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家都很兴奋
褚青头一次碰上连续两天都有戏的情况,早早跟何袖琼打过招呼,晚上不想折腾回家,就跟组到宾馆去蹭一宿。(
平南文学网)
原本给他安排在一个副导演房间,结果苏友鹏可能因为跟他讨论了半天帽子的问题,友情见长,主动要求他过去侍寝。
苏友鹏算组里腕儿最大的一个,房间里虽然也是两张床,却是个小套间,外面还带着个小客厅。
褚青感谢他传递来的善意,跟他接触几次后,觉着人也很好,会是个朋友。
说来自己有时候想想,这辈子交的朋友好像很多都是女生。
男的只有老贾、顾正和余力威这三个货,至于楼烨,总觉得跟他意识形态完全不一样,有点代沟。还有刘晔党浩那几个,还不太熟,只能算认识而已。
“咚,咚咚,咚!”
寂静的走廊里,昏暗的廊灯下面,褚青鬼鬼祟祟的轻轻敲了四下暗号。
“吱呀!”
门被拉开一条小缝,范小爷也贼头贼脑的探了出来,看看四处无人,一下把他拽了进去。
褚青手里拎着一个大行李包,扔到床上,无奈道:“至于么,跟偷东西似的。”
范小爷盘腿坐在床上,拉开包就开始翻,道:“当然了!大半夜的你跑我这来,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扯出件淡蓝色的薄毛衫,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衣服挂,道:“挂那边去!”
褚青接过来,抻了抻下摆,挂到墙上的一根铁丝上。
“那裤子你带来没?哦,这呢。”
“那件外套呢?”
“哎呀,看你叠的,全是褶子……”
丫头碎碎念的把包里的衣服翻出来,最后又拽出一条,嗯,粉底的,带着小碎花的,秋裤。
“呀!”
丫头小脸一红,比藏她偷摸买的那条蕾*丝内*裤还快的速度,飞快的把秋裤塞到了被子底下。
褚青眨了眨眼,不知该转身回避一下,还是戳在这继续坚挺。这种情况,让他也很尴尬啊!
范小爷之前给褚青打电话说这事,让带点厚衣服来,只提了一两件喜欢的。褚青一想应该不够穿,索性把她的秋冬衣都划拉划拉,一起打包背了过来。
当时也没注意,居然还藏着这么个玩意儿。
这东西,不管叫秋裤衬裤还是棉毛裤,总之最大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抑制性激素生成。
很多女生敢在男人面前脱内*裤,但你问问她们敢在男人面前脱秋裤么?
尤其裤腿还包在袜子里头……
有多少妹子,一到入冬基本上就断绝了跟男朋友的啪啪啪行为,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难看?难看的秋裤。
当然了,如果你需求的情*趣点很特别,倒可以试试。让你女朋友倒在床上,双腿分开,迷离的说一句:来吧,撕碎我的秋裤吧!
呃……
褚青打了个寒颤,这画面太醉人了。
他凑过去,屁股搭在床边上,帮忙整理着衣物。看着她晃动的小脑袋,张了张嘴,才吐出一句话:“今儿累么?”
“还行。”
范小爷一顿,低低道,从下往上的瞄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褚青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白天的气氛让他很难受,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对俩人以后生活的一种不自信和迷茫。
丫头也很难受,她宁愿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也比现在堵得慌强。
其实说他们俩,有矛盾么?
屁都没有!
就是一个想得太多,另一个想得更多,然后谁都不敢说,还都害怕,怕一说出来就会吵架。
若是说开了,这点破事,怕是自己都觉得蛋疼。
屋子里一时间沉闷起来,俩人头碰头的都在干活,谁也不吱声。
范小爷把现在穿还有点早的衣服挑出来,细细叠好,摞在一边。褚青就把她选剩的,一件件的铺平,挂好。
上衣,裤子,棉袜,手套,还有给她新买的保温杯什么的,装了满满一大包。
待他把最后一件挂上去,丫头也叠好了衣服,下了床,把那行李包塞进床头柜下面。
她顺手把台灯调的亮一点,然后直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想回床上去,也不想说什么,只好背对他,傻站在哪儿。
那橘色的灯映着丫头的脸,又穿过她耳边脖颈的细细绒毛,衬在褚青的眼睛里。
他的嗓子很干涩,站在墙边,看了那个小小的背影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走过去双臂一伸,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坠鬓边轻轻蹭着。
“唔……”
范小爷微微一挣,又软了下来。忍不住抽噎了一声,没哭,但十分委屈的道:“你干嘛呀你!白天给谁甩脸子看呢!我招你惹你了?”
褚青没说话,只是抱她愈加的用力,像要揉碎在自己怀里。
好一会,丫头才转过身。
睁着两只大眼睛,满是怨怨的,往前一凑,那俩小板牙就咬住了他的嘴唇,很使劲很使劲的在咬,直到感觉有丝丝腥气渗入舌尖,才放开他。
“不生气了啊,我错了。”
褚青揉了揉那张小脸,拉着她坐到床上。
范小爷腿一跨,就骑在了他腰间,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褚青也抱着她的腰,就像以前一样,身体轻轻的前后摇晃,如两个孩子在荡着秋千。
俩人都闭着眼睛,似都停止在这一刻的时光里。
“哎!”
范小爷情绪缓和下来,轻唤一声,道:“你今天又是一天戏吧?”
“嗯,还有夜戏呢。”
“那你还回来住么?”
“不了,我回家,明天还有课呢。”
范小爷轻轻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咱俩能有那么一天么?”
褚青知道她在说什么,笃定道:“一定有!”
“真的?”
“真的!”
“呵……”
范小爷轻笑了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又忽地伸出小舌头,在被她咬破的下唇上柔柔软软的舔了一圈,然后贴住他的嘴唇,舌头跟条小蛇一样,伸进他嘴里来回搅动。
俩人有段时间没亲热了,这会正是情浓时候,都近乎贪婪的想要把对方完全攻陷,变成只属于自己的珍宝。
“嗯……嗯……”
两条舌头缠绕了一会,范小爷的鼻息渐重,脸也泛起丝丝红晕,喉咙里挤出似痒似酥的几声轻吟。
褚青的手从她的腰间,慢慢滑到衣服里,温热的手掌贴着凉凉的皮肤,俩人都是微微一颤,只觉得毛孔都舒张开了。
他手指划过细细小巧的骨节,一路往上。
别钩有三个,褚青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只解开了俩,还剩一个顽强的挂在上面,紧紧的防护着少女的酥香。
他又扯了两下,还是没解开。
范小爷可能觉得后背有点勒,舌头从他嘴里缩回来,低嗔道:“笨死啦!”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就是因为长时间解不开那个姑娘的胸*罩扣子,而失去了一次变大人的机会。
褚青不知道霍尔顿是谁,但也觉得很尴尬。
范小爷抿抿嘴,把手伸到后面,想帮他解开。褚青按住她的手,自己又试了一次,总算别钩兄很给面子。
带子脱落,丫头就觉得胸前一松,清清凉凉的,明明外面还穿着件衣服,却像毫无遮拦的贴在他身上,心里滚烫得近乎沸腾。
褚青的手指在那细细滑滑的背上轻轻抚弄,眼睛里的炽热都要将她融化了。
“咚!”
就在俩人都快把持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到了门上。
范小爷和褚青都是一激灵,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听,紧跟着,门口好像又有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丫头从他身上滑下来,两手往背后一伸,交错一扣,让男朋友费了好大劲的扣子瞬间被系上。
俩人蹑手蹑脚的蹭到门口,对视一眼,丫头先开口问:“谁?”
没人回应,反倒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
“……”
俩人又对视一眼,同时撇撇嘴。
褚青听那脚步声没跑多远就消失了,不禁问:“你隔壁都谁啊?”
丫头也反应过来,无奈道:“还能有谁啊?”
某些事情,是需要一个很流畅的过程才能直达终点。如果被打断了,往往不能继续下去,而是得重头再来。
褚青看了看表,再有不到俩小时就开工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还能睡一会儿。”
“嗯,你也好好歇着。”
范小爷先开门探头看了看,确定再没有人趴窗根儿,才脚尖一踮,跟男朋友吻别。
褚青回到苏友鹏的房间,轻轻推门,居然没锁。
里面乌漆麻黑的,苏友鹏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正熟睡中。
他先到卫生间,掩上门,放小水流,洗了洗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下巴上泛着一层青青的胡子茬。
忽地咧了咧嘴,觉着太过好笑。
褚青衣服都没脱,直直倒在床上,整个身体妥帖的压着褥子,这会才感觉筋骨一松,疲惫感汹涌而至。
走廊里的灯透过门底缝,亮成一条弱弱的细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苏友鹏懒懒的翻了个身。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烛
第二天一大早的状况,把孙叔培吓了一跳。
褚青、范小爷、苏友鹏、林心茹、赵微,还有陈盈,都是一脸通宵厮杀的疲怠样,软趴趴的瘫在椅子上。
虽然他们平时开工也都是软趴趴的,但今天软的特邪乎,尤其是赵微和林心茹,全身跟没有骨头似的,在椅子上一点点往下出溜。
范小爷也是困得不行,强打精神瞪着这几个不着调的小伙伴。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巴巴的跑来听窗根儿,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幸亏跟男朋友没干什么事,不然这辈子的节操可就一次性消耗干净了。
她又瞅了瞅精神不错的周洁,头回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今天是褚青在还珠的杀青戏,拍完就可以彻底离组。
本来跟平时都没什么两样,结果他化完妆一出来就看得直愣:今儿啥日子这么多人?服装、道具、收音、灯光……有一个算一个,比吃饭的时候还齐整。
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还是来热闹的?
他抽了抽嘴角,对群众的八卦追求表示出蛋疼无比,尤其这追求的主角还是自个。
小燕子一伙准备远避云南,但柳青和金锁已经勾勾搭搭上了,紫薇花就撺掇着柳青向金锁求婚。
嗯,没错,就是求婚……
“!”
随着孙叔培一声喊,赵微这帮人上一秒还要死要活的,马上变得精神抖擞,眼睛里都刷刷的放光。
褚青和范小爷都一脑袋黑线,瞬间有种被看猴戏的现场感。
赵微异常的兴奋,道:“快问快说!如果不说的话,我们就把金锁带到云南去了!”她很浮夸的哎了一声,回头看了箫剑一眼,道:“我好像缺个嫂嫂,金锁跟箫剑挺合适的!”
范小爷看她那憋不住想笑场的德行,心里就来气,眼睛瞪得更大,跺跺脚,道:“小燕子,你说什么嘛!好像我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整天被你们送给这个送给那个的。”
赵微道:“好好好!那你的自主权是什么,你到底要嫁给谁?”
这里,需要柳青恰当的扭捏一下。
对褚青来说,这是个挺困难的事儿。他长这么大就没学过这种奇葩的颜艺技巧,一老爷们扭扭捏捏,该是怎么个画面?
其实跟女生一样,扭好了就是萌,扭不好就是恶心……关键看脸。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又娘又蠢,保险起见,没做任何表情,只是说台词的时候,把语气变得很不自然:“哎呀!你们一个个明知故问,烦死了!”
哎呀!烦死了……死了……了!
这特么是老爷们说的话么?褚青说完心里就一颤,他这辈子都不要演琼遥剧了。
说开了,还是他心态和演技的问题,没到火候,放不开手脚,若是找他演喜剧片,妥妥的扑街。
然后,他转向女朋友,四目相对,尽量柔情似水的道:“金锁,我柳青是个粗人,那些肉肉麻麻的句子,我一句也不会。”
“这辈子,只有一次吓得我魂飞魄散,就是你掉下悬崖的那一刻。”
“我脑子里闪电一样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你活不成,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这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深情款款,范小爷却憋得快吐血了,连嘴唇都在抖。跟男朋友学出来的毛病,明明看到很好玩的事,却不能即时吐槽,让她相当抓狂。
就因为对这个男人平日那副懒散又沉闷的样子太熟悉,忽然看到他化身嘴炮情圣,丫头一点都不感动,只是觉得很逗比。
他这种黑历史可不多见,当然要牢牢记着,以便随时拿出来嘲讽。
“好了,这是我这辈子讲的最肉麻的一句话。”褚青咳咳嗓子,大声道:“金锁,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林心茹掩着嘴悄悄一笑,苏友鹏眼睛里也在跳动着狗血的小火苗,最过分的是赵微。
“啊哈哈哈!”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笑场了,又跺脚又拍手,咋咋呼呼道:“金锁,你怎么说?你快回答人家!”
范小爷抿抿嘴,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装作娇羞无限,道:“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给他骗走了,就对了。”
…………
“嗬!”
褚青搓了搓后脖子,刚被服装师折腾得一身白毛汗,心有余悸,丫从来没穿过这么难穿的衣服。
刚出换装间,就看着赵微和林心茹正在门口打晃,奇怪道:“你俩干嘛呢?”
“哈哈!”
赵微一看他就裂开大嘴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道:“你不戴那帽子还好点,戴上就跟一地主老财似的。”
褚青很无辜,道:“我也不想戴啊。”
话说他这身行头,上面是绛色对襟马褂,下身宽腰长裤,两股绸带在胸前交叉,留着别大红花用。
这都好说,唯独那个帽子,正经的瓜皮小帽。
真的是小帽,只能将将扣住他脑袋顶那一圈,离远瞅还以为留着个盖儿头。服装师说没有更大号的了,褚青才不信,丫根本就在故意坑爹,他甚至怀疑就是苏大头暗中指使的,好报昨天之仇。
林心茹笑道:“我们在这等兵兵呢,想看看她换完装是什么样子。”
褚青本来没想这茬,听她一说,也有点期待,笑道:“那我也看看。”
“哎哎,这可不行!”
赵微马上凑过来,挡在门口,道:“你看什么看!新郎新娘没洞房之前不能见面,快走快走!”说着推推搡搡的把他撵远。
褚青翻了个白眼,我这新郎官都没怎么着,你一伴娘为毛入戏这么深?
拍戏,不是说你化完妆换好戏服马上就能拍,这都是前期准备,等一两个小时才上镜那是常事。
何况孙叔培这会正在补拍几场短镜头,更没功夫搭理他。
褚青就穿着这身行头在院子里瞎转悠,所到之处,工作人员都跟他暖暖的一笑,就像姐儿见了恩客那般暖暖的。
此时天色将晚,温度跌落,风一吹,他就觉着后背的那层细汗,嗖嗖的变成黏黏的冷气糊在身上,又凉又难受。
转来转去,最后索性跑到新房里呆着。
这是老乡家的一个卧室,剧组花了一天时间把它布置成了新房。门窗上贴着双喜,棕漆雕花的床头,四面垂下粉帘。床上,嗯,应该是个小坑改装的,还摞着鸳鸯喜被。一床红的,一床绿的……
褚青无语,道具组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这绿色的喜被也就罢了,可你那明晃铮亮的玻璃窗户是怎么回事?糊张纸能死啊!
外面的人忙忙叨叨,他自己坐在屋里,范小爷不知道被赵微藏到哪去了,还真没见着面。
这就算洞房花烛了吧!
他把屋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觉得好玩的同时,还带着那么点期盼。
忽又想起丫头问他的那句话:咱俩,能有这么一天么?
初冬的晚上来得快了些,六点刚过,天已经黑了,到了七点,已是蒙蒙一片。矮墙外的田野在暗夜中更加肃静,只在远处缀着几点闪闪的灯光,连听声虫鸣都很吝啬。
矮墙内却是灯光通亮,人声鼎沸。
柳青和金锁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孩子,自然也没什么高堂可拜。就在院子正中,立起一座小牌坊,前面竖着一个斗大的烫金喜字,案前燃着两只红烛。
那朵大红花已经别在褚青的胸前,颇有点被授奖的少先队员的气质。
他站在牌坊前面,背着手,等待开拍,本来还挺轻松自然的。
但当看到,赵微和林心茹扶着那个女孩子,迈过门槛,出了正屋,小心的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盖着红盖头,五彩霞帔,脚底一双绣鞋隐现在百花裥裙里,他的心脏忽然就被那一身火红点燃了。
周围挤着比白天还要多的围观群众,尔康和五阿哥在旁边装模作样的吹着唢呐,其实压根就没声儿,小鸽子在新娘前面,提着篮子洒着花瓣。
走到了跟前,赵微把范小爷的手搭在褚青的手背上,俩人的手指一转,一牵,极为娴熟的握在了一起。
片场里忽然变得很静,连那几支破收音话筒都给面子的没“滋滋”漏风,也没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褚青慢慢引着范小爷跪在垫子上,松了手,俩人对着前方,拜了一拜。
又转过身,面对面,似有根丝线在他们中间牵扯,同时俯首,拜了第二拜。
褚青直起腰,闪亮的眸子里映出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如同蕴藏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他又低首,拜了第三拜。
范小爷也轻轻柔柔的俯下身子,细风掀起盖头的一角,露出她白嫩的脖颈和红红的唇边,含着安静而羞涩的笑意。
起身入了洞房,屋里的桌案上亦燃着双烛,还摆着几碟谷米。
赵微一伙人在外面兴冲冲的偷看,扒着那个玻璃窗,摄影大哥居然还特意给了个镜头。
褚青拿着秤杆,手都有点颤巍巍的,慢慢挑起她的盖头。
他就像在看一幅逐行显露的美人图,先是脖颈,然后是下巴,再到嘴唇,到鼻子,最后是眼睛。
步摇凤冠,钿璎累累,珍珠串子垂在两侧,晃悠悠的映衬着那张比红烛更明艳的小脸。
褚青倒没体会到什么惊艳感,因为俩人太熟悉,而又正是这种熟悉,让他愈加心跳。
如此气氛,范小爷本该含羞脉脉的配合下才对。……
“卡”
孙叔培忽然喊了停,特不理解的问:“兵兵,你现在是洞房花烛,怎么能露出很嫌弃的表情呢?”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我没调整好!”
