,一宿没下火,手都没劲了。”火头劈手拉住王伦胳膊就往里走。
“怎么?李大哥一宿没歇着啊?”
“那可不吗?白天在干活,晚上收拾碗筷盘盏,敲过三更鼓,送菜送肉送鱼的就来了,今天是正日子,好多香客都要来一份斋菜,我这忙的恨不得似那墨鱼八只手来了。”
“那李大哥可是辛苦了,小弟实是不知,今夜完事就来给李大哥打个下手。”
“唉,别,我说这话也不是要你来帮,佛节要持续五天呢,别伤了手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王伦都还没开吃,就被人喊去了,火头给王伦揣了两个肉馒头,王伦这才急匆匆去应了。
四个端正书生站在一处,基本都是胡须毛发满脸爬,王伦一进来,扑面而来的嘲讽眼神差点把王伦压翻。
李南风一样从王伦身后闪过,走到场中脸色沉沉道:“各位都是笔墨出色,才貌出众之人,今日之事想必各位都了然,还是那三句话,勿言,勿看,勿抬头。好了,随我来吧。”
第023章 齐州劫(四)
王伦左右四处打量着这处院落,想要发现些什么,李南已经把五人领到了位置,一切精巧用品摆放端正,一个手环念珠的老婆子,一个清瘦的,额!这是女尼啊!王伦猛然看出了名堂。
李南却不给五人说话的机会,板正了几句,告知会有人送午饭便离开了。另外四人毫无意外,各自收拾落座,取出文宝,王伦也只好随遇而安,唤李宝过来叮嘱几句,紧张得等着自己要面对的人,今天可能会有官员的女眷过来上香拜佛!
也不知熬了多久,整座寺庙仿佛睡醒一般,吹打之声轰然响起,居然还点起了冲天的爆竹,佛门大开,一众女尼领着踏入院内,后面三三两两的彩裙飞舞,王伦心中叹道:来了!
“小子,忘了李领事嘱咐?莫要乱看!”一旁的收钱婆子怒了一口,王伦赶紧把自己来回瞟的目光收回,一想自己刚才好奇四处看的样子说不定被人看在眼里,这轻佻之名肯定逃不掉了,虽然自己只是好奇,想看看这古代女子到底是长什么样子,这纱裙究竟什么个样式。
低头觉得也不太合适,把目光往右边一扫,几位老书生坐的泥塑般目不斜视,回到这里,这才多一会,如此丢人,好歹也有见过后世诸多美女的经历人,连这种小场面也闹大红脸,重新坐正了身体,目光打在远处的树杈上,面前艳丽的衣裙乌泱乌泱走过,甜暖的香气水波般送来,把王伦打了一个晕乎,隆隆的钟鸣传来,王伦试着稳稳心神,被这一大波女子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这还只是在侧面,一会排队纳功德,王伦就要被正面上上下下考究了!
“巩员外家,我家夫人吴氏,纳功德五十贯。”一声清脆的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女尼口念佛号,婆子高唱一句:“巩员外家巩吴氏纳功德五十贯正。”
王伦闻听,习惯性得张笔描字,收字提笔,纸张上映出的颜色才缓缓褪去,又换上一抹淡红。
“巩员外家,妾室张氏,纳功德五贯正。”
还是一样的流程,王伦细心的描好,如此反复,王伦都没有抬头的机会,偶有听不清或者同音字拿不准的,王伦才会问上一句,可是早立之章?可是孙权同孙?
貌似没有人对王伦手里的鹅毛笔感兴趣,队伍里也没有市井百姓的吵闹声,淡淡的窸窸窣窣,或多或少的耳语,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群贵妇人,没有人多问话,没有人盯着自己看,也不需要再多说解释,王伦感觉也就这么回事,是自己太紧张了,闻着各种混合的花香,从声音判断这是个怎样的人儿,富贵人家的奴婢都是拿捏着这种温软的声线吗?
