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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睡觉会变白     文艺时代txt下载     文艺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都是神经病

    “滴滴!”

    “滴滴!”

    褚青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了眼前面望不到头的车流,叹了口气。

    本来就起晚了,才打了辆出租去学校,谁知道又碰上堵车。也只有在堵车的时候,大概才会怀念骑自行车的日子,他现在就挺后悔的。

    这排车道,十几辆轿车夹着辆面的,就像一水的瘦子,瘦子,瘦子……猛然就肿起来一个胖子,极不协调。有俩司机看好长时间不动,干脆推门下来放风,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就凑到一块开始神侃。

    说是前面一宝马撞上了一奔驰,本来只算小刮碰,又被斜叉里冲出来的傻缺捷达端了,三辆车搂成团,滑了好几米,最后被辆吉普截了胡。

    这四辆车,堵在路中间,周围四个路口压满了车流,齐刷刷怒对,瞬间有种时间永恒的感觉。

    交警正在紧急疏导,褚青又等了五分钟,眼见突围无望,只得给钱下车。

    他拐到非机动车道上,叉腰看了看。这是平安里跟德内大街的交叉口,离中戏约莫四里地,若是再远点,就有个地铁站可坐,若再近些,走着去也无妨,偏偏卡在这个距离上。

    没办法,跑吧!

    他迈开大长腿,顺着狭窄的方砖道就往前跑,左侧一排排车辆飞快往后退去。晨风细细吹着耳朵,此刻在朝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二*逼的人品。

    一时跑得兴起,等过了北海,路况已经顺畅了,但也没心思接着打车。褚青身上已经薄薄出了一层汗,斜挎在身侧的包,随着他动作,一直犯贱的撞击他的胯骨。跑步时候最烦这些零碎物件。像条死狗甩也甩不掉,那叫个闹心。

    好容易远远瞅见南锣鼓巷的街牌,正开心着,就听“叮铃铃”一阵车铃声,从右边的胡同里猛地冲出来辆自行车,不打商量的直直撞到他身上。

    他左半身着地,右边是那个包,包上是自行车,车上还挂着个女人。果然,女司机什么的最讨厌了。拐弯明明按着喇叭还特么不减速。

    “哎哟!”

    那女的似乎还搞不清状况,压在上面开始叫唤。

    “姐,您先起来再哎哟成么?”褚青无语,他倒没什么事,就是这种姿势丢脸了点。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女人忙道,腿一撑地下了车,又把那破车抬了下来,问:“你没事吧?”

    褚青站起来拍拍衣服。活动了下身子,确定无伤,道:“没事。”

    那女人年纪也不算大,面部线条很硬。不柔和,瞅着直愣愣的,担心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没事啊?”

    “真没事。”

    褚青不想跟她磨叽。说完就要走。

    “哎哎!”女人忽地拉住他,道:“你那包!”

    他低头一瞅,那包上被刮开一个大口子。又细又长,摸了摸,光外皮破了,东西没漏出来,还能用,就道:“没关系。”说着还想走。

    女人又拽住他,道:“那不行,我得赔你。”边说边掏出钱包,然后取出一张,嗯,十块钱。

    她脸一红,那包再不好,也不像就值十块钱的样子,道:“那个,我今天没带多少钱,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一定赔你。”

    “真不用!”

    褚青很郁闷,这包不值什么钱,他只想快点闪。

    这女人就像一根筋似的,认准了的事非干不可,拽住他胳膊死活不撒手,道:“不行,我一定得赔!”

    褚青就觉着她是个神经病,挠挠头,只得把手机号告诉她。

    她也有手机,利索的存了号码,随后掏出张名片,道:“这是我电话,我有时候可能忙忘了,想不起来联系你,你一定得给我打电话。”

    他稍稍意外,满兜只有十块钱的家伙,居然还有名片,接过来道:“行行,这回没事了吧,我走了。”

    “嗯,你走好啊,拜拜!”那女人总算心满意足的骑上车。

    褚青低头瞅瞅那名片,上面有个名字,李昱。再看下面那行头衔,来头倒挺大,还是央视一导演,虽然是个纪录片导演。

    他咂巴了下嘴,压根就没想要那钱,看过之后,顺手塞进一垃圾筒里。

    经她一折腾,本来还有希望赶上点的,这下妥妥迟到了。上课,无聊归无聊,但要么干脆不去,既然决定去了,迟到这种事根本不能忍。

    话说进修班的课程已经接近收尾,最后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排大戏,当然不能像本科班那样正经。老师不太管,也没啥指导,完全由同学们自己瞎鼓捣,然后在暑假之前,抽空在小剧场一演,就算完活。

    也就是说,褚青这一年的学业快结束了,每当想起这个,他就特惊悚,因为时间真是太快了,去年报名时的情景还宛如昨天。

    他觉着很可惜,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拍戏,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下真正的大学生活,甚至连学校食堂都没去过几次,最有印象的就要属那栋小楼,以及图书馆了。

    专业课方面,还是学到很多东西的,即便他认为某些课程确实很没用。

    这些知识,与其说丰富了他的实践技巧,还不如说是给他搭建了一个表演领域的金字塔,他靠着自己的方法和领悟,正在一步步攀登上去。

    …………

    “你把我推来干嘛?”

    “嘿嘿,您给指点指点!”

    褚青被刘晔连拉带拽的弄上楼,看着幽暗的楼道里闪着惨白的灯光,不禁翻了个更惨白的白眼。

    指点个毛啊,我知道你们演的是啥东西?

    “那还非得这个点排?”

    他这一整天都非常非常的不爽,早上跟一女的拉拉扯扯,晚上又跟一男的拉拉扯扯。本来今天下午四节课,放学就晚,刘晔忽然跑到教室里跟他一顿磨叽,褚青耐不住,只好被这神经病拉过来看那劳什子话剧。

    “白天人太多。”刘晔倍儿得瑟。笑道:“咱们这戏在学校火大发了!你可没看着,里三层外三层,都来观摩的。”

    “观摩……”褚青笑了下,道:“看热闹的吧。”

    刘晔忽地瞅了瞅他,纳闷道:“你没看新闻啊?”

    褚青也一愣,道:“出啥事了?”

    “咱们大使馆前儿被美国佬炸了!这你都不知道?”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啊?”褚青眨了眨眼,思维静止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忙道:“知道知道,那。那关你们排戏啥事?”

    “怎么没事啊,咱们这戏就是反战的!”

    褚青挠挠头,好吧,他的确理解不了,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关系么?

    说着就到了排练室门外,一老头听见脚步声,从走廊最里面的小屋转出来。刘晔见了笑道:“大爷,这我一同学,过来看看。”

    “行行。别太辛苦啊!”老头挺和善,慢腾腾又进了屋。

    刘晔道:“这是看门大爷,人特好,咱们排到几点。他就陪着等到几点。”

    那大门很厚重,隔音效果超好,在外面基本听不到啥动静,一拉开门。各种声音全冒出来了。

    秦浩正在地上趴着,旁边蹲着田政,秦海路和李鑫雨则坐在凳子上背词。见门打开,都往这边瞅了眼,随后又不在意的回过头。

    这屋子挺小,能有个二十多平,木地板都很旧了,一块块的掉漆。角落里堆满了零散的道具,围着几张圆凳,靠门这边的墙角有个大柜子,挨着张双人沙发,沙发上坐一人,是个叫元泉的小姑娘。

    褚青眼睛一扫,九六班几乎都在这了,还有个男生,不认识,搁对面坐着。

    刘晔这货把他忽悠来,就不管了,脱掉外套拿起本子开始跟党浩对词。

    褚青无奈,就近坐在那沙发上,既然来了,就看吧。元泉扭头对他笑笑,没说话。

    话剧这东西,离他真的很遥远,好像演员都得脸红脖子粗的疯喊,搞得面目狰狞,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刘晔似乎还是主角,站在场中,对面是秦海路。

    他用着一种非常陌生的深沉语调,道:“贝丝,我忘不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每当我们吃过晚饭或是早晨醒来,推开窗户,看到河面荡起的层层薄雾。我忘不了夏日里当太阳把草地晒得发黄.和你散步时闻到的芳香……”

    说着,一下卡了壳,不好意思道:“这段太长了,老忘。”

    秦海路安慰道:“没事,咱再来一遍。”

    “贝丝,你还记得么?那时我们在白云下在草地上跳舞,那时你对我说!”

    第二遍,他完整的顺了下来,情绪饱满,最后那仨字“对我说”,声音猛然拔高,又带着点余味。

    秦海路就循着这点余味,瞬间接上去,比他更动情,道:“是的,约翰,我记得,那时我站在草垛上大声喊着:约翰!”

    俩人的台词功力差不多,都是隐藏着东北口的普通话,但秦海路的形体动作更好,表现得要更加立体些。

    褚青看他们互动,不由打了个寒颤,大哥大姐,咱一定得说这种比琼遥还琼遥的台词么?

    的角色,一共有二十来个,考虑到九六班的人数,就做了改编,缩减到十几人。他连原版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改编版的,一开始还觉着挺新鲜,越看就越无聊,实在搞不懂。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怕挨削。

    现场的每个人,包括只有几句词的党浩,只上场晃一下的曾梨,甚至没有戏份只在边上坐着的元泉……哪怕同学们表现得再夸张,再不自然,都丝毫没觉得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

    反而,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极为强烈的严肃和饥*渴感,那种对戏,对表演的渴望,近乎疯狂一样,让褚青都有点害怕。就像刚刚破茧的飞蛾,明明知道前面是烈烈火焰,还要一头撞上去。

    这样的气氛下,他感觉自己特多余,完全融不进去。

    又排了一会,班长牛庆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行了,先歇会。”

    刘晔那几个主角瞬间跟散了架似的,瘫在地上,满身大汗,胡婧赶紧拿着矿泉水过去。

    “哥您给说说,怎么样?”这时党浩对那个陌生的男同学道。

    “你们这个节奏太快,底下人看了肯定就觉着太忙叨……”那男生也不客气,说着自己的意见。

    别人说话的时候,在这窃窃私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褚青实在忍不住,掩嘴悄默声问:“这人谁啊?”

    元泉也悄默声道:“老党找的一师哥,给咱们指导指导。”

    褚青吓了一跳,我操刘晔那孙子太坑了,竟干这先擦屁股后拉屎的事儿。

    那男生说的很简短,话音刚落,他就朝那边看过去,党浩的目光正好也转到这,他连忙猛眨眼睛。

    “行了,今儿就到这吧,咱们歇会就闪人。”

    党浩别看长得粗糙,精得跟猴似的,马上会意,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开,还兜了一句话。

    “噗哧!”元泉捂着嘴轻笑。

    褚青一点都没觉着不好意思,忽问:“哎你不演啊?”

    “我前阵拍戏去了,刚回来,定角色的时候没赶上。”她话可比在火车站偶遇那次多多了。

    “哦。”褚青点头,其实他还发现少了个章同学,不过没兴趣问,又道:“你们这个到底讲啥的,我没太明白。”

    “就是……”元泉顿了顿,这戏内容很复杂,不晓得该怎么说,干脆问道:“你哪块没明白?”

    “呃,这几人是死了吧?”

    “对啊。”

    “那怎么又活了?”

    “也不是活了,就是,就是他们不肯死。”

    褚青疑道:“为啥不肯死?就因为打仗?”

    “嗯,打仗只是一方面。”元泉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理解:“我觉得,是他们心里有执念,放不下亲人,放不下以前的生活,而且觉着这场战争就是场欺骗,自己死的很无辜,所以才不肯被埋掉。”

    “执念……”

    褚青觉着这词特熟,笑道:“一般咱们这边管这东西,叫僵尸。”

    元泉舔了下嘴唇,难得甩人脸子,扭过头,懒得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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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NTR

    5月13号,褚青进组的第一场戏,就是夜戏。

    地点在恭王府,据说和珅就住过这地儿,王钢拍刘罗锅的时候也在这取过景,算故地重游。

    褚青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半个脑壳,觉着不能再拍清朝戏了,不然这头发一辈子都长不出来。算这次,一共四部电视剧,怀柔、大观园、恭王府、民俗园、北影厂棚……四九城适合搭古景的点差不多都踩遍了,门儿清。以后要真不干演员了,当一导游都不用培训,拎个喇叭就能白话。

    “王老师,这段换成我给您倒酒,您看怎么样?”开拍之前,褚青拿着剧本虚心请教,颇为恭敬。

    王钢扫了眼本子,琢磨片刻,点头道:“行啊,你这一倒,整个人就活了。”说着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不错,有点想法。”

    他这人,由于第一次见面表现出来的高冷,褚青开始还有点担心。他有种自认为老艺术家的那个清高范,年纪又大,对后辈演员总爱教导,当然恶意是没有的,就是爱拿乔,总端着。

    做演员做到他这个份上,争的早就不是谁来倒酒这回事,要的就是被人尊敬的那种舒爽感。这种人其实很简单,伺候周到,让他面子里子都有了,态度自然亲切。

    屋子里,和大人正在吃宵夜,小桌上一盏红烛,一壶酒,两盘菜。刘全在旁边候着,门口还站一丫鬟。

    褚青一撂下襟,迈步进门,轻声道:“爹!”

    其实他很想叫阿玛的……

    王钢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稍稍偏头,道:“哦,阿德,怎么还没睡。都三更天了。”

    褚青一屁股坐在旁边,道:“孩儿睡不着啊。”

    刘全很自觉的撵着丫鬟一起出门,这哥们叫张春合,也演了不少戏,可让人能记住的就这么一个角色。

    “怎么了?”王钢问道。

    他被纪晓岚耍了一通后,本来就是在喝闷酒,但一见到宝贝儿子,语气瞬间变得慈爱又担心,转换得非常自然。这位可是播音出身,在电台讲小说的主儿。台词功力完爆褚青。

    “琼林宴上的情景,孩儿真是刻骨铭心。”褚青叹了口气,他要表现出一种相思成灾的颓废感,低着头,双目无神,瞄着那两盘菜:一盘花花绿绿的,有胡萝卜片,芹菜梗,青椒。还有土豆,而且全是生的。因为在镜头前,要看着很鲜亮,炒熟的菜会有种糊糊的颜色。

    至于另一盘……他死活没看出来是啥。像黄瓜,又像芦荟,捣碎了再捏把捏把,一坨坨攒在盘子里。

    看着就很养眼。道具组哪找的这么个玩意儿?别的不说,和大人就吃这宵夜,也忒寒碜了点。

    王钢碰都不敢碰那盘菜。可其它的也很操蛋啊,也就能尝尝那胡萝卜。他喝了口酒,道:“对!这都是纪晓岚搞的鬼!”

    “纪晓岚?”褚青微怔,道:“他做了什么,孩儿不知道,孩儿只关心杜小月。”

    “对!杜小月身后,就是那个纪晓岚在指使!”

    “爹,孩儿忘不了杜小月。”

    “对!我也忘不了,还有那个纪晓岚!”俩人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王钢拿起杯,又喝了第二口。

    褚青却以为爷俩挺有共同语言,带着点期许道:“那,爹,你得为我做主。”

    “放心,孩子,爹一定让他们粉身碎骨!”王钢气愤的挥了挥手,又端起杯。

    “粉身碎骨?”褚青眨眨眼,反应过来,忙道:“不是,爹,我不是那意思。”

    王钢瞅了瞅他,轻轻放下酒杯,笑道:“看来我儿心软呐,行行,咱不让他粉身碎骨,咱让他充军千里!”

    看他这个动作,褚青心中大赞。

    那杯里其实是空的,但他要当成里面有酒,放下的时候不能使劲,手得轻缓,还要保持平衡。这可不叫演戏了,因为就是生活中的习惯动作,咱们平时拿杯水放桌上,都得这么放。

    老戏骨为什么叫老戏骨,有积累,有想法,演的多了,根本不用琢磨,信手拈来就是一段好戏。

    褚青无奈的接道:“不是爹,孩儿是想娶杜小月。”

    王钢“哦”了一声,喝了第三口,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想娶杜小月……”

    他端起杯,发现空了,猛墩了一下,刚想拿酒壶。褚青先抢过来,起身帮忙倒酒,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

    方才这一大段戏,相比王钢的自然,褚青就很中规中矩,没犯错误,可也不出彩,有点被人家压制住的感觉。也就是他抢着倒酒的这个细节,才显出那么点生动来。

    导演喊停后,王钢的态度不免又好上几分,以他的经验看来,这小子虽稚嫩,可还是大有潜力的。

    甭说新人演员,就算他们这些老人,一部剧这么长,你想每时每刻都出彩,那太不现实。四十五分钟一集戏,哪怕只有一分钟,或一个动作,你能把所有观众的目光都吸引到你身上,这就算很吊了。

    褚青现在还属于爆发型的选手,给他一定的刺激,催动他那颗心砰砰的跳起来,绝对会让人惊艳万分。这也是他觉得拍电视剧不如拍电影过瘾的原因,电视剧的间奏太缓慢,他还做不到那种随意自然,举重若轻,这不仅仅涉及到演技,还有个人生境界的问题。

    不过他倒没想这么多,就觉着王钢演了那么些年戏,爆掉自己很正常。

    好吧,真是没出息的心态……

    他这会的注意力都在那盘菜上,死盯了几秒钟,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拿筷子挑了一坨卷进舌头。

    “噗!”

    丫脸瞬间就绿了,特么的居然是苦瓜!

    …………

    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不管正剧还是戏说,就有一点不好,人物太多。褚青看的时候。就经常分不清周培公和李光地。

    纪晓岚里面,有名有号有台词的角色就几十位,加上群演和工作人员,片场从早到晚跟菜市场一样吵吵嚷嚷。

    不过老实说,除了所谓的铁三角,其他演员大多惨不忍睹。

    张铁霖的演技就是个逗比,吹胡子瞪眼一招鲜,但气场还是略足,尤其那嗓门喊起来,一般新人真招架不住。真好的是张国利和王钢。刨掉这两位,再就是袁丽了,也就这姑娘能搭得上他们的节奏,不落下风。

    还有赵敏玢也可以,哦,就是还珠里演太后那个。许是画风接近,褚青老觉着有点串戏,把纪晓岚跟和珅拿到还珠里,绝逼没有违和感。

    演祝君豪的。叫王昆,微帅,演技就差多了,不管什么情景。永远都是皱着眉头。袁丽奔波在他跟褚青之间,那叫个累,不是身体上,是心里遭罪。

    根据人设。杜小月是喜欢祝君豪的,俩人对戏的时候,要表现出各种柔情蜜意才行。俗称擦火花。可每当她酝酿好情绪,就被王昆那蹩脚的表演闹得瞬间出戏,最后只得自己撑场。

    导演就经常在监视器里,看到袁丽像对根木头说话一样,没点旗鼓相当的感觉。最后索性也放弃了,只要达到合格线,基本就是一条过。

    而另一边,就完全不同。

    “出发!”

    褚青骑在一匹吊睛白额大马上,身穿八旗军服,顶花带刺的帽子,手中宝剑挥舞,大喊一声。

    士兵们都举着火把,晃得城门楼子影影绰绰。这又是夜戏,说的是丰绅殷德奔赴战场,然后杜小月赶来送别。

    话说军队为毛非得在晚上开拔?

    群演有几十人,四人一排,依次跑出城门。褚青在还珠里学会的骑术,引着马来到城门口。

    “公子!”

    袁丽跑着入镜,还招着手,她这身戏服很漂亮,鹅黄色缎底,月白襟领,和以往那身素色衣裳不同,清纯中又多了几分韵味。

    这身戏服她只穿了两次,一次是送丰绅殷德出征,一次是迎他回来。

    褚青拨马回身,欢喜道:“小月!”

    说着连忙下马迎了过去,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眼中剔透晶亮,真似拨开云雾,见到了一轮明月。

    袁丽微微低头,像有点害羞,随即又抬起来,道:“你真的要去打仗?”

    褚青一拱手,面色端肃,道:“国有危难,岂能退缩!”