她马上道歉,手却藏在大袖子里,偷偷掐了下褚青的手背。
褚青饶是心智已经被她锤炼得坚韧无比,仍感到很无奈,只得道:“导演,我这帽子能不能摘下来,不然我怕一会还得喊卡……”
第六十三章 初冬
“?辏 ?p> 酸菜连着肉片的汤汁溅到铜火锅的“小烟囱”上,带着浮油沫子发出烤肉般的“?昀病鄙??捌鹨宦瓢籽蹋??刍煸谏?诘娜绕?铩?p> 褚青什么干料湿料都没要,就一小碗炸得香喷喷的辣子油,往油面上略微一蘸,一大口直接塞进嘴里,那叫一个酸爽。
冬天了,就得吃这个。
离开剧组几天的功夫,可能因为心情好,脑瓜顶已经长出来一层薄薄的毛茬。用手一搓,就像摸那种硬硬的刷子头似的,手感居然还不错。
他发现自己现在挺喜欢戴帽子的了,自从知道范小爷给他买那帽子的价钱后,就此收进衣柜,看样子等结婚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显呗一下。
何况现在天冷,他就自个买了顶毛线帽戴上。
“这呢!这呢!”
褚青都快吃完一盘子酸菜了,才看着老贾推门进来。
“这么慢?”
“临时有点事。”
老贾穿着羽绒服,还拎着一公文包,一副蹩脚的成功人士的派头。
几个月前他说去魔都后,跟褚青就再没联系过,啥时候回来的,最近怎么样,一概不知。直到昨天,才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要了份血肠,整盘子一口气都下到锅里,看着食物们在沸腾的汤水里翻滚,心中有一种莫大的幸福感。
偏头又看看老贾,幸福顿时烟消云散,总感觉每次一见到这人,那对眉毛就又往下耷拉一截。
“老顾不来了?”贾璋柯哑着嗓子问。
褚青道:“丫最近处了个对象,没功夫搭理咱们。”
老贾笑了笑,脱掉羽绒服,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道:“行,也该收收心了。”
褚青瞄了眼那衣服,又忍不住往窗外头瞅瞅,道:“今儿不冷啊!这么早就穿羽绒服,等三九你穿啥?”
“南方那边冷啊,搁屋里就跟冰窖似的。”
“你啥时候回来的?”褚青问。
“六月份回来一趟。”老贾拿起筷子,想夹块血肠,可能熟的太烂,一碰就碎了,只好用匙舀到碗里,接着道:“上月底又飞去一趟,前两天刚回来。”
褚青点点头,问:“你那电影咋样了?”
老贾道:“本来谈得不错,剧本写完就能建组了,结果上个月给我打电话,说不行。”
“为啥?”
“没说为啥,就是说不行。”
老贾嘴里嚼着片白肉,烫得直咧嘴,道:“我过去打听了十来天,才得着个准信儿。”
他手里攥着筷子,慢慢的往上指了指,道:“有人不同意。”
“谁不同……”褚青刚想问,随即反应过来,道:“上头?”
“嗯,上头。”
老贾咽下肉片,点点头。
“?昀玻 ?p> 褚青又倒进去半盘肉,有一片黏在了内壁上,他就用筷子一点点往下抠,锅里的热气不停的喷在手上,有些烫。
“那你这戏……”他终于把残渣都蹭了下来,问:“还拍么?”
老贾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等信儿吧!”
褚青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响才道:“要不,我陪你喝点?”
老贾摆摆手,笑道:“不用,三十来岁人了,不能光靠喝酒解决问题。”
“装!”
褚青撇撇嘴,言简意赅的扔出一句评价。
“装就装吧,就是答应你那影帝还得等两年。”老贾笑道。
“别整没用的!”
褚青很鄙视,忽然跳转了话题,道:“你也知道自个三十来岁了,赶紧找个对象收收心,你看老顾一天天乐得跟孙子似的。”
老贾笑道:“我这心一时半会都收不了,对了,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
“嗯,挺好。”
褚青犹豫了下,才道:“现在是挺好。”
“出啥事了?”老贾听出他语气略微不同。
褚青还真挺想找人唠一唠,道:“也没出啥事,就是觉着……咋说呢?”他干脆把拍戏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还不忘加上自己复杂而矫情的心理活动。
老贾的感情经验也没多少,但他旁观者清,听完就理出头绪,道:“你就是怕以后留不住她呗?”
“嗯对!”
“那你相信她么?”
“相信。”
“那你还怕啥?”
褚青一呆,呆了好久都没吭声。
…………
拍完还珠之后,褚青的日程陡然松泛起来,再也不用两头跑。
课上到现在,他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全班二十几个人,每次考试都在中间打晃。特别是排小品,基本都是在最后几名。
京城电视台已经把还珠播完一轮了,由于太受欢迎马上还要重播。同学们自然都看过这剧,也都看过他在里面的表演。
说实话,褚青在剧里开挂般的表现,就跟扎在地瓜田里的白萝卜一样,看上去都是绿秧子,拨出来才知道,一个细细小小,一个又粗又大。
正因为如此,同学们才愈加觉着这人很诡异。一开始都以为丫在故意装怂,后来发现,其实他真的演不好小品。
褚青也很纳闷,专门去找郝容请教过一次,郝容则给了一个很恰当的评语:你太害羞了。
不光是心态害羞,表演也很害羞。他可以在《小武》里光着屁股冲澡,却演不好一段很简单的放肆大笑。
暴怒,狂喜,痛哭……这些带有强烈情感波动的戏,似乎他都演不好。
而小品这种更贴近话剧的形式,基本的风格就是要冲突强烈,表演夸张,特别说话声音一定要大。
人台底下观众都看不清你啥模样,你还在哪玩内敛,玩深沉,纯属找抽。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演不出来。对这种心理障碍,郝容也给不出具体的解决方法,只得道,随缘吧,不知道啥时候你就悟了。
听得他很蛋疼。
正午,阳光不显,空气薄凉。
褚青沿着一条小径,七拐八拐的走去图书馆。校园里肃静了许多,入学时那些灿烂的花花草草都挂了,只剩几棵大树还坚挺着几枝绿叶。
逐渐寒冷的天气并没有让学生们也变得懒惰,他每天清晨上学时,还是能听到惯常的早课声。那些或帅或美的小鲜肉有时就在操场上,边活动身子边练习台词。都是挺直的身板,蹲下,又起来,同时嘴里哈出一口白气,青春的一塌糊涂。
褚青掸了掸衣服下摆,把刮在上面的一片枯叶扫掉。他这一身,长款的呢子大衣,里面v领毛衫,黑色直筒裤裹着那两条大长腿,在校园里一走咔咔带感。
这当然是女朋友给他打扮的,从他自个买了一件不着调的红毛衣之后,范小爷就全权接管了他的造型权,免得领出去太丢人。
丫头在这方面的眼光似乎有天赋属性,虽说谈不上啥时尚感,搭配总算得体干净。
“同学,这书你不能再借了,你都连着借三次了,也得让别人看看吧。”
图书馆里,那个女生管理员拿着一本书,略带不满。
对面的也是一个女孩子,很瘦,细目长眉,本该很娇弱的脸上却被那只坚挺倔强的鼻子破坏了协调性。
她说话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道:“我还有一点就抄完了,你再让我看看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褚青刚进门,就看到这么个场景。
那管理员一眼扫到他,忙摆摆手,道:“哎!你可来了!”又对借书的女孩子道:“你看,这位同学也想看这本书,回回来,回回问,这书是公共资源,总不能你一个人占着吧?”
褚青凑了过来,问:“怎么了?”
“喏!”管理员把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一摆,道:“书还回来了,但这同学还想借。”
“呃……”
褚青怔了下,他每次来都要顺口问一句这书在不在,都快成习惯了,这会总算看着真身了。
他转头又瞅了瞅那个女孩子,想看看是哪位书霸这么吊。
正巧她也往这边瞄了一眼,又飞快的转过头,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生,不好开口,一脸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想放弃的样子。
褚青想看这本书,就是见识见识,顺便追忆一下童年映像里的周星星和肉嘟嘟的谢夫人。对书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不急着看,就借给这同学好了。”
他装大方,那管理员可不乐意了,道:“你不急着看,还有别人看呢!”
褚青咳咳嗓子,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拿在手里摆弄。
那管理员眼睛瞬时放光,也咳咳嗓子,道:“那好吧,就再借给你一次,不过可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说着在借书卡上“啪”盖了个章。
“谢谢。”
那女孩子道了一声,把书装进书包。
褚青把苏友鹏的签名照递给她,看没自己什么事了,就转到书架里。
找来找去,发现那本已经快看完的《封神演义》被借走了,不禁撇撇嘴,只好又挑了本《聊斋志异》。因为拍戏的缘故,他从没往家里借过书,都是在图书馆里看,经常会出现这种看着看着就被强行太监掉的情况。
“《尸变》、《咬鬼》、《犬奸》、《妾杖击贼》……”
他刚翻开就一乐,好家伙,蒲老头儿口味够重的啊,思想也够开放。
正抱着一种刚下完片的心态翻到《姊妹易嫁》那章,就听到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响。抬头一瞧,却是那借书的女孩子。
“刚才谢谢你。”她很腼腆的道。
“没事。”褚青随口道。
那女孩子借完书本想直接走的,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毕竟人家帮了个小忙,想想还是过来打个招呼。
这会说完,反而有点尴尬,俩人都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真觉着没啥可聊的。
“那,拜拜。”
她坐下还没有三十秒,就站了起来。
“嗯,拜拜。”
褚青头都没抬,继续把蒲老头儿幻想成笑笑生,努力找着看书里有没有里番……
第六十四章 我又不是光头
“哟,来了!”
“哟,又来了,人搁里边儿呢。”
“哟,今儿带啥好吃的了?”
褚青提着个保温壶,从跨进大门槛开始,至沁芳桥,再经怡红院,这一路,各种画风迥异的八卦人员神出鬼没。
还没等到顾恩思义殿的内景片场,刚过了栊翠庵,远远就看着一身宫女装的范小爷迎了出来。
“我就估摸着你快来了!”离得老远,范小爷就大声笑道,踩着花盆底嗒嗒嗒的开始小跑。
“你别摔了!”
褚青也跑了几步,拉住她的手,感觉手指冰凉,不禁问道:“冷么?”
“还行,里面穿件衬衣呢,就是冻手。”
俩人的关系现在基本已经半公开了,剧组人员都见怪不怪,反正褚青已经离组了,也不好嚼什么舌根子。而何袖琼找范小爷谈完话后,似乎把这茬就忘了,再没提过。
只要是没课,甚至只有半天的功夫,褚青都会带着好吃的跑过来探班,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就跟老妈子似的,让赵微、林心茹一众单身妹子的仇恨值各种爆表。
“那几个货没看着吧?”
俩人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褚青左瞅右瞅,经过之前的教训,让他对苏友鹏那几只吃货的战斗力很是担惊受怕。
“没,我出来谁也没告诉。”
范小爷拧开盖子,取下自带的小碗,壶口那股热气裹着浓香飘进她的鼻子。忙不迭的倒了一碗,哗啦一声,好像有很多东西在里面。
“哎妈!”
丫头彪了一句东北口的感叹词,看着碗里略显夸张的食材,鸡肉、枸杞、大枣、党参……又往壶里瞄了眼,好像还有香菇和火腿,不禁道:“大哥你当我坐月子呢!”
褚青笑道:“真坐月子,我就闷只王八给你吃了。”说着把羹匙递给她,道:“冬天喝点鸡汤好,都不得感冒。”
丫头先挑了块鸡肉塞在嘴里,点点头,道:“嗯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啥乱七八糟的?”褚青捏了捏她动来动去的腮帮子。
“这不是你教心茹说的么,这么快就忘了,那驴肉火烧好吃吧?”范小爷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很尴尬,这都去年的事儿了,怎么还记着。
“哎说真的!”丫头眨了眨那双贼巴兮兮的大眼睛,问:“你哪会就没看上她?”
“没!”他实话实说。
“一丁点都没动心?”
“真没有!”
范小爷抿了抿嘴,端起碗连汤带水,嚼都不嚼,一股脑倒进嗓子眼里,然后“哈”地吐出一口长气,显然吃的很爽。
“你啥时候杀青?”褚青又给她倒了一碗,问道。
她想了想,道:“下个月……月底吧,反正不能拖到一月份了。”
褚青点点头,道:“行,那我再给你妈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丫头听这话很别扭,还有点害羞,你不要用这种女婿问候丈母娘的日常语气好不好,装作不自然一点会死啊!不过扭捏之后,又变得很担心,道:“我那合同上违约金可写着一百万呢,能行么?”
“你那合同本来就违法的,顶多跟他们扯扯皮,最后赔点钱就得了。”
“那得赔多少钱啊?”
“这就看怎么谈呗,我猜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吧。”
“啊?”丫头愁道:“我这几年一共还没攒十万块钱呢。”
褚青愣道:“你还想自己拿啊?”
丫头理所当然道:“我爸妈那点家底,都是他们养老钱,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笑道:“没事,我手里还有几万,再找别人凑凑,怎么也能凑出来。”
“得了,你上学哪会都死活不用我的钱,现在我要是用你的钱,我还要脸不要了?”她用手指头刮了刮自己的小脸蛋,道:“不害臊!”
说完眼波流转,又笑道:“你那钱还是留着吧,将来找个肥而不腻的媳妇儿啥的,还能给她当彩礼。”
看那一脸得瑟又故意挑衅的小模样,褚青就想把她翻过去打屁股。结果他刚一抬胳膊,那丫头马上就闪得远远的。
那只碗很小,俩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见底。褚青收拾收拾,准备闪人。
范小爷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开始抽风:“褚大爷,你别走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头上那朵塑料花戳的脸疼,一边躲一边翻了个白眼,道:“别装了!”
“嘻嘻!”范小爷抬起头,又问道:“哎你不说想买个手机么,买了没?”
“没呢,我昨儿去看了看,连个彩屏的都没有。”他一提起这个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现手机屏不都绿的么?”
“……”
褚青不好解释,他主要是不想花几千块钱买一老古董,这让他特有一种当冤大头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着保温壶,另只手勾着她的小拇指,顺着枯败的柳堤往出走,一会又到了沁芳桥。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转身想走,又顿住脚,忽地露出一种很显呗的表情,道:“忘跟你说了,前几天还有人找我拍广告呢。”
“真哒?”范小爷比他还高兴,很欣慰的踮脚摸了摸男朋友的头,道:“咱们家褚大爷出息了啊!什么广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签订合同的时候,也没搞懂,为毛那个洗衣粉厂要找他拍广告,他又不是光头……
其实找他的广告有两个,都是新厂家,本土企业,一个做豆奶,一个做日化。牌子都没听过,估计这块市场水太深,后来都挂了。
豆奶那家给的钱还要多,二十万,特么的居然要求他日后只要出现在公众镜头里,喝的东西必须是豆奶,合约是两年。程老头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给扔了。
洗衣粉这家开得价钱不高,但态度特诚恳,不光是老总亲自出面,而且不是长约,仅仅是一个单片广告,六万块。
随着还珠热播,至少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褚青已经成功跻身三线小明星的行列。后世总不时能看到各种明星身价的排行榜,但轮到自己这儿,才忽然有种对“身价”这个词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里拍摄,觉着挺新鲜,定的是九点,他八点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
那老总姓牛,矮个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样子,正拿着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剧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对这称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这种所谓明星的身份,去跟别人打交道,很有一种“我终于也能装装逼了”的感觉,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谢谢。”
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接过本子,又扫了一遍。那压根称不上是剧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个文案,角色是一对新婚夫妻,场景也简单,就是在家里。
“褚先生是哪里人?”
“东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东北人,咱们还算半个老乡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辈子修鞋哪会儿,可没觉得做生意得这么会讲话啊,都是街坊邻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连门都不进,就在门口把装鞋的塑料袋“啪”往屋里一扔,喊一嗓子:“一会拿!”
那股霸气,从没让他有身为生意人的自觉性。
转眼到了九点,他的搭档,据说是一个小模特,还没见人影。
牛总有点挂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没事,再等会。”
又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来,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这帮人被撂挑子了。
牛总扯出点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问问怎么回事。”转身对正在打电话的助理道:“找着人了没有?”