“哎呀,书生,你这陈字写错了。”这一声可一点也不温软,干脆得像个男孩子。
王伦迟疑一下,陈字没写错啊,“哪里错了?”
“是程颐的程,这样写!”一段白净的手腕出现在王伦的视线上方,手指点点划划,描出一个程字。
王伦告一声失礼,勾掉陈字,补上一个程字,然后继续往下写。
“哎,你这书生,如何不换一张纸重写?”
王伦不得不停笔抬头,一张微怒的脸挂在面前,眉淡眼亮,还真是个孩子,“小娘子,写错之事小生之错,今日录毕这一页会重新抄录,请小娘子放心。”
“棠儿,算了,不要小气。”女婢身后传出个暖音,被称作棠儿的手被拉了回去,“妳这样在男子面前指点像什么样子。”
王伦随性得一扫,却要在心里惊呼!还真有,真有美人儿!
眼见着
花丛里坠出的粉蔷薇,
微微含露芊芊优柔,
百般透亮的黄嫩叶儿,
卷卷懒展弯弯含蓄,
一骨朵儿的花苞似展未展似开又合,
盈盈一眼间挡不住的沁甜打乱了人间。
王伦呆掉了。
王伦侵掠的目光把眼前之人刻在了画上,美人儿起初淡然继而收颊最后掩口惊呼!刹那间同时响起两声惊呼:
“啊!”
“噗,谁打我!”
本来安静的庭院变得寂静起来,所有散发着看热闹的眼神汇聚成刀网收拢过来,陡然间,王伦觉得周围的流明提高了好几档,但是不得不安抚的后脖颈火辣辣得疼,转头看去,没别人了,收钱婆子叉着腰怒目盯着王伦,随时再来一击的架势不言而喻。
“婆婆,何故打我?”最后几个字声音都没了,王伦猛然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底气瞬间流失一净。
“勿乱看!”婆子顿了几秒,“离开这里。”
王伦心里委屈,这一下把自己眼泪打出不少,围观人群因为婆子这一句话迅速脑补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交头接耳之声腾得窜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想象力,用说话声音大来展示自己脑补的才是最真实的版本。
这样子王伦铁定是不能呆着了,只能先离开这里。
“这位书生,是不是两日前清晨泺源门外救过我家奶公?”
“啊?妳家奶公?”王伦一脸茫然,“四月初六我还真是清晨进的西门,妳家奶公,我不认识啊!”
“棠儿,妳看是不是他?”
“唔,姐姐一说,还真是有点像救了爹爹的那个书生,不过那个灰头土脸的,现在我,我说不准。”
“哦,哦,是妳们的马车啊,那个赶车的老丈,那匹受惊的马,最后还是一群人围住的,还有几个军卒!”王伦对马车什么样没什么印象了,遮的严实啥也看不见,前面的人事可看的清楚,乱七八糟蹦出几个词。
“哎,还真是你。”女婢一改怒色,欣喜得叫出声来,作个万福礼,“多谢书生出手相助,我爹爹那时没寻到你,棠儿替爹爹谢过书生了。”
王伦也不会拿身段,赶忙回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尊父还好吧?”