    袁丽略微感慨,道:“公子,你真的不像和珅的儿子。”

    杜小月对丰绅殷德的感情线,有一个很明显的递进。开始的时候,仅仅是认为他武艺不错,后来,又觉得品性也不错。这里,就已经带着点欣赏的意思。

    直到听他说喜欢自己,又忽然生出一种很为难的感觉。她的为难有二,一个是先遇到了祝君豪,定情在前;一个就是,丰绅殷德是纪晓岚的死对头,和珅的儿子。

    其实这两点,都不是什么太坚定的因素。

    而现在,看到他为了国家上阵杀敌,跟祝君豪相比,别有一番英武热血的男儿气概,这些因素就更加动摇了。

    褚青看着她的大眼睛,没有因为她话里对自己父亲的冒犯而不满,反而笑道:“小月,请你为我祈祷吧。”

    他直挺挺的站在哪,就如立了杆大枪,宁折不弯,配上戎装,有着一种特有的刚毅壮烈。嘴里的话偏偏又截然相反,说得柔情无限,甚至带着点恳切,像是在求自己喜欢的女人,能给他一些祝福。

    这种反差感的强烈刺激,让袁丽的情绪一下子就迸发了,跟王昆死也擦不出来的火花,砰地一声燃烧在她的大眼睛里,闪闪流转,柔声道:“我会的,我会天天烧香,求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嘟……”

    此时,城头上的士兵又吹响了出征号角,悠长的划破夜空。

    褚青轻声叹道:“小月,我该走了。”说着利落的回身上马,看着袁丽,俩人四目相对,似有一缕柔丝在彼此之间牵扯,舍不得断开。

    这一男一女的眼睛,都极有神采,黑白分明的包裹着对方的影子。

    褚青满目柔情,慢慢又变得坚毅,然后猛地掉转头,纵马出城。

    “嗒嗒嗒”的马蹄声,循着他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城门外。

    “公子!”

    袁丽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挥手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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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我看不见

    纪晓岚一共一千多场戏,褚青大概有八十多场,占了那么一小丢丢。又很少ng,进度刷刷的快,快到还没等他感觉怎么着呢,就接近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很不好,不是说拍戏不认真,他也认真了,可就是有点,嗯,不兴奋。

    事实上,对拍电视剧来说,从还珠开始,他就很少尝到过那种兴奋感,也许吴刚的最后那场戏,还算一次。当然,可能是因为这几个配角,类型古板,人物单薄,都没什么内心冲突。

    电影就不一样了,悲摧的小偷、文艺的混混、蒙昧的农民,他就没演过正常点的角色,而这些不正常,却让他更加期盼。

    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在这个结果出来之前,颇有点养精蓄锐的意思。所以,接的这两部剧,就有种顺道捞钱的不厚道感。

    褚青没有经纪人,没人会给他去主动的联系工作,都是被找,被推荐。而他合作过的三位导演,现在都没功夫搭理他。

    老贾还在汾阳眯着,楼烨的资金终于到位,拎着摄影机刚跑到魔都去给收尾,姜闻正苦逼的做后期,据说一天要干掉三包烟。

    倒是周公子意外的打了个电话,闲聊了几句。说是的戏份已经杀青,现正在一部叫的电影里轧戏,导演是个很猥琐的胖子。她挂掉电话前,像是顺带提了一嘴,非常非常随意的那种,说刚交了个男朋友,叫朴树。

    刘晔他们排的话剧仍然很玩命,褚青又去看了几次,是自己主动去的,因为实在很无聊。每次都和元泉在沙发上安静的坐着。慢慢的居然也看懂了。

    “青子,你干嘛呢?”

    袁丽穿着那身鹅黄缎底月白襟领的衣裳,她从化妆间一出来,就看着这小子在哪故涌。

    “一会不要演瞎子么,找找感觉,你先看看咋样?”

    褚青笑道,说着把上半身拧成一个很古怪的角度,然后走了几步,后脚不超过前脚,脖子却往前伸出来。像把耳朵当成嘴去跟人交流似的。

    袁丽看得一乐,笑道:“哎哟,还真挺像!”

    “那是,我可特意买的盘,跟本山大叔学的。”褚青得瑟道。

    袁丽用一种特微妙的眼神瞄着他,道:“哎你爱好跟别人真的不一样……”

    “各人员准备了,准备了!”

    这时,导演刘佳成拿着大喇叭开始喊,俩人立即止住话头。连忙就位。

    “action!”

    褚青坐在一青缎小轿里,觉着挺新鲜,就是座位太烂,连个软垫都没有。硬梆梆的硌屁股。他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估摸着时间,把布蒙在眼睛上,在后面系了个很丑的结。

    布很厚实。睁着根本看不到啥东西,眼皮又难受,只好闭上。人闭着眼睛。感受到的不是黑漆漆一片,而是红的绿的各种色彩缤纷散乱。轿子晃晃悠悠的走着,他身子也跟着晃晃悠悠的摆动。

    这种摆动,让他感觉特不踏实,那些杂糅的色彩在眼前飞舞,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同时也觉得身体越来越倾斜,找不到正方向。然后,晃着晃着,脑袋里忽然就一蒙,似乎所有的思维被清空。

    他马上就意识到,坏了!

    这场戏是说,杜小月迎接丰绅殷德出征归来,却看到他眼睛盲了。

    四个人抬着小轿从城门外走过来,最前面还有俩士兵开路。过了门洞,慢慢把轿子放下,轿帘一掀,褚青探出身。

    他一身戎装,头盔被左手抱在身侧,右手往前摸索着,非常小心的钻出轿子。

    刘佳成微微皱眉,他在组里一直没啥存在感,因为资历太浅,以前是武术指导,做导演的经验还不如张国利。等到了第二部,这种尴尬就更明显,张国利直接担了个总导演的活,刘佳成就更像个打工的。但不是说他没本事,混了这么多年,至少眼光还是有的,刚才褚青一钻出来,这个动作他就觉着很别扭。

    身子颤颤的,手部也很有细节,确实非常像个盲人,可就是让人不太舒服。刻意,不自然,甚至跟他之前的表现比起来,就像个菜鸟,无比的生硬青涩。

    刘佳成没喊停,还想再看看。

    就见褚青站在轿子前,似乎迷茫了片刻,然后往左转身,抬腿,一下磕到轿杆上,整个人一载歪,那俩士兵连忙扶住。

    “停!”

    这一磕,把那种刻意瞬间放大,刘佳成忍不住喊:“褚青,你这演的不对,再来一遍!”

    褚青忙道:“对不起导演!”

    他也感觉不太顺畅,好像把眼睛蒙起来后,一下子就没安全感了。心里总有一股子浮躁和焦虑,乱糟糟的,根本沉静不下来。

    “action!”

    褚青慢慢的往左转身,这次没去磕轿杆,而是在士兵的搀扶下迈了过去。

    “停!”

    刘佳成又喊:“还是不对,再来一遍!”

    “停!”

    “停!”

    “停!”

    ng了将近二十次后,刘佳成略微焦急,忍住骂人的冲动,提高音量道:“你能不能换一种演法,换一种会不会?”

    褚青只得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再次重来……

    “停!”

    刘佳成叹了口气,还不如刚才那遍呢,挥挥手道:“休息十分钟!”

    这段戏是双机拍,一台对着褚青,一台对着袁丽。他频繁ng的时候,袁丽一直得露出那种难以置信又痛惜的表情。

    褚青挨个工作人员道歉,最后对袁丽道:“姐,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你做点别的事,最好运动运动,先不要想它,把脑袋放空。”袁丽没在意。反而教他一些平和情绪的经验。

    褚青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用力挥动胳膊,绕着小圈开始跑步。

    他自己也郁闷,以前拍戏不顺的时候,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这次不一样,就像被根绳子勒住了,挣脱不得。更郁闷的是,偏偏还不晓得这根绳子的源头在哪。

    十分钟后,重新开拍。

    褚青好容易跨过了轿子。被两个士兵扶着,走到城墙前,伸手摸了摸,然后转身,道:“小月当初就是在这送我出征的。”

    刘佳成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他表现得已经稍好一点,但也仅仅是稍好一点。

    “你们快帮我找小月,我知道她一定会在这等我。她在这!”

    褚青双手摸索,在城门前胡乱走着。

    “公子!”

    袁丽凑了上去,轻轻唤道。

    “小月!”

    褚青慢慢往前几步,伸出手。划拉了几下,然后搭在她胳膊上。

    “行了,过!”

    刘佳成终于没了耐心,凑合的喊道。

    对这剧里的很多配角。他要求真不高,你能到合格线就行,我可没有给你重来二十遍的功夫。而对褚青。他一直是挺有期待的,但也不能因为这货,就把全组耗在这一天。

    刘佳成此刻也有点失望,没想到合格线这种标准,也能用在他身上。

    喊停之后,褚青一把扯掉蒙眼布,本想摔在地上,又硬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站在原地半响,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特么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忽然就不会演戏了!

    丫觉着自个特没有光环笼罩,往往是刚生出点骄傲自满,就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脑袋清醒清醒,连点热血澎湃的机会都没有。

    褚青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挠着头,越不明白就越想,越想就越糊涂。他不像孙洪雷,可以很吊的告诉导演:这段戏,我有五种演法。然后,再从中挑出最有效果的一种。他不是走那路线的,想不出那么多方法去演个盲人。

    其实他的问题,不在演法,是在思想层次上,还没看到那个高度。

    一个就是角色和角色混淆,褚青这段戏,他认为是在演两个角色,一个是盲人,一个是丰绅殷德,实际上只有一个,丰绅殷德瞎了,他还是丰绅殷德。

    而他太在乎“盲”这个设定,忽略了人物本身。下意识的想去模仿一个盲人,神态,动作,包括心理活动,都是这样,但方向是错的,即便你演的再惟妙惟肖,跟戏也压根不搭调。

    葛大爷在里演过一段盲人戏,说实话,不像,但就是自然,有效果。为什么?就因为他不是在演盲人,而是在演刘元。

    第二个,他本身是蒙着眼睛的,看不见,偏偏又在表演看不见。就如一个盲人,非得去扮演另一个盲人,结果只能是拧巴。

    你本来就看不见,为什么还要去演?褚青没意识到这点,始终把握不好节奏,以至于太过刻意。

    最后,就纯粹是他的中二病作祟。

    在影视圈混了也有两年了,一路走过来,相比大多数刚入行的小演员,他根本谈不上摸爬滚打,顺利的出人意料。

    丫是个很骚气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感觉略飘。尤其是演技方面,那么多大导都称赞有加,好像明儿就能拿大满贯似的。

    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表演有一个放松和集中的过程。不放松,就做不出动作,不集中,就难以释放。每个演员释放的点不同,有的是形体,有的是神态,像葛大爷,就集中在台词上,一字一句都沉淀着深厚无比的功力。

    褚青也有自己的释放点,就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百分之八十的戏都是靠它出彩。这已经让他很习惯的去炫耀这个特长,并按这个套路表演。

    但现在,眼睛被蒙住了,即便他不承认,可他确实一下子就慌了。

    我看不见了,这还怎么演???

    (昨儿一顿饭吃了俩咸鹅蛋,恶心了一晚上,早上爬起来码了一章,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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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丰绅殷德

    “喂,丫头。”

    褚青回到家,饭都懒得吃,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也只能跟女朋友倾诉一下。

    “喂,你还……怎么啦?”

    此时是晚上七点钟,范小爷还正有空,接到电话,刚想习惯性的逗比两句,就马上察觉出他情绪不对,原本跳脱的语气很生硬的转换成了关心。

    他把白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郁闷道:“我现在就觉着不会演了,怎么演都不对,怎么演都找不着感觉。”

    范小爷那边也安静了片刻,演技这种事,她可指导不了,所以只能从感情上安慰,道:“哎呀,你不认真演就已经很棒啦,你要是认真起来还不得把他们都灭了!”她嘻嘻一笑,道:“咱就当发发善心,放他们一马。”

    褚青听了也不禁莞尔,又奇道:“哎你啥时候这么会哄人了?”

    “我一直都会啊,要不我再哄你两句?”丫头得得瑟瑟的,故意逗他开心。

    “得了,我还没那么弱。”褚青笑道,他嘴上说得轻松,语气还是很低沉的,后天就有一场戏,仍然是丰绅殷德眼盲的状态,这个问题不解决,到时候照样扑街。

    范小爷似乎跟他心思通透,合计了一下,道:“嗯,我明天休息,要不我飞回去……”

    “别!”褚青坐起来了,忙道:“你可千万别飞回来,好容易歇一天,老实呆着!”

    “我不想陪陪你么!”丫头不满道。

    “不用啊,你得相信你男人,这点事绝对能搞定!”他笑道。

    “德性!”范小爷啐了一口,又问:“真不用啊?”

    “不用不用!”褚青可不想她来回折腾,转了话头,问:“你在那边咋样?”

    “还行,就是太热了。才五月份,这边就跟三伏似的!”

    光从话音里就能听出她的不爽,丫头跟常人不太一样,属于热胀冷缩的体质,天刚一热起来,就跟吹气球似的猛长肉,等入了冬,也不用特意减肥,就会自然瘦身。

    褚青想了想道:“我还有几天就杀青了,要不我过去吧。”

    “不用啦!你那么辛苦。累着您老人家。”范小爷同样也不想让他折腾。

    “反正我拍完也没事啊,再说,我还想看看你么。”他开始腻歪。

    “哟,你还有这好心……”丫头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道:“哎我说你是想过来查岗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褚青夸张的叫道。

    范小爷鄙视的嗤笑一声,道:“想来就来吧,我告诉你啊,咱们组里帅哥多了去了,到时候可别哭。”

    帅哥多不多。跟褚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当然也不是去查岗的,还没那么小心眼,就是刚才说的。想她了。

    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范小爷最后顶不住饿,甩下男朋友跑出去吃饭了。褚青本不想吃,被她带的也有点饿了。看看时间,楼下那削面应该还没关门。

    这店和小区就隔了条小街,两边的树都有年头了。麻麻的大叶子,夜风一吹哗啦啦响,黑压压的盖着三楼以下,平时根本见不着阳光。丫头说她以前常来,出名后就断绝关系了。老板听口音是晋中人,兼任厨子,媳妇儿却是一嘴京片子,负责收银,儿子则是跑堂,也算家族企业。

    人不多,除了他,另有一桌三人,看打扮应该是进京打工的,就要了一盘肉菜,略微解解馋,剩下的都拿面条代替。

    褚青没叫主食,点了个凉拼,外加一瓶啤酒。吃了几口,感觉酱牛肉很哏,嚼不烂,只好挑着猪耳朵和香肠。

    他边吃边琢磨戏,当时在片场心情太不稳当,脑袋乱糟糟的。这会静下心,隐隐约约捋出点头绪,又不太明朗,就像隔着层窗户纸,却找不到捅破的着力点。

    呆了半响,忽听到“吱呀”声,才回过神。抬头看,那三个人已经结账推门出去,清凉的夜风漏进来,激得人精神一震。门却没关上,随后布帘子被掀开,显出一对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两口。

    那老太太微眯着眼,还翻着点眼白,老头领着她走向桌子。褚青一看她走路的姿态,瞬间就移不开视线。

    她和绝大多数盲人一样,也是后脚超不过前脚,脖子往前伸着,探听声音。虽然也有种不安全感,却并不躁乱,反而迈步的时候,还带着莫名的轻松和笃定。

    这个就很奇妙了,在褚青的印象里,盲人似乎都是很阴郁的,还有些怪异的动作,比如晃脑袋,搓袖子,旁人看了不理解,甚至都有点害怕。而在这老太太身上,完全没有那种阴郁,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那是一种幸福感。

    他顾不上吃了,一直盯着那老两口。

    这时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迎了上去,帮忙拉开椅子,道:“这么晚还下来?”

    “哎,家里都做好饭了,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们这的炒干豆腐,没办法。”老头嘴里一通埋怨,手里却给她摆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见,但就像知道一样,顺手拿起小碟上的筷子。

    “放下,菜还没来呢!”老头就像带孩子一样,抢过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爱说话,从进门就没吱过声。

    一会,一盘炒干豆腐端了上来,没要别的菜,就是两小碗米饭。

    老太太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了下饭碗,然后往前伸一点,分毫不差的落到盘子里。第一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老头就在旁边笑,也不给她夹菜。

    吃了几口,似乎有点咸,她的手又往盘子前面伸了一点,那里正放着一个水杯。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么就能确定盘子和水杯的位置?

    “哎呀!”老头忽然叫了一声。

    老太太猛地动了动眼白,看着森人,头一回说话:“咋了?”

    “蹭衣服上了。”老头看着前襟上的一点油渍很懊恼。

    她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条手绢。手一招。

    他探过去,就见她胳膊一圈,正圈住他的脖子,把那个手绢当成餐巾,塞进他领口。塞好之后,还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似在嫌弃太过稀少的毛发,很不开心的样子。

    褚青看着看着,就觉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确实看不见,但除了走路时不方便。从坐下之后,到吃饭,到给老伴系手绢,偏偏又很像一个正常人。

    他们的互动平淡无奇,没有太多的话,习惯的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经过几十年的摩擦矛盾,最后变得如此和谐完整。

    我看不见,但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盘子摆在饭碗的前面,一定会把水杯摆在我够得着又不容易碰洒的位置,我也一定会记得你头发浓黑的样子,记得你身上的气息……

    看不见。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不等于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灵魂。仍然充满生命力的在跳动。

    褚青忽然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儿了。

    …………

    恭王府,小花园。

    满园的花草灌木经过一冬的枯败,已经新绿繁盛。

    这是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剧组最大的精简人手和道具,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就为了尽量不让拍戏看起来像是抄家一样。

    “你一会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多跟我沟通,好吧?”开拍前,刘佳成特意把褚青叫到跟前,先是安慰了一番,表示不必在意之前的表现,结果最后又撂下这句。

    褚青看着他背影,耸耸肩,看来对自己没抱多大希望啊。所谓的多沟通,无非是为了节省时间,不想再重复前天的那二十多遍ng。

    花园正中,是套石桌椅,背面有条小径,通向一个月亮门,褚青和袁丽就站在门外候场。

    “还是那戏服好看。”褚青看她换回了一身素服,可惜道。

    袁丽瞅他的松弛状态,奇道:“你都准备好了?”

    “我也不知道,有了点想法,试试看吧。”他笑道:“今儿ng四十遍也不一定呢。”

    “别介,姐我还搁这陪着呢,ng一回你就得请回客。”袁丽开着玩笑。

    此时副导演拎着大喇叭喊道:“准备了,准备了,你们两个,记住了啊,三秒后入镜!三秒,别抢也别晚!”

    “action!”

    俩人默数了三秒钟,一起穿过月亮门,顺着石径走过来,镜头也慢慢从远景拉到近景。

    “小心点。”

    袁丽搀着褚青的左胳膊,她刚入戏,就听旁边这货忽然喊了一嗓子:“导演!”

    一下就把她情绪打乱了,转头看过去,他正挥着右手跟刘佳成示意。

    “有什么问题?”刘佳成也一愣,你丫这沟通的也太快了吧!

    “导演,我能不能闭上眼睛,我觉得这样会好点。”褚青道。

    按原本的设定,丰绅殷德是要睁着眼睛的,但他刚才试了一会觉着不靠谱,肯定得眨眼,还得转眼球。

    你见过有盲人的眼神这么活泼的么?

    “嗯,可以!”刘佳成考虑片刻,睁眼闭眼都不影响剧情,他要是真能找到感觉,一只眼睁一只眼闭都同意。

    “action!”

    “小心点。”

    袁丽重新说着台词,本来想慢慢的走,谁知他走得太快,自己脚底下一歪,差点没跟上。

    她眨了眨眼,不禁偏头,一丝讶然隐藏在眼底。就见褚青完全不似之前小心翼翼的样子,脖子挺得端正,右手也没再摸摸索索的,大步迈开,每一步踩下去似乎都能感受到肌肉在有力的颤动。若不是一条胳膊被她搀着有点滑稽,还真能称作虎步龙行的气势。

    刘佳成在监视器后面看到这副情景,摸了摸下巴,皱眉深思一会,又扯出抹笑意,“有点意思。”

    “公子,太医都给你扎好几天针了,你好点儿了么?”