“她不接电话啊!”那助理一脸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来我跟她说!”牛总把电话抢过来,转到角落说了几分钟,一脸阴沉的挂掉。
都说娱乐圈水太深,还真是什么王八都有,一个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无恐的临时加价。
原给的酬劳是三千块,丫一口就提到一万,要是四五千也就罢了,他们这广告预算本来就紧巴巴的,实在拿不出更多钱。
更让他火大的还不是这个,他问道:“你没跟她签合同?”
那助理的脸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块钱,我合计出不了什么事,就没签。”
牛总心里再气,也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看了眼坐在一边翻杂志的褚青,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解释,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们对那人有啥要求没有?”褚青听完没什么反应,倒问了这么句话。
“啊?”牛总一愣,没明白。
“我是说,我试试能不能帮你们找一个,中戏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总连忙点头。
褚青就借他的手机给刘晔打了个电话,这货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后挣了点钱,就买了部手机,某天还颠颠儿的跑到进修班专门跟他得瑟了一下。
“喂?哪位?”
“喂?刘晔,我褚青。”
“哥!你终于开眼了,居然给我打电话了,这你手机啊?”
褚青对他的逗比属性实在无语,不想废话,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问问你们班的,别的班也行,有没有愿意拍的,然后让她直接给我回个电话。”
“嘿嘿!”那货很欠揍的笑了声,道:“有啥要求没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别扯犊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这边等着呢!”
挂上电话,他笑道:“等会吧。”
牛总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没二话,您那朋友来,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别介,该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么钱。”褚青笑道:“再说你还得看看她合不合适。”
他不知道谁会来,也不是故意断人家财路,只是觉得真要涨到六千,好像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钱不是给自己的。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献法,把一个人坑了,去卖另一个的人情。
不一会,那手机响了。
他接过,道:“喂?你哪位?”
那边顿了顿,女孩子的声音很轻,道:“你好,我叫张静,你是……褚青么?”
第六十五章 东出卢龙塞
“卡!”
导演喊了停,对张静道:“你推门太早了,再等两秒钟。”
“明白了,导演。”她点头道。
“卡!”
导演又喊:“你进门之后得马上关门,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馅了么?”他心里恼火,怎么找个这么没经验的人来,若不是主角推荐的,早就开骂了。
看着那女孩子一脸紧张,正坐在小板凳上撸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导演,要不咱休息一会吧。”
“那好,休息半个小时。”导演还是很给这个三线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员把大灯调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丝人影的棚内瞬间黯淡下来。
“坐会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里的椅子上,他一直对这个布景很无奈,客厅不像客厅,厨房不像厨房,还连着门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还要在这里洗衣服。
“对不起。”张静轻轻道。
她身上罩着件乳白色的大衣,里面是件粉色毛衫,这两件衣服都是跟一个女工作人员现借的,穿着有些大,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
这女孩子刚跑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素净,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像刚从泥土里伸出来的一片嫩叶子。问问年龄,才十八岁,演新婚夫妇小了点,但没办法,也得用。好在她形象不错,细目长眉,倔强的鼻子,还喜欢霸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撒手。
导演觉着这样上镜很没效果,就给她化了点浓妆,显得成熟一些,又换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没事,别紧张,想想那书上咋说的,你白看那么长时间了?”
“那书上也没说怎么让人不紧张。”张静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嘲讽。
“我那天听你说,怎么好像要把整本书抄下来?”他问道。
她微微低头,道:“那书有点贵。”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这个话题,只好不自然的转换一下,道:“你是哪个班的?”
“导演系,大专班。”女孩子的声音更轻。
“……”
好吧,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聊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大专班好啊,比我进修班的强多了。”
张静抬起头,略微惊讶。她一月生活费只有四百块钱,对这个一下子给她带来三千块巨款的男人,虽然没听说过,但不妨碍她抱着一种敬畏和惴惴的心态去交流。
褚青说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么没考表演系?”
“人招满了,我没赶上,就报的导演系。”
他无语,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天跟元泉对话的羞耻情景,俩人都一样的敏感细腻,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这个女孩子,则倔强的厉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问。
“闽南那边的。”
褚青来了兴趣,道:“哎那你会说闽南话么?”
“嗯会一点。”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张静犹豫了下,才道:“嫁着臭头翁,有肉又有葱;嫁着跋缴翁,规厝内空空。”
“啥玩意儿?”褚青傻眼,她说的又快又神奇,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静放慢语速,又来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来,道:“那个臭头和跋缴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给他讲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简单道:“就是好男人和坏男人的意思。”
褚青点点头,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东北话,听着啊……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什么?”
张静做出跟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傻眼表情。
“你跟着我说……”
俩人一字字的念:“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她总算笑了出来,马上又掩住嘴。
俩人又聊了一会,那边导演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吗?”
“没问题。”
褚青回了一声,看她放松多了,便笑道:“起来吧,准备准备。”
俩人刚站起来,他忽又问:“哎,你以前就一直叫这个名么?”
张静愣道:“啊……是啊,怎么了?”
“没事没事。”褚青摆手道,转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这帮明星都吃饱了撑的,没事老换什么id?
“!”
也不知道牛总哪找的这么个导演,特想装那一副国际大导范儿。
一个大洗脸盆里泡着几件衣服,褚青就坐在边上咔咔搓。这段应该配上画外音:唉!结婚一个月了,媳妇儿什么活都让我干,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时候,就很蛋疼,总觉得跟那种“隔壁老王总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性药广告没啥区别。
门被推开,张静拎着个袋子进了屋,顺手关门。
她边脱外套边笑道:“哟!今儿挺主动的啊!”说着凑到跟前,道:“给你个奖励。”她的状态很松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头,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后衣服你洗?”
“想得美!”张静把一袋洗衣粉甩给他,道:“用这个,又快又干净。”
“好!过!”导演扯着嗓子道:“下一组!”
按照广告的模式,在电视上放的时候,下面就该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绍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业界所有产品。
“!”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脑袋边上举着袋洗衣粉,频频微笑,特有种蛇精病的气质。张静在后面,一只胳膊肘压在他肩膀上,说:“用xx洗衣粉。”
他接道:“又快又干净!”
“好!”
牛总很兴奋,啪啪鼓掌,拍的时间越短越省钱,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名不虚传。”
褚青听他不着调的拽成语,扯了扯嘴角,道:“谢谢,还用拍别的么?”
牛总跟导演对视一眼,忙道:“没了没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体会了,这种所谓生活流的广告,简直比我这种所谓生活流的小说还要蛋疼。不过为了那六万块,还可以忍。
拍广告时间短,收益大,再怎么不爽也不会超过忍耐限度,但以后若真要有个傻缺土豪砸上几百万,叫他去演一部烂剧,他会不会动心?
“嗤……”
褚青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了。
等了张静一会,俩人一起下楼。她换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净了妆,像根漂在清汤里的春葱,素的连点油星都没有。
“我刚才,怎么样?”
她似乎又有点紧张了,还带着些兴奋。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实话实说,顿了顿,又道:“就是你那个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划了一下,道:“你这么笑一个我看看。”
张静对他已经有了点信任,虽然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是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的脸很小,眉眼也秀气,嘴巴却有些大,尤其是这会一咧嘴,唇角形成一个很夸张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脸蛋上还凹进去俩小酒窝。
“你这么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说看着太假,只得道:“让人觉着不太自然。以后你再拍广告千万别这么笑,不然时间一长就改不过来了。”
张静没对他的指手画脚感到莫名其妙,很虚心的听着意见,不禁道:“那我该怎么笑?”
“呃……你可以想想,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
迁西,喜峰口。
这地儿以前叫卢龙塞,就是小高“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那个地界。说来写诗也挺容易的,搞清东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阳关,南下扬州,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报国啥的。
这地方其实挺小的,长城的关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断壁,顺着不规则的山势伸向岸边,再一头扎进泡子里,病弱弱像条断头的虫。两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块余份的空地,透过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库。
一艘破船带着“呜呜”声在水面上划过,船头挑着太阳旗,就像根豆角被扔进了锅里。
“哒哒哒”,还真有马蹄声,一鬼子军官骑在大马上,后面跟着一队鼓乐手,再后面,跟着一头驴,背上挂着水箱。
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孩子咋咋呼呼的从村里窜了出来,排排坐在村口的矮墙上,身子还跟着乐曲不停扭动。
“二脖子!”
军官用拧巴的中国话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汉子用更拧巴的日本话回了一嗓子,然后冲着每个乐手频频点头,准备去牵后面的驴。
“停!”
姜闻喊道,他嗓子里总像含着口烟,说话声音很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
“伟东,过来。”
那汉子跑到跟前,道:“又怎么了?”
姜闻也穿着件破棉袄,缩在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道:“自个瞅瞅你那腿,见着鬼子有你那样跑得么?”
那汉子无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术的,你非把我拉过来演戏,这会你赖我?”
“我*操,我让你演戏,这会你跟我说这个?”姜闻歪着头道。
蔡伟东懒得理他的胡搅蛮缠,问:“那我该怎么跑?”
姜闻起身道:“你得这样。”说着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撵的瘸腿鸭子,一载歪一载歪的蹦达了两步。
“成!我试试!”蔡伟东道。
“停!”
姜闻抓了抓脑瓜皮,皱着眉毛犯愁,蔡伟东做美术设计是一把好手,演戏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来来,碰碰!”
章华和李从喜凑了过来,他们一个是制片主任,另一个也是制片主任,兼演员。
姜闻摸出包烟,一人发一根,都蹲在地上,边挠头边道:“缺个人!缺个人!你说你一干制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术的装什么孙子?”
李从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里演了个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强多了。他把烟叼在嘴里,先道:“那就找个专业的呗。”
姜闻一摆手,道:“得了,就因为买那机器,董评差点给我卸了!还要钱?你跟他说去。”
八月份开机,丫先花了80万,在这山头上硬生生垒出个“鬼子村”。又只为了拍那么一场镜头,专门从美国运过来一台机器。现仨月过去了,进度先不说咋样,眼瞅着一千多万投资要干净了!再翻一番都够呛。
华艺老板董评那个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从喜又道:“那就找个便宜点的。”
姜闻抽了口烟,道:“便宜倒是有好货,我就怕我没那命碰上。”
一直闷头不响的章华来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给你找找。”
姜闻偏了偏头,道:“我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华点点头。
一根烟抽完,那俩人散去。
姜闻直起腰,跺了跺脚,一股子黄灰从那双露着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来。冬天了,这地方冷得吓人,不是干干的冷,却也不潮湿,就像直接钻到你心里头,“啪”那么哆嗦一下。
不远处,就是水库边,一人扛着摄影机,正对着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顾老师,又扫街呢?”
姜闻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低着嗓子笑道。
顾常卫转过头,笑道:“扫啥街,随便拍拍。”
姜闻叉着腰,也看着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觉着这地儿不踏实。”
“怎么个不踏实?”顾常卫问。
“你想啊,当年曹操杀乌桓,慕容?y杀汉人,八路军杀鬼子,都打这儿过。这特么就是一凶地!”
顾常卫嗤笑一声,道:“你就是自己瞎折腾,啥时候折腾死就算完!”
姜闻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凉拔凉的空气,笑道:“心里有事儿,就得往外倒腾,不然这人就得憋死,折腾死总比憋死的强!”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家伙嘲讽成功,我也觉得很丢脸。这章刚码完的,还是发了。唔……掉头去接着写,明天我可不保证啊!!!)
第六十六章 三日(上)
事情是这样的:
原本张静想请褚青吃个饭,感谢一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刘晔作陪。结果俩人正说这事儿,被党浩这孙子瞄见了,死皮赖脸的要跟来强行蹭饭。话说96班男生的日子过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请客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食。
这还没完,仨人正往校外走的功夫,又碰上了胡婧,这也是个爱热闹的货,没等人家邀请,就颠颠儿的自觉入队。
于是,褚青就很无语的坐在一角,跟这帮莫名其妙的人,吃着一顿莫名其妙的饭。
张静挨着他,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碰杯的时候才跟着小抿一口,和叽叽喳喳的胡婧相比,就是两种次元的画风。平白多出来俩蹭饭的,她也没表示出任何对自己钱包的怜悯和不快。
“你跟刘晔咋认识的?”褚青问道。
她道:“有次上鉴赏课,他坐我旁边……”
刘晔耳朵尖,听了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婧笑道:“别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过。”
“哎!这话对!”党浩插话:“就是没跟咱们班女生交流过。”
胡婧怒道:“老党你找抽是吧,你就变着法儿的挤兑我不好看呗!”
党浩忙道:“这事你该问他啊!丫平时是不是跟章同学交流最多,跟你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刘晔也急忙辩解,道:“章同学吃的少,能给我分点余份的……”
要说一群人凑在一块,要么都熟,要么都不熟,就怕有关系近的,有关系远的。很容易出现那种,几个熟人组成小团讨论内部话题,其余人尴尬放空的情况。
褚青看张静这会就有放空的迹象。又问:“你大专班是几年?”
“两年,明年就毕业了。”
“毕业,当导演?”
她笑了笑,道:“导演哪那么好当的……”顿了顿。忽然倒了杯酒,有点害羞的道:“我还没敬你呢,谢谢褚哥。”
褚青打了个冷颤,他这两年,听到了比上辈子三十年还要多的各种奇葩称呼,褚大爷,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听来听去,还是青子最得劲儿。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犹豫了下,道:“谢谢青子哥。”
“……”
他干了一杯酒,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倒觉着你演戏能挺好的,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发展。”
“可我没学过啊。”
“你不看书了么?”
张静有些羞恼,这人老拿那本书的梗来开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你跟我说,不能这么笑,我想了两天还是不太懂。”
“呃,我也说不太明白。”褚青尴尬道,他真说不出来这些理论性的东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里明晃晃的显示着“你撒谎”,只得又道:“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李名启老师。知道吧?”见她微微摇头,道:“就是那个,容嬷嬷。”
他眼睛一瞪,用手在脸上挤出两条横肉。
“噗哧!”
张静掩着嘴吃吃的笑,一边忙点头,道:“这个知道。知道。”
“她就说啊,当演员……”
“哟!上课呢!”刘晔贱兮兮的凑过来,一把搂住他肩膀,笑道:“这哥可是大牛,听他的话。准没错。”
褚青刚进入状态,就被他打断,一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这货“哎呦哎呦”的开始搁哪儿装。
党浩也笑道:“这话可没说错啊!就你那片子,咱们校领导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家伙!以前看电影里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还头回瞅着真人在旁边坐着。”
褚青没反应过来,问:“啥片子?”
党浩也一愣,道:“《小武》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觉很微妙。这电影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儿了,这会听人提起来,莫名有种矫情的追忆感在心里折腾。
他不由问道:“在哪放?”
“当然小剧场了,到时候哥几个一定捧场。”党浩笑道:“怎么着,你也去?”
褚青翻了个白眼,道:“我可没那么大脸。”
…………
《鬼子来了》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国合作制片公司,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华艺影视,这是资金大头。还有幼苗期的王氏兄弟,这算小股外围,今年直接抱住了两条大腿,一个姜闻,一个冯老师。只不过一条是假大腿,人人赞,却瘸了;一条慢慢长成了真大腿,遭人嫌,却硬了。
章华的身份,其实是合作制片公司的高层,这个公司的权限,简单说,所有中外合拍片都归它管。
再简单点,俩字,牛逼!
这个身份,加上姜闻的戏,简直天衣无缝。有官方,有艺术,太对北影、中戏这帮人的胃口了,以至于章华在这两所学校畅通无阻,还有老师专门地陪。
“呼!”
章华吐出一口气,这个季节,中戏比北影还要萧条。他摸出烟刚想叼上,猛地反应过来场合不对,又揣回兜。
他跑到学校来,当然不是想找学生,而是借助一下这两家庞大的演员关系网。便宜又好用的演员,是个制片人都想要,出来那么一个都跟疯狗一样抢。老天又没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让他踩上。
章华的时间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岁,或者三十一二岁也凑合,拿得出手,不贵,相貌朴实。这个群体,只存在于从这两家学校出去的,那种毕业好几年又没混出点名堂的小演员,多的都能攻陷好莱坞。
是不是璞玉先不说,起码质量都在合格线以上,有科班底子,有一定经验。而且红不红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没多大关系。
这帮人,别人不熟。老师肯定熟,太多数还保持着联系,对他们近况都很了解。连档案资料都不用翻,他昨儿去北影。一老师“嘚嘚嘚”跟机关枪似的,一口气推荐了十几个,全都符合条件。
章华当时瞅着这老师特无语,你教出来的学生都不红,怎么还当个挺得意的事儿显呗?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总有那么一股矫情劲儿,不管混到啥地步,总能给你撑着面子。一听小配角,一听鬼子戏,一听钱不多。啪啪直接撂电话。
“呼!”
章华又吐出口气,觉着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脸,肿得不行。
昨天一天都白搭了,没成想今儿来中戏,更差劲。他猫在教室里头翻了一上午资料。也听那帮老师白话了一上午,连个稍微顺眼的都没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饭的提议,索性出来转转,散散心。
“咦,今儿有演出么?”