“家父安好,多谢书生挂心。”
眼见着意料中的大戏改了方向,围观的女眷们在给后面不知情的人通报最新的剧情,一边又对两日前发生的事加以脑补。
“发生了什么事?”李南黑着脸出现了,婆子望着出乎意料的事情走向,又不好打断三人叙旧,不过事情发生了,用自己匮乏的语言组织能力,把事情说了个底掉。
李南一扶额头,“王伦,你先离开,不要耽误正事。”
王伦也不好多讲,麻利得收拾好东西,冲二人一拱手,拉着李宝离开了。
李南清清嗓子,“众位贵人,我是这寺里的诸事领事,刚才的事是一场误会,李某这里给各位贵人告罪了。”
小娘子看看棠儿,耳语一番,棠儿一撇嘴,“我说李,李领事不要怪罪刚才那书生,是我家娘子失礼在先。”
“好说,好说,没有惊扰到贵人才好。”
“那,罢了,我们走。”棠儿拉着小娘子离开了。
李南追了几眼,拱手坐下身子,低语跟班去唤一个人来,拿起王伦摊着的纸张,看见被勾掉的陈字,“这是纳了多少钱?”像是自言自语。
“问妳啊?”李南一回头看着婆子。
“啊,啊,是,是纳了…”婆子光顾着发怒了,刚才纳了多少钱早忘了个干净。
“去,追过去问一遍,这程员外程娘子。”
第024章 齐州劫(五)
王伦走出几道门,偶尔过往的都是和尚杂役,屋前的石阶清凉干净坐来正好,李宝看着王伦不说话,蹲在一边看着对面。
呆了不知多久,三五人匆匆走过,又退了回来。
“王伦,你在这里做甚?”
“哦,李领事,小生王伦为今日之事汗颜,特在此等候领事。”
李南摆摆手让随从先走,招呼王伦近前来,“知道我为什么挑你来这里吗?”
“为何?”
“这净慈庵是接待富贵官宦之家内眷的地方,你应该看出来了,都是有头有脸的女眷。”
王伦点点头,这当然能看出来。
“这两日我一直在物色规矩人选,挑出这五人来,可还是看差眼了。”
“王伦辜负李领事厚待了。”
“算了,过不在你,那小娘子却是出尘的容貌,再说她家丫鬟不是感激你救她爹爹?还好没有闹大,你还是回去前院吧。”
王伦千恩万谢,差事没有丢,寻了李宝返回前院。心中的不安终于平定,比昨日更繁忙的差事,王伦今天都没了时辰的概念,一抬头红霞笼天,王伦带着同样眼冒金星的李宝去吃饭。
火头李大哥见了二人脸上泛起坏笑,“哟,终于等着王才子了。”
“李大哥何处取笑小弟。”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行啊你,知县家的小娘子都敢动色心。”
王伦脸一塌,暗骂,这都谁啊,胡说八道的,话却不能明说,“李大哥,都是不晓事的乱讲,你可不要歪听。”
“乱讲?”火头李给李宝舀了一大勺子菜,“宝儿,自己去那边吃,我们有话要说。”
看李宝开心得托个碗走了,火头李一搭王伦后脖颈,“我儿子的话怎么会是乱说?说你事后还一脸春色,骗谁啊?是不是现在还在回味?”
“!”王伦差点没跳起来,能知道详情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火头李这么一说,不用联想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了,“李南!”
火头李一笑:“是吧,别不承认,当时我就说你小子坐不住。”
“李南是你儿子?”
“对啊,这不明摆着?我二人长得多像?谁看不出来?”
看出来你个大头鬼!你长得又黑又胖,也就长得面善,要不没人敢让你搭肩膀,李南那人虽然也不白,可模样和你差远了去了。
火头李看出王伦一脸不相信,反而更来劲,“不像吗?不就比我白了点,我李家哥两个,都是做红白喜事的好手,我大哥走的早,我侄儿都是跟着我这个小叔摸爬起来的,跟我长得像,做事也随我,他俩不在身边了,不然都以为是我儿子呢,哈哈哈。”
王伦只能在火头李臂弯里听他吹,不过好处就是,王伦陶碗里都是大块的鸡肉。
“我大侄儿李达,那小子最像我,现在也能独挑大梁了,要不是那黑小子铁牛打死人赔老老钱,现在起码也有个大班子了。”
嗯,嗯,顺着火头李嘴上蹦词儿,王伦鼓动着腮帮子附和,哎,李达?黑小子?铁牛!