    褚青笑道:“好点儿了。”

    “哎那你看得见我了么?”袁丽兴冲冲道,把脸转向他。

    褚青鼓动几下眼皮,想努力的睁开却没成功,略带抱歉的笑道:“看不见。”

    袁丽看着他的脸,那抹抱歉的笑容似钻进了她心里面,莫名的烦躁起来,猛地一挥手,不满道:“这些都什么狗屁太医啊!告诉皇上,打他们板子!”

    这条小径很窄,能有半米多宽,两边都是灌木,绕绕虬虬的彰显着繁茂的生命力。有一簇不知名的植物,绽盛的太过张扬,抽出一截枝条,正挡在褚青前面。

    他正闭着眼睛往前走,因为知道脚底下没什么障碍物,走得很利索。结果忽然被个什么东西拦了一下,不由也是一惊,脸色却未变。伸手捻住那枝条,感受着木纹的手感,放松下来,然后“啪”的往后一甩,暗青色的宽袖在空中打了个转,像抖起了一朵青花。

    “好!”

    刘佳成差点跳了起来,刚要大声喊,又硬生生哑在嗓子眼里,最后发出一声很古怪的音节。

    若非那张脸还是那么的不好看,他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换了个人。不再纠结盲眼这个特征,没了那蹩脚的表演,把集中力全压在了人物本身,桎梏一脱,就如在谷底,噌噌噌一跃直上了云端。跟前天的烂表现相比,确确实实的天地之差。

    褚青这一甩,那个随意劲儿,把心里的自若豁达全都释放了出来,丰绅殷德这个洒脱公子的形象一下子就活了。

    俩人走到石桌前,袁丽道:“坐会吧,慢点。”

    这里,本该是她扶着褚青坐下。

    这货却已经完全演嗨了,伸手摸摸桌子,估摸准大概位置,随后袖子一展,拂了拂她的椅子,自己才坐下。

    袁丽直愣愣的坐在哪,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完全是被带着走。

    “小月。”

    褚青的脸对着正前方,手却往身侧伸出去,平稳踏实,并非看不见东西的那种摸索,而是特坚定的去握她的手。

    袁丽也忙伸手,反握住他的手指,道:“公子,我在这呢。”

    褚青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我真愿意一辈子失明。”

    “为什么?”

    他转过头,面对着她,笑道:“我若失明,你就会这样一辈子扶着我。”

    他笑得异常满足和幸福,明知和你不能长久,但能拥有此刻,就此生足矣。

    “公子……”

    袁丽的整颗心都在抖,目光牢牢的钉在他身上,脸部的纠结和痛苦表现得极为恰当。

    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没有强大的气场和支配感,可就是那种细细腻腻的温润,宛若潜入春夜的碎雨,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笼罩其间,缠绵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中。好像不是在表演,而是顺着对方的情绪,特自然的就流露出来。

    褚青此刻的感觉也很奇妙,他从未试过跟剧本里的角色如此贴合过,无论是情绪还是心境。

    丰绅殷德,这个人物很简单,简单到两个字就能概括,君子。

    祝君豪也是君子,他表现在自身的礼教道德方面,丰绅殷德则是更为洒脱豁达,说得高大上些,一个孔,一个是庄。

    他对杜小月的感情也是一样,纵然喜欢,可并不接受这种无谓的怜悯,最后甚至在小月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主动退出。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与你相濡以沫;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可以与你相忘江湖。

    (好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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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风雨入潇湘

    湘南,黄花机场。

    细雨霏霏,如若珠帘,飞机在湿润的跑道上缓缓靠停。这种天气,适合出门,适合归家,总之都矫情着一股子离愁。

    褚青一手拖着行李箱,快步到了出口。站在檐下,碎碎滑滑的凉风透满全身,他一个激灵,蹲下身打开箱子,拽出件外套。

    丫头老嚷嚷这边热,他来时特意换了薄衣,谁知偏赶上下雨。

    出口临着的道上,车辆不多,却不间断,驶来,离开,各色的出租和私家车,不时还有辆大巴掠过。

    褚青看看时间,略微不耐,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要不是她说过来接,这会都进市区了。他靠在玻璃大门上,摸出手机刚要打,就听旁边隔着一米远,有人大声喊:“褚大爷!”

    他叹了口气,知道的明白你在喊男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拽着个老头问路。刚合上机盖,丫头就带着清淡的香粉味,扑到他怀里。

    觉得胳膊一沉,像有头小猪拱进了怀抱,褚青嫌弃的推开她,打量几眼,道:“你咋胖成这德行了?”

    没等她说话,又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件灰色的套装,窄窄的腰裙裹着两条小肥腿,那叫个揪心,道:“你这干嘛呢,卖菜啊?”

    “哎你找茬是吧!”范小爷怒道,好容易把他盼来,一见面就开嘲讽。

    褚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感觉指尖油腻腻的,问:“还没卸妆呢?”

    “这不刚拍完戏就过来了么!”她淋了点雨,颈后的发根贴在脖子上,额前柔和的发线顺到两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多。

    “拍完赶紧留头发!”褚青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审美,又问:“车呢?”

    范小爷往对面努了努嘴,哪停着辆白色的捷达。

    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她,问:“剧组的车啊?”

    “嗯,直接让司机送过来了。”

    “跟人家说谢谢没?”

    范小爷无语的白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褚青把箱子塞进后备箱,转到旁边,还没等细看,车门就被推开,居然从里面下来个人。也是个姑娘,长头发,扎着马尾。嘴唇有点厚,俩眼睛的间距似乎略小。

    “你好,我叫李兵兵。”她自我介绍道,声音听起来很乡土。

    “咱俩刚才一起拍戏呢,就陪我过来了。”范小爷笑道:“人比你大三岁呢,叫姐。”

    “姐!”褚青从善如流,还躬了躬身。

    若是赵微或林心茹在这,压根不会甩他们,这两口子不知道啥时候就抽风。还配合得特默契。

    李兵兵不熟悉这套路,轻轻打了下范小爷,道:“别听她瞎说,叫我兵兵……”她忽地一顿。这里可是有两个兵兵,不太好区分。

    “上车再说。”褚青可不想傻乎乎站这淋雨,就为了考虑如何称呼的问题。

    因为多了个电灯泡,他只好坐到副驾驶上。丫头似乎跟李兵兵关系很好,手拉手窝在后座聊天,根本不吊男朋友。

    “刚才那戏我觉着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着挺好,小潘也不错,不像昨天,那个费劲……”

    俩姑娘兴致勃勃的聊着剧组的事情,褚青插不上嘴,索性靠在椅背上眯觉。李兵兵则一边跟丫头说话,一边偷偷瞄他的侧脸。

    别看范小爷这会装出一副高冷范儿,早在一个礼拜前,也就是褚青定下行程的那天开始,就跟疯了似的,嘴乐得就没合上过。和别人不好说,只得死拽住同为女生的李兵兵,巴拉巴拉各种显呗男朋友的好,她被摧残了足足七天,也不免对这人产生点好奇。

    不过此刻见了面,心里又很纳闷,不帅,不爱说话,没看出有其它出奇的地方,这么个男人为毛能被范小爷成天念叨着?

    车开了一会,两侧楼群渐多,已经进了市区。

    褚青睁开眼,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城市,从雨丝遮掩的车窗看过去,别有种淅沥的美感。那司机是本地人,心肠倒好,许是看他无聊,主动搭话,道:“第一次来湘南吧?”

    “嗯,第一次来。”

    “觉着怎么样?”

    “挺好的,挺漂亮。”

    寒暄的开场过后,司机忽然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她是你女朋友啊?”

    好吧,这货不是心肠好,只是为了八卦。

    “你是演柳青那个吧,我看电视的时候,就觉得你俩挺配的。”看他不答话,司机继续低声,保持着语音只能在俩人之间传递。

    “呃……呵呵。”褚青一脑袋汗,连忙转变话题,问:“哎师傅,市区有啥好玩的地方么?”

    司机眨眨眼,思维比他跳的还快,脱口就道:“橘子洲啊!”

    “橘子洲?”他听着耳熟。

    “啧!就毛伯伯写湘江北去橘子洲头那个!”

    “啊!”褚青作恍然大悟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那司机忽然就兴奋起来,道:“哎要不我带你兜一圈看看。”

    褚青瞅瞅这不靠谱的天气,又瞅瞅更不靠谱的司机,忙道:“哪天的,哪天的,咱还是先到宾馆。”

    约莫傍晚的时候,到了剧组下榻的酒店。

    范小爷事先已经订好了房间,没占用组里资源,私人掏的钱。欧阳是这剧的总制片,他早知道俩人的关系,听说褚青要来探班,也没多做表示。

    丫头陪他上去放行李,李兵兵在楼下等,掏出个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着电话。

    房间在七楼,不是标间,是大床房。褚青放好箱子,摸了摸被褥,有些潮,便让服务员换了一套。

    这么磨蹭了一会,才下了楼。

    李兵兵身边却多出了两个人,一个干净清爽,眉目清秀;一个留着长发。皮肤略黑,有种忧郁青年范。

    她介绍道:“这是任权,这是潘岳明。”

    “你好。”褚青跟他们握了握手。

    这都是丫头的朋友,四个人都是主演,关系处的不错。任权还好,潘岳明则有点不自然,他在剧里和范小爷是一对,这会见了正主,略微尴尬。

    褚青瞄了眼女朋友,意思是。当初就是准备跟他拍吻戏的吧?

    她扬了扬眉毛,帅吧?

    他撇着嘴,锁眉闭目,作哭泣状。丫头扑哧一乐,上去挽住他胳膊,笑道:“别装了,走啦!”

    雨还在下着,这俩货旁若无人的合打一把伞,走在最前面秀恩爱。看得那三位都很无语,颠颠跟在后面。

    地方不远,拐过条小街就是,最地道的湘菜馆子。

    他们在这拍戏快一个月了。开始的时候可谓全城瞩目,几乎每个出现的地方都有影迷和记者蹲点,现在则好多了,至少不会再被当成猴子围观。进了店门。老板立马热情的过来招呼。

    明天还有戏,就没要酒,叫了六个菜。一眼扫过去通红通红的,看着都辣人。褚青对什么剁椒鱼头,东安子鸡不感兴趣,反而中意一道小菜,萝卜干炒腊肉。

    李兵兵和任权是老同学兼闺蜜,而且都很健谈,潘岳明就要安静一些,总体上,气氛还算热烈。其实褚青也好,范小爷也好,都很少有机会参加这种朋友聚会,上一次,还要算陪九六班喝酒那回。

    “当时我就是想跟她蹭点水喝,看这小孩一个人怪可怜的,就说我请你吃饭吧……”任权正在讲他和丫头的故事,笑道:“结果好嘛,她给我来了一句,我可有男朋友了,你别打我主意!”

    褚青夹了一筷子菜,也笑道:“这小孩有时候就爱抽风,甭理她。”

    “谁是小孩啊!”范小爷给了他一肘子,又对任权道:“我就是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个好人,再说了,请吃饭我就去啊,我又不傻!”

    这里面,还真就属她最小,年纪最大的是李兵兵,要比她大上八岁,这个事实让丫头很沮丧。

    褚青揉揉她的头,道:“嗯嗯,你不傻。”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任权看他一直蹂*躏那盘萝卜干炒腊肉,本来没想吃,不禁也尝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转头道:“这菜不错,我回去得研究研究。”

    李兵兵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丫职业病又犯了,无奈道:“人家这是湘菜,你那是川菜馆,不挨着。”

    范小爷奇道:“哎你还开饭店啊?”

    “嗯,在魔都有家店。”任权笑道。

    褚青忽道:“你那店多大?”

    任权打量了下这家的规模,道:“能有这一半吧,就八张桌子,小本生意。”

    李兵兵笑道:“别听他谦虚,那人都得排着队等座,这才开半年多,就要把二楼盘下来了。我当初没入股,现在都后悔死了。”

    褚青微微点头,他其实挺有兴趣继续往下打听的,但这才刚认识,问的深了,就显得太唐突。

    范小爷偏头瞅瞅他,心思明了。

    一顿饭吃到九点,从里面出来时,雨已停歇,空气中带着冰凉的湿气扑面而来。路面很多地方积了水,褚青把外套给丫头披上,拉着她手左拐右跳,玩着“看谁能蹦得远”的幼稚游戏。

    “哎,我想吃冰激凌。”

    走到半路,范小爷忽指着道边的一小卖部道。

    “这么冷还吃冰激凌?”褚青道。

    “我就是想吃!”她提高音量。

    褚青这回没废话,几个大步就跑了过去,钻进店里。

    其他人只好站哪儿稍等,李兵兵凑过来,也问:“你不怕闹肚子啊?”

    “我……”丫头瞄了瞄那两个男生,把嘴唇贴到她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知听到了什么,李兵兵忽露出一抹很微妙的笑容,道:“你想吃甜的,我倒是想吃酸的。”

    范小爷一偏头,奇道:“你那是生孩子吧?”

    “去你的!”李兵兵搂过她肩膀,小声道:“哎我还真听说,女生要是在一起呆久了,那个来的时间也会越来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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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血

    褚青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买几个冰激凌。光给女朋友买,好像很小气的样子,但买多了,其他人万一不想吃,还得给面子,那是难为人家。最后干脆买了几板巧克力,就算这会不吃,也能留着,总有想起来的时候。

    他提着袋子出了门,先把巧克力分出去,最后给了范小爷一个大火炬筒。

    “哟,我们也有份儿,谢谢啊!”李兵兵笑道,接过来略微迟疑:“我怕胖哎。”

    褚青笑道:“那都是偏见,爱胖的吃啥都胖。”说着摸了摸范小爷的头,道:“你看我们家这只……”

    丫头正舔得开心,懒得镇压他,无所谓道:“谁瘦找谁去!”

    到了宾馆,那几个人都住在五楼,在电梯上分别时,丫头冲他眨眨眼,褚青笑笑。

    回到自己房间,屋子里还是有些阴潮,而且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身上都裹着层黏黏的湿气。他先把空调打开,调到暖风,又钻进浴室冲了个澡。

    好一阵,直到热水烫得皮肤有些发红,才觉得忙碌一天的身体放松了些。他擦着头发,上身没穿,下面裹着个大浴巾,刚出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四下。

    褚青打开门,丫头嗖地就窜了进来,连忙把门带上。然后回身,猛地看到他这幅造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他毛孔间还渗透着氤氲的热气,升腾出一股很好闻的沐浴乳味道,尤其是没擦干的水珠从脖颈处滴坠,顺着肌肉纹理,滑过结实的腹部,最后钻进白色的浴巾里,那看不见的地方隐约还露出一条细细的绒毛。

    丫头干哑着嗓子,忽然来了一句:“你。你穿内*裤没?”

    “啊?”褚青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逗比媳妇儿,搞不懂她在开什么脑洞。

    “啊什么啊,快进去穿上!”她慌张的把他推到里面,自己仍站在门口,不敢迈步。

    然后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之后她才又问:“穿好没?”

    “进来吧。”褚青无奈道。

    范小爷这才往里走,见他穿着件大裤衩子站在床边,叉着两条长腿正整理行李箱。虽然这身也很露,可总比裹浴巾强。那个太容易联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明天几场戏?”他头也不回的问。

    “五六场吧,不过上下午都有。”

    丫头上前帮他收拾,满箱子一共就带了两套衣服,还有一套换洗内衣和袜子,不禁道:“懒死你啊!”

    褚青把刷牙缸放到洗手台上,没搭这茬,道:“那我就得自己玩去了呗。”

    “哎呀我不没空么!”她有点抱歉,想了想道:“白天你可以去岳麓山,晚上我陪你去橘子洲看看。”

    “晚上有啥好看的?”

    “那就晚上人多。还有灯,可漂亮了。”

    他把常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拉上箱子放好,坐在床边招了下手。道:“你这戏拍的也不太忙啊,还有功夫玩。”

    范小爷蹭到他腿上,屁股敦敦实实的压着大腿,道:“我本来就配角啊。也不是我自己出去玩,都和他们一起。”

    褚青点点头,道:“嗯。你那几个朋友都不错,好好处处。”

    “哟,你不吃醋啊?”丫头笑道。

    她换了便装,短袖t恤,下面是刚没过膝盖的六分裤,耷拉着拖鞋。褚青的手从她裤管里伸进去,很宽松,手指一下就滑到大腿上,轻轻摩挲着嫩嫩的白肉,笑道:“你这么胖,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

    丫头被他摸弄得难受,觉着一阵酥痒从大腿根儿波动到脊梁骨,脚背都忍不住绷直了,拖鞋顺着就往下滑,连忙又用脚指头钩住。她拽住他的手,死死的往出扯,道:“别臭美了,这话应该我说。”

    “哎,那任权跟李兵兵是谈恋爱呢么?”他忽想起这个八卦。

    “我倒没看出来,他俩就好朋友。”她一边跟男朋友较劲,一边道:“不过任权好像有点那意思,李兵兵就不太乐意。”

    提到任权,她记起席间的事,正经问道:“哎你是不也想开饭店?”

    褚青没奇怪她能看出来,道:“是啊,听他说的那么好。反正我手里那点钱搁着也是搁着,还不如干点事。”

    “那你不买房啦?”范小爷始终扯不开他的手,只好放弃,任他在自己大腿上滑弄。

    “买啊,不过现在买房和开店只能干一个,我还没合计好。”

    她搂住他脖子,歪头想了想,道:“嗯,我爸妈还没张罗买呢,到时候咱们一起买也行。咱俩老在外面拍戏,其实住不了多长时间,我觉着还是开店好,能赚点钱。”

    褚青看着她,特诧异,丫头你才多大啊,要不要这么透彻,难怪能开工作室呢。

    范小爷说完,忽而嘻嘻一笑,道:“那我也拿份钱,咱俩合伙吧。”

    “你想当老板娘啊?”

    “我本来就是老板娘!”

    “那你再问问任权,他有经验,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真要开的话,还得慢慢商量。”

    “行!”范小爷点点头,猛地捶了他一下,道:“哎呀别摸了,都痒死啦!”

    褚青笑了笑,凑过去吻上她的嘴唇,熟悉的缠绕着那条小舌头。正事说完了,发现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这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一刻。

    在她嘴里搅动了好半天,他微微抬头,亲亲那肉乎乎的脸蛋,又移到耳朵上,轻轻咬着她耳坠,悄声道:“脱了就不痒了。”

    范小爷又不傻,当然懂这句的意思,她抿抿嘴,眼里有犹豫一闪而过,却也没太坚持,低低道:“把灯关上……”

    没有丈母娘搅局,没有急匆匆的事情要做,没有人扒在门外偷听。难得碰上这么个安静的,只属于他们的夜晚。

    褚青一下子就兴奋了,心中躁动不已,刚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就感觉被她压着的大腿上,流速很均匀的被股微妙的液体积润着,黏黏糊糊粘在俩人的裤子上。

    范小爷比他反应更快,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连滚带爬的上了床。掀过被子把自己一蒙,一个字都不说,搁哪儿装尸体。

    褚青恍惚了半响,看着腿上的一小滩痕迹发呆,我特么裤衩还没脱呢,怎么就见血了?

    …………

    这世上最悲摧的事儿,大概就是跟女朋友啪啪啪不成,反而大半夜跑下来给人家买卫生巾。

    他已经换了条长裤,脑袋里还处于混乱状态。没办法,刚才的遭遇实在太惊悚了。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还发生在自己的大腿上。

    丫头也是个二货。明知道这几天要飘红,还不准备好。

    此时已是十点多,他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感觉今天过得格外漫长……

    楼下就有家便利店。老板正准备关灯打烊,他忙跑过去,道:“哎大哥。先别关门,我买样东西就走!”

    老板瞅了瞅他,脖子一歪,道:“快点啊!”

    店里倒挺大,中间三排货架,两边贴墙又各有一排。他不敢耽误,找到最里面,几溜卫生巾摆的整整齐齐,包装颜色很素净,透着股小清新的气质。

    他蹲下身,记着范小爷的叮嘱,反正也没别人,直接拿起来胡乱翻看。

    “牌子不对。”

    “嗯,倒是这个牌子,又不是夜间型……”

    褚青就像推开了扇新世界的大门,忽听老板嘟囔了一句:“怎么关门才想着来人?”