不知不觉转到了后门的小剧场,章华看着三三两两往里走的学生。问那地陪老师。
“这呢这呢,再不来座都没了。”
小剧场里,党浩一眼瞧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小声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路拉着曾梨坐下,把胡婧拱到一边。
胡婧一脸的不可理喻。道:“你说你吃不了,我才帮你吃的好不好?”
党浩哈哈笑道:“你就招了吧,你就是咱班食神,没人敢抢。”
“你……”胡婧一瞪眼,刚要发作。
“嘘嘘!开演了!”刘晔竖起手指头道。
剧场不大。一排的座位还不到十个,他们一帮人坐在倒数第二排,刚好占满。正是下午,吃过饭后,没有课的学生基本都挤了进来。
灯光暗下,荧幕亮起,这大概是《小武》在国内第一次有观众的放映。
开篇一亮相,就传来几个学生轻轻的惊讶声。
他们看的电影,是费穆的《小城之春》,是戈达尔的《筋疲力尽》,是伯格曼的《野草莓》……虽然没演过什么正经的戏,但口味和眼光绝对是最高冷的一群观众。
学生们已经习惯了从片子里去探寻深邃的思想内涵,去欣赏吊炸天的摄影技巧和剧本逻辑,去痴迷那些伟大演员的伟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里,那些扭曲的压抑和狭隘,也能让他们挥洒出一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评。
而现在,好吧,他们承认,从没见识过如此粗糙的一部电影。粗糙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态度,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原始,让享受在象牙塔里幻想整个世界的学生们,感到非常的无聊和烦躁。特别是里面通篇的汾阳话,简直忍无可忍。
十分钟后,就有人偷偷摸摸的退场。又过了一会,开始光明正大的结队闪人。
“啧啧!”
党浩咂吧了下嘴,小声道:“没啥意思啊。”
刘晔点头附和:“听都听不懂。”
“我还以为多好看呢,这下完了,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哗啦全碎了。”胡婧道。
“哟!你心里还能装得进人呢?”秦海路道。
“我不就吃了你一包子么,至于这样么?”胡婧怒道。
俩人开始打打闹闹,都没往荧幕上瞅的兴趣。坐在最边上的张静一直很认真的看,虽然她理解的东西是最少的,这会说道:“我觉得他演的挺好的。”
“那个胡梅梅演的更好,嗯,也不是……”挨着她的曾梨也难得开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没有胡梅梅好,后面就强了。”
“你们认识这男演员?”
俩人正悄声说着,没注意从后面探过来一个脑袋,顿时把两个妹子吓了一跳。
第六十七章 三日(下)
“我不去。”
“你说什么?”话筒那边的郝容以为听错了,又问一遍。
“我说我不去。”
电话在客厅的桌子上,开着免提,褚青在厨房扭头大声喊道。
“那可是姜闻的戏!”郝容比他喊得还大声。
章华从张静嘴里得到褚青的信息后,没直接找上门,而是找到郝容做个中间人。郝容对自己门下能出个优秀的弟子也很兴奋,乐颠颠的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褚青从砂锅里捞出一片藕,放嘴里嚼了嚼,软糯适中,火候正好。“啪”的一声关了火,道:“我知道是姜闻的戏,我现在不想拍。”
“大哥你给我个理由行不行?”郝容快疯了。
“我刚拍完一部电视剧,又刚拍完一个广告,我想歇歇。”他把排骨藕片汤小心的倒进保温壶,哗啦啦的盖住了说话声。
郝容听着费劲,喊道:“你干嘛呢?声这么小?”
褚青把砂锅泡上冷水,拎着保温壶到了客厅,道:“我说我想歇歇,这段不想拍戏。”
歇你妹!
这真是隔着电话,不然郝容分分钟踹他个四脚朝天,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我告诉你啊,这机会千载难得,你可得抓住了!”他继续努力劝道:“你要是怕耽误上课,我回来给你补……”
褚青穿好了大衣,戴上手套,对着座机道:“不是那回事,行了我出门了,就这样吧,挂了。”
说着按了键,直接把郝容后面的唠唠叨叨堵在嗓子里。
他出门拐过一条街,刚到56路车站,就见一辆车靠在哪,连忙挤上去。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把保温壶护在怀里,费劲的挪到稍微松快点的地方。
褚青一直都不是那种很积极向上,很为自己争取前途的性格。现在的生活他非常满意。钱不多,但也够花,有地方住,还有女朋友,为毛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何况一听郝容说那片名,鬼子来了……这是抗战片么?
他可不想演这个,自己这副远称不上高大伟岸正义凛然的形象,进到里面能混个什么好角儿,充其量也就一地下工作者,后期还特么叛变了那种。
至于姜闻。这人的名声特大,老听说,但真没看过他啥片子。嗯,好像有一个……
他靠在车窗上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坐在美国的马路牙子上啪啪抽自己嘴巴子那位。
经了十站,到了大观园西门。
范小爷的戏份远比想象中的进度要快,照这个速度,约莫十二月中旬就能杀青了。他已经跟范妈妈商量好,再过几天就来京城,着手准备起诉,律师就让程老头介绍。他干这行的学生一抓一大把。
他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到了片场,丫头正在跟林心茹对戏,就在旁边看了一会。话说他现在除了青子哥外,又多了个外号,叫二十四孝男朋友……
范小爷在说着台词。眼睛其实已经瞄到了他,黎平刚喊停,就跑了过来。她现在觉着男朋友超帅的,呃,不是说以前不帅。只是以前气质更占上风一点。
自己拍着戏,一撇目,就有一个高高的又不难看的男生,带着亲手煲的汤在安静等待。这种场景,别说是范小爷,换成任何一个女生,哪怕是不喜欢他的,褚青都可以说给足了小女孩的那种虚荣心和幻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笑道。
现在每次来,他都顺道买些水果糕点发给剧组人员,东西挺廉价,但是个心意。不仅是给丫头挣人情,也为了俩人独处的时候不被那几个吃货打扰。
丫头吃着吃着,就抬头看看他,也不说话,然后再吃,再抬头看。她喜欢他眼里的温暖,是那种比缩在被窝里抱着个热水袋还要强烈的温暖,似乎多漫长的冬天都不会让她感到恐惧和寒冷。
褚青不时擦擦她溅在桌子上的汤汁,一边说着跟自己有关的新闻:“今儿《小武》在学校放了一场。”
“嗯……”她连忙吞下一块排骨,道:“你去看没?”
他笑道:“我没去,多不好意思,刘晔他们去看了。完了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说片子太烂。”
丫头很鄙视的嗤笑一声,没多做评价。
“刚才临出门,还有人找我拍戏,我给推了。”
“什么戏?”她随口问。
“姜闻的戏,好像抗战的吧。”
“谁?”丫头正嚼得欢的腮帮子瞬间停住。
“姜闻。”
“你给推了?”
“嗯。”
“为啥推了?”
褚青沉默了一会,他跟郝容说的理由都是真话,确实觉得有点累,想歇歇。但对着她,还是把最根本的原因说了出来,道:“你马上就打官司了,我不放心。”
范小爷也安静了一会,默默的把肉咽下去,擦了擦嘴。她是很逗比,却并不幼稚,甚至比很多年龄大的人考虑得都要成熟,这会小脸难得的正经,道:“你还是拍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褚青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在说大人话似的,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范小爷急了,道:“人家跟你说真的呢!我可不想拖你后腿,再说我妈不也要过来陪我了么!”
“可我真想歇一段啊。”他笑道。
“你知道姜闻么?”
“知道啊。”
“你知道他在圈里啥地位么?”
“嗯,知道一点。”
“那你还推?”
“我才刚拍完,不想那么累。”
“你……”
范小爷很着急,又很无奈。除了对她,这人对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她纵然享受男朋友无微不至的疼爱,但也希望他能在事业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饿死那天,才会主动去做些事,说好听叫随遇而安,说白了就是胸无大志。
眼看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又看他一脸懒懒散散的德行。终于让范小爷脱口而出:“你能不能上进点啊?”
……
她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颤,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他。
褚青倒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温壶,装进袋子里,忽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脸蛋,道:“你好好拍戏,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出了片场。
“哎……”
范小爷抬手想拽住,又缩了缩,直直的站在哪儿,看着他的背影。
…………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刚到教学楼,就看着郝容和一个男的在楼下打转。
“郝老师!”他打了个招呼。
“你可真是爷啊!我见过那么多学生,都没见过你这样的。”郝容先瞪了他一眼,接着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介绍那人。道:“这位是章华老师。”
褚青昨天就已经在女朋友哪看过这种表情了,压根没反应。
“您好。”
他跟章华握了握手,知道这是找上门来了,看这人岁数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礼貌。
仨人进了一间空教室,章华时间太赶。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道:“小褚,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演这戏?”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考虑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故事。”
郝容很诧异,隔了一天怎么变化这么大?章华也看了看他,讲了一遍剧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试镜,还是怎么?”
褚青听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章华想了想,道:“我看过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这样吧,你就随便演一个场景,我们看看。”
“好!”
褚青脱了大衣,随手扔在桌上,双手抄在袖子里,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开始向前跑。他整个身子就像被绑上了一样,僵直僵直的,只有膝盖以下能活动开。
郝容和章华看着他跳大神一样的动作,那叫一个别扭。
因为他的节奏很古怪,脚底下明明倒腾的很快,却跑不出多远,一步只能迈出去几寸,而且非常不稳当,好像随时都会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章华忍不住笑道:“你穿过缅裆裤?”
褚青道:“小时候姥姥给做过。”
章华恍然,道:“我说呢,现在很多年轻人可都没听过那玩意儿。”
郝容年纪就轻,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他看过很多反映那个年代的电影,刚才褚青跑那几步,简直比农民还像农民。
“成!”章华拍了下手。一开始见他,觉得这小伙子穿着打扮还挺时尚的,可能演不出来那种感觉,这下妥妥放心了,问:“咱晚上就走,时间行不行?”
褚青顿了片刻,点头道:“行。”
这边谈妥,课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抹身回家,收拾了几件衣裳和日用品,装了个大行李包。犹豫了一会,还是呼了一下范小爷,然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家里的电话才响。
“喂?”丫头的声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问道。
“熬夜熬的吧,喝点水就好了。”她说的很慢,每个字就像砂纸互相摩擦般的粗砺。
“哦。”
“……”
“……”
隔了好一会,丫头才缓缓道:“你,有事儿?”
“我今天晚上就进组,跟你说一声。”
“哦。”她道:“现在天冷,你多穿点。”
“你也注意点……”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折压你被底下了,里面有不到十万块钱,密码你知道,加你手里的,差不多也够了。咱俩能自己给,就自己给吧,别让你爸妈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爷急急的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样,发出沙沙声,最后根本说不出话,只是咳嗽。
第六十八章 姜闻
褚青跟着章华,连夜到了迁西,再至剧组下榻的宾馆,已是半夜时分。
“来,跟我去见见导演。”章华道。
“这么晚还没睡?”褚青问。
章华笑笑:“他就一夜猫子,这会肯定正琢磨戏呢。”
俩人上了三楼,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章华“咚”地刚敲了一下,门就自己开了条缝,根本没锁。
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个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什么,似没听见有人进来。
“老姜,人我给你带来了。”章华道,他回来之前就已经通过电话。
“等会啊,我把这点改完。”姜闻头也不抬的道。
章华耸了耸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张旧沙发让给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头看了看那人。很大的两只兜风耳,头也特大,偶尔抬首四顾,能看出他眼睛却小,有点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闻一甩笔,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胳膊,绕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师。”
“别!叫哥,叫导演,叫老姜,都成,就是别叫老师,我当不起这个。”他摆摆手,道:“坐下说。”
自己拽过来一条板凳,凑到俩人跟前,莫名其妙的变得有点结巴,语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点头,又道:“你这个姓好,好听,不显呗。老章说你戏好,请你过来帮个忙,谢谢捧场。这头,这头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没说话,他有点跟不上这人的节奏。不过倒觉着这人不像外表那么盛气,反而有点内向,明明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又因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别扭的寒暄。
姜闻又道:“大半夜的赶回来,辛苦,咱先歇着吧。明天就有你的戏,好好休息。”
褚青道:“导演,我想先看看剧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刚才写的那个本子,“唰”撕下来一页,递给他,道:“这你先看着。”
褚青的表情很不确定,还头回见着这样的,又瞅瞅那页纸,上面本来是打印出来的内容。结果又用笔改来改去,密麻麻的小字占满了每个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写的了。
“有问题没有?”姜闻忽问了一句。
“呃……”他有点难答,说有,就像得瑟瑟的给人装大瓣儿蒜;说没有。又好像自个没走心。
又看了几行字,才勉强挑出个地方,问:“导演,这二脖子是扎着腿带子还是没扎?”
“扎是怎么着,没扎又是怎么着?”姜闻眨了眨小眼睛,反问道。
“扎了,脚脖子勒的紧。跑起来利索。没扎,裤腿子往里灌风,一跑就显得硬巴。”
姜闻听着听着,把板凳又挪近了点,道:“你扎过腿带子?”
褚青摇头,道:“没。都我姥姥讲的。”
“哗啷!”姜闻屁股猛地抬起来,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平南文学网)
就看他身子一载歪,跟点脚似的。小跑到了门口,又从门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还是硬巴点好。”
章华看得直无语,他太了解这货,纯闲着没事干。
姜闻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点笑模样,道:“不错。”
“……”
褚青也明白了,心里直抽,那戏都在你肚子里头装着呢,还巴巴的装模作样给我演一遍。
你说你调戏我一被女朋友说成不上进的男人有意思么?
…………
迁西县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库,到山头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过去。
褚青立在船头,站的笔直,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水面上白剌剌的泛着寒气,把四面的山头都笼罩其中,江阔云低,明明偌大个地界,萧素得却只有一种冷色。
这地儿,在姜闻来之前根本就是个荒山。他辟出几条道,碎石黄土垫着,兜兜转转的绕着山头,道两边是石头块子垒起来的屋子,连块砖头都没有。只有最大的那间,外面用薄砖摞了一溜矮墙,墙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见了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还戳着个灰不拉几的炮楼。
他忽然觉着十分古怪,从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宽阔,从山上往水上看,却又特狭小,跟正常的视觉构图恰好是反过来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烂却硬实的大门,把这山头所有的东西都关在了里面。
正似姜闻说,这特么的就是一凶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发生多少故事,外面没人知道。
“阿嚏!”
褚青换上那身大襟袄,刚站了十分钟就连连打喷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练过武的。主要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袄倒是纯棉的,架不住就这一件啊,顶多里面再衬件单衣,然后就是光膀子了。
还有这缅裆裤,齁长的裤腰,肥出来的部分叠吧叠吧用布带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裤裆,窝窝囊囊就像屎拉里头了。
“!”
顾常卫的镜头对准褚青贴着两撇八字胡的黑脸。
他手抄在袖子里,就开始跑,裤腿没扎腿带子,呼呼往里灌风,跑起来真是硬巴硬巴的。
镜头转过身后,拍着他跑向那鬼子军官。
“停!”
姜闻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来。”
“露衬衣还是露肉?”
“露衬衣。”
褚青听了,立马撩开棉袄,把衬衣扯出来,又把裤腰往下褪了褪。
“还不行,太干净。”姜闻一看,摇摇头。
那是褚青自己的衬衣,当然干净,道:“那找点灰蹭蹭?”
这事他干过,拍《小武》的时候。第一场戏老贾就让他到泥里洗洗手,然后还特么吃了个茶鸡蛋。这会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姜闻想了想,还是摇头:“灰不行。(
平南文学网)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说着就往地上一躺,在烂草叶子混着黑黄黑黄的沙土里打个滚。
姜闻偏了偏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生性,说滚就滚。大步凑了过来,道:“我这衣裳也太干净,陪你走一个。”说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着打了个滚。
然后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挥手招呼了声:“再来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没那么脆弱和容易受感动,也不免觉得很奇妙。
这货跟老贾,跟楼烨。那种感觉都不一样,他更贴近最纯粹的电影本质,习惯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装,灯光,布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姜闻都跟化妆师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么形状合适。
在他这里,没什么能蒙混过关的。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任何一个称谓,只是单枪匹马的从一片沉霾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可以让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挥洒,且情感无比的强烈。强烈到使得他周围的人,那颗心脏都随着一起“砰砰”的跳动。
“先生!”
褚青说着刚学的一句日文,颠颠儿的跑向队伍。
那军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骑马过去,对坐在墙垛上的几个孩子笑道:“谁想当我的好孩子。来来,分糖吃喽!”
褚青从他身边经过,继续跟后面的鼓乐手弯腰致意。他弯下腰的时候,那姿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刚会走路的鸭子拱着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队伍最后,牵过那头背着水箱的驴,一路小跑,脚底下冒着黄灰。
“好孩子,瞧这里。”
鬼子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攥着几块糖,来回倒腾,一会变没,一会又变回来,几个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缩在孩子们的后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耍戏法,眼睛里冒着惊奇和赞赏。不是为了讨好那军官,而是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农民,见到好玩东西的那种真实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这个人,是不是鬼子。
军官把糖给了一个孩子,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真聪明。”抬头又对后面的二脖子道:“干净的水,不要不干净的!”
竖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着他骑马走远,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灿烂,满口浓浓的唐山话,道:“明白,晚上给您老准备干净水!”