“李逵?”王伦打断了火头李的拉家常。
“哎,你怎么知道铁牛大名?你认识?铁牛杀,误了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县里的衙役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李达侄儿都快逼疯了,我那大嫂哭的不知多难受…”
看来是了,王伦面对火头李的询问却无法开口,自己根本没见过李逵,就是那么随性一问,这可好,若干年的旧事全被抖了出来。
火头李说着说着居然扑簌簌掉起了眼泪,“我比李达大十二岁,比铁牛大十四岁,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就跟我大哥最亲,我大嫂对我没说的,我记得李达十六岁的时候我大哥走的,我和大哥在外跑场子,就带着他仨,前后有八年吧,李达说家里娘亲无人照顾,就回了本乡,起初生意红火,再后来就传出了铁牛打死人跑了,李达被抓,这事啊,一晃都四年了,渺无音讯啊…是我有负大哥的啊…”
一把胡子的人了,两眼通红哭成这样,王伦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火头李突然一抬头拿衣角擦擦眼睛,“王兄弟,今晚你别回去了,来我屋,有地方睡!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重重一拍王伦手背,留下王伦在小风里凌乱。
这火头李在想什么啊?王伦愣了一会收拾好碗筷,抬头找李宝,却发现有个老头在和李宝玩,从李宝吐出的小舌头看来,小家伙很开心。
“宝儿,吃好了吗?走了。”
“哦,哦好了。”李宝发现了王伦,不安得朝饭碗看去,一塌糊涂,看来玩的忘了把饭菜吃净了,菜你剩下也就算了,李大哥给的肉也剩下?才吃几天饱饭?
眼看着王伦就要动怒,坐着的老头一抱拳,“恩人,别来无恙!”
王伦瞪了李宝就朝客人点了下头算是见礼了,先训完孩子再说其他的,没想到老头冒出这么一句,王伦上下打量一番,“是四月初六清早那马车的车夫?”
“是啊,正是小老儿。”老头一脸善意,王伦也不好再绷着脸。
“今早见了恁家女儿和,和…”
“那是我家主人的女儿,程娘子。”
“幸会,幸会。”
“足下请坐。”
看样子这老头是专门来找自己的,王伦等着他发话,不出所料,老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口袋,“当时想必足下事急,先去了,马匹受惊又不得多等,故而我等先行离开,一切安好这才看到小老儿鞋袜破损不成样子,念足下也是如此,后悔不已,幸得今日又见,请收下微薄之物。”
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少说一二百文,王伦赶忙推辞,虽然自己鞋确实废了,当时自己是自愿帮忙的,实在不好意思以此收钱。
老头硬按了两次,王伦这才收下,老头拱手告辞,转身就要离开。这下弄得王伦蒙了,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小期待,能多打听些消息,没想到这老者这么干脆,事情办完,废话都不多说一句,与刚才的热忱全然两样。
“哦,还未请教老丈名讳?”
老头一转身,“老朽随主姓程,足下称我程老汉便是。足下还有何事?”
王伦张嘴没话可说,老头一笑再次转身而去,目送老头离开,李宝收拾好碗筷返回来了,王伦长叹一声,带着李宝去寻杂役,今天正日子,人手不足用,帮着干点活,能顺手捞点好处。
这前半夜就没见着李大哥闲下来,到处团团转,王伦眼看李宝撑不住了,去找李大哥,正在外院门口查点进货。
“哦,哦,看我都老糊涂了,小三子,你去一趟,把王伦和孩子领去我那屋歇着,晚上咱们再聊。”说罢朝着王伦一眨眼,王伦都后悔没回客栈了。
一整个小院子住的都是火头李的人,他自己有个小单间,随便摸一把脸,两个人和衣而卧了。
这一觉睡得浑身酸痛,这走江湖的人真不讲究!昨天摸着炕就又硬又咯,可又不能拿人家衣服垫,困的只想着凑合了,没想到栽大了,李宝钻去了墙角睡,王伦轻手轻脚的起来,发誓以后不带包袱,再也不去别人歇脚的地儿歇脚了。
梳洗好了,回屋却叫不醒李宝,李宝一个劲儿推王伦,喊着再睡一会儿,王伦没办法,抱起来重复嘱咐,睡到中午去找李大伯,待在那里等他回来。等李宝迷迷糊糊能完整复述了,王伦这才晃去了饭堂,别说李宝一个孩子,自己这身板也熬不住了,迎面看见了火头李红通通的眼。
第025章 铁牛在哪里
“王兄弟,你醒了?”