    紧接着脚步声响,“哒哒哒”地直奔这个方位。他立马直起腰,若无其事的转身,比较着对面货架上的牙膏价格。

    “哎?你也买东西啊?”一个人出现在两米外的地方,诧异道。

    “啊……买个牙膏。”褚青边结巴,边攥了管牙膏在手里。

    李兵兵的脸色也颇为古怪,道:“呃,我也买个牙膏。”说着凑到他旁边,也挑了一个。

    然后,俩人一人攥着管牙膏,站在哪儿对视许久,谁也不动地方。

    “呃,我还想看看别的。”李兵兵横移一步,又去翻旁边的水杯。

    等她挑完水杯,他又开始挑毛巾,等他挑完毛巾,她又开始挑洗发精……总之,俩人想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双手都占满了,就是不肯离开这排货架。

    “哎我说你俩快点啊!我得关门了!”这时,老板好死不死的插了一嘴。

    褚青终归是心疼女朋友的,考虑到她那边状况紧急,舔了舔嘴唇,把心一横,手里的东西哗啦都放了回去,转过身,又蹲在那几溜卫生巾前面。

    “噗!”

    李兵兵扶着货架就开始笑,晃得上面东西都颤颤的,又不敢大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嗓子眼里发出快窒息的古怪音节,长长的马尾垂到了地上。

    褚青已经破罐破摔了,道:“别笑了,过来帮我找找。”

    李兵兵又抽搐了片刻,才恢复正常,过来也蹲下身,只扫了一眼,就利索的挑出一包。

    他接过,觉着不太够用,又拿了三包。

    李兵兵不知脑补了什么情景,瞬时瞪大了眼睛。

    舍弃了节操与尊严之后,总算完成任务,他马上起身结账。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瞅,看她也拿着一包跟了过来,不禁愣了两秒钟,随后扶着收银台也开始狂笑。

    她脸红红的低着头,像只羞涩极了的小狐狸。

    “你这二十六块五,你这九块七,一起结?”老板闷闷道,只想赶紧把这俩神经病打发走。

    “嗯。”他直接甩出张五十的,觉着特苦逼,人家帮女生结账都齁潇洒,可自己这场景,简直白瞎了他甩钱的动作。

    “谢谢。”

    李兵兵一直到宾馆,再从电梯里跑出去,都没敢抬头看他,蚊子似的留下两个字。

    这个夜晚愈发奇妙,褚青的精神也愈加恍惚,只感觉再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淡定以对。等回到房间,范小爷还缩在床上,紧紧捂着被子。

    他一捂脸,道:“姐啊,你这让我咋整?”

    “什么咋整?”丫头愣道。

    “我一老爷们床单上多出来一滩血,我都不好意思让服务员换。”

    范小爷白了他一眼,道:“等会我拿走行了吧!”

    她裹着被子跳下床,一把抢过袋子跑进卫生间,啪地关上门,还警告道:“不许看啊!”

    褚青后背一阵发凉,我得是开了多大脑洞才会有兴趣偷看这个?

    (明儿范小爷生日,话说我是不是太变*态了点?嗯,明天加更……还有,我这书一年就在这一天求回票,各种求,大家手里有什么就贡献什么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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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回京

    湘南人民对还珠就像对自家孩子一样,有种很特殊的亲切感。

    里面的演员,最出名的算是刘佩奇,但最受欢迎的当然是范小爷,加上出品方是本地芒果台,就更增添了这种乡里乡亲的贴近。

    芒果台一档娱乐节目,甚至专门派出一位记者跟组,有什么爆料八卦第一时间回传,这哥们大概也是还珠的影迷,关注点多集中在范小爷身上。前阵子吴晶特意过来探她的班,就是他抓拍到的所谓亲密照片。

    丫头和吴晶拍完就成了好朋友,他其实是回京城,听说她在这拍戏,转道过来看看,一天都没呆,中午到,下午就飞了。这哥们也生性,上去就直接问绯闻,范小爷倒没介意,大大方方把吴晶拉过来一起采访,毫无扭捏。

    当然了,这些事,她已经都对男朋友老实交待了。

    那记者错过了一个绯闻男友,又憋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正主。褚青来的第二天,俩人在街上没羞没臊的照片就上了当晚的娱乐新闻。轰动是谈不上了,仅比在台湾被曝光那次激烈了一点,主要还是在湘南这片地界的影响。

    不少影迷大老远跑来围观,顺带开嘲讽,在他们的意识里,金锁应该跟五阿哥尔康这样颜值正常的谈恋爱才行,怎么偏偏选了个柳青?

    好在嘲讽归嘲讽,只是出于对自己被瞎了狗眼的不满,表达一下正常的审美诉求,倒没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褚青自然略感郁闷,总体上还是平和的,没接受那记者的采访要求,可也没刻意回避镜头,对她该疼还是疼,让范小爷大为安心。

    可惜由于她不太顺畅的生理状况。连拍戏都在硬撑着,还不能好好慰藉下男朋友。

    褚青待了几天,找那种一日游的当地旅行社,把周边景点都逛了个遍。以前可没这机会和条件,出去玩一趟,跟媳妇儿都得考虑俩礼拜。

    期间又把任权拽出去,三人私聚了下,咨询开店的事。任权知无不言,倾囊传授。

    他一开始的本金只有十万块钱,其中四万块还是朝李兵兵借的。租的是小店面。八张桌子,刨掉房租和人工,他独家的省钱秘技就是在装修上。不买原装建材,跑到那种拆迁老屋捡漏,用极低的价就能抗来一车旧木板和石板,这就省了一大笔。

    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吃货,对菜的味道特敏感,从菜品样式到定价都亲力亲为,每一道菜都会请朋友鉴定。如果超过三个人说不好吃,马上撤单。

    褚青觉得还是可以做的,虽然比想象中麻烦了些,他这两年拍戏和空闲时间比。大概是五比五,算是有精力,何况还能雇人。

    “我觉着也行,那就开吧!”

    晚上。俩人在房间,范小爷听完任权一席话,忽然迸发出极大的创业热情。比褚青还要积极。

    但她迸发完之后,又反应过来,愣愣的问:“那开完谁管啊?”

    褚青笑道:“找人呗,你爸咋样?”

    “拉倒吧,我爸唱歌还行,做生意得赔死,我妈倒是能管,不过现在都忙我的事儿呢。”丫头苦恼的想了想,忽道:“哎,小颖姐姐不是快毕业了么,她正好学的是会计,来帮我们管账啊。”

    褚青听了眨眨眼,没接话,很微妙的笑了笑。

    俩人已经确定合伙了,若是只有他们俩,谁多谁少都不介意,哪怕自己拿钱给对方开个店也乐意。但范小爷后面还有爸妈呢,那这个帐就得分清了,不再是单纯的感情问题,还有利益牵扯。

    不是说范爸范妈很市侩,而是褚青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亏了他们闺女,所以才主动叫老爸过来管理,没成想她又提起了黄颖。其实说的势利点,黄颖算他这边的人,还掌管财务,换个合伙人都不能放心,可丫头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范小爷说完,正为自己的想法得意,忽然感觉他看向这边的眼神变得很热烈,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场景,小脸突地一红,问道:“你还呆几天啊?”

    “三天啊,咋了?”

    丫头低下头,小小声道:“我还有两天就差不多了。”

    “啊?”她思路跳的太快,褚青一时没跟上,稍后才猛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人形兵器么?

    其实,丫头一直都觉着挺对不起男朋友的,任谁在那种情况下硬生生刹车,都会不爽至死,才想着补偿一下。

    褚青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刚想训话,那难听的手机铃就开始一阵乱蹦。

    是个生号,里面的声音也很陌生:“你好,请问是褚青么?”

    “我是,您哪位?”

    “我是吕勒。”

    他顿了顿,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又想不起来。

    对方听这边静默了两秒钟,主动提起,道:“呵呵,我们在柏林见过面。”

    “啊,您好,您好。”褚青恍然,就是那个摄影师,长得很黑,还跟自己搭了两句话。

    “您有什么事儿么?”

    “我这有部戏,想请你来试一下。”

    “呃,电视剧?”

    “不是,是电影。”

    电影……褚青不由舔了舔嘴唇。

    …………

    京城。

    这是座写字楼,不在繁华地段,甚至有些破旧了。他在底下看着,老觉得这楼有点歪,似乎故意不跟地面垂直,弯弯扭扭的想戳破天空。

    他原本计划在湘南待个七八天的,结果被吕勒一个电话给招了回来。临别时,范小爷用一种“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的眼神瞪他,那股子哀怨叫他心肝直颤。

    上了六楼,电梯一开,眼前是幽暗的楼道,闪着吝啬的小灯。顺着箭头拐过两个弯,差点撞上一玻璃门,门边有张桌子。一个小姑娘坐在后面。

    他进去还没张口,小姑娘先道:“褚先生是吧?”

    “啊,是。”

    “里面请。”她起身指了指背后的一扇门。

    “谢谢。”褚青瞟了眼这小屋子,简陋得就像藏在足疗店深处的大保健密室一样。

    敲了两下,推门进了去。里面这间比外面大不了多少,合着这单位就俩办公室?

    几个大书柜贴着墙,码满了各类书籍,把空间挤压的更小。书柜前是套老板桌椅,一个头发稀少的男人坐在哪,正跟沙发上的人说话。

    这俩人他居然都认得。沙发上的就是吕勒,戴着眼镜,还是那么黑。椅子上那人也戴着眼镜,好像随时都会抽出把炒勺来。

    他一进门,俩人都站了起来,吕勒先伸手,笑道:“小褚,又见面了。”又介绍那人,道:“这是刘一伟。制片人。”

    褚青面色古怪的跟他也握握手,刘一伟的小眼睛闪了闪,对他本人的形象似乎不太满意。

    “最近忙什么呢?”吕勒招呼他坐在旁边,问道。

    “刚拍完一部电视剧。这会呆着呢。”

    “什么剧?”

    “呃,清朝戏,演个配角。”他不好说太多。

    “哦,挺好。”吕勒点点头。不知是说电视剧挺好,还是说他呆着挺好。

    褚青略微拘谨,跟他就在柏林见过一面。不熟,而且现在还没搞明白状况,你叫我来,不试戏,不给看剧本,干坐着陪你们扯蛋?

    吕勒仍不慌不忙,还起身给他泡了杯茶,才道:“别急啊,女主角还没来,咱等等。”

    “嗯,没事。”

    “听说姜闻的新片子里有你?”

    “呵呵,就几个镜头。”

    “那也是好戏。”吕勒笑道,又挥了下手,道:“这是一伟的工作室。”

    刘一伟伏在桌子上正写着什么东西,抬起头,操着他独特的川味普通话,笑道:“别听他的,你见过有这样的工作室么?”

    褚青只得跟着傻笑,他一直就没搞明白,这货不是教做菜的么,怎么会出现在一部电影里,还特么是制片人?

    刘一伟的确是靠着今年播出的,才慢慢被观众熟知。但在此之前,丫在京城文化界那可是真真的腕儿。

    他非常碉堡的诠释了自由职业这个概念,写专栏,写歌词,写广告创意,拍mv,制作专辑和电影,反正和文娱沾点边的都做过,而且都干出了点名堂。

    94年,他就投资组建了一家唱片公司,算是最早试水的那批。后来央视电影频道成立时,他又以制作顾问的身份参与企划和筹建。

    这种主儿,标准的圈外无人知,圈内是大咖。

    他跟吕勒就是早些年拍电影时认识的,吕勒从去年就开始琢磨一个故事,拽他一块攒剧本。俩人事情都多,拖拖拉拉的,今年初才完事。

    刘一伟人面广,从家空调厂拉来150万预算,又找来紫禁城公司合伙,挂他们的厂标。这公司也特吊,京城所有厅级的官方传媒单位,都是它老板,根正苗红,实打实的体制内企业。

    这电影的男主角,他本来中意王志闻的,年龄毕竟合适。但吕勒在柏林看完后,就迷上褚青了,一直想找机会合作,刘一伟不好驳老朋友面子,只得叫来试试镜。

    三人正在闲聊,从外面屋子里,传来一阵很清脆的脚步声,鞋跟“哒哒哒”点地,利索爽快。然后敲了几下门,进来一人。

    长发,高个,红色的薄外套,眼睛里带着许久不见的笑意。见了褚青,眸中微怔,然后从里面慢慢抽出一丝温暖,就像已经低落入了尘埃,此刻又从尘埃中开出的花。

    那般的热情和鲜艳,让他心都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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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再见

    “……”

    那一声姐,哑在了喉咙里,目光却摔碎在她的红衣服上。

    “还麻烦你跑一趟,辛苦辛苦。”吕勒笑道,女主角是前几天才定的,已经试过一次戏了,这会为了配合男主,又把她叫了过来。

    王瞳先跟刘一伟摆了下手,才笑道:“瞧您说的,都应该的。”然后转向褚青,问:“你不给我让座儿?”

    他连忙站起来,挪到沙发右边的一张板凳上,她走过去,坐在他原来的位置。

    “哎,你们认识?”刘一伟奇道。

    “嗯,认识。”王瞳右手撩了下头发,露出细长的脖子,落在宽松的领口里。

    她脸朝着刘一伟的方向,留了面四十五度甚至更为吝啬的侧颜,只能看到稍耸的颧骨和微翘的唇边。再往上,是窄窄的眼角,就像在井口遗漏的那角天空。

    褚青看着她,不带任何掩饰。她睫毛忽然波动了一下,身子往前伏了伏,伸出手,轻轻拄着脸颊。

    吕勒兴奋了起来,他敏锐的捕捉到这俩人之间牵扯着一丝细细腻腻的东西,让他们不停在原地踱步。想接近,却恐惧,想走开,又惶然。

    这丝东西,正是他戏里想要的那种感觉。可以说,在一瞬间,吕勒就认定了男女主角必是他们无疑。但毕竟刘一伟在场,该试戏还是要试的。

    “行,人齐了,咱开始吧……”他考虑片刻。又道:“我也不给具体情景了,简单点,你们俩呢,就是好几年没见,今天偶然又碰上了,剩下的自由发挥,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吕勒站起身,凑到刘一伟身后,把空间留出来。手扶着他的老板椅,死盯着前面这俩人。声音极低。居然还带着点颤栗,喃喃道:“来吧,来吧。”

    空气中变得很沉默,时间也从容下来。缓慢流淌着。似乎能看得见它的影子。

    王瞳的手从脸颊滑到下巴。慢慢转头,食指抵着下唇。这样子的坐姿其实有点别扭,她的腰也往右边柔和地拧了一点。眼睛仍然没在直视他,偏出一个很美的角度,问道:“你那头怎么回事,又剃了?”

    从她进门,褚青就没吱过声,这会应了个字:“嗯。”

    “什么时候长出来让我看看,我就没见过你留头发的样儿。”她笑道。

    他摸了摸脑袋上的毛茬,也笑道:“这得一个月吧。”说着顿了顿,问:“你最近……”

    王瞳合了下眼睛,又睁开,打断道:“我不是说别问么。”

    “呵……”他无奈的笑了笑,微微摇头。

    “你最近怎么样,好么?”她的食指拨弄了下嘴唇,眼里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意,调皮而温润,重复了他刚才没问出来的话。

    “我,还那样吧。”褚青道,语气带着肯定,“还行。”

    “哦。”王瞳轻轻点头,真的很轻,因为幅度太大,嘴唇就会撞到手指上。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又没了话,眼神不定,往左,往右,往下,偶尔会对视一秒钟,又马上游离开,继续方才的散乱。

    刘一伟伏在桌子上,小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们,他也制作过不少电影,看过很多演员现场表演,但这样子的气氛,有点搞不清究竟是表演还是真实,奇妙得让他不忍心打扰。

    那种字句间的小心翼翼,隐隐试探,缠绵在眼角眉梢的熟悉和陌生……不光是他们彼此间的分秒流淌放缓了速度,连旁观者也能感受到这种安静。

    吕勒悄悄拍了下他肩膀,刘一伟回过神,扭头看他,目光一碰,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好了!”

    吕勒绕到桌前,拍拍巴掌,然后指着褚青笑道:“小褚,咱说话算话吧,说能合作肯定就能合作。”

    “那是您关照我,谢谢导演。”褚青延迟了一下,才起身应道,知道他是指在柏林碰面时说的那句客套话。

    刘一伟也笑道:“你那个头就别剃了,留着。”

    “留多长?”他问。

    “尽你最大努力,怎么着也得能梳出个发型来。”刘一伟不似刚见面时的态度,开起了玩笑。有实力打底,年龄完全不是问题,化化妆就ok,何况这一男一女搁一块感觉也挺搭的。

    吕勒笑道:“别听他的,咱们这戏挺麻烦,那些作家一个比一个矫情,档期特不好约,不过也都差不多了。”他想了想,道:“估摸着,等入秋就能开拍,你不用担心你这头发,肯定能长出来。”

    褚青皱着眉,看着这俩逗比,大哥你拍过电影么?

    秋天开拍,这才五月底,还得等四五个月,你特么着哪门子急找演员啊?而且,到现在连剧本都没给我,怎么还整出作家来了?

    你让我一学渣,跟一帮子作家彪演技?想想就很吊!

    吐槽归吐槽,这电影还是要演的,就算再烂他也是要演的。

    …………

    褚青暂别这二人组,出了门,站在楼道的拐弯处等。

    “哒哒哒”的鞋跟点地声,接着露出了一角红衣裳。

    “姐。”他唤了声。

    “刚才怎么不叫?”王瞳斜了他一眼。已经没有了在屋子里的尴尬和无措,许是都静下了心思,又恢复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不太好意思。”他挠挠头,没等她说话,马上跳到另一个话题,问:“你想吃什么?”

    王瞳随口接道:“都行,走哪算哪。”

    下了楼,乱七八糟的声音瞬间从街道上扑过来,午后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张扬,强撑着明媚。俩人都有些恍惚,好像刚从一个隔世隐蔽的地方走出到人间。

    王瞳里面穿着件衬衫,本身就挺厚的,逛了一小段,额上已经见了汗。她把包扔给他,脱下外套,下一秒他又接过外套,把包归还。

    抄在手里,衣服上没有什么淡淡的体香可闻,就是感觉很柔软。

    “你最近怎么样,好么?”她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今年拍了两部电视剧,都是小配角,反正还行,最近正打算开饭店呢。”褚青道。

    “自己开?”

    “跟,跟我女朋友。”

    “嗯,挺好的,有事别吵,好好商量。”王瞳顿了顿,接着道:“我刚从戛纳回来。”

    “哎对了!你那电影拿奖了么?”

    “没。”她看着褚青,笑道:“拿奖那可是你的事儿。”

    她笑的时候,鼻子会先皱一下,然后笑意从眸子里绽出,再慢慢扩散到整个脸上。褚青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给人的感觉跟范小爷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范小爷虽然也很热情爽朗,却像刚跳出海平面的太阳,全身都是强烈的光芒,晃得人刺眼。王瞳却像深秋黄昏时的落日,有着一种不着痕迹的暖意和成熟。

    又走了一会,褚青看她穿着高跟鞋已经有点费尽了,指着旁边一火锅店,道:“这家?”

    “行。”她扫了眼,没意见。

    屋子里反倒比外面冷些,找了个靠窗的座儿,褚青把外套递给她,抱着本菜谱开始点菜。

    “一盘肥牛。”

    她用茶水涮着杯子,接道:“一盘鲜羊肉。”

    褚青道:“豆腐宽粉拼一盘。”

    她喝了口茶水,头也不抬道:“茼蒿生菜拼一盘。”

    “两瓶啤酒。”

    “常温的。”

    “再来份饺子。”

    “要三鲜的。”

    “行了,就这些。”

    服务员听得有些愣神,被他催促了下,才忙跑到后厨递单。

    他们都不太饿,就是找地方坐会儿。不多时,菜端了上来,褚青倒满酒,举起杯。

    她先笑道:“来,走一个!”