“好!准备下一场!”
刚喊停,褚青赶紧进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伟东悄默声地凑到正看回放的姜闻旁边,道:“老姜,这就过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没啥区别。”
“我操就你这样的还叫板?”姜闻跟这些人都特熟,说话毫无顾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伟东回想了下那两条大长腿,点头道:“高!”
“你再看看这,矮不矮?”他点了点监视器。
蔡伟东探头一看,见里面的那个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电影里的汉奸伪军,蜷缩的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他的头垂得不低,腰弯的也不厉害,但让人看了,就是觉着这人特卑贱,身上连一根硬骨头都没有的那种卑贱。
姜闻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把没抽完的那截烟头又叼在嘴里,嘬了两口,仰头瞅着苍灰苍灰的天,很舒心的样子。
稍稍偏头,正瞄见从屋里出来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褚青臃肿的像个机器猫,挪到跟前。
“怎么样?”
“还成,就太冷。”
“我操我问你这戏怎么样?”
“这戏……”
之前章华跟他说梗概的时候,还没多大印象,结果早上翻了翻那改来改去的剧本,惊得他半天没缓过来,不由竖了竖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姜闻眨了眨小眼睛,没做评论,忽道:“哎,你那唐山话跟谁学的?忒地道!”
褚青道:“跟赵丽蓉。”
“谁?”他又问了一遍。
“赵丽蓉……”
姜闻歪着脑袋瞅这货半天,也竖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ps:
首订是一千多一点,谢谢大家。
第六十九章 砰砰
窦大仙在《高级动物》里,巴拉巴拉说唱,对没错,是说唱,了五十二个高贵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个很庸俗的概念,人性。
这种烂大街的定义,因为丫拉风无比的表现形式,顺带着这个词也变得很吊。
褚青特讨厌人性这俩字。
经常从嘴里吐出这俩字的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悲悯,好像他们都是超脱的,见了屁股肉和大火腿都湿润不起来的干燥狗。
特别是在艺术作品里,任何一部电影,任何一部小说,任何一部绘画,他们都可以用人性这个词来解读。
连韩小三发张野旷天低树的风景照,都能被解读成跟郭小四有一腿,这不是人性,还能是什么?
所以哪会章华用华丽的人性概念,忽悠他来演这戏的时候,褚青压根就没上套,他过来,就是想暂时离开女朋友静一静。
好吧,也只有他这么个奇葩,才想得出跑《鬼子来了》这种电影里静一静。
当然了,他本来的想法也许是这样,但自从看了那剧本之后,就觉着,自己非但没能静一静,反倒更憋得慌。
褚青演的二脖子,戏很少。不如出过村趟过河见过五队长的六旺,不如箱底儿藏着八斤白面的八婶子,更不如挥洒写就“立下此约,中日两方”的五舅老爷。
他唯一的故事,就是给每天巡视村庄的鬼子军官准备干净的水,不能早,不能晚,不然就是“一、二、三,把你杀掉!明白?”
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砍过八大臣脑袋的一刀刘,没了奉旨杀人的底气撑腰后,连个小鬼子都斩不下一点皮肉。看着董汉臣教花屋小三郎如何面目狰狞的叫嚣“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最后,甚至看着自己被酒冢甩沙包一样甩进井里,然后被一袋袋梦寐以求的粮食堵死在井口……
褚青演戏,喜欢琢磨角色。他琢磨过小武。琢磨过马达,琢磨过柳青,现在轮到了二脖子。
人,很简单,他懂,不懂的是戏,这戏,颠覆了他在《地道战》《地雷战》中的传统认知。
他没想到抗战电影还能这么拍,又或许,这压根就不是一部抗战片。剧本齁长齁长。妥妥的喜剧风格,看的时候一直哈哈的笑,结果翻到最后,嗓子眼里陡然尖锐而止,就像笑岔了气。又被一脚踹在了心窝上。
话说这本子里的几号人物:一刀刘、二脖子、马大三、四表姐夫、五舅老爷、六旺、疯七爷、八婶子……
这一连串搞笑似的名字排列,就像钉在图腾柱上的红布,千百年前的祖宗鞭挞着千百年后的子孙,却把射了精之后的那点烂事儿遮得死死的。
然后,姜闻就这么一扯,才特么发现,坚挺的性器下面。永远是颗软趴趴的蛋。
神秘人“我”,拿枪逼着马大三看管俩俘虏——花屋小三郎和董汉臣,马大三也不含糊,把整个挂甲台都拖下了水。他们一个个得心应手的打着太极,揣着小心思,整部戏里。几乎所有人都如同那软趴趴的蛋。
除了瘫在炕上的疯七爷……
他腿坏了之后就没摸过那把挂在大梁上的猎枪,整天窝在炕上,看着守寡的儿媳妇见天夜里往马大三屋里跑,但他杀过生,见过血。就算碰上只老虎也敢斗一斗。
蛋虽脆弱,里面却是生命,石头虽硬,里面却是死的。但是,有些时候,不需要你去珍惜那个脆弱的生命,而是需要如石头般,原始,粗莽,毫无畏惧的,“咣咣”撞在比自己更坚硬的山壁上,哪怕粉身碎骨。
所以,在挂甲台这个如坟头一样的村里,也只有疯七爷敢不心虚的骂上一句:
“你个王八操的!”
…………
在一部姜闻导演的戏里,特别是他同时还作为一名演员出现,他就能把别人全都灭了,包括把自己也都灭了,最后只剩下那个姜闻。
总体上,《鬼子来了》从造型到对白,再到灯光摄影,无不透着一股子诡异。顾常卫掌控的镜头里,不似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似一个个活生生的鬼。大量的底光晃着每个角色的脸,像涂了层灰油油的假面,不分好人与坏人,都一样的狰狞无比。
“就这么的!就这么的!”
姜闻演的马大三,拿把笤帚疙瘩捅在六旺的脑门上,把他逼到墙角。转过身,挥舞着笤帚疙瘩,用一种看见神怪般的表情,道:“噌噌噌!跳墙就撩了!”
五舅老爷吧嗒吧嗒烟袋锅子,露出一口碎牙,道:“那么的,他叫个啥?”
“没说,他就说个‘我’。”
“那么的,他长的啥样?”
镜头从他的嘴移到脸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看着马大三。
马大三发蒙道:“没看着,糊着眼呢。”
一直蹲在地上的二脖子,也就是褚青,忽地偏头问:“多少人呢?”
马大三急道:“我不说糊着眼呢,没敢看!”
“他到底咋说的?”
“他就说,这俩人先搁你们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来取人。”
穿着碎花小袄的姜宏波,靠在柜子上,脸色不郁,似乎还带着正啪啪啪很欢快的时候,猛地被那个“我”打断的不爽,开口道:“嗯,那伙子人话说的挺厉害。”
“我崩了你这个王八操的!”
炕上的疯七爷听见儿媳妇搭话,撑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说完就想去摸梁上的猎枪。
姜鸿波赶紧上炕,把那猎枪挪远了点。
五舅老爷敲了敲烟袋锅子,道:“你们家的事,往后再说,你儿媳妇跟大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睡觉!”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来,表情特荣幸。道:“哎?送炮楼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儿。”
“说啥呢?”
他一脸你丫没文化的鄙视,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给日本子。让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着?”
马大三更鄙视,道:“哎呀!日本子都让他们绑着塞麻袋里了,你说他能咋着?”
六旺加了句:“你这不汉奸么你!”
炕上的疯七爷又抽动起来,伸出两只黑尖尖的爪子,嘶哑的吼道:“我一手一个掐吧死俩,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说完台词,刚重新蹲下,接着做表演状态。结果老头这话一出口,就像股凉风直接闷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个激灵,汗毛孔飕飕的往里灌风,激得他差点又站了起来。
他看完整个剧本,最特么爱的就是七爷这句话!
组里有三个老辈演员,演五舅老爷的从志俊。演疯七爷的陈树,以及演一刀刘的陈樯,他有个很有名的儿子,叫陈小二。这三个老家伙就像三个镇宅的老宝贝,那些年轻后生见了就觉着心里踏实。
他们不虚,戏实诚,人也实诚。就算对那些个日本演员,也都有种浓重的革命阶级之间的真诚感情。而那几个日本人,话不通,特有礼数,每天早上一见面,离得老远。啪先一个鞠躬,这帮子国人看了挺不适应。
还有褚青,组里年纪最小的,有礼貌,戏足。热心,什么都好,就是平时不太爱说话。一下了戏,就大衣裹着棉袄,蹲在墙垛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拗造型。
姜闻老觉着这人有心事,因为他抽烟太猛,一天两包打不住。二十出头一小伙子,有这么大烟瘾,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这个年轻人,俗,但不装,较真儿,畅快。人无癖不可与之交,爱较真儿的,总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来,舍一根儿!”
褚青把整包烟都扔了过去。
“哟,三块钱!”姜闻瞅了瞅烟盒,乐了。
“抽过?”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抽。”
这种装作不经意的跟你炫耀资历神马的,最讨厌了!
褚青手掩着火机帮他点上,一偏头,道:“哎导演,那个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说戏?丫这几天快疯了都。”
姜闻也看了眼坐在远处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劲儿还不够,哪天攒足了再说。”
这货一直不告诉香川到底演啥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礼的日本人整的跟切了爪的活章鱼似的,不停在抽腾。
姜闻要的就是他这股抽腾劲儿,搁到戏里才能放出光来。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条笔直的烟线,又恢复到很落寞的样子。
姜闻可不像他,没兴趣当那劳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风格,提一句就得,听就听,改就改,你若是不听不改,当我没说。
“儿女情长,但英雄气不短,气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个爷们!”
“啥叫爷们?”褚青觉着这个话题很好笑,不禁问道。
“啥叫爷们?”姜闻反问。
褚青又点上颗烟,笑道:“我看就七爷是个爷们。”
姜闻摇头道:“不对,七爷是个疯子,他不光敢杀鬼子,他谁都敢杀,算不得爷们。”
他夹着烟,用小拇指挠了挠头,道:“那马大三?”
“对头,这才是个爷们。”
“可他脑袋都掉了。”
“我操脑袋掉了他也是个爷们!”姜闻掐掉一截烟,舔了舔,又重新点上,呸呸的吐了几下烟草沫子,道:“人活着,就得干点事儿,骨头缝里这东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这东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砰砰的跳!”
“……”
褚青头回见着说话还带这样的,就像个大火炉在你边上滋滋啦啦的烧,烧得你的血都热了起来。
他笑道:“那您活着想干点啥事儿?”
姜闻偏头看着村口那半截土堡,嘴里的烟头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们叫汪朔,这孙子平时都不讲理,但说过一句特有理的话,他说本大国电影都是行活儿。”
“呸!”
他把烟头吐到黑泞泞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从这帮子行活儿里头,杀出一条路来。”
“本大国?行活儿?”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们混哪儿的,说的怎么都是黑话?不禁道:“您这话深了去了,我听不了这个。”
“听不了,成!我不说,你说,你想干点啥儿?”
“我……”他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摇头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个那东西,看看死没死?”姜闻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觉他这表情,特像个卖保健品的。
妈了个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轻了,丫顶着一脸胡子茬,一顿忽悠,自己还真他娘的就沸腾起来了!
他不自禁的把右手伸进棉袄里,冰凉的手贴到温热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烟,手心处,捂着的就是自己的那颗心脏。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块皮,比周身的血脉还要更加的炽热,褚青很清楚的感受着那股有节奏的韵律:
“砰砰!”
(晚上还有……)
第七十章 丈母娘
“拜拜!”
“这段时间辛苦了!”
“兵兵,杀青宴见啊!”
“好舍不得你哦!”
赵微和林心茹一边一个,拉着范小爷的手,摇啊摇的,满脸不舍。
“哎呀!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或许还能在一起拍戏呢。”范小爷这回倒没哭,反而笑着安慰起两个姐姐。
她的戏今天刚好全部杀青,拍完最后一场的时候,何袖琼还特意送了束花,很客套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再不似之前的温情和善。俩人都不是傻瓜,在目光对视的时候,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碰撞。
“好了好了,我该回去了,拜拜。”
范小爷告别了几位小伙伴,匆匆出了片场,打了辆车直接回家。
她着急,因为今天爸爸妈妈就飞过来了。原本想请假去机场接的,范妈妈很彪悍的拒绝掉,说反正你今儿收工早,我又认识路,到了你家附近顺便吃个饭,你也差不多回来了。
丫头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刚走进楼群,就看着老爸老妈正在楼底下打转。
她赶紧跑过去,道:“爸,妈,等多长时间了?”
范爸爸许久没见到女儿了,笑道:“没多长时间,跟你妈刚吃完饭。”
丫头一手一个搂着他们的胳膊,问:“你俩在哪吃的?”
范妈妈道:“就上次跟那小子吃饭那地儿。”说着甩开她的手,把大行李包塞进女儿怀里,道:“拿着,一点眼力见没有!”
范小爷倍儿都不敢打,只好又松开老爸,自个抱着大包,颠颠儿跟在后面上了楼。
进了屋,还没等她累死累活的喘口气,范妈妈又开始找茬:“噫。你这屋子怎么这么脏?”
“哪有,我上个礼拜还回来收拾了呢!”
“那小子没帮你收拾啊?”
丫头很郁闷,老妈一共没说几句话,都提两次那小子了。看来印象是比上回好多了,道:“他拍戏去了。”
范妈妈从客厅溜达到阳台,又从阳台溜达回卧室,随口道:“上哪拍戏去了?”
范小爷低下头,道:“不知道。”
老两口都是一愣,听这话有点不对劲啊。
范妈妈冲老公使了个眼色,范爸爸自觉拿着块抹布跑到厨房开始擦。
“你俩闹别扭了?”
她拉着女儿坐到床垫子上,轻声问。
“嗯。”范小爷点点头。
“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丫头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始说。眼睛里已经莹莹闪闪的。这些日子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好容易见着最亲的人,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他说他不想拍,担心我打官司的事儿,我说我不拖你后腿。我能照顾好自己。”
“完了他又说觉着累,想歇一段,我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我一来气,就冲他喊你能不能上点进……”
范小爷越说越委屈,后边都带着哭腔了,道:“我都是为了他好。他可倒狠心,走了十来天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她边说边抽着鼻子,在老妈面前再提不起任何伪装。
范妈妈听完,大致了解是怎么个缘由,在她这岁数的人看来。压根不是啥大事,就是俩小孩闹别扭,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褚青的态度。
“那小子挺上进的一个人啊,多能吃苦,修鞋收废品这都能干。怎么才多长时间,就变这样了?”
“上进个屁!他吃不上饭的时候比谁都能干,一有点富余了,就懒了。”
范小爷啐道,这世上没人再比她更了解那货的了,道:“他拍完上部电影就这样了,要不是我让他接着拍还珠,我瞅他半年都不带工作的。”
她喘了口气,肯定道:“他就是挣点钱了,觉着够活了,就不爱工作。”
范妈妈真挺惊讶的,她对褚青的了解就是上次的见面,还有打了几回电话,觉着这年轻人挺成熟的,没想到是这样。呆了片刻,连忙又急急问:“那他对你……”
“对我……”范小爷刚才还愤愤的表情,马上变得害羞起来,道:“特好。”又怕形容力度不够,补充道:“好的都没边儿了的那种好。”
范妈妈翻了个白眼,你个丫头是跟我这抱怨,还是炫耀来了?
“他挣着多少钱了,就敢这么大扯?”
“九万四千六百五。”丫头想都没想,立马就报了个数。
“……”
范妈妈特想掐她,就你俩这情况,连人家存款都张口就来,说没搁一块住,你觉着我能信么?不过一听这个数,又十分无语,头一次觉着褚青真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九万四千六百五,跟修鞋捡破*,还真是挺大个数。这钱在农村,能盖个三间大瓦房,顺带娶个白胖媳妇。在小县城,也能买套像样的房子,或者开个小店。
可在京城……这点钱,够干啥的?
不过,她反应过来,问道:“你咋知道他有这些钱?”
“他存折给我了。”
“你要的?”范妈妈不由提高了语气。
“不是不是。”丫头忙摆手,道:“他临走的时候压我床底下了。”
“为啥给你?”
丫头垂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我说我不想用你俩的钱,想自己拿违约金,他就说算他一份……”
范妈妈看了自己闺女半响,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叹道:“那小子还真是对你好到没边儿了。”
不过也听明白了俩人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想趁着年轻多努努力,多赚点钱,也好为日后生活做保障,一个却想着悠悠哉哉,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这两种想法,谈不上对错,只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她感到不协调的是,褚青才二十出头吧,怎么心态跟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想看破世事。归田隐居,你丫也忒早点!
这些话,俩人还真不好当面说,不然准保闹崩。那只有自己来说了。
范妈妈便道:“没事,我帮你骂骂他,看他还敢欺负我闺女不!”
“哎呀,你别骂呀!”
范小爷又急了,小声道:“你就稍微说两句就行了。”
…………
“喂?阿姨?”
褚青一呆,他还以为是女朋友呼的,好容易晚上回到宾馆才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却是女朋友她妈。
“青子啊,听说你在外面拍戏呢,怎么样啊?”