“哦,刚醒,李宝赖床,我招呼他一会醒了找你,拜托李大哥了。”
“好,好。”火头李艰难得点点头,“这几天都是正日子,咱们的事晚些谈,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火头李离开了。
王伦打个哈欠,当个厨子真不容易,看样子一宿没歇着,晃悠到前院,吃罢了早饭,赶去上工。
又是繁忙的一天,李宝跟着火头李前后跑着,活像一个小跟班,有几个久别的熟人还说笑火头李孙子这么大了?把火头李笑的门牙外放,王伦中午见到他的时候是这样,晚上见到的时候还是这样,满脸的疲倦之色还是遮掩不住。
王伦照例被火头李唤进了一处不显眼的小桌,这里是厨子们吃饭的地方,一大碗肉菜,一大碗米饭,这回不是黄米了,口感不错的粳米(不粘的稻米),李宝蹲在一旁捡米,王伦一边大口吃,一边看着李宝,“宝儿,李大伯让你捡什么呢?”
“捡石头,黑虫。”
好孩子,王伦轻轻说了一句,也不知李宝听见没,心满意足的吃罢了饭,想带李宝回客栈的愿望破灭了,杂役们不把王伦李宝当外人了,拿个东西帮个忙随口就叫,宝儿宝儿的声音来回响起。
晚上又要睡沙石炕了,忙完一切,王伦领着李宝去火头李那屋,却见火头李像条大鱼般躺着,身下明显铺着有厚度的毡毯,看着火头李睡得瓷实,王伦没好意思喊他,让李宝挤上床,王伦寻了个木墩靠墙眯着,王伦啊,王伦,你就是个傻球,说好了今晚回客栈的,一碗大肉就把你收买了?
王伦在火头李的小屋又度过了一个悲催的夜晚,前半夜靠着墙睡,后半夜被火头李发现扔到床上,三个人倒是能睡开,但是这离得近,呼噜声产生的共振让王伦根本睡不着。最后一天拜佛纳功德结束之后,连干净的碗筷都寻不见了,都在地上堆着,谁用谁去洗。杂役们嘻嘻哈哈坐在台阶上闲聊,厨子们不知躲到哪里去分节余了,李南说了,明早过来结工钱,王伦倒是开心了,今晚终于可以回客栈了。
王伦这一份饭菜,还是格外足量,要不是肉食放不住王伦都想打包带走了,火头李把李宝打发出去玩,就和打发自己孙子一样,他亲孙子刚四岁,看着现在的李宝,就像看着自己孙子十岁的样子,满眼慈爱。
“王兄弟,前两日过于繁忙,今晚,这里没外人,你可要跟我说实话。”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推到王伦眼前。
酒?王伦到现在也没碰过这东西,酒香倒是闻过,王伦现在还没锻炼成酒虫,对白酒兴趣也不高,既然是好意,尝尝也好,王伦取下木塞,嗅了嗅,哎哟,可以啊,很香。
“李大哥,不来一口?”
“哎,你喝,你喝,今晚歇不了,收拾家当,明个结了工钱就走,马虎不得。”
“钱都到手了,还这么忙活啊?”
“在这睡不安稳,早些回家使劲睡个三五天!”