    轻轻碰了下,王瞳一仰脖就干了,褚青缓了两口气,才干掉一杯,还咳嗽了几声。

    “没见涨啊。”她摇摇头。

    在她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笑笑,涮了片牛肉,蘸满厚厚的芝麻酱塞进嘴里,借着模糊不清的口音,问:“你还在那个地方住么?”

    王瞳低头挑弄着一根宽粉,道:“搬了……现跟我男朋友一起住。”

    “哦。”

    清汤锅里升腾着热气,在俩人间袅袅绕绕的,褚青不时往里面加肉加菜,话忽然多了起来。

    “我拍那个猪八戒,这剧就像周星星电影似的,就那种夸张的风格,我演吴刚……”

    “当时我都蒙了,不知道该咋演,拿着那破布就想往地上摔……”

    他说着自己拍戏的故事,说着徐铮和小桃红的八卦,说着因为演不好一个瞎子而快疯掉……

    王瞳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听得极为认真,不时露出几丝轻笑。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消除一直缠绕在俩人之间的某种尴尬和波动。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最后锅里煮得满满的,盘子也都空了,却没有多少东西被吃进肚子。

    “行了,不用送了。”

    午间过后,傍晚之前,在离火锅店不远的地铁口,她道。

    “嗯,再见。”褚青也没坚持,摆摆手。

    她也摆了摆手,笑道:“秋天见。”

    而后转身,一条胳膊上搭着衣裳,另一只手提着包,下了几级台阶,又把手背到身后,红色皮包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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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仲夏

    京城,西三环。

    一座高架桥下,车堵的严严实实,喇叭不停的响。褚青拉着王燕从一辆出租车屁股后面穿过去,跑到人行道上。

    “怎么搞的你?闹什么闹?”

    他一身交警制服,指了指桥下继续苦逼的车流,严肃道:“你看看,多危险!整个道给你堵了!京城的道能随便堵么?”

    王燕扎着齁土齁土的双马尾,橘色无袖毛衣,背着个双肩包,还挎着把吉他,一副乡下小白花进城的样子。

    她微微低头,弱弱道:“我捡麦高。”

    “什么麦高?”

    “麦高!”王燕抬头,眨着眼睛卖萌,兴奋道:“你不知道啊?麦高!”她举着一盒被车压扁的磁带,上面印着郭滔就是石头他爸的人头,道:“天皇巨星麦高,你不知道?”

    她仰着那张清水脸,一点妆都没化,皮肤很白,眉目秀气,就是抬头纹深了些。

    褚青道:“什么麦糕米糕的!外地来的吧?”

    王燕嘟嘴点点头,道:“是。”

    “不知道怎么过马路,跟着大家走。”褚青一挥手,道:“去吧!”说着转身闪人。

    “知道了。”她又弱弱的结尾。

    “过!”梦季喊了一声,笑道:“青子,辛苦!”

    褚青摘下大盖帽扇了扇风,道:“我说导演啊,以后再有戏,给我安排个老总吧,搁屋里不用怕被车撞,还能吹空调。”

    “有那好角我还想演呢,那边领盒饭去!”梦季扫了扫身后,懒得搭理他。

    褚青撇撇嘴,昨儿一个电话被他忽悠过来,说是开了部新戏,帮忙客串个路人。这种事。一般都推拒不了,大早上巴巴赶过来。刚才堵车那场戏,不是剧组调度,那可是真堵车,就为这个镜头,足足等了一上午。

    他拽着王燕在里面七拐八拐的时候,摄影师就举着机器跟在旁边,不小心还刮了人家一后视镜,赔了点钱。

    话说在6月底,还珠二就已经播出了。想去年第一部横扫同期时。全国平均收视率达到了47%,当时不少人立flag,预测十年内无人能超,结果几个月后就被爆掉了。光是京城一地,还珠二的收视率就飙到了57%,湘南更是突破60%。

    对四大主演来说,无非就是巩固了一下人气基础,真正得到益处的是王燕、刘丹、朱虹嘉这些新加入的角色。

    而金锁和柳青这二位,在戏里半真半假的腻腻歪歪。也意外的治愈了无数玻璃心,尤其是拜堂那集,真真的好评如潮。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含羞似花。移步,搭手,对拜,鸳鸯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范小爷的红红唇边。

    这一丝柔情,在全剧都很浮躁的基调中,特别是跟另外两对逗比情侣一比。显得平缓又温暖,更得成年人青睐,两口子居然收募到了很多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粉。

    由于褚青的戏份比第一部多了许多,总算有人开始忽视掉那张面皮,注意起他的演技。懂行的看细节,看情绪;不懂的看热闹,看感觉,总之最后都归根到一个印象,舒坦!

    他现走在街上,偶尔也会碰到影迷过来要签名,心里也颇为感慨,终于从个三线小演员晋身到了三线巅峰……

    好吧,其实还是三线。

    与此同时,褚青专门去湘南探班的新闻也被挖了出来,他们那点小爱情到此刻才在全国范围内曝光。

    至于范晓天和梦季这二人组,拍完猪八戒后,正赶上还珠二热播,便想借借东风,速度极快的敲定新剧本,又拉来大火的王燕担当主角。

    这俩货,你可以鄙视他们的节操,但不能否定那份狐狸般的商业嗅觉。拿梦季来说,丫直接就摆明车马:我就一商业剧导演,我就看中两条,一个收视率,一个播放时段。八点播的能卖到三万块钱一集,十点播的只能卖一万,所以,甭跟我谈什么艺术价值!

    他知道拍什么题材的剧一定会火,并总能抢占先手。

    这部新戏叫,最大的卖点,就是满足了老百姓对娱乐圈那点子秘闻的偷窥欲。除了王燕外,还实打实的找来像井冈山、瞿影、小桃红一票明星客串,让这种揭秘的感觉又真实了几分。

    褚青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个,这会正坐在椅子上捧着盒饭大嚼。这货已经吃了一盒了,本来七分饱,可吃可不吃,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决定再来一盒。

    “吃着呢!”

    王燕也拎着一张椅子凑了过来,手里拿着盒饭,这么些客串的,还真就跟他能说上话,毕竟在一个剧组呆过。

    “你不热啊?”褚青瞅她还穿着那毛衣,不由问道。他比她小两岁,说起话要随意一些。

    “还行,倒是辛苦你了啊,大热天还跑过来。”她揪了揪领口,掰开筷子,声音里带着特有的那种软糯。

    “哎,我还一直想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多照顾我们家那个啊。”他笑道。

    “啊,没事儿,兵兵那丫头挺讨人喜欢的。”王燕连忙摆手。

    拍还珠二的时候,她送范小爷回了次家后,就觉着这小姑娘特不容易,平时在片场经常给她带好吃的。俩人虽然没有对手戏,空闲时候却不时搁一块聊聊天。

    “最近忙什么呢?”她吃着饭,随口问道。

    “呃,想开家饭馆。”褚青略微郁闷,这段时间谁碰着他都问“忙什么呢”,他还老得回这一句话,开始还行,说多了就有点到处显呗的意思。

    “哟,到时候告诉我啊,我得去捧场。”王燕笑道。

    “嗯,一定一定。”

    他点头道,利索的消灭掉盒饭,脑袋里忽然一闪:你说开张的时候,要是把还珠这几只都弄过去撑场,那得是什么效果?

    …………

    褚青从湘南回来后。跟范妈通了次很长的电话,她对自家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已经无力吐槽,好在还不算倒贴,是正常合伙。而且也基本相信这小子的品性,不会坑了闺女就是。

    范妈这阵子到处飞,帮女儿洽谈戏约,本来刚回胶东想歇段儿,一听这事,心里着急,立马又飞来京城。天生的劳碌命。不过谁让丫头才十八岁,小屁孩一枚,真要找她张罗,那就是添乱。

    这货以前虽然有家修鞋店,但那是老爹挣下来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回可是从无到有,搞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还好有范妈帮忙,她做生意更有经验。

    俩人跑了不少店面。都不太满意,最后相中两家。一家小点,能摆个十来张桌子,价钱便宜。另一家是两层。地段也不错,租金却翻了三番。

    这跟任权的情况不一样,任权哪会刚毕业,觉得拍戏没啥发展。才想着做点生意,加上本钱也不多,所以盘了家小铺子。褚青现在大小也是个明星。还有女朋友的名气加成,心里更有底,考量一番,还是租下了那个二楼。

    到拍完纪晓岚为止,他手里刚好有二十万,跟范小爷每人拿出十五万,算本金。还特意签了个合伙协议,白纸黑字,利益关系写得明明白白。

    范妈清楚他的意思,倒很欣慰,也不矫情,帮女儿收好。

    店面选定,剩下就是跑手续,找人手和装修,一件比一件繁琐,就是个累。

    “呵……”

    他抻了个懒腰,俩胳膊伸的老长,不远处的几个人很不爽的盯了一眼,丫连忙端正坐好。

    今天是最后一天课,然后就是演大戏,再然后就跟这学校拜拜了。那大戏排的简直惨不忍睹,定角的时候他正在外边拍戏,不用上去遭黑。但课得来上,怎么说也度过了一年时光,还是有点留恋的。

    上下午的课,中午没地方去,又跑来图书馆。随便找了本书,发现根本看不进去,索性趴桌子上睡觉。

    他头回感觉不拍戏的时候也能这么累,白天东跑西颠的就罢了,连晚上睡得也不踏实。不过刚才这一觉倒很充实,精神都振作了些。

    他捻了捻被压卷边的书页,看看时间,还有点空余,就靠在椅背上四处瞄人,一副屁也不会光在考场上看风景的学渣范儿。

    “你干嘛呢?”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坐在对面,轻声问道。

    “咦,挺长时间没看着你了。”褚青一乐。

    张静怀里抱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放在桌上,道:“我拍毕业作品呢。”

    “哟,张导!”褚青笑道,他们俩就像那种比一般人熟点,比好朋友又差点的关系。

    这姑娘脸上总是一汪水,死静死静的,不太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听他没正经的打趣,也不过抿抿嘴,问:“你最近……”

    “哎!”褚青马上打断,扭了扭脖子道:“可千万别问我忙啥呢,我够够的了。”

    张静眨眨眼,低下头翻开书本,不说话了。

    “呃……”他可能也觉着自己语气不太好,又补救道:“你毕业有啥打算?”

    “没。”

    “回闽南么?”

    “不。”

    “留京城发展?”

    “嗯。”

    “……”

    他挠挠头,被堵得很心塞,往她手里的书瞄了一眼,不由奇道:“咋还看上英语书了?”

    张静总算抬头,道:“我刚在二外报了个补习班。”

    褚青笑道:“挺好,你这是打算往国际发展啊。”

    这货吐槽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加细长,一手托着下巴,忽道:“哎,我改名了。”

    “啊?”他愣道。

    “叫这个。”她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他跟前。

    褚青的脸瞬间变得很苦逼,道:“你能不能别叫这个名?”

    “为什么,不好听?”这回轮到她愣道。

    “不是,我怕你告我。”

    “……”

    张静对他的脑洞简直无奈,只好问:“那你说我该叫什么?”

    “嗯,这个咋样?”他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挤出少得可怜的词汇量,也拿笔刷刷写了仨字。

    “张静楚……”

    她微微郁闷,道:“多难听啊!”

    “我想不出别的了。”那货一摊手,特无辜。

    她叹了口气,道:“那我把静字改一下,叫这个吧。”说着又写,然后展开来,上面娟秀的三个小字:张婧初。

    (着凉了,状态不太好。顺便征集夫妻店的店名,会宾楼神马的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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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你和我还有谁

    晨光,煦和,开业大吉。

    褚青摸出根烟,点着火,抽了一口,看着星点慢慢燎裂开暗黄的烟丝,略微郁闷。

    几挂万响长鞭门前铺满,再用烟火一点,噼里啪啦的红屑乱飞,漫天尘烟,这才有个开张的样子。可惜京城从93年就不让放鞭了,老百姓只能逢年过节自个猫院里放挂小鞭过过瘾,但他这店可在大马路边,万一被举报了合不上。

    其实就是罚几百块钱的事,但第一天开张,就被罚款,太触霉头。所以,他这嘴里叼着烟,心里却叫一个空虚。

    办喜事要是没点动静,自己都没底,放不了鞭炮,只好请了个舞狮队。也不搞剪彩那一套,人就聚在大门两侧,招牌上蒙着红布,范小爷站在底下,拽根绳一扯,露出黑底金字的长匾。

    “咚咚咚!”

    紧跟着鼓点响起,一红一白两个扁毛狮子摇头晃脑的就开始蹦跶,围观群众也很给面子的喝了声彩。

    大门敞开,人都涌了进去,刘晔跟在他屁股后面,偷偷摸摸的问:“我说哥,那店名谁起的,太,太那个了点。”

    褚青冲前头的女朋友一努嘴,特无辜道:“别问我。”

    事实上,在场的每个人看了匾上那仨字后,都面色古怪,但稍后一想,倒还真符合这两口子的傻缺属性。

    范小爷一搞定,就急急忙忙的飞了回来,总算赶上了那场集思广益大会暨给饭店取个好名字共同奋进会议。

    在会上,丫头霸气四射,把那些个“冰青阁”“知味亭”“鸳鸯楼”神马的直接踢出局,拎出自己早就想好的一个:两味爷。

    范妈范爸当时脸都绿了,恨不得按住她揍一顿,丫头却倍儿有底气:第一。这店是咱们俩开的;第二,店里主打东北菜和鲁菜。

    合起来,正好是两味爷……

    褚青也不乐意,太没特色,知道的是饭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鸭店。不过在她的逼迫兼撒娇下,也只能点头。毕竟是他们俩自己的生意,范妈范爸给给建议还成,不好多插手,捏着鼻子也认了。

    当然。最后做成品的时候,还是改动了下,那个爷字,换成了繁体字,并且缩小,把两味放大些,这样看起来总算没那么逗比。

    店门脸有点像古时的垂花门,两侧檐廊背靠落地大窗,正中一级高阶。周边的方砖道留出车位,空间很是宽阔。

    此时自然没有车停的,都被红红艳艳的花篮堆满,成对成双。怕是有几十个,门口放不下,已经拐到墙根底。大红条子贴在上面,盖住半个花篮。字也特大,尤其是落款,一个字能毁半拉烧饼。就像故意让人看见似的。

    狮子还在哪儿蹦跶,不少闲人在观热闹,显得很拥挤。有好事的凑过去瞅瞅花篮,刚瞄了一眼,就被惊着了。

    “利泽源头水,生意锦上花林心茹”

    再往下看:

    “昌期开景运,泰象启阳春赵微”

    这哥们不信邪,一个个往下扒拉,苏友鹏、张铁霖、王燕、周逊、吴晶、张国利、王钢……又忽略掉贾璋柯和楼烨,直奔最后,红条子上印着俩大字:姜闻。

    他不由抬头往门里面望了眼,咂吧咂吧嘴。

    不远处站着的一兄弟看他扒拉的特欢实,也好奇起来,过来挨个翻,然后也抬头往门里瞅了瞅,咂吧咂吧嘴……

    此时是上午,没到饭点,厨子服务员已经全部就位,褚青范小爷领着亲友团在楼上聚餐,等到了中午,就可以正式迎客。

    几天之前,他们本来是想通知各自朋友圈的,能拉来一个算一个。

    褚青最先打电话的就是老贾,结果还没开口邀请,那货就嚷嚷着刚在一师范学校挑演员,相中个舞蹈老师,人家还没吊他。

    他的话瞬间憋在嘴里,反倒聊了半天电影的事。老贾凭着的声誉,终于获得了日本法国两地投资,新片已经在筹备阶段,还顺便提醒他预留档期。等他毫无兴致的说起自家饭店要开业,老贾愣了几秒钟,似乎很疑惑为什么要跳转到这种话题上,当然还是很客气的恭喜几句,并表示会托人送花篮。

    第二个电话给赵微,她正在外边拍,对话过程大抵跟上面一样,仍然客气的恭喜几句,结尾仍然提到了花篮。

    再然后,是张铁霖、林心茹、楼烨……只有周公子表示会抽出半天来捧场,虽然她也在拍戏,褚青很慌张的婉拒掉。

    因为他发现,自己很重视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当然,不是说他们交情很虚,而是,你就开个饭店而已啊,又不是结婚,更非生离死别,这算什么大事情,还要我们牺牲原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跑过来。

    送个花篮,以后有空去吃顿饭,拍几张照片挂墙上让你显呗,难道这还不够?

    果然,范小爷那边的情况也一样,丫头还有点生气。褚青劝了劝,剩下还没通知的也不打电话了,索性发请柬,特别是张国利王钢这些还不算很熟的。

    经过一番折腾,他总算明白请柬到底是干嘛用的了,能给人家留出选择或拒绝的余地,不像直接对话那般,抹不开情面。

    最后,褚青和范小爷商量了下,只请了黄颖和程老头一家,这算亲故。又觉着人少了点,干脆叫上了九六班的同学,他们可不忙,能来蹭顿饭,又不用随份子,但也买了俩花篮,上面写着九六班全体赠。

    放到十年后,这花篮价比黄金。

    分开两桌,坐的很松泛,范家和程家两口坐在主座,褚青在旁边陪着,丫头在另一桌,主要跟同学们哈拉。

    所谓的开张大吉,远不如两人想像中的情景。明星扎堆,记者齐聚,第二天屠版各大头条,顾客就跟攻占向日葵似的往里面冲。

    褚青还罢,范小爷就不太开心,不过也想明白了,我们俩开店就是我们俩的事儿,除了自己爸妈,别人,都指望不上。

    在这桌陪了会儿。褚青拎着酒瓶跑到另一桌挨个敬,这帮子人已经明显分化成两个部分,名字大概叫“章子依和她的同学们”。

    章子依仍在外面奋斗着,导演是个叫李桉的人,而她的同学们,则没日没夜的泡在排练室,一个个累得趴在地板上想哭。

    他非常喜欢跟他们打交道,年轻,纯粹。对朋友热心,今儿一大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

    “对了哥,后天能来么。看咱们演出。”敬到刘晔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

    褚青道:“你们那话剧排完了?”

    “嗯,中戏小剧场,下午四点。”

    “行。我一定去。”

    他说着搂过范小爷,笑道:“你嫂子也去。”

    “……”

    刘晔抽了抽嘴角,叫你声哥。你丫还真敢顺杆爬。

    …………

    “贝丝,我忘不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每当我们吃过晚饭或是早晨醒来,推开窗户,看到河面荡起的层层薄雾。我忘不了夏日里当太阳把草地晒得发黄,和你散步时闻到的芳香……”

    小剧场里,褚青和范小爷坐在前面第三排,看得很清楚。

    刘晔对着秦海路,又念叨起这段齁长的台词,比起上次听,消去了刻意的激动和煽情,要更加自然一些。这一段,有二百多个字,全靠念白功力,处理的不好很容易让人冷场。他耍了个小聪明,拉着秦海路的手,轻轻踩着步点,在舞台上慢慢转动,用肢体动作来填充空白。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立体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大意是说,几个士兵因为己方冒进,被无差别炮击干掉了。结果怨念满满,就是不死,就是不愿意被埋掉。军官只好找来他们最亲近的人,一个个劝慰,赶紧跳坑安息。

    褚青看了好几遍排练,这会还能装大掰蒜给女朋友上上课。

    “贝丝,我应该去的地方是地上面,做的事情也应该在地上面,而不是他*妈的地下!”

    台上,背景黯淡,两个人手握着手,面对面,被揉进月亮一般的冷光里。

    刘晔的身影显得特别动人,明明是清冷的色调,照在他身上却散出很温暖的光朵,柔软得像棉花。

    褚青四处瞅瞅,见左边的小女生一眨不眨盯着那个身影,睫毛下都闪烁着一种真挚。不由偏头跟范小爷咬耳朵,低声笑道:“这货演完,肯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他。”

    “你羡慕啊,那你也被几个小姑娘追追?”丫头也笑道,还挑了挑眉毛。

    褚青知道她啥意思,不甘示弱,道:“我还告诉你啊,我真有人追。”

    “谁?你说谁?”范小爷立马追问。

    “呃……”他根本就随口一说,这让他怎么接。

    “小颖姐姐?嗯,不对。”丫头开始神经病一样的自言自语:“以前我信,现在她那眼神可不像……”

    “心茹?也不是,人家看不上你。”

    “赵微?不对不对。”

    “周逊!”范小爷猛地一抬头,眼睛闪着光亮,道:“果然还是这个小狐狸精!”