“嗯。都挺好的,阿姨您啥时候过来的?”
“昨天刚到,没什么事儿,就是兵兵跟我说你把存折都给她了。我已经把她训了,这孩子太不懂事。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搭呢,心意我领了,何况咱们家还是有点底子的。”
“啊,没事,我就想帮帮她。”褚青哑了片刻,才说道,跟女朋友她妈谈论钱不钱的事儿太尴尬了。
“听兵兵说。你俩闹别扭了?”
“呃……是。”
“青子,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对兵兵也是真心的,我说几句话你别见怪啊。”
“哪能呢?您说。”褚青心里一紧,忙道。
就听范妈妈道:“你俩闹别扭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当时我还纳闷呢。以为这丫头撒谎,这会听你承认,我又奇怪了。跟你这几次接触吧,觉着你年纪虽然轻,为人处事都还挺成熟的。和别的小伙子不一样。但这回,怎么就忽然不成熟了呢?”
她接着道:“你说你,正是好年纪的时候,又有本事,不想着好好努努力,发展发展事业,怎么就跟那七八十岁的老头似的,一点闯愣劲儿都没有呢?”
“阿姨,我……”褚青张了张嘴,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话来,人家说的都对,就是自己的问题。
“你说你想轻轻松松的,阿姨都理解,谁不想轻轻松松的?但毕竟这世上,不是你一个人,你还得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
范妈妈顿了顿,又道:“你要是说你不喜欢兵兵,不想为她的将来负责,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讲。我还记着上回见面,你说自己想买套房。咱就往白了讲,你现在这样,你多长时间才能买上,你拿什么娶她过门……”
范妈妈一直在说,褚青一直在听,听到最后的那段话。
他上辈子三十年,前一半在上学,后一半在修鞋,重复着一样的日子,白天泡在铺子里,晚上回到家,除了看看电视,就没什么乐趣了。他不晓得什么叫生活,什么叫喜欢。
这辈子,他满足于现在,真的很满足,并以为这就是自己喜欢的生活。但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范小爷,愿不愿意陪他一起这样?
之前,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刚才的一番话,让他觉着,自己其实是很自私的。
以前捡破烂的时候,每月可以刚够温饱,偶有富余,所以他在乎这个事儿,勤勤恳恳。后来修鞋,每天能比较轻松的赚上百十来块钱,又觉着这样也挺好。
再后来,他拍戏,拍广告,忙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赚到以前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这个事实,即便他表面上没显露出来,但心里,确实有些轻飘飘的,让他放松,懈怠,甚至认为可以享受余下的日子。
钱来的太快,忽然就好像不知道怎么活了,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自以为是。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我会改……”褚青很认真的说道。
他仍然觉得自己选择的生活没有错,只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为了你,我也会努力的。
(最近很浮躁,质量很差,对不起订阅的诸位,我需要静下来,静下来。)
第七十一章 早晚
迁西是个小县城,模版跟汾阳一样,窄而脏乱的街道,偶尔可见的高楼。充其量就是城边多了条河,还有满山的栗子树,若是夏天,倒还有那么点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库还是那么懒懒软软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头中间。它是华北电网最大的蓄能发电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的抽,放,抽,放……水位波动太大,不易结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冻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子,正经的迁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蜡似的泛光。用指甲在中间划开一道印,再一掰,壳分两瓣,露出米黄米黄的栗子肉。
他身上就穿着毛衣毛裤,一点都不冷。剧组把这宾馆直接包了,宾馆有自己的小锅炉,烧得那暖气洗条裤衩搁上,第二天早准保干得透透的。
今儿早上没戏,不是姜闻发善心,而是道具组因为一个物件跑了半个县城都没找着,老姜一怒之下,亲自去跑剩下那一半县城。
这货拍戏忒慢,灵感太多,随心所欲的改台词,改镜头,改体位,除了他自个能整明白,别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场戏,他可以想出几种拍法和演法,都会试试,然后从一堆不满意当中挑出更不满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擦擦擦!”
门外似有鞋底拖着地走动的声响。
褚青一听这声,赶紧下床跑过去开门,正看着陈樯遛早儿回来。迈进门口的时候,鞋底在外面蹭得有点滑了,身子一载歪。
“哎呦老爷子您慢着点。”
褚青连忙把他扶住,一步步的坐到床上。
老头八十了,身体倍儿棒,连拐棍都不用。进组的时候,姜闻本想给找个专门陪护的。老头说用不着,那姜闻也不放心让他自个住,就把这任务交给组里看起来最细心的褚青了。
好吧,细心。敏感,温和,不得不说,他这些个属性,有时候真心让人觉着很娘……
陈樯戏少,岁数又大,姜闻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戏,早完事早放心,再拍个两三天,老爷子就该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子呢?”陈樯看他床头柜上摊着个塑料袋。笑问。
“嗯,我就爱吃这个。”
褚青剥开个栗子递给他,道:“您尝尝。”
陈樯把那栗子肉又掰成两瓣,塞嘴里一瓣,道:“吃多了胀肚。不消化,你也少吃点,年轻轻的用不着吃这个。”
褚青没听明白,问道:“这咋说的?”
陈樯很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这东西补肾,上火。”
“……”
丫知道吃栗子补肾,但真没往这茬上想。
我说老爷子你能不能有点职业形象?中国电影史上三大土豪恶霸。黄世仁!南霸天!胡汉三!您一人就占俩,现在您搁这跟我讨论补肾不补肾的问题?
他帮陈樯脱了厚厚的外套,挂在衣柜里,又倒了杯热水,随口问道:“咱小二哥最近忙啥呢?”
陈樯一脸操心的模样,道:“还能忙啥。审节目呢呗,一审二审,三审五审的,能审出啥好东西来?”
褚青笑道:“咋没有好东西,多少人都指着他小品过三十儿呢。”
陈樯道:“你可别抬举他。他差得远了。”说着又叹气道:“我临过来,他还给我打电话,说跟导演弄得不太愉快,明年可能就不上了。”
褚青安慰道:“小二哥本事大,不上照样杠杠的。”
陈樯笑了下,忽地眨了眨眼,又觉着右眼睛有点酸,就揉了揉。
褚青吓一跳,看他右眼珠通红通红的,左眼睛却没啥事,不禁道:“您这眼睛……”
“没事,老毛病。”他掏出手绢按在右眼上,道:“以前下乡演《白毛女》,被一老乡拿苹果打的,一直没治好。”
“那啥时候的事儿?”
陈樯想了想,道:“四……四六年,对,是四六年。”
褚青石化了,四六年,特么我爹还没生出来呢!
“苹果算好的了,有次下部队,一小战士直接枪子儿顶上膛,差点给我崩了。”陈樯按了一会,感觉好点了,拿下手绢,很是怀念的笑道。
褚青暂时理解不了这种老表演艺术家的革命情怀,不过一提起《白毛女》,就来了兴致,道:“哎老爷子,您那黄世仁有个动作,我印象特深。”
“什么动作?”陈樯稍稍前倾,问道。
“就是……您那手绢借我一下。”褚青四下瞅了瞅,忽道。
就见他一身毛衣毛裤,装模作样的站在原地,先拿着白手绢掩嘴笑了笑,然后伸出根手指,往前面轻轻一点,眼神妩媚又充满了占有欲,简直是又娘炮又变*态。
“嗬!”
陈樯没忍住,沙哑的大笑了几声,一手拍了拍大腿,一手颤颤的指着他:“你这小子……”
褚青还挺得意,道:“像吧?”
丫在电视上看《白毛女》,黄世仁第一次见着喜儿,他娘的就做了这个动作,让还是小屁孩一个的褚青一身的鸡皮疙瘩。
俩人正说说笑笑,就听走廊上一阵吵杂声,很多人在说话。
“看看!我就说有!”
姜闻那低音炮一样的发音,就算扔人堆里也是独具一格。
“我出去瞅瞅啊!”褚青甩下一句话,就跑出去看热闹。
…………
夜。
范小爷背靠墙,棉被裹着身子,边边角角都包的严严实实,像只蓄窝的兔子。这会睡衣还不是那么普遍,她就穿着衬衣衬裤,老楼暖气烧的不太好,还插着电热毯。
房门关着,隔壁就是另一间小点的卧室,老爸老妈正在睡觉。昨天现买了一张半新的双人床,还有些日用品,俩人要长住一段时间。
屋子里很安静,没开灯。黑漆漆的,窗帘外面是惶惶的冷月亮。丫头傻呆呆的坐在哪,屁股底下有点烫,也懒得挪。一会闭上眼,一会又偏头瞅瞅床尾柜子上的电话。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叮铃铃!”那电话忽然就蹦了起来。
刚响了一声,范小爷马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撑床,一手摘下话筒。
“哟!舍得打电话了?”她压根就没问是谁,张口就满满的怨气。
褚青在那边干笑几声,问了句废话:“没睡呢?”
“你说呢!”
范小爷哼哼道,把座机抱在怀里,再用被子一蒙。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她是怕吵到老爸老妈,也是不好意思被他们听到悄悄话。
“还生气呢?”他道。
“我可没生气,是你小心眼儿。”
“嗯嗯,是我小心眼儿。”褚青道。又问:“哎你嗓子好点了没?”
“今天还行,不像头几天火烧火燎的,吃东西都费劲。”
“你戏也拍完了,不用熬夜了,正好多歇歇。”
范小爷道:“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褚青无语,你刚才不还说没生气呢么?
“我这不知道错了么。”他道。
“要不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你还能知道错?”丫头太了解他那德行。不忿道:“我妈都跟你说啥了?”
昨天她怎么问,老妈就是不透露谈话内容,让她好一阵郁闷。
“还能说啥,就把我训了一顿呗。”褚青忽问道:“你说话声咋那么小?”
“我猫被窝里呢。”丫头这会也觉着憋得慌,揭开被子透了口气,又蒙上。
“你猫被窝里干啥?”他奇道。
“我乐意你管着么!”
她微微喘着气。空间实在狭小,加上褥子底下的电热毯,烤的她直冒汗,便裹挟着一床被子往墙根拱了拱,后背贴在冰凉的墙上。顿时一阵舒爽。
褚青傻笑,这丫头就跟吃枪药了似的,说一句顶一句,只好闭嘴。
范小爷可不想放过他,道:“我告诉你啊,以后不许跟我耍脾气!”
“好!”
“不许给我玩失踪!”
“好!”
“不许不给我打电话!”
“好!”
“不许……”丫头暂时想不出来了,就道:“反正不许凭白无故的就不吭声了,你这可犯两次病了。有事你就说,咱俩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啊?”
“好好!”他很汗颜,被一个小女孩子教训,还得老实听着。
他知道自己性格有时候是很拧巴,那个劲儿一上来,谁也治不了,你越问我越不说,自己闷死拉倒。
“你们找程老头了没?”褚青听她巴拉巴拉一顿撒泼兼撒娇,这会才问到正事上。
“找了,他给介绍个学生,当律师的,在京城可有名了。”范小爷道:“白天刚见过面,跟你说的一样。”
“你看看,我就说不用担心。”
丫头道:“是啊!我妈还把我训了一顿呢,说我不能用你的钱,本来我也没想用。”她又觉着很不忿:“我妈现在对你,比对我都好!”
“因为我对你好,她才对我好啊。”褚青得瑟的笑道。
他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拿出来给女朋友凑违约金,这种心意,终于让范妈妈的心里踏实了。
“你那边冷不冷?”丫头发泄完,还是非常惦记男朋友的。
“还成,宾馆挺暖和,拍戏冷点。”
“那你啥时候能回来?”
褚青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多少戏,就姜闻拍的太慢。他不松口,我就陪着呗。”
“哎?姜闻厉害不厉害?”范小爷又开始八卦,还带着点兴奋和期待道:“都说他可爱骂人了,骂过你没有?”
这什么女朋友啊!
“别听那帮人瞎说,根本就没骂过人。这人,咋说呢?”褚青想了想,道:“他就跟个小孩似的,让人想帮他干点事儿,还特心甘情愿的那种。”
范小爷听这话很别扭,还有点吃醋,道:“哟,那你就心甘情愿在哪呆着了呗?”
褚青笑道:“我得赚彩礼钱啊,你妈可说了,等着我把你娶进门呢!”
第七十二章 过瘾
花屋小三郎和翻译官董汉臣,被马大三关进地窖子后,自觉受尽凌辱,便让董汉臣教他几句骂人的中国话,想激怒马大三,以便成全自己的求死心理。
他本意是想学些“我操你祖宗”之类的嘴炮,但董汉臣可不想陪个日本鬼子一起死,就把这句稍微改了改,变成了“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好吧,改动的还不是很大。
香川照之肯演这片子,就是看中这个意思。当时很多日本兵,在本土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被强征入伍后,一通灌输洗脑,最后变得扭曲且残暴。
花屋小三郎就是一北海道农民,脱下军装,骨子里仍然是怯懦怕死的。他硬撑着遵循国家的教育,幻想可以像英雄一样死在敌人的刀下,而不是窝窝囊囊的死在几个中国农民的侮辱中。
“你那个不对!”
姜闻瞅褚青拿着棉被在身上比比划划的套,实在看不下去,开始教学。
“你得这样……”他抖搂起一床被子,横着揪住两个角往身上一披,嘴里碎碎念:“然后这样,窝里面,别留尾巴。”
又拽过他跑了半个县城才买到的道具——碎花布,十块钱能扯好几尺的那种,往下身一围,跟裙子似的,腰间再用布带一系。
“香川,看看怎么样?”姜闻喊来香川照之。
“噗!”
这个很讲究礼数的日本人,瞄上一眼就憋不住喷了,用蹩脚的中文道:“姜!厉害!”然后又换日文,道:“你头上还缺了点东西。”
他拿着碎花布用力一扯,撕成一条细带子,往自己脑袋上比了比,道:“这个!头!”
“啊!对对!”
姜闻明白过来,把细布带往脑袋上一勒,还打了个妖娆的结……这样。一个军国主义初级阶段的,上衣下裙三角宽袖的野武士造型就完活了。
褚青看得直抽,但没办法,有样学样。棉被一披。碎花裙一罩,加上那两撇小胡子,武士刀再往肩膀上一扛,颇有点上衫打老虎时一骑讨的风采。
姜闻的天马行空在这场戏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就是花屋小三郎脑袋里臆想的情景:一帮子中国农民穿着不着调的武士服,前赴后继,貌似堂堂正正的将自己斩杀。
如此,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带着成为英雄的幻想光荣死去。
这场戏有姜闻、褚青、姜宏波,还有从志俊。姜宏波的造型最奇葩。后脑勺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还涂着两团大红,自己化完妆照了照镜子,捂脸蹲地上半个小时都抬不起头。
太羞耻了!
“!”执行导演赵一君喊道。
姜闻在前,褚青在右。姜宏波在左,手里拿着武士刀,就像刚拯救了世界的一帮子蛇精病,裤腿子趟到地上,扑扑冒烟,一个个英姿勃发。
褚青脑袋上的细带子扯得有点长,像两尾雉鸡翎甩在脑后。冷风吹过,衣袂飘……特么的飘不动。
香川照之专门教了他们日本武士的走路风格,上身不动,只有两条腿在倒腾,小碎步蹭蹭的快,尤其是跑起来的时候。必须得哈着腰,身子前倾。
基本上,他们需要表现出一种很*又很牛*逼的姿态,走路得带感,动作得拉风。没有具体要求。就是让大家伙自由发挥。
一帮子人彪呼呼的走了一段,就停在哪,开始拗造型。
姜闻抽出武士刀在身前比比划划的,夸张又自然,挥洒自如。姜宏波差了点,但也中规中矩。
褚青就更差劲了,他非常不适应这种节奏和表演方式,下意识想做些幅度很大的动作,以达到搞笑的效果。手脚却偏偏僵硬无比,只能跟个机器人似的扭扭捏捏。
“卡!”
赵一君喊了停,道:“青子,你手脚太紧,放开点。”
“好!”
“卡!”
“青子,你别端着,放开点放开点。”
“对不起,对不起。”褚青连忙道。
姜闻挑了挑眉毛,道:“我看看。”说着到监视器跟前,瞅了一会,皱了皱眉,冲他喊:“你过来!”
褚青也凑了过去,十分不好意思,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的客观因素,就是自己实力不行,演不出来。
说白了,还是一直存在的那个“放”的问题,他能收着演,但就是放不开。
听着很抽象,其实就如梁朝韦和刘德桦,刘德桦差就差在这一步,他演什么戏总是端着架势,特别是演喜剧,即便是穿女装,那也叫一个正派,叫一个别扭。
需要你犯贱,你就得犯贱,需要你猥琐,你就得猥琐,需要你夸张,你就得夸张。不然,做演员,只能是合格一半。
“青子,两个事,你记住了!”
姜闻直勾勾的瞪着他,让褚青心里有点毛。
“第一,你得认真!第二,你别想着怎么搞笑!拿出你最认真的方法去演,别的什么都甭想!明白么?”
“明,呃,不太明白。”他摇摇头。
“嗞!”
姜闻咂吧了下嘴,道:“甭管什么戏,你就别当它是回事,得可着自己演。好比这戏,你别当它是喜剧,你要做的就是认真,你越认真,它越好笑。《英雄本色》看过吧?小马哥?”