“说的也是。”王伦笑纳了,轻嘬着酒,有点浑,微辣,一口就把味蕾刺激起来了,咀嚼几口大肉,果然香。
“王兄,我也知道我那侄子铁牛犯的是命案,到现在苦主还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那老嫂嫂,让她多少知道点信儿,我这里就感激不尽了。”
“苦主还在啊?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苦主不仅在,还是一大家子人,在村里乡上都有自家人,县里也有当差小吏,我那李达侄子现在就是为那家做工,赚了多少,留下够糊口的,剩下的全上交,简直成了长工了!”
“这赔钱还没个数了?”
“人家拿着理,咱们也说不清啊,县老爷定了个当街殴杀,铁牛年轻气盛,犯了事被撺掇着跑了,那家人就扣着李达了,害得我那侄儿至今未婚配。”
“这铁牛也是鲁莽了,打伤不要紧,躺个把月。”
“哎,可不是嘛,当初我就该把那孩子留在身边,没个长辈管教,这孩子终究是要惹事。”
“那,找到了铁牛,你们要怎么办?”
火头李目光一黯,“寻个可靠之人去看看,这铁牛活得是好是坏?吃的睡得是否饱暖,有可能的话偷偷回来看看他娘。”
“就没有想着让他投案自首?”
火头李一怔,“不是不想,一旦定了罪名,我等小民无权无财,铁牛怕是要客死他乡了,倒不如在外自在。”
“李逵识字吗?”
“额,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王伦没好气了,跟在你身边八年,一个字都没学会,真好意思说教导,“李大哥,你我有缘一场,我就告诉你李逵现在何处。”
火头李凑了凑身子,等着王伦脱口那个地点。
“江州牢城营!”
“呔!这黑厮倒底是又犯事被抓进去了!”伴随着火头李气得捶桌子,王伦索性一口气说完算了,“犯没犯事我不清楚,他应该是在那里当一个小牢子,八九不离十。”
“小牢子?那也好,那也好啊,起码有的住,不会饿着…”
牢房也叫有的住…跟火头李说话这片刻,随着火头李这心情起伏不定,王伦这饭也吃不好了。
相当长的沉默之后,王伦只当他是无言,结果火头李开口道:“既然在江州,说什么也要去一封信,过两天我就托人写书信捎去东京,然后再转去江州,不过铁牛这事不能张扬,只说他打伤了人,怕赔钱逃遁,家里人盼望他回信,免得被作公的误会,你看如何?王兄?”
“好,好。”王伦对现在的信件传递能力一无所知,只得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尴尬的王伦继续吃也不是,只好干瞪眼。
“好了,这里多谢王兄坦言相告,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几句,气氛渐渐回暖,王伦不得不看似无意抛出了那个话题:“李大哥,前日,李领事说的那事是何意?”
“啊”火头李被王伦一句问的呆住了,说什么事了?自己怎么不记得?
王伦真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来了这里几日,最关心的无非吃住,现在两样都解决了,好奇其它的事也不奇怪,如果说那事只是个意外,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偏偏这事不是王伦想忘就忘掉的,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愈发清晰。
“哦,哦,是你被收帐婆子打了一巴掌那事吧?”
还能不能谈下去了?王伦没脾气得哼了一声。
“听我儿子说啊,那小娘子生的无双的容颜,他见了那么多官宦富户的妻妾女儿,那女子当属第一,难怪你心神失守。”戏谑的话语,加上戏谑的眼神,仿佛把王伦看了个透彻。
“臭小子我从小看到大的,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儿,常去风流处的人,就是说女人的话当不得真,王兄弟,你还年轻,动了心思我也明白,可这世上有些果子,是咱们吃不到的。”
王伦惊讶于火头李的讲经能力,果然是常年和寺庙深度合作的老江湖,把里里外外给王伦说了遍,把王伦头头脚脚评论了遍,就差说出结果了,连我儿子都只能过过嘴瘾,你丫,没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脸的我儿子高大上的表情丰沛充盈,让王伦对火头李的好感断崖下跌,我不就是比你儿子高大半个头吗?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