    褚青听着她碎碎念,脸色越来越像便秘许久的状态,啪地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

    五点半的时候,演出结束。刘晔本想叫上他俩一起去聚餐,褚青看还有几个老师跟着,也不认识,就推掉了。

    “咱去哪吃啊?”

    俩人到了外面,丫头憋得无精打采的,看话剧对她来说太糟心了,道:“随便,就近吃吧。”

    “去上次那家?”他问。

    “行啊,他们家黄瓜拉皮还挺好吃的。”

    褚青笑了笑,拉着她手,下了台阶,不时有学生认出来,也没上前搭话,只稍稍瞅一眼。这二位谈恋爱的事儿,经常看电视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顺着小石子路往校门走,路过一溜平房,他指了指道:“喏,那就是图书馆。”

    “真寒碜。”丫头左晃右晃的打量几眼,表示不感兴趣。

    “你那是……”

    他说了一半,猛地冲前面大声喊:“张婧初!”

    正往门口走的那个人回过身,停在原地,目光先落在了他脸上,随后又扫过俩人紧握住的手。

    “你也刚看完啊?”他拉着范小爷走过去。

    “嗯,刚看完。”

    “这我女朋友,范兵兵。”

    “你好。”张婧初跟丫头点点头,顿了下,又道:“前天我有课,不好意思。”

    “哎没事,上课重要。”他笑道。

    范小爷在他边上站着,瞅这俩人说话,眯着眼睛,还微微扬起了下巴。

    “你这干嘛去?”褚青问。

    “吃饭。

    “我们也吃饭去,那……”他想说改天再聊,却被范小爷打断:“那咱们一块吃吧!”

    褚青偏头看她,你搞什么?

    丫头没甩他,自来熟的挽着张婧初的胳膊,笑道:“你几岁?”

    “十九。”

    范小爷嘻嘻笑道:“比我大一岁,小初姐姐走吃饭去!”

    张婧初忙道:“不用不用,我一会还有事……”

    “哎呀,有什么事啊!好容易认识你呢,走走!我请客!”

    不由分说,丫头硬拽着她出了校门,褚青在后面跟着,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着凉之后果然是发烧,虚弱中,我讨厌换季!谢谢大家贡献的店名,特别感谢马甲同学的“二味爷”,我们俩审美相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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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夜奔

    总之,褚青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小初姐姐,你想吃什么?”

    范小爷抱着菜谱,挨着张婧初坐,一手翻页,一手搭在她胳膊上。

    “什么都行。”张婧初在里面,靠墙,被她贴得紧紧实实,好像堵住了所有出口。

    褚青自己坐在对面,默默的给她们涮好杯碟,又倒上茶水。这场面,就像一姑娘勉为其难答应了某个追求者的邀请,顺便还捎上了自己的闺蜜,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那我就点了啊,这家黄瓜拉皮挺好吃的。”她扭头对服务员道:“来一个!”

    “嗯,拆骨肉、苦瓜煎蛋、溜肉段、大盘鸡……”丫头就跟念菜谱似的,从嘴里吐溜出一串,而且还要往下念。

    张婧初忙拽住她,道:“吃不了这么多,大盘鸡不用了。”

    “啊,那不要了。”她摆摆手,又翻了几页,都没太中意,随手合上,道:“再来三瓶啤酒。”

    张婧初又拽住她,道:“我不会喝酒。”

    范小爷却瞅瞅褚青,他正看着她点菜呢,见目光扫过来,奇道:“你看我干嘛?”

    “没事!”她转过头,道:“那算了!就这些。”

    “好嘞!”服务员利索的记好,忽然羞涩起来,道:“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丫头笑道:“行啊,签哪儿?”

    服务员想都没想,撸起袖子,露出截胳膊……褚青马上推过来一张餐巾纸,道:“签这儿。”

    范小爷扯了扯嘴角,拿过他的笔,在上面写了专门找人设计的艺术签名。

    服务员有点不满意的收好餐巾纸,扭扭细腰去递单。

    张婧初抿抿嘴,忽地轻咳一声。拿起杯子,水刚浸到上唇,没忍住,又咳了一下。“噗!”她紧捂住嘴,闷闷的发出不舒服的声音,一手忙去抽餐巾纸。

    褚青已经起身,迅速的擦好桌子,看了她一眼。

    “嗓子有点发炎,不好意思。”她喘匀气,轻声道。

    “多喝……”

    “多喝点水。多睡觉,注意休息!”范小爷扒着她胳膊,道:“甭理他,他跟谁都这么说。”

    张婧初的位置斜对着褚青,但身子坐得很正,被她欺过来,只觉得自己的空间好小,挪又挪不动。

    这店有包房,可惜都满了。一楼充斥着中戏学生们的热热闹闹,谈论的也多是的精彩。他们的座位较偏,褚青背后是株硕大的盆栽,只能稍弯着腰。不然就会碰到那厚厚的叶子。

    拆骨肉最先端上来,范小爷夹了一块放到张婧初的碟子里,她凑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

    丫头也塞进去一大块肉。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哎小初姐姐,你那本书看完了么?”

    她微微抬头。似想往斜对面看过去,却停住,垂下眼睛,道:“嗯,看完了。”

    “哦。”丫头点点头,咽下食物,对男朋友笑道:“那你看完了么?”

    “我还没看呢,都想不起来这茬了。”他实话实说。

    “你得学学人家,还报英语班,比你强多了!”丫头嘲讽了下,又叹道:“我现连24个英文字母都忘了。”

    褚青好容易抓住她小辫子,马上回击:“哪来的24个,23个。”

    “哎!不服咱背背!”丫头不信那邪,掰着手指头开始小声唱:“abcdefg……”

    张婧初坐在旁边,不禁又咳了咳,觉得嗓子更难受,连茶水都不喝了。

    别的菜也依次上桌,范小爷唱完字母表,跟男朋友很默契的瞬间清除记忆,没事人一样给她夹菜。这姑娘还是小口小口的吃,吃完碟子里的就不再伸筷子,只偶尔挑几根黄瓜丝。

    褚青见了,喊过服务员,就是要签名的那货,问:“有果盘没?”

    那哥们生硬道:“得现买。”

    “买几个梨吧,块切小点。”他道。

    范小爷看着他,舔了下嘴唇,随即也笑道:“再买个西瓜,切几块就行,剩下的你们就吃吧,辛苦了啊!”

    那哥们大概是纯粉,脸上菊花都乐开了,道:“没事没事,我这就买去。”

    “快着点啊!”

    她叮嘱了一句,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初姐,我不知道你嗓子疼。”

    张婧初开始还以为他们俩想吃水果,听了忙道:“我,不用,哎,谢谢。”

    “谢什么,好容易一起吃顿饭……”

    丫头正说着,就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不爽道:“你那破手机铃再不换,我就给你摔了!”

    褚青冲她撇撇嘴,接道:“喂?啊,吃着呢,你们搁哪呢?”

    “……我问问啊。”

    他拿下电话,道:“刘晔他们一会唱歌去,老师都走了,问咱们去不?”

    自开张那天后,范小爷对同学们的印象就大大提升,她爱热闹,一下来了兴致,道:“去去!”

    “去,地址你给我发过来吧。”

    他揣好手机,道:“行了,快点吃。”

    “那果盘咋办啊?”丫头问,那服务生还没回来。

    “拎那边去吧。”

    “人让你带么?”她鄙视道,挽住张婧初,笑问:“你爱唱什么歌?一会咱俩合唱啊。”

    “我不去了,我,我还有事儿。”这姑娘笑了笑。

    “哎呀你老说有事儿!去呗去呗!”

    褚青插话道:“人不爱去就不去了,咱俩去。”

    范小爷立即住嘴,眼睛偏出一个特诡异的角度,看着森人。

    …………

    果盘终究是没成功,那哥们估计失踪了,直到结账的时候也没回来,不过还是多给了份水果钱。

    张婧初没回学校,拐进一条胡同里,许是又租了个房子。褚青和范小爷打车到了一家ktv,门口停着不少车,亮堂堂的灯光透过大门。白衫黑裤的服务生在里面走来走去。

    这种地方,他以前也就过年聚会才来一回,每次进去都显得陌生和局促。

    上了二楼,还没进屋,就听刘晔那嗓子在嚎:“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褚青掏掏耳朵,推开门。

    党浩瞬间扑上来,大笑道:“青子你总算来了,哥哥想死你了!”

    褚青一把推开,扇了扇犯冲的酒气。道:“你丫喝多少啊?”

    “这货今儿疯了,一人干了半箱,到这还喝!”田政嚼着爆米花,脸色平淡。

    刘晔拿着麦,站在场中很骚气的对他笑了下,眼神都飘了,正拽着秦海路给自己伴舞。

    “来来坐这,有人正念叨你呢。”

    胡婧让开一个身位,还拍了拍沙发。边上的元泉特无语。

    范小爷凑过去,一屁股坐下,笑道:“元元姐,你说他什么坏话啦?”

    胡婧夸张道:“她还能说坏话?她都把你男朋友当她男朋友……”

    “哎!”元泉伸手捏住她的圆脸。胡婧急忙扒拉着,笑道:“青子哥现在可是她偶像,心疼着呢!”

    “哟!他那德行还能当偶像呢。”范小爷笑道,状态跟在饭店时完全不一样。轻松了许多。

    姑娘们的玩笑话,她压根没在意。褚青在朋友圈中的交际关系,一般都会告诉她。丫头心里也有数,他处得好的,自己对人家也会热情些,像刘晔和元泉。特别是元泉,褚青很明白的跟她说过,没有频繁往来,可就是有种好朋友的感觉。

    范小爷接受这个理由,一是相信男朋友,二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她看来,元泉对他欣赏有加,可要说到什么爱慕之情,那是扯蛋。

    刚才那位就不一样了,她着实的感到很不安。

    “哎兵兵,我一直都想问你来着。”元泉拔开胡婧,移了个位置,道:“就你俩拜堂那场戏,怎么拍出来的?”

    “啊?”丫头扭了扭腰肢,郁闷道:“姐姐,咱能不说工作的事儿么?”

    元泉也喝了点酒,微醺,状态刚刚好,意识清醒,又变得很健谈,完全无视她的话,继续道:“你们不是拜了三下么,最后那下,那感觉,啧,太对了!”

    她张开手指,胡乱比划着,眼睛里都闪着光,范小爷有点害怕。

    “还能怎么拍啊,人家本来就两口子,拜个堂算什么,洞房都没问题!”胡婧从后边抱住元泉,嘻嘻哈哈道。

    “嗯,这话对。”隔着两个人坐的曾梨随口补刀。

    女生们在这边聊着,刘晔那货终于吼完了一首,满头的汗,秦海路比他还累,一坐下就干了杯酒。

    “青子,来一首!”党浩欠欠的把麦克风塞过去,道:“从来没听过你唱歌,来来!”

    “我,我待会的,待会的,你们先唱。”褚青结结巴巴道。

    出来玩就得放的开,自黑才能有嗨点,扭扭捏捏的端着,很讨人厌,所以他再不想上去唱,也没直接拒绝。

    “瞅青哥得酝酿会儿,青嫂你来一个。”党浩笑道。

    范小爷倒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先跟负责点歌的田政耳语一番,田政看她的表情特古怪。

    随即,一阵酒廊小夜曲风格的前奏响起,一个穿着大花裙戴草帽的姑娘出现在屏幕上,然后歌名才翻了出来。

    “噗!”

    所有人都喷了。

    褚青眼皮一抖,从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觉着丫头不对劲,这歌一出来,啥都明白了。

    个败家媳妇儿!

    “是否每一位你身边的女子,最后都成为你的妹妹……”

    范小爷背对着屏幕,俩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褚青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只得环抱胳膊,硬挺着跟她对眼。

    气氛一下就变得很矜持,这帮人已经集体憋出内伤。

    老党刘晔抱在一起倒在沙发上,颤颤巍巍的,像俩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胡婧捂着肚子,死攥着曾梨的手,额头抵在茶几上,不停抽搐。元泉就要平和一点,咬着指尖。似乎在奇怪这俩人与众不同的调*情方式。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

    丫头身子晃来晃去,很投入,音准也可以。唯一不协调的,她嘴里唱着凄凄婉婉的歌,眼里却霸道的宣示着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主权:你就是我的!

    褚青死撑了一会,实在不行了,一巴掌捂在脸上,无颜见人。

    “啊我的哥哥你心里头爱的是谁,猜不透摸不著你。我也只是妹妹。”

    最后一句唱完,如此难熬的几分钟总算过去,他搓了搓脸,招招手。范小爷乖乖坐到他身边,仰着头,小脸在迷彩的灯下显出缤纷的颜色,眸中也不似方才的坚定,竟有些惶惶。

    褚青原本感觉很无奈,丢人。可见她这样子,那点情绪烟消云散。他伸出手,想捏捏她鼻子,丫头一张嘴。咬住了手指,随即松口,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

    “还谁没唱了?”

    党浩爬起来,揉揉笑抽了的腮帮子。继续热场。他扫视一圈,直接忽略掉秦浩、牛庆峰、李鑫雨这几位怂咖,道:“元泉。该你了!”

    元泉起身接过麦克风,又坐下,田政提醒道:“你可别唱戏啊,咱们听得够够的了。”

    她敲了敲额头,比划着,道:“那个什么,哦,。”

    田政一愣,这么冷门?

    要说这里面,够得上专业素质的还要属元泉,她第一句出来,就hold住全场。

    “让我轻轻的吻着你的脸,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她唱歌的声音和说话时完全不一样,要更为清澈,偏偏每个字还带着哑哑的尾音,就像摔碎在窗子上的雨珠,细细流淌着痕迹。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对你说,我爱你。”

    这首歌,居然还真唱出了点沧桑感。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最闹腾的党浩也消停了。褚青靠在沙发上,看着最亲近的那个女孩子,忽动了动嘴唇,极为小声的说了三个字。

    丫头皱了皱鼻子,也小声说了仨字:“不要脸。”

    晚上十一点钟,今天所有活动才散了场。

    他们明天还得接着演出,由于观众反应很火爆,老师表示要连演十五场。这是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舞台,每人又醉又累,却感不到消沉和退缩,希望满满,东倒西歪的互相搀扶上车远去。

    褚青把车让给同学们,跟范小爷往回走了一段。

    夜色不漂亮,没有月亮,黑黑的如团抹布遮在头顶。他握着女朋友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感受那凉凉的掌心慢慢变得温热。

    拐过条小街,车更少,好容易看着辆出租,上面还有人。

    俩人走着走着,丫头忽然哼起歌来,一开始听不清,后来越来越大声:“我不再让你孤单,我的风霜,你的单纯。我不再让你孤单,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你还记下来了?”褚青讶然。

    “就记住这几句。”丫头笑道:“我觉着这歌挺好听的,我一定要学会。”

    “行啊,学会了给我唱。”

    “美得你!”范小爷撇撇嘴,见前面道上有颗碎石子,快走几步一脚踢得老远,得意的笑了声。

    又过了一段路,天空愈加黯淡,前后左右都看不清远处,只有俩人所在的方寸地才亮着光。

    她轻轻摇晃着手,问:“你什么时候走?”

    褚青道:“还没信呢,估计快了。”

    她低着头,道:“我妈说没给我接到什么戏,还要带着我去走穴。”笑了笑,又道:“咱俩以后一定要一起拍部电影,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然后,然后我就在里面唱这歌给你听。”

    “呵……”褚青看着裹进她眸子里的夜色,纯粹的让人痴迷。

    “你别笑啊!好不好?好不好?”她不满。

    “好啊!咱俩以后一定要一起拍部电影,我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然后你就在里面唱歌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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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流*氓与致敬

    “你说咱俩是不是被忽悠了?”飞机上,褚青翻弄着剧本,怨念满满。

    王瞳在旁边,盖着毛毯,本想眯一觉,听他碎碎念个没完,不由拍了下他的头,小声喝道:“别嘟囔了!”

    褚青立时住嘴,闷哼一声,又翻了下剧本,一页,两页,三页……没了。

    三页的本子,撑死三十多分钟戏,而且据说还要放在结尾,有特么这样的男女主角么?

    他一直很期待这部新戏,不光因为好久没拍电影了,更主要的还是王瞳。以前,她算影视初恋,算年少偶像;现在,则是姐姐。能跟她一起拍戏,想想就兴奋好么!

    吕勒说秋天开机,结果还是拖了拖,那帮子作家太不定性,这眼瞅着都十一月了,才聚齐人马。为了归拢这帮人,他和刘一伟费了老大劲,有的提前三个月,有的提前半年,最吊的是阿诚,一年前就开始约档期。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主角,褚青所怨念的前面那三分之二的戏份,都得靠他们撑场。

    他收好剧本,调了调座椅,往后靠去,偏头看了看王瞳,也闭上眼睛。在火车或飞机上,丫从来就睡不着觉,约莫眯了十多分钟,忍不住又坐起身,抽出本杂志打发时间。

    范小爷被老妈带去了南方,第一站好像是个什么省福彩中心,大概又得唱歌。她这趟出门,活动特多,估计没有两个月是回不来了。

    两味爷开张后。压根没打算走高冷路线,主打风格就是“精致的家常菜”,比一般的饭馆稍贵。味道也确实好。就是那种自己吃饭能吃好,请人酬客也不掉价的档次。

    两口子前段时间都没事,成天在店里闲晃,多花一点钱,就能看到传说中的老板和老板娘,又能满足肠胃,顾客们还是很愿意掏兜的。

    赵微和张铁霖等人抽空都来蹭了一顿。照片也都挂上了墙,周公子就比较忙,一部接一部的拍。很抱歉的样子。褚青却暗暗松口了气,亏得没来,不然范小爷见了她还不定怎么暴走。要说俩人屁事都没有,清清白白。但他发现。丫头其实比他小心眼多了,沾点火就着。

    黄颖也正式上岗,帮他们管账,她在夜校读了两年,变化真的很大,眼界一开,气质自然就有了,加上好看的容貌。妥妥的预备女神范。褚青倒觉得挺不好意思,人家好容易学点本事。好像就为了给你打工。

    由于范小爷的存在,黄颖已经彻底熄了心思,但褚青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个在小杂院一起租房子的哥哥。能帮上他忙,这姑娘挺乐意的,何况还欠着人钱呢……

    她的月薪,是丫头主动提出来的,非常给面子的一个数。

    第一个月,琐碎支出太多,加上开业酬宾,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点,从第二个月开始,效益就好了起来。俩人都没指望靠这个发大财,就是捎带手的,找点事干。

    中午的时候,飞机入蜀。

    阿诚、汪朔、绵绵、赵枚、陈存、马园、方芳、余桦……随便拎出一位就够一省作协主席逼格的大咖们,悠哉悠哉的下了飞机。

    褚青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提着王瞳的箱子,俩人小跟班似的尾随在后面。

    “你都认识么?”他悄悄问了句。

    “一个都不认识。”王瞳也悄声道:“他们的书我都没看过。”

    褚青找到了知音,心里多了点底气。他这种能把议论文写成说明文的货色,在那帮人面前,先天性的智商低下,打个招呼都得仰望,跟望菩萨似的。

    刚过出口,离远就瞅见一群人呼啦冲过来,精准的围在汪朔旁边,瞬间攻占每一块可以立足的地方,手里的小本子都快戳到了他脸上。

    就在前几天,某报纸上发了他的一篇文,名叫,瞬间挑起了所有自认为文化圈人士的g点。

    “您把四大天王、琼遥剧、程龙电影和金庸小说称作四大俗,您的勇气从何而来?”

    “您认为对金庸的吹捧是不正常的,是吗?”

    “那您觉着自己跟金庸比,谁更差?”