“恩,看过。”褚青很傻气的道。
“你看我,我要是跟周闰发似的,穿一风衣,戴一墨镜,拿两把枪啪啪乱崩,你觉着好不好笑?”见他点头,又道:“为啥好笑?因为我跟这个人物压根不搭调,但我认真做了,这就叫喜剧效果!”
姜闻盯着他,问:“这回明白了?”
褚青犹疑了下,道:“我试试。”
“成!再来一遍!”
“!”
就见姜闻缓缓抽出刀,蹲下身,刀在前面一横,目光凛然。
然后看褚青,手握拳抬到头顶。扭胯摆腿,“啪”踏到地上,力气重的泛起一股黄灰,把旁边的姜宏波吓得差点一蹦。
“停!”
赵一君的表情很复杂。满意,又不太确定,只好喊:“老姜,你过来看看。”
姜闻颠颠又跑过来瞅,扫了一眼,乐了,扭头喊:“青子,你再多耍两下!”
“好嘞!”褚青应道。
认真,认真……
他觉着自己最认真的时候就是练拳了,反正都是做动作。正好跟这个镜头也契合,于是他刚才就耍了个起手式。
褚青不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怎么样,所谓的喜剧效果,让他感觉特无力,这就是道天堑。从来没摸着过边儿。
重新开拍,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心思更加沉静。
不去想什么拗造型,不去想什么拍戏,不去想什么搞笑,他就是踏踏实实的耍了几个套路,举手抬足间。行云流水,棉被和着碎花裙子,来回舞动,大开大合,配上他那一脸肃静,简直惨不忍睹。
“好!”
这次赵一君百分百的确定。大声喊道。
褚青也跑过去看回放,只看了几秒钟,就不由咧开了嘴,对自己这个形象,感觉又新鲜又兴奋。
…………
那个神秘人“我”。说大年三十儿晚上来取人,结果撂挑子没来。扔下的这两个俘虏,把挂甲台全村老少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商议,还是刨坑埋了。
马大三抽中了红签,负责埋人,但终究下不去手,就把那俩个俘虏藏在烽火台里,谁知又被二脖子发现了。
“啪!”
褚青把一柄斧子拍在桌上,喊道:“你把我砍了吧!”说着又把脑袋往桌上一搁,横着脖子,脖颈子露出几节骨头,像只挨宰的鸡。
六旺也跟着凑趣,脑袋并排搁在桌上,道:“还有我!”
姜闻急道:“你这叫做啥啊?你们俩听我说!”
褚青猛地又抬起身,瞪着他道:“说啥呀!那俩小子是在烽火台上呢吧?”
“是在烽火台……”
“你送过吃的没?”
“我送过……”
“还有气没那俩小子?”
“有气……”
他们俩一问一答,语速特快,话接的都不留缝儿,一个声厉内荏,一个委屈焦急。
顾常卫的镜头就举在褚青耳朵边,对着他跟姜闻不停地来回晃动,有时只抓住一个表情,就立马切过去。
这让他很无语,合着你们导演都一个德行,楼烨那穷逼租不起三脚架,你也租不起?
“天都说破了!那俩小子,头回冲喇叭队喊救命了吧?二回弄个鸡往外带领章了吧?三回又教小碌碡说日本话了吧?事不过三!哪回要是出点事,咱不都得掉脑袋?”
褚青瞪圆了眼珠子,哧着牙,一直晃着头,这边跟姜闻喊一句,就往炕上那帮老少爷们身上瞅一眼,转头再喊一句。
他特么的害怕!怕那帮日本子发现自己这伙人私藏俘虏,找上门来全突突了,他越害怕,叫的越嚣张。
褚青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了一块,黑黝黝的面部愈加干枯如鬼,显得狰狞又怯弱。
“掉!肯定得掉脑袋!”
炕上的一帮爷们跟着帮腔。
他又道:“我问你,那俩小子打哪来的,那带枪的你认得不?”
姜闻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呀!咱扯哪去了,该说啥说啥,我可不认得他们啊!”
褚青斜楞着脖子,一手指着他,又竖起俩根指头,道:“你不认得?那俩大活人塞麻袋里,咋也得俩人抬一个吧!起码四个人!”
炕上一哥们又插话:“四个?弄不好得五六个呢!”
褚青也一拍大腿,对村里人站在自己这边感到无比的踏实,面部更加拧巴,喉咙里都嘶破音了:“你俩眼珠子都看不到五六个人?啊?”
姜闻道:“我不说我糊着眼呢么?”
“你糊着眼?门是你自个开的吧!你他娘糊着眼开门?”
这一场戏下来,褚青不由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平静了情绪。这感觉特奇妙,很累,又很充实。
往后一撤,坐在椅子上,身子有点发虚,就跟泡在热水池里俩小时刚逃出来。嗓子哑的直漏风,又觉着脸上湿乎乎的,用手一抹,不知道啥时候出了一脑门子汗。
拍这场戏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放不开。后来就一直记着姜闻告诉他的那两点,甭管它什么戏,喜剧悲剧荒诞剧,忘掉这些,拿出你最认真的方法。
他以前拍戏,不能说不认真,但是有杂念。而且像老贾和楼烨,压根就没正经的跟他讲过戏,讲过怎么去演,都是他自己琢磨。这两位拍片,都特艺术,不讲究演员具体的表演方法,要的只是一种感觉。
《小武》里,他青涩,迷茫,所以感觉对了。《苏州河》里,他对周公子惶恐,对自己不安,感觉也对了。
但《鬼子来了》不一样,它要的不是很虚的感觉,要的是拳拳到肉的实诚。
还好他碰上了姜闻,他不仅是个碉堡的导演,还是个碉堡的演员,太清楚褚青碰到的那些个门槛,也清楚如何推他迈过去。
第一次在戏里这样强烈嘶吼,跟以前内敛的表演完全不一样,就像有股火在心里烧着,越烧越热,最后“砰”地爆发出来,生出一种痛快淋漓的酣畅感,甚至在喊“过”之后,还有那么点意犹未尽。
拍戏,他只是当成一个赚钱的工作,就算有那么点喜欢的意思,也没把它太当回事。
但这次,在二脖子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身上,他却体会到了李老太太说的那俩字:过瘾!
第七十三章 我不相信
陈樯离组了,这十来天,俩人住一屋里,给老头端茶倒水,冷不丁一走,褚青还有点舍不得。
不是说他犯贱,伺候人上瘾,而是跟老爷子对脾气,真有种对自家长辈的那种亲近。
陈樯的最后一场戏,褚青有幸一起搭。
在山头的烽火台里,老爷子演的一刀刘,披着花白头发,就是遗老遗少剪了辫子之后的那个披法。一手拿着鬼头刀,然后伸出大拇指,在花屋小三郎后脖颈子上使劲一抿,似在估摸着等会从哪根骨头缝里下刀,脑袋才会掉的利索。
就这一抿,阴气森然,褚青看得自己身上都凉飕飕的。
一刀刘,那是砍过满清八大臣脑袋的人物,被马大三请来砍鬼子。结果切了鬼子一刀,没死……这日本子吓得身上套着麻袋,在烽火台里扑腾来扑腾去,马大三和二脖子就跟在后面追。
“人没死!还扑腾呢!”
“不能啊!掉了脑袋的鸡也扑腾!”
“脑袋还在脖子上扛着呢!”
“要不再补一刀?”
“呸!我一刀刘就没在一根脖子上使过第二刀!想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陈樯把鬼头刀扔下山头,捶足顿胸,悲愤莫名。甭说演黄世仁,就是演潘冬子,也辜负不了那股子慷慨激昂。
褚青以前一直觉着这些个“老表演艺术家”,无非就是岁数大点,又拍了几部革命电影。然后活着活着就成艺术家了。
结果老爷子硬梆梆的给他上了一课,你丫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拍戏。一直都是很孤独游离的状态,对手通常只有一个。比如左文璐,比如周公子。但在这个组里,先不说陈树、从志俊和陈樯这三个老家伙,也不提姜闻和姜宏波,就说那日本人香川照之。
丫牛*逼到,根本听不懂他在说啥,就特么觉得演的太吊!他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暴怒,在狂喊,却并不让人感觉烦躁和单调。而是非常的自然顺畅。单单就这份功力,就能把褚青轰成渣。
他就像刚买了个金戒指的小暴发户,得瑟瑟的去显呗,结果发现满大街都是戴大金链子的土豪。但一点都不沮丧,在这种环境下的成长和刺激,反而让他兴奋的发抖。
就像那场二脖子对着马大三嘶吼的戏,那叫一个过瘾,可惜等到十二月都过去了,也没再来那么一场。
话说他在这鬼子村已经窝了一个月出头了。每天只拍那么几场,还不一定能留,保不准第二天又得用另一种新方法重演一遍。
他一点都不急,姜闻都不着急。他一小配角操哪门子心?
姜闻可以为了等一场大雪,每天晚上抱着电匣子听天气预报,死活不用造雪机。嫌那玩意太没层次感,那雪景一瞅就知道是假的。
导演的心态也影响了全组人。不急不躁,每个小细节都力求完美。哭的是投资方。一千五百万压根不够,足足翻了一番,胶片也是哗哗的费,几万卷几万卷的往上涨。
这些高端的东西,跟褚青都没啥关系,他每天慢悠悠的,隔三差五还能给女朋友打个电话。
范小爷的官司跟预想的一样,台湾公司一开始咬住合同上的一百万违约金不松口。几番扯皮之后,也知道要是继续打下去,打不赢不说,还白花了诉讼费,就有了庭外和解的意思。
程老头那学生相当给力,跟在早市挎个篮子买菜的大妈不分上下,从一百万一路直降,讲到了二十万,最近还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打个折。
事情还算顺利,也有老爸老妈陪着,但丫头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男朋友。每次打电话,都表现出一种脆弱求抱抱的爱娇状态,埋怨俩人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都没能过,最后又日常性的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来?
褚青也愁,也只能告诉她一句特地道的唐山话:知不道。
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
1月13号,东四某条胡同。
贾璋柯在巷子口转悠了好几圈,抽掉的烟头能塞满小半个垃圾筒。
这巷子可难找,他一路东拐西绕才踅摸着地方。跟那人没约具体时间,只说上午,但他发现自己来的有点早,才九点,还不知道人家上没上班,就在外面晃悠了一会。
那单位就在里头,低屋飞梁,八字门厅,寒风料峭中,蕴着明清以来老巷子的幽静。跟他想的有些不同,远不是那种高大门脸,地上印着三个黄底大字“警戒线”的衙门范儿。
老贾又捻掉一根烟头,撸起袖子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顺着青砖墙一溜走,道上连辆车都没有,静悄悄的一点不踏实。
到了门口,端详着那块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心里直突突,活了二十九年,还是头一回迈进国家机关的门槛。
正要往里走,忽然从门里面踱出七八个中年人来,两个人并肩在前,其中一个瞅着特脸熟。
老贾连忙侧身,靠在墙上细看,还真认得,在学校里没少听这人的名。
这人不经常单独出现,往往被搁到一个群体里供人观赏,有蛋疼的评论家给这个群体起了个统一称谓,叫第五代。
跟他并排走的,似一当官的,俩人勾肩搭背,很是热络,后面一干小弟不断逢迎附和,有点古时人家送贵客出门的意思。
那位大师跟这当官的说说笑笑,游刃有余,直到他上了辆吉普车远去,贾璋柯才冒了出来。
刚进门,眼前就一亮,门外看着逼仄,里面却宽敞。标准的深宅大院。
“喂!你找谁?”
旁边门房里出来一老头,中气十足。这一嗓子把贾璋柯吓了一跳。
“哎您好,我叫贾璋柯。有个姓赵的领导叫我今天过来。”
“姓赵?”老头想了想,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走!”
“谢谢。”
老贾点头致谢,按着他指的,穿过一道不长的斜廊,在一扇朱漆双开门前敲了敲。
里面马上有人开门,却是刚才见过的那官儿,问:“你有什么事?”
老贾第二次介绍自己的名字,道:“您好,我叫贾璋柯……”
“哦哦!就你啊!”那人恍然。打断他的话,笑道:“进来吧。”
老贾随他进屋,不敢打量,就听他道:“叫我老赵就行,就是我给你打的电话,你这来得忒早了点。”
“啊,着急了,不好意思。您电话里说找我谈谈那电影的事儿?”老贾表现得很是谨小慎微,跟这帮子人打交道从心眼里就发怵。
“哦。这个等会再说。”老赵摆摆手,道:“你难得来一趟,走我带你走走!”说着就出门,贾璋柯只得跟上。
“这以前是刘墉。就是刘罗锅子,他住的地儿。”
老赵带着他到了院里,指着所剩不多的古迹。简单介绍了几句,道:“后来就拨给我们局了。你别看这地方大,都锁着呢。就留给我们几间屋子当办公室用。”
老贾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傻,听得还挺认真,想着李保田的造型,居然特么的止不住想笑。
俩人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屋里,老赵这才让座,又倒了杯茶给他,笑道:“我那边还有点事,出去一小会儿,你先坐着,自己随意啊。”
“行,您忙您忙。”老贾捧着茶杯,连连点头。
待他出去,贾璋柯这才打量起屋子,像是古代宅院里的偏房,空间不大,只有一套办公桌椅,一张双人沙发,还有一铁皮柜子。
他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清茶,晃了晃脑袋,又瞄见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字体颇大,仔细一瞅,居然还有自己名字。
“嗞!”
他咂吧咂吧嘴,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如蒋干盗书般的复杂情绪,看看四下无人,起身抽起文件。
有两页,复印的,内容是台湾关于的一篇报道。这倒没什么,最让他叹为观止的是,在正文的旁边,有人手写了几行小字:
“请局领导关注此事,不能让这样的电影,影响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
最后面那个大大的惊叹号,就像锤子一样凿在他心上,勉强稳住情绪,接着往下看,看到小字结尾的署名。
“呵……”
老贾嘶哑一声,正是方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位第五代大师的小报告。
他把文件放回原位,瘫坐在椅子上,呆了半响,才叹了口气。忽然很想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
今天过来之前,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结果他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的是这个缘由。
想我与你何干?
相煎何急啊?
他单纯且热爱着电影,并相信做电影的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的单纯且充满热爱。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北岛的一句诗,叫我不相信……
“好嘞,改天聊啊!”
门外传来老赵的话音,推门进来之后,脸上的谈笑风生仍然没散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老贾,道:“来,简单聊聊。”
他走了两步,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没有任何官样子,嘴角抹着笑意,道:“知道今天为啥叫你来么?”
“知道。”老贾机械的点头。
“行,那我就不多说了,对你的处理结果下来了,你先听听。”
老赵打开抽屉,取出另一份文件,瞅了他一眼,念了个头题:“……”
文件不长,他念得又慢,每个字老贾都听得十分清楚。许是前面铺垫的太过刺激,真等到见真章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感觉,异常的平静。
“有不明白的地方没?”老赵终于念完,问道。
“没有。”
“有啥意见没?”
“也没有。”贾璋柯缓缓摇头。
俩人忽然都变得很沉默,一个是真的不想说话,一个也许只是配合一下。
半响,老赵整理好两份文件,捏在手里,在桌上重重的墩了墩,才叹道:“我们也不想处理你,可是你的同行,你的前辈,人家告你啊!”
老贾扯出几分笑容,道:“还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就先走……”
老赵偏了下头,道:“哦对,你还得写份检查,交一万块钱罚款。”
“什么时候要?”
“嗯,检查你最好现在就写,反正也简单。”老赵沉吟了片刻,道:“罚款么,你明天送来就行。”
“行,您借我下纸笔。”
老赵撕下一页白纸,又拿了根圆珠笔递给他,看他伏身在沙发扶手上写了两个字,起身笑道:“你就坐我这写吧,我出去一会儿。”
“谢谢。”
老贾也不客气,坐到那张椅子上。
“你写完放桌上就行,然后就可以走了。”
贾璋柯的文笔不错,此时脑袋混沌沌的,反而衬得思路更加清晰,开篇就直指主题,承认自己的确严重干扰了我国正常的对外文化交流。
刚写了两句,门一响,老赵又抹了回来,道:“刚忘说了,你电影里那个演员,也得注意一下。”
看文艺时代最新章节到长风文学
第七十四章 活着的和死去的
“警告?”褚青愣道。
“对,警告。”老贾在电话里道。
“这,这怎么个意思?”
他完全懵了,没想到老贾会忽然呼他,更没想到自己演了个电影,居然也能跟那什么什么局联系起来。那种高端的衙门地方,也会关注自己这么个屁民?
“就是字面意思,表个态度而已。”
老贾心情自然奇差,还是强打精神安慰这个小老弟,道:“你也甭担心,被警告过的演员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从接电话到现在,短短几分钟,褚青的心里就像过山车一样上下翻腾。
一开始听老贾说被封杀,气愤且悲哀。后来又听自己被警告,虽然不是面对面谈话,只是由老贾转告,也足够让他全身一激灵。
这会,心里又是一转,不由问道:“这也能多了去了?”