    绵绵、赵枚几个女作家看都没看,径直上车闪人。陈存倒饶有兴致的站在外围瞄了几眼,又马上被余桦拉走。

    汪朔挺了挺发福的肚子,摸了下吃胖了的脸,特享受这种场合,不紧不慢,依次答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勇气,先问一句,他们怎么就不能骂呢?”

    “把金庸捧得这么高,别人糊涂,我可不傻。就算是为了生态平衡,也得有人骂一句。”

    他挠了挠鼻子,想了一会,最后道:“咱俩比不着,也可能一样差,都挺折磨人的。”

    说完,他挺着肚子继续往外走,眼瞅着要上车,一记者猛地拦在前面,又问:“关键是,别人认为你写不出东西,所以借骂人出出风头。”

    汪朔手已经扒到车门上,又放下来,一本正经对那哥们道:“我是写不出来东西,这跟有没有权利骂人有关吗?”

    …………

    吕勒的意思,是让作家们先撒着欢的玩几天,逛锦城,游青城山,各自会朋友,晚上约好了一起吃饭,神侃海聊。

    总之,先把笔会的气氛给炒起来。

    笔会这东西,按褚青的理解,跟约*炮是一回事,主题大概就两个,卖弄,和爽。

    从七十年代末的伤痕文学开始,到八十年代中期的寻根文学涌现,再顺过几年凑整十个年头,创作界、评论界和读者,虽然也有搅屎棍存在,但总体是齐心的,共同搭建了国内文学最后的黄金时期。

    有浮躁。有深刻,有忧伤,反正到了八*九年的那天之后。一切烟消云散。文学的样子在九十年代重新出现时,早已不复曾经气质。

    笔会,就是在八十年代大量冒出来的,哪会是种时尚,没有指点江山,也有吐沫激昂,人们热爱这项身体静坐思想碰撞的运动。

    而现在。已经是1999年了……

    吕勒把电影背景直接挪到这种复古的大幕之下,基本上就没有褚青和王瞳的事儿了,他们掺和不上这种高端。只能负责世俗的部分。

    就像被抛弃的俩小孩,坐着大巴安静的转到郫县,这个除了豆瓣酱就挑不出别东西来的地方。

    入住的酒店叫桃园宾馆,许是郫县最有谱的了。南北两栋楼。大门前还扩开一个小广场,栽着点矮矮翠翠的植物。

    “你吃饱了么?”

    俩人刚在一楼餐厅吃完晚饭,顺着楼梯往上走,王瞳看他没怎么吃,便问道。

    “饱了,本来也不太饿。”褚青道,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王瞳抬腕瞅了眼,道:“几点啊。就困了?”

    “我在飞机上可没睡觉,折腾一天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呵欠。伸手抹了抹眼角。

    他们房间都在三楼,先到了308房,停住脚。

    她掏出门卡刷开,手指搭在把手上,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褚青,偏头问:“你是回去睡觉,还是进来坐会儿?”

    “呃……”褚青纠结了下,立在哪不动,也不走。

    王瞳斜他一眼,直接推门进去,手指一拨,木门慢悠悠的合起来,却没关上,留出寸宽的空间。

    他看着那条缝隙,又呆立了几秒钟,还是伸出手。

    房间的装修和布局,非常有城乡结合部那种拼命扮洋气的调调,进门右侧是卫生间,隔出个小廊道,左面是桌子,墙上镶着方镜。镜子对面是两张床,比一般的单人床要宽,大概可以睡一个胖子再加个瘦子。

    床单、被子和枕套,是很古怪的浅青底,一个暗红色大皮箱扔在床上。

    “还没收拾呢?”褚青问。

    “嗯,不爱动。”王瞳脱掉外套,随手一扔,里面是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衫,袖子带着两条白纹。

    然后,又在屋子里随意踩了几步,抻了抻胳膊,头微微后仰,懒懒的吐出口气。她的腰肢很细,从瘦瘦的手臂顺下来,直接滑到腰间,勾出一条柔和的弧线。

    褚青看到她的侧面,那般轻软,似沾了雨滴的蜻蜓翅膀,稍稍一颤,就波动出阵阵透明的魅惑。

    他别过头,道:“要不下去走走?”

    “不用,我坐时间长了身子就僵,抻抻就好了。”她说着,那截腰肢又开始轻轻荡漾。

    “哦,这地方没暖气,还挺冷。”他已经不敢抬头,接了句完全不搭的话。

    好容易,王瞳停下动作,脸上泛着些红晕,看了他一会,忽然掩嘴笑了笑。

    “笑什么?”他问。

    “没事,就看你头发那么长,挺不习惯的。”

    “嗯,我也不太习惯。”褚青挠挠乱糟糟的头发,笑道。

    “留长了就得勤打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王瞳停在桌前的软椅旁,道:“过来。”

    他乖乖走过去,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纤长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她拉开皮箱,翻出一个枣红色的木梳子,一手轻轻按着他头,一手细细的梳着发。头发乌黑且浓密,白白的小手捏着木齿,柔而缓慢的滑过他的前额和鬓边。

    “太干了。”

    她嘟囔一句,跑到卫生间,抹身回来,垂着手指,似花瓣绽着晨露,滴了几滴水在他头发上。

    “行了!”

    王瞳满意的晃了晃身子,笑道:“你没事就拾掇拾掇,梳梳头,烫烫衣服,擦擦皮鞋,你要是没功夫,不还有女朋友呢么,别一天弄得脏兮兮的。”

    “我天生就是她保姆,指望不了她干这个。”褚青笑道。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

    她右手捏着梳子,左手悬在他耳边,似想往下落去,又顿了顿,最终还是搭在了他肩膀上。

    褚青微微一颤,盯着前面的镜子,里面的两个人,一个在看他,一个在看她,目光在镜中上下交错,缠绕成丝丝线线。

    “哎哥们,有火没有?”

    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人,嘴里叼着根烟,大头方脸,最奇葩的是衣服,衬衫还罩着件衬衣,不知道哪门子穿法。

    褚青回过神,赶紧站起来,忙道:“汪朔老师。”

    “嗯,借个火。”他点点头。

    褚青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地按着,汪朔那大脑袋凑过来,吸了两口,满足的眯起了眼。

    王瞳瞄着他,你没关门?

    他满脸抱歉,没关严实……

    “谢谢啊!”

    汪朔夹着烟,打量这俩人一番,问:“哎你俩是跟咱们一块来的吧?”

    “啊,对。”

    “我说瞅着挺熟呢,是工作人员?”他问。

    俩人不禁对视一眼,褚青道:“不是,我们都是演员。”

    汪朔也愣了,猛然道:“我操还有演员呢!我还当一纪录片呢!”又笑道:“哥们不好意思啊,没看过你们的戏,认不出来。”

    “没事没事。”

    知道他们的身份,汪朔却来了兴致,也不走了,不客气的搭在床边,翘起腿,道:“吕勒找我的时候,就他*妈说开一笔会,丫怎么忽悠你的?”

    “他跟我说拍一电影……”褚青老实道,对着这哥们有点打怵。

    “哈哈!这孙子,咳咳!”汪朔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猛咳了几下。

    喘均了气,他转头又问王瞳:“你怎么说的?”

    王瞳眨眨眼,笑道:“刘一伟老师跟我说的,说想拍部电影,向文学致敬。”

    “什么致敬?”汪朔歪着脑袋,搔搔耳朵根。

    “他说这不世纪末了么,看大家伙跟这个致敬,跟那个致敬的。他和导演都挺喜欢文学的,说现在文学书都不好卖了,就想拍部电影,向文学致敬。”她保持礼貌,耐心道。

    汪朔笑道:“哥们,你可比不上人姑娘,人家还能说那么多话,你丫一句拍电影就忽悠来了?”

    “呃……”

    褚青和王瞳都很无奈,这货就是个精神病,说话颠三倒四的。

    他倒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仍然翘着腿,抽着烟。

    汪朔抽烟抽得很快,这么会功夫,一根烟居然已经到头了。他狠吸了两口,烟头冒着火星子,快烧到手才拿下来。

    褚青连忙递过烟灰缸,他把烟头按在里面,使劲捻了捻,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这青年,不错!”

    “你俩继续,刚才那景儿挺对,什么都对,这话怎么说来着……”他挥了下手,笑道:“特诗意!”

    说着转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将要出门时,忽回头骂了一句:

    “致他*妈了个比的敬,文学早就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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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诗意的年代

    不管汪朔承不承认,这终究是部致敬的电影。

    吕勒是个很神奇的人,他算老谋子的同门师弟,前两年拍了第一部长片,大概也想从摄影师转型当导演。但他骨子里特疯狂,天生没有师兄的国师范儿,太过理想和文化气,以至于鼓捣出了这部同样很神奇的电影。

    非常明显的分成两部分,一个是作家凑堆海聊,这算纪录片;一个就是男女主角的戏份,这算剧情片。他拆除了纪录片和剧情片的框架,把两者糅合在一起,造就了场革命式的试验。

    至于为什么找一帮子作家来讨论诗意这个话题,按朔哥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自己红,你找北岛来,有几个能认识的?

    当然,真实原因是,诗人这个群体太边缘了,边缘到谁也不爱搭理。若真找他们,怕是连剧本都过不了,早早就毙了。

    到郫县的前几天,作家们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等玩够了,终于能稳当的坐在一块。开拍前,吕勒给每人发了张纸,上面写着三个问题,头两个是:这个时代还有没有诗意,以及对电影电视的看法。

    作家们针对这两个问题,闷在会议室神侃,两台摄影机架在屋里,记录着他们从“什么是诗意”,谈到“有钱就有诗意”,再说到“把自己摧残到底就是诗意”。吐沫横飞,面目香浓,总之,没有人真正的在关心这个东西。

    光靠这些装逼的文人酸性,是撑不起一部电影的,所以吕勒又安排了第三个问题,也就是褚青和王瞳的故事……

    “咚咚咚!”

    王瞳敲着一扇门,道:“林老师开会了。”随即又移步到隔壁,同样敲了敲。道:“余老师开会了。”

    她的头发散开,正好搭在肩膀上,穿着件红色的小西装,左胸前别着笔会组织单位的标牌。

    小西装是她自己的,吕勒开始说让她带件红衣服,最好是正装。本来还想着万一不合适,还得给找一套,结果这姑娘一来,那身鲜艳,直接晃瞎了这帮人的狗眼。

    王瞳真的很喜欢红色。从到衬衫,各式各样,还有褚青曾见过的那双红袜子。

    她踩着坡跟皮鞋,夹着笔会日程表,头发一颤一颤的走在廊道里,路过休息区。

    “基本上就是这样……”

    一个好听清润的声音传过来,她撇头,随意看了眼,没在乎的转过去。刚走了几步,又缓了下来。

    厅里摆着套木制桌椅,褚青坐在正中,左右各有一个男人。他脸部皮肤化得很暗黄。眼角还贴了丝细纹,眸子里藏着对生活的疲惫厌倦,看上去就是个四十来岁的苦逼中年。

    他正跟左边的哥们介绍:“合同已经拟好了,我们保证。都是99年,”说着上身前倾,用食指勾出一个九字。礼貌中带着点谦卑,道:“德国产的最新的印刷机,这次进中国,我们公司拿到了百分之七十的份额。”

    那哥们抽了口烟,漫不经心的捻住合同,往桌子里送了送,一口川音,道:“价格方面,我们需要再考虑。”

    褚青听他这话,眼神闪动了下,一偏头,目光忽地凝住,面上仍然保持谦卑的笑容,点头应和道:“好,对不起啊,碰着个熟人。”说完按住扶手,站起身。

    ……

    等了会,居然没动静。

    又等了会,还是没动静。

    褚青一脑袋黑线,大哥,这场戏完事了,过没过你倒给个话啊?

    他立在原地,偷摸瞅了瞅吕勒,这货悠哉悠哉的坐在椅子上,正跟刘一伟小声嘀咕,压根没往这边看。

    “导演,那个,要再来一遍么?”他不好直接问你丫是个逗比么,只得婉转道。

    “啊,不用,挺好,准备下一场。”吕勒抽空转头应了声,又跟刘一伟神聊。

    褚青小步跑到王瞳跟前,悄声道:“我现心里特没底,太不靠谱了。”

    “你没底什么,我告诉你啊,导演厉害着呢,圈里谁不认识,也就你,什么也不知道。”她教训道。

    “说的就像你跟他挺熟似的。”褚青撇撇嘴,嘟囔一句。

    王瞳拍了下他的头,道:“别跟我撇嘴,一脸褶子。”她手指动了动,似想摸摸他的脸,随即又缩了回去,笑道:“别说,你这妆还挺像的,嗯,演的也挺像。”

    “糊的难受,一点都不透气。”褚青抱怨道。

    那化妆师也不知道给他抹的啥东西,黄黄一坨摊在脸上,感觉皮肤死死往里收着,绷得特紧,干巴瘦的效果倒是出来了。

    扮老,不是说化上妆就ok,神态表情都得搭调。

    褚青头回演这种跟自己年龄相差较大的角色,没什么特别感觉。因为这个人物很简单,人到中年,有妻有子,到处跟人赔笑卖印刷机,像他这样的,随便在街上一划拉就能拎出七八个。

    真正有压力的是跟王瞳对戏,这个更让他紧张。

    …………

    其实,从选中这两个演员那刻起,吕勒就变得轻松无比。甚至片子还没开拍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肯定有了!

    每个人物,每件东西,每次眼神的对撞和细语试探,就像早早的摆在哪里,一切都好,只等他拿着摄影机原封不动的记录。

    王瞳的角色叫陈晓,是笔会的秘书,她的工作就是按时叫作家们起来开会,然后傻呼呼的陪坐在会场,端茶倒水,换换烟灰缸。

    然后,她就遇到了赵子轩,上大学时中文系的老情*人,回忆浮现,却已物是人非。

    这是个特俗气的故事,吕勒偏想把它往诗意这种东西上靠,所以他找来褚青和王瞳。他觉得,这两个人身上,绝对有那么一股子不俗的味道。

    说来挺奇怪,吕勒是因为看过和,才动了心思。老实讲。若把他们分开单论,也许还略有不足,但只要凑在一块,那种味道瞬间就会流淌出来。

    王瞳立在台阶上,右胳膊夹着日程表,身子轻轻摇晃着。

    褚青双手插兜,慢慢踱到跟前,旁边是卖零食饮料的玻璃柜子。他非常细微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把手拿出来,揉在一起。笑道:“你好。”

    王瞳弯了弯嘴角,没说话,左手忽抬到身前,手里的圆珠笔不停的按下去,弹出来,再按下去。

    “在这开笔会?”他问。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眨了眨眼,还是没说话。

    褚青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俩人又同时笑了笑。

    王瞳的笑很特别。紧闭着嘴,下唇往上轻轻挤压着,下巴显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笑法。有时你咧开嘴。发出很大的声音,不一定是真的开心。但当你闭上嘴巴,露出这种笑容时,那就一定是非常无措。

    这一笑。她完全是随性而发,恰到好处。

    褚青忽然有点很不妙的感觉,只好摆弄着手指。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前几天来的。”

    “我也是刚到,我是跟这边……”他说着一转头,抬手指了指,道:“两个朋友,谈生意上的事情。”

    王瞳没接话,特随意的往右边扫了眼,又更加随意的收回来。她那双眼睛里,就像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落到他身上,有点神经兮兮的。

    褚青看着她那疯癫的状态,心里那点不妙就愈放愈大,最后砰的一下子清晰起来。

    不禁暗暗哀嚎:姐姐,你至于这么不客气么?

    王瞳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不安份的状态,睫毛、眸光、手指、唇角,还有微微颤着的肩膀……几乎每个部位都在隐隐躁动。

    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的偶然出现,就如一阵细风,而她则是被风吹起的蒲草,在天空兜来兜去,始终没有落脚的地方。那种游离和散乱,精致细腻,近乎没有漏洞的向对方施加过去。

    有那么一秒钟,褚青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他垂下眼睛,深深提了口气,又扬起,直视着她。

    一个人疯癫的时候,另一个人必须要沉下来,这样画面感才会平衡。就如此刻,王瞳已经把那种游离表现到了极致,他就不能再做出同样的反应,否则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就会显得特飘,不稳当。

    “特别奇怪,穿这个衣服。”

    褚青的语气忽然活泼起来,还带着点调侃,见到昔日恋人时的兴奋已经过去,很轻松的笑道:“刚才还以为是服务员呢。”

    “呵……”王瞳也笑。

    “住在这么?”

    “嗯,我住308。”

    “哦,我是在北楼,805。”他舔了下嘴唇,像对一个孩子那般的问:“能记得住么?”

    “记得住。”她又笑了下,跟刚才不同,这次是咧开了嘴,露出白白的牙齿。

    “那……”褚青往后撤了半步,道:“你先忙吧,完了我们再打电话。”

    “嗯,我过两天才走呢。”

    停顿了两秒钟,他又撤了另外半步,在耳边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笑道:“再见。”

    说着转身出镜。

    ……

    一场戏结束,俩人平复下情绪,等了会,又特么没动静!

    这回连王瞳都郁闷了,跟褚青一起瞪着那边,这哥们拍戏从来不喊停么?

    吕勒跟刘一伟两个货,躲在监视器后面,连脸都懒得露,一个光脑袋尖,一个圆脑袋尖,紧贴着。

    见他俩不演了,都往这边看,刘一伟先冒出头,不满道:“继续啊,没看够呢!”

    褚青:“……”

    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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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电影照进现实

    “妈,江江乖么?”

    “挺听话的,嗯,那我就放心了。”

    王瞳坐在房间里,拿着电话,道:“我这都挺好的。”

    她轻轻晃动着上身,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道:“可能我明天就回去,但现在也说不好,反正您就别操心了,行,那我挂了啊。”

    说着撂下电话,呆坐片刻,忽又摘下话筒,拨了几个号,等了会儿,没人接……

    对面的床上,行李箱敞开着,里面是散乱的衣物。她利索的收拾好,拉上箱子,又坐了回去,两手撑在身侧,耸着肩膀,安静的看着地面。

    然后,就听到了敲门声,起身去开。

    这个镜头足有一分多钟,王瞳毫不费力的顺了下来,甚至让人感觉再给她一分钟的时间,仍会这般的精彩。她就算在哪干坐着,全身散发出的味道也能驱散画面的枯燥感。

    褚青碰上的电影导演似乎都对长镜头有所偏好,吕勒不像老贾那般晦涩,楼烨那般颓艳,他的影像里充满了生活化的灵动和自然,一点都不遥远。

    “好!”

    吕勒对这种单人戏份就没那么不着调了,一本正经的喊了声。

    这房间不是临时的,就是王瞳自己住的房间,那个行李箱和衣物也都是她自己的。话说这戏可没有造型师,除了褚青第一场那身蓝西装,是剧组跟人借的,剩下的衣裳,都是他们俩自带的。

    这会他穿着件卡其色的夹克,正站在门外,等着下一场戏。

    “action!”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露出褚青的脸。这段是双机拍,他背后也有台摄影机,对着王瞳。

    她刚才没打通的电话就是给他的。本来心里很郁闷,结果一开门,就像拉开了满目繁花的世界,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子就笑了,惊喜而雀跃,可随即又慢慢合上嘴角,恢复平静。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说些什么,是来告别,还是来告别……

    “准备要,走么?”褚青压着嗓子。带出点沙哑的意思,问道。

    王瞳垂了垂眼眸,摇头道:“没有。”

    褚青往别处扫了眼,道:“我是看那些作家……他们都走了么?”

    “我还有点事。”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很低。

    “哦。”

    “你合同签了么?”她问。

    “还没有。”

    “……”

    有些时候,两个人是很害怕话题说尽的,一旦尽了,那就表示,这次的不期而遇也该结束了。而他们的联系纽带。偏偏又只能靠这些无趣的话题来支撑。

    旧情*人相见,各自都已为人父母,寒暄过后,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褚青低下头。眼神游离不定。

    王瞳这次没有躲闪,直直的盯着他,忽然又笑了笑,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所以只好笑了笑。

    她期待着他下面的话,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那……”褚青终于抬头。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动,故作自然的笑道:“怎么着?”

    见他这样子,王瞳的笑意更盛,把两条胳膊背到身后,勾着手指,调皮的看着他,似在等着鲜花盛开般的憧憬。

    褚青却还要矜持一番,探头往屋里看了眼,问:“整理东西呢?”

    “嗯。”她干脆拧了拧身子。

    褚青也笑了,舔了下嘴唇,道:“出去,转转?”

    “好啊。”

    戏一结束,俩人同时往吕勒那边看过去。

    “过!”

    这货急忙喊道,又操起导筒叮嘱:“晚上还有夜戏,大家可以先休息,到时候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稀稀拉拉的应着,各自收拾道具回屋。

    褚青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开始抹另一种黄坨坨的东西,这个抹完之后,才能洗脸,这样卸妆会容易些。

    他脸绷了一上午了,难受得紧,直接跑到这屋子的卫生间,哗啦啦的冲水。

    王瞳就拿着条毛巾,站在旁边。

    他脑袋还伏在水池里,就那么一伸手,感觉毛巾搭在了手里,又紧抹了两把水,才抬起头,开始擦脸。

    刘一伟看着他们的互动,眨了眨小眼睛,搂过吕勒,二人转出门,悄声道:“老吕,这俩人肯定不是在谈恋爱。”

    “我知道。”吕勒扶了扶眼镜,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他们要真在谈恋爱,我这片子就毁了。”

    …………

    暧*昧这概念,特博大,所有看不见摸不着,又让人心痒痒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暧*昧。

    诗意,恰恰就在其中。

    吕勒那双眼睛,见识过无数男男女女,他第一次看到这俩人,就察觉到那种丝丝连连的牵扯。他是先写的剧本,后挑的演员,可后来反倒觉得,这戏就是给这俩人量身定做的一样。

    不远不近,不熟悉,不陌生,感觉刚刚好。

    若是换了范小爷来拍,即便演技够格,最后也得搞成一部逗比片,因为她跟褚青的关系太确定了。而男女之间,往往就是那股子不确定,才愈发让人骚动无比。

    夜,微凉。

    这是郫县一家很普通的饭店,道边摆着两张桌子,借着店里的光亮,一剧组人员客串的食客正把手指凑到嘴边,不停掰弄。

    他努力想装成自己在嗑毛豆的样子……

    镜头慢慢移到店里,暗淡的光陡然亮起,褚青和王瞳背对着大门,坐在一张圆桌旁。仍然是双机,而且很吝啬的一点正脸都不给,只露出俩人的四十五度侧颜。

    她明显的打扮了一下,棉布裙裹着长腿,青色的呢子大衣,脖子搭着长围巾,小巧的耳坠上还多了一枚银色耳钉。

    王瞳拿着餐巾纸,轻轻擦了擦嘴。流露出一种细腻柔和的甜美,就像蝴蝶停在夜草上,月光照着它的翅膀。

    “你不喝酒么?”他有些看傻了,急忙收敛情绪,说着台词。

    “待会吧。”她见他一口就干了半杯啤酒,微微惊讶道:“你挺能喝的。”

    褚青摆摆手,放下杯子,道:“原来也不行,现在做生意没办法。人让你喝酒,你一点都不会。买卖就谈不成了。”看她不动筷子,又道:“吃啊,怎么不吃呢?”

    王瞳笑道:“我想跟你说话。”

    她合下了眼,问:“我们俩有多少年没这样一起吃饭了?”

    褚青用腿夹着手,晃了晃上身,道:“六年了吧,九三年,你毕业的时候么。”

    她微微点头,伸筷子夹了口菜。道:“那你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其实,我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在考虑,似乎在找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对方的理由:“但你说,结了婚了……”

    听到结婚这个词,王瞳的眼睛一下子就恍惚了,漆黑如墨。映不出一点影子。

    “然后有孩子了,就是,我想现在可能有很多做生意的。都像我这样,没办法。”他摊开手,无奈笑道:“孩子一出生,一张嘴,他喜欢的东西你肯定就得花钱。你说我要在系里上课的话,一个月就这么点钱,肯定不够。”

    褚青肩膀缩着,后背伛偻,整个人显得筋疲力尽,嘴里却道:“男人么,怎么办呢,总要,总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那你自己还写东西么?”她理解的笑了笑,又吃了口菜。

    他摇摇头,道:“不会再写了,没有,没有兴趣。”说着,声音忽地转轻,试探着问:“你,喝点吧?”

    “好吧。”

    “来。”褚青马上拿过酒瓶,给她倒了一杯,笑道:“我记得你原来可以喝点。”

    “喝一杯,我就,醉,我就,发酒疯。”她语气中略含羞涩。

    褚青听这话,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斜了她一眼,姐你闹呢?一人能干一斤白酒的量……

    王瞳也悄悄眨眼,拍戏呢,别闹!

    “为我们见面,干杯。”

    俩人碰了下,她只喝了一口,撩了撩头发,不经意的问:“你和她还挺好的吧?”

    “谁啊?”

    她右手拄着腮,抿抿嘴,似在嗔怪,因为真的不想说得那么明确,又抿了下,才问:“你和,你老婆还挺好的吧?”

    沉默了几秒钟,褚青的声音才响起。

    “其实,也无所谓好不好。”他伸出手,好像要去拿杯子,却忽地一翻,张开手指,道:“就是这样么,结婚,生孩子,然后组成一个家庭……反正无所谓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家庭。”说着,又干下去半杯。

    “那你小孩挺大的吧?”她问。

    “四岁半,男孩,现在这个岁数是最淘气的。”

    褚青提到了孩子,面上的疲惫感消散了些,挥动着右手,笑道:“我现在每天,基本上白天工作,回去就是陪陪孩子,有时候我真是筋疲力尽的,但是看到孩子,心里头还是有种比较宽慰的东西……”

    他已经喝了一瓶多了,微微有点醉意,缓慢,详细,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内心,诉说着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人的心情。

    “有时候确实也有种压力,觉得是种麻烦,但这种麻烦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

    王瞳很认真的在听,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每件事情,这六年来的变化和辛苦,快乐和悲伤,即便那是跟她毫无关系的,另一个家庭的生活。

    他说了好久好久,终于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了许多,此刻才想起问她的近况,道:“你孩子多大了?”

    “四岁半。”

    “一样啊,几月份生的?”

    “八月,八月二十一号,你呢?”王瞳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桌上,轻轻咬着拇指尖。

    “那我孩子比你大,他是六月份,男孩女孩?”

    “男孩。”

    “女孩多好啊。我们俩就可以攀攀亲家了。”他笑道。

    她也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褚青低着头,左手挠了挠右手背,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许是对这个角色的情绪太过深入,他就觉得脑袋有些晕眩,迷迷蒙蒙的问:“孩子他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

    王瞳忽然就安静下来,手指在脸上滑来滑去,不停变换着姿势。

    她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老公。她只想知晓对方的一切,这对她来讲,是给已经有些苍白的记忆,再次填充上了色彩。

    我只愿听到,你过得好。

    却不愿让你知道,我过得如何……

    褚青托着腮,眯着眼,不知道是在演戏。还是在醉酒。

    “你觉得,我有变化么?”半响,她才问了句跟刚才完全不搭的话,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略微紧张的样子。

    他仍然不说话,头偏向她这边,眼睛却慢慢的失了神。

    “算了算了,别说了。”王瞳见他不吭声。自己找着台阶下,笑道:“哎对了,我一会带你去一个。挺好的地方。”

    这里,褚青应该回应道“什么地方”。结果她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不由看了看他,吓了一跳。

    “停!”

    吕勒也喊道:“怎么回事?”

    褚青还傻坐在哪,呆呆的看着王瞳,

    “哎,怎么了?”她推了推他胳膊。

    “啊,没事没事。”

    他猛地一颤,回过神,有点迷瞪的站起来,道歉:“对不起导演。”

    “那重来一遍!”吕勒道:“王瞳,你从有变化那块开始接。”

    “知道了,导演。”

    “action!”

    “你觉得,我有变化么?”她问道,水准一如既往。

    褚青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根本就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失序状态,完全跟不上节奏,混乱的一塌糊涂。

    “停!”

    吕勒又喊,皱了皱眉,不想再试第三遍,问道:“青子,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

    “导演,我,我想抽根烟。”他哑着嗓子道。

    吕勒看了看他,并没觉得太奇怪。演员么,总有些神经质,保不准啥时候就犯病了,这东西还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自己调解,便道:“好!休息十分钟。”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这里的夜晚跟京城真的不一样,单调得太过孤独。

    褚青走到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躲开喧闹的剧组人员,藏进饭店侧面的阴影里。灯光停在一米之外的地面上,清晰的划出明暗界线。

    小街对面的铺子早已经关门,黑漆漆的好像时间都停摆了,他叼着根烟,刚要蹲下去。

    “别老蹲着!跟个老农民似的。”

    一个细长的人影拐过墙角,嗒嗒嗒地走过来,迈过那条界线时,光亮在她脸上一闪即逝,划出橘色的温润眉眼。

    褚青笑了笑,往后一歪,屁股搭在台阶上,两条大长腿伸展开,鞋跟支着地面。

    “怎么了你?”

    王瞳陪着他坐下,问道。

    “你!”他看那长裙毫不怜惜的拖在地上,不由责怪。

    “没事,反都自己的衣服。”她不在意的笑道,

    “那倒是,我里里外外就这一套,你可换了三套了。”褚青弹了弹烟灰,笑道:“难怪你比我多一万呢,这算服装费了。”

    王瞳拍了下他的头,道:“少说风凉话!那是我经纪人谈的,谁叫你不好意思开口?”

    褚青揉揉后脑勺,反抗道:“你别老打我脑袋行不行?”

    “那你想我打哪儿?”她细声问。

    “呃……”他郁闷,有你这样问的么?

    俩人坐在墙根下,离远瞅只有一团黑影堆在哪儿,他手里剩的那半支烟,忽明忽暗的闪着星点。

    “给我抽一口。”王瞳忽道。

    褚青立马把胳膊伸出去老远,道:“你没事抽什么烟!”

    “许你抽风,就不许我抽烟?”王瞳欺身过来,扒着他肩膀,使劲够他的手。

    他一边胡乱挥动着手臂,一边盯着她的侧脸,就像个白月亮在自己眼前跳动。

    “姐。”

    “干嘛?”她还努力扒拉着,笑应。

    “你从来不让我问你,最近怎么样……”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王瞳的手一顿,偏过头,俩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块,在漆漆的黑夜里,彼此的面庞却清晰无比。

    褚青看着她,轻轻问:“你过的不好,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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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我居然是个忙人

    王瞳双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轻轻咬着拇指尖。

    “其实,也无所谓好不好。”她模仿着褚青的样子,低低道:“就是这样么,出生,长大,工作,然后出来拍戏……反正无所谓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拍戏。”

    语气,神态,都对,可你那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褚青一脑袋黑线,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你别学我行么,我问你呢!”

    “你跟我喊什么喊?”王瞳眨眨眼,拍了下他的头,道:“快点把你那烟抽了,等会给我一条过,我困着呢。”

    她终究还是躲躲闪闪的,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拐过墙角。

    褚青把还剩下一小截的烟头弹出去,看着没熄灭的火点顽强的在地上残喘,忽站起身上前几步,用力踩了踩。然后叹了口气,抻了抻被夜凉侵袭得有些僵硬的胳膊,也拐过明暗相间的墙角。

    “哎对了,我一会带你去一个,挺好的地方。”

    重新开拍,她右手拿着半杯酒,贴在脸上,笑道。

    “什么地方?”褚青情绪也缓和了下来,发挥正常的对着台词。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声音放轻,还点了点头,露出一种绝对没骗你的表情。

    “可以啊。”褚青回头喊道:“小姐,结账。”

    这家饭店真实的老板娘入镜,道:“四十一。”

    他掏出一叠钱,细细的拈出几张,笑道:“走吧。”

    “谢谢你啊。”王瞳挎着包,起身,跟他出了店。直到这个时候,摄影机总算给他们俩一个正面的特写,随即就消失在黑夜中。

    …………

    京城。北影厂一个小型的放映室,小幕上正放着一段样片。

    入眼的先是一段十米来高的城墙,厚厚的夯底,白灰包砌的城砖裹着外壁,敦敦实实的戳在哪儿,占了屏幕将近一半的空间。

    这段画面的构图很独特,高高大大的城墙,底下站着两个小小的人,一男一女,贴着封死的城门洞子。他们在固定的范围内走动。不时挥舞着胳膊,能看出在说话,但里面没有声音,像出古怪的默剧。

    片子不长,五分钟就到了头,小屋子里的灯光亮起,照着座位上的三个人。

    “那个男演员的裤子不对,哪会还没有这种款式。”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半秃的中年男人开口道:“而且。演的好像也差了点……”他换了种委婉的方式,继续道:“其实也不错了,但跟那女演员一比,节奏就显得很乱。”

    贾璋柯歪在椅子上。眼睛肿的厉害,还不到三十却已经有早衰的迹象,笑道:“林老师您放心,他是男二号。就是临时搭一下,我那个男主角正在外边拍戏呢,抽不出空。”

    “哦。就是演的那个?”

    “对,就是他。”

    这人叫林旭东,是这部新戏的顾问,职业是画家,顺便搞搞电影研究。因为片子的背景是在八十年代,很多细节都要突出那种年代感,贾璋柯不可能一个人全搞定,有纰漏的地方就需要他来补足。

    这一年,对老贾来说,无比的漫长,苦闷且灰暗。更可怕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年初那纸禁令发出后,原本保持合作意向的上影厂,直接放任这个项目扑街,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他走动关系。

    老贾一直等到了年中,见实在无望,就回到京城,去联系北影厂。毕竟根正苗红,地处中央,跟某局要更密切一些。

    当时厂里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非常喜欢这个本子,愿意为他奔走活动。比如副厂长史东名,还有田庄庄。

    话说田庄庄从九二年开始,就因为被禁了十年,这个超长的期限,在所有被虐的导演里独一无二。他空挂着个第五代的头衔,却不能拍片,只好把对电影的热爱转到了对青年导演的扶持上。连续在王晓帅、路学常、彰明等人的片子里担任监制,并且疏通关系,为他们拉来了厂里的资金。

    甚至可以说,这几个第六代主力军的试验电影,能获得半官方注资,都是他的功劳。

    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位的鼎立支持,老贾一度又燃起了希望。他拍的,毕竟是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在国内传播,而不只是小规模地学术放映。

    但他唯一能做的,仍然只有等待。

    就在两个月前,从那边传来些比较乐观的消息,也就是那个时候,老贾开始启动新片的筹备工作。片方的资金已经到位,也定好了组,选好了演员,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很快就能拿到拍摄许可证,可俩月过去,依旧毫无消息。

    老贾到现在还记着田庄庄非常非常抱歉的样子,以及对这部一开始就注定不能上映的电影,那种惋惜和无奈。

    直到这个时候,贾璋柯才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幼稚。他拉上几个人,跑到平遥开始了第一次试拍,数天的简单预演,成果就是这个五分钟的样片。

    “那就好,那就好。”林旭东明显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男主角,点点头,笑道:“那女演员倒是不错,专业的?”

    “不是,就一舞蹈老师。”

    俩人正说着,就听有人轻轻敲门,一直闭口不言的副导演陶俊起身开门,见顾正挎着一皮包大步走了进来。

    “学校事太多,不好意思。”他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林旭东也认识他,握了握手,道:“小贾,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哎,谢谢您,到时候还得再麻烦您。”

    “哪说的,行了,再联系。”

    把他送出去,顾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正忙着改论文呢,真特么不是人干的活。”

    “正常,你现在可是我们这批里学历最高的了,就该干点非人类的事儿。”老贾笑道。

    “别扯没用的!”顾正知道自己不是当导演的料,索性往学术上发展发展,就考了个研究生。

    “怎么着,想留校当老师?”老贾问。

    “看看吧。”他摇摇头,带着点愤慨,道:“学校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关心的都是广告摄影。电脑特技。前儿放,特么的全场鼓倒掌,非得让放一美国大片!”

    贾璋柯听了也沉默半响,他和顾正的感受相同。不是说非要求人都得看艺术片,而是你对电影观念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在他们上学那个年代,这是无法想像的事情。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的。放一遍我看看。”顾正转换话题。

    灯光暗下,小幕上继续闪亮着无声的影像。

    “这赵滔真不错。”顾正刚看几眼就兴奋了,道:“我说你就是狗屎运,这种演员随便都能捡着。先是青子,这又来个缪斯。”

    他咂吧咂吧嘴,又盯了会那个男二,摇头道:“真不如青子。差太多。”说着偏头问:“哎?他档期来得及么?”

    老贾想了想道:“应该来得及,他说那电影不太靠谱,就三十分钟的戏。十来天就能杀青。”

    “你再催催,那货更不靠谱,不定扯出啥幺蛾子来。”顾正摆摆手,很了解他的样子。

    老贾正要答话,感觉腰里震动了下,摸出手机接道:“喂,您哪位?”

    “……我不知道!”

    他拿着手机听着听着,忽然就大喊了一声,举手就要摔,还是忍住,默默挂断。

    “谁啊?”顾正吓了一跳,难得见他这么失态。

    “问我!”贾璋柯用力挥动着胳膊,道:“怎么能参加电影节!怎么能打通关系!怎么能得奖!我一天得接三四个这种电话!我……”他说不下去了。

    顾正也讶然,而后微微一叹,拍了拍他肩膀。

    …………

    十天,就是吕勒给这部电影的时间,而且还包括了作家开会用去的那三天。

    褚青看着手机里的日历,很慌张的算着日子,十一月中,这部戏杀青,老贾那没良心的居然要他马上飞到汾阳,而且据说要呆到明年……

    这还不算完,丫说那新戏要有四季的镜头,也就是说,冬天拍完了,还有春天戏,春天拍完了,还有夏天戏……

    他顿时就觉得惨无人道,丧心病狂!合着我半年功夫,都搭给你了?不过也就唠叨唠叨,让自己心里痛快点,该去还得去。

    褚青挠挠头,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寒雨闹心。这破地方没有暖气,只能开着空调,还潮乎乎的,那感觉,就跟穿件湿衣服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个钟头似的。

    他正琢磨着给女朋友打个电话诉诉苦,手一抖,手机却先响了。一看号码,他摸摸鼻子,忽有种不妙的预感。

    “喂,楼导。”褚青开着玩笑。

    那边停顿了一秒钟,道:“你别这么叫行么?听着跟导弹似的。”

    “烨哥!”他一本正经的换了个称呼。

    楼烨瞬间放弃对自己称呼的所有权,直接说正事:“拍完了。”

    “啊?”褚青还没反应过来,这片子周期也太长了点,让他都有点模糊了。但随即,心里又生出一种雀跃,兴奋道:“那太好了!什么时候上映?”

    “上映不了,没过审查。”

    楼烨用那种跟片子里一模一样的旁白语调,干净利落的浇了他一盆冷水。

    “……为,为啥啊?”他结巴道。

    “太灰暗,小众,没有积极因素。”

    “我操!”褚青直接把电话摔了,在被子上颠了几下,哧溜到床边。

    灰暗,小众,不积极……这不是被毙的时候说得那套词儿么?感情你这局里都特么是自动回复啊!

    他默默地捡回电话,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越想越苦逼。

    算这部,自己都拍四部片了,可连个影儿都没看着。莫名其妙的,他怀疑起自己的人品值来,顺便对的前景不表示任何希望。

    楼烨倒是一点都不激动,道:“你然后还有戏么?”

    “有,得拍半年呢。”褚青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

    “嗯,你给我留出来十天时间,一月末到二月初那段吧。”

    “干嘛?”

    “去荷兰参加一个影展,周逊档期排不开,男女主角怎么也得去一个。”

    “……”

    褚青扯了扯嘴角,直接崩溃,不带这样的!她排不开,我就能排开?

    不过还是老样子,心里抱怨抱怨,嘴上仍道:“行。”

    挂了电话,这货又开始翻日历,一月底,二月初……就看着红通通的除夕俩字,标在二月四号那天。

    打击多了,反而无所谓了,瞅这样,今年春节都不能好好过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看着玻璃上淅沥的雨滴,愈加觉得很荒谬:我特么居然还是个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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