“可不!像吕丽平知道吧,演。还有贾红生,演过晓帅的。还有现在最红的那个赵微,当初拍张园的……反正这些人太多了,真不差你一个!”
老贾头一次这么唠唠叨叨的,语调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稳,很急促的道:“不是大事儿,我打电话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现在这么火,第二部都拍完了,等播出来更火,压根不用怕。那帮人,拿演员没办法,只能禁我们……”
他说着说着,忽然哽住了。
褚青一直就觉着他说话漏风,道:“你喝酒了?”
“啊。跟老顾刚吃完饭,没喝多少。没事。”
褚青抿了抿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说啥都觉着矫情,只得笑道:“你自己都说了,三十来岁人,不能光靠喝酒解决问题。”
“呵呵!”老贾笑了几声,在话筒里听着格外沙哑。
“你那电影还拍么?”褚青又问。
“拍啊!怎么不拍!”他提高了音量,有点发酒疯的意思,嚷嚷道:“反正都特么封杀了,现在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你不知道,这种感觉,特轻松,真的!真的!”
他一连强调了两遍,不知是肯定,还是无可奈何。
褚青也笑了笑,道:“那还找我当主角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还敢拍?”
“你不说不是大事儿么,你敢开口。我就敢答应。”
“但也不是小事儿啊……你总得给人点面子吧,这边刚警告过,你立马又跟我合作一部,这不打脸么?”老贾安静下来。语速也放慢了,道:“你总得隔段时间缓缓,先演几部那样儿的……”
“哪样儿的啊?”褚青哑然失笑。道:“我想演也得有人找啊!甭说废话,你啥时候开机。提前打个招呼,我准保过去。”
“……”
他说完这句。电话那边好半天没动静。
“喂?老贾?你干啥呢?”他忍不住问。
还是没动静,又过了一小会儿,一丝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呜呜声从话筒里传来。
褚青一怔,接着全身暴汗,骂道:“我操你丫不是哭了吧!”
虽然隔着电话,但一老爷们对着自己哭,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感觉很病态,肉麻兮兮的。
老贾不太了解里面的道道儿,说的话都是自己揣测,却也八九不离十。
那个什么什么局,他们禁止影视作品公映,禁止导演几年内不得参与评奖……这种不经任何审判和申诉程序的权力,其正当性本来就站不住脚。
他们并不傻,知道这是遭万人骂的事,但他们更需要揣摩上头的意思。简单说,就是03年之前,和12年之前,以及12年之后,这三个阶段的不同态度。
对导演来讲,有审查这道天堑卡着,你没通过审查私自参展,就是犯错,犯错就必须要罚。
别小看这个规定,这就是他们得以光明正大的处罚依据。
但对演员这个群体,依据就无效了,就只能做做样子,比如警告神马的……
所以,那个什么什么局,封杀的导演一大把,但真正发文明令封杀的演员,二三十年来就汤维这么一个,而且居然还是在公映一段时间之后。理由特牵强,根本不能当例子讲。
因为要说政治意识,要说脱得彻底,楼烨那部玩的更大,但郝雷和郭晓东都安然无恙。
汤维的事太复杂,只能说是电影之外的因素,跟电影无关。
…………
被一刀刘吓破了胆后,花屋小三郎提出一笔交易,把他和翻译官送回宪兵队,村民可以得到两车粮食。宪兵队队长酒冢,虽然极其厌恶这个没有骨气的同胞,仍然履行诺言,带着部队护送粮食到了挂甲台。
在村里的谷场上,摆了几十桌酒宴,上好的日本清酒,地道的中国鱼肉。
五舅姥爷和酒冢坐在上席,看着自己的属下侄孙,不分彼此,其乐融融。花屋小三郎和董汉臣更是挤在村民的酒桌上,玩笑的说着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
马大三没在,他去接因为怀孕回娘家的俏寡妇鱼儿,还幻想着回来分了粮食,俩人就成亲过上好日子。
日本军乐队表演一番后,五舅姥爷起身,咧开一嘴芝麻碎牙,道:“适才皇军奏了曲,我等村民当何以对之?老叟我甘愿献丑,喝上一曲。”
他开始唱:“花明柳媚爱春光,月朗风清爱秋凉,年少的那个佳人……”
“好!”村民当先喝彩,日本兵听不懂,也跟着喝彩。
五舅姥爷带着矜持且得意的笑容。唱着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曲,听着一片叫好。那种笑容更盛。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一个,此时此景。颇像圣人嘴里的大同大乐,也不禁觉得自己好比先贤,风雅无双。
这些人,日本兵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村民也忘了自己绝对弱势的地位,勾肩搭背,都在得意忘形。
只有酒冢一直保持着冷静和愤怒,他压根就不相信花屋的话,环顾一圈后。没发现马大三的身影,就愈加认定这是个阴谋。
他在脑袋里构想,这帮村民绑架了花屋,再借着换粮食的借口,把部队引到村里,马大三暗地去找游击队,然后把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这个构想,让他愈加的愤怒和不安。
“花屋!”酒冢猛地喊道。
“嗨!”花屋小三郎瞬间出席,站的笔直。
“你刚才好像在说支那话。再说来听听。”
花屋用中文道:“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翻译!”酒冢道。
董汉臣马上用日文又说了一遍,那些日本兵哈哈大笑。觉着有趣。
酒冢忽然拿过一把枪,放在桌上,道:“这个人是我们皇军的败类。现在我请你们用这枝枪把他打死,给大家饮酒助兴!”
这些桌子摆的方位。正好围成一个圈,能看到每个人的神色。全场上百号人。十来位主要演员都坐在前面。镜头扫过,褚青恰当的做了个呆滞又害怕的表情。
姜闻对群戏的调度能力略差,好在群演素质超强,没出现低级的ng状况。
气氛从这里急转直下,酒冢朝天放了一枪,坐下继续喝酒。五舅姥爷八婶子这些人察觉出不对劲,都紧张起来。
“马大三哪去了?”酒冢问。
没人敢答,只有喝大的六旺,慢条斯理道:“找鱼儿去了。”
“鱼儿?她带多少人来?”酒冢身子前倾,董汉臣在后面翻译。
“大肚子,回娘家去了,带人,也就三两人,一会就回来了,咱们还等着他分粮食呢!”
“分粮食?我看他是找抓花屋的那些人去了吧!”酒冢道。
六旺居然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哎呀!别害怕,别害怕,瞅把你吓的,等人回来你就踏实了。”
这种在日本人看来极其挑衅的行为,加上酒冢一直在暗示这是个阴谋,让原本无限趋近于被同化的花屋,猛然爆发了。
“八嘎!”
六旺道:“你咋骂人呢!这我可明白,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话没说完,就被花屋推倒在地,一刀砍断了脖子。
这一刀就像个信号,村民们开始惊慌逃散,其他的日本兵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反应极快的把他们围在中间,都端着明晃晃的刺刀。
五舅姥爷气愤的大喊大叫:“你个畜生,当初咋没杀了你!”
酒冢推开要动手的花屋,对一个日本兵道:“新兵!机会难得!”
“嗨!”那个很年轻的日本兵大喊了一声,一刀捅进了五舅姥爷的肚子里。
酒冢在旁边鼓劲:“自己拔出来!大力一点!”
八婶子扑过来,也被捅死。二脖子哭喊着“妈”,也扑过来,被酒冢扛起,扔沙包一样扔进了水井里,当然是个道具替身……
通红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全都狰狞无比。挂甲台属于日占区,这支宪兵队非但没打过仗,反而还有保护百姓的义务。这让村民们天真而愚氓,而此刻,双方总算正常的转换到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
“砰!”
从角落里传来枪响,酒冢和花屋猝不及防被黑砂喷了一脸,坑坑洼洼的鲜血直流。
是疯七爷,他听到第一声枪响,就用麻绳套下猎枪,拖着两条残腿,一路爬了过来。
“你个王八操的!”看着杀过来的鬼子,他仍然在嘶吼。
两个日本兵把他按倒在地,七爷反而一手一个死死掐住他们的喉咙,硬是挣脱不开,最后断了气。
这只老豹子,就算在被乱刀砍死的时候,也是硬梆梆的。
整个谷场和村庄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烧光了一切建筑和粮食,杀光了每个村民。
而在屠杀临近终止的时候,酒冢忽叹道:
“天皇下了诏书,日军已放下武器……遗憾啊!我们只能停止战争!”
…………
所表达的意思,褚青并不能全部理解,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参演了一部怎样的作品,更别提能有多大影响,这些太虚,想象不了……
姜宏波早在几天前就离组了,他拍完这一场,戏份也终于杀青。
没有什么鲜花掌声,就是剧组人员一个个上来跟他拥抱了下。连蔫了吧唧的顾常卫都难得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虽然都是些鼓励的劝勉,这份真诚却让他感动。
过两天,姜闻就要带组转场,跑到张家口的一个古镇上,在哪拍摄最后的戏份。
日军的军营,和马大三的刑场,都是在那个古镇。
每次杀青离组,褚青都挺难受的,这次不光难受,还很遗憾。遗憾看不到马大三拎着小斧头冲进军营杀鬼子,更遗憾看不到他在断头台上仰天学了几声驴叫。
那个国军军官,为了体现泱泱气度和国际主义精神,令花屋小三郎亲手砍掉救命恩人的脑袋。
听姜闻说,马大三的脑袋会在地上转了九圈半,眼珠子冲花屋眨了眨,然后嘴角子上翘。
那一刹那,原本黑白黑白的镜头,会整个鲜亮缤纷起来。
他所形容的那种鲜亮和缤纷,听得褚青心里发痒。
看文艺时代最新章节到长风文学
第七十五章 舍不得的夜
从迁西到唐山,不通火车,坐客车需要3个小时左右。从唐山到京城,走高速反倒比坐火车快些,近2个小时。
褚青趁着夜来,趁着夜离开,下午四点钟上了长客,到八王坟客运站时已是夜色深深。接着又打车回家,复内大街的车辆很多,挨挨挤挤的红尾灯晃得眼睛直迷瞪。
他不喜欢坐后座,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行李包搁在腿上。看着车行缓慢,忽然有点闷,把车窗摇下条小缝,外面清冷的空气瞬间钻进鼻子。
“您这是打哪儿来啊?”司机师傅瞅一眼前面的车距,点上根烟,也摇下车窗,慢悠悠问道。
“没,刚回来。”
“哟!本地人?”师傅有点惊讶,这哥们的形象不进城来投个亲,可惜了都。
褚青没穿那呢子大衣,换了身禁脏的厚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领子都立起来遮住半边下巴。
“也不是。”他笑笑,转头看向窗外,进了京城,反而觉得比之前的两段路还要长。
一直过了复兴门,开得才顺畅了些,十点钟的时候,总算到了铁路小区。
大铁门依旧锁着,他钻过旁边的小门,看着黑漆漆的楼群,一个多月来在外面紧绷着的身体,此时才放松了点。
小区还是那么破旧而安静,一栋楼只有三四家还亮着灯。经过女朋友楼下时,特意望了一眼,也亮着灯。而且是卧室跟客厅都亮着。
他微微叹气,有老爸老妈陪着就是热闹。不然那懒丫头这会早睡了。
拎着大行李包到了自家楼下,随意一抬头。不觉眨了眨眼,阳台窗户上居然也隐隐绰绰的透着光亮。
那丝光亮很淡很淡,却让他心里一暖,几乎是跑上了楼,本想掏钥匙,又顿住,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
没反应。他一怔,又敲了几下,贴着耳朵听,屋里真的没动静。
褚青撇撇嘴,有点泄气,也许是哪天走的时候忘关灯了吧……
自己用钥匙开了门,眼皮都懒得抬,低着头找拖鞋,却见一双很熟悉的小靴子摆在地上。再猛地抬头,就看见客厅桌子旁边坐着个人。
她脑袋枕着胳膊,伏在桌上睡的正香,前面还摆着两个碗。用盘子扣着。
褚青不由笑了出来,又忙忍住,把包放在门口。轻手轻脚的换了鞋,走到跟前。那张小脸正好偏向他这边。不知睡了多久,脸蛋压得都变形了。泛着淡淡红晕。
身上是那件她很喜欢的淡蓝色羊毛衫,也不怕脏,就那么大咧咧的趴在桌上。头发有些散乱,似乎长了不少,都垂到了腰间。
丫头不是很喜欢留刘海,露着光洁的额头和半边粗眉,她眉毛是有点粗粗的,但形状很好看,从眉头到眉梢,弯成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褚青站在旁边,就那么偏着头,看她熟睡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站了好半天,都舍不得叫醒她,又一会,丫头可能自己都觉着脸快被压扁了,动了动脑袋,一丝头发垂落,挡在了眼睛上,似乎很痒,脑袋动的更厉害。
他伸手轻轻拨开,丫头“嗯”了一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道:“别闹。”
又捏了下她的脸蛋,这才睁开眼,恍惚见跟前站着个人,随口问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范小爷慢慢直起身,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又咂吧了两下,看清楚那人是男朋友没错,又问:“你吃饭没?”
褚青笑道:“车上买了俩茶鸡蛋。”
“哦。”她还处于很朦胧的状态,眯着眼,又打了个哈欠,掀开盘子瞅了瞅,道:“我给你热热。”
他这才看着碗里装的是啥,一个是排骨炖豆角,一个是炒焖子,惊道:“你做的?”
丫头白了他一眼,道:“我有那本事么?我妈做的,怕你回来饿着。”
“嗬!谢谢阿姨!”
褚青真挺意外的,又看她摇摇晃晃的起身,还想端碗,忙道:“行了,我来吧,你洗洗脸去。”
丫头也没争,晃到卫生间,放开水扑哧扑哧洗了把脸。
褚青看着锅里的肉慢慢软化了油脂,飘出香味,问道:“你啥时候过来的?”
“八点多吧。”
“我不说最快也得九点多到么。”
“呆着没事就过来了呗。”
范小爷把那行李包拎到卧室,又溜达进厨房,一瞅他那身衣裳,方才没顾得上的鄙视瞬间爆发:“哎呀你这衣服,这个难看!脱了!”
褚青都没敢反驳,老实拉开拉链,脱下来扔给她。范小爷抖了抖,又闻了闻,毫不掩饰的嫌弃,道:“给你买那大衣咋不穿呢?”
“怕蹭埋汰了。”
“你傻啊!埋汰就洗呗!”
她把那运动服装进塑料袋,看样子是不想要了。
“这饭可是我做的。”
范小爷按开电饭锅,凑近感受了下热气,嘻嘻笑道:“还热乎呢。”
饭闷的很干,知道他就爱吃这种有点硬的大米饭。排骨都是净排,两寸长的小骨头棒,炖得极烂,稍稍一扯,整块肉就咬在嘴里,剩下光溜溜的骨头。油星大,味道重,让他啃了一个多月盒饭的舌头又活过来了。
真是饿了,不一会就干掉了一碗饭。范小爷起身又盛了一碗,就坐在旁边,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拄着下巴,看他大口大口的吃。
“这焖子比我做的地道多了。”
“那是,我妈做菜可好吃了。”
“嗯嗯。”褚青嘴里嚼着东西,十分捧场,第一回尝到未来老丈母娘的手艺。
他吃了一碗后。放慢了速度,忽问道:“那十五万一次就全给了?”
丫头点点头。道:“哪会我不跟你说,他俩要来这买房子么?那就是准备的首付钱。这下都没了。他俩现在手里还剩多少,我问了也不说……”
范小爷抿抿嘴,很不开心的样子,似在怪自己没出息。
褚青捏着她的小手,笑道:“咱俩以后努力,还上就行了。”
“哟!您还知道努力了呢?”她把脑袋凑过去,眨着大眼睛道。
褚青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又是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吃完了饭。俩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出门。
“你穿这个吧!”丫头从行李包里翻出那件大衣,抹了抹褶子。
“行。”褚青在厨房喝了口凉水,漱了漱口,出来就看见她套上一件鹅黄色的短款。
“好看不,我新买的。”范小爷扭了扭身子,显呗道。
褚青很认真的瞅了几秒钟,道:“咋跟块面包似的呢?”
“明白啥,这今年最流行的。”
没关灯。随手把门一推,俩人手拉手下了楼。
此时的晚上,比他刚回来的时候更冷,还起了风。
绕过一栋楼就到了她家。只有百十米距离,却走得很慢。都猫着腰,风刮在脸上很生硬。嘴得闭紧紧的,不然就往里灌。
小区里没有路灯。根本看不清地面,只楼上的点点灯光伴着月亮。还能让你看见陪在身边的人的样子。
褚青紧紧握着那只小手,走几步,就扭头看看她,白白的小脸藏在黑暗的轮廓里,美丽分明。
然后,她也扭头,一双眼睛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好容易磨蹭到了单元口,俩人同时跺跺脚,调戏了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楼道灯。
褚青稍稍在前,丫头在后面跟着,等上到三楼的时候,她忽停住脚,道:“呀!我手套落你哪了。”
“你扔哪了?”
“放你床上了。”
“那……”褚青也停住脚,侧身看着她,道:“回去一趟?”
“回去。”丫头倍儿都不打。
于是俩人又抹身往回走。
重新经过黑漆漆的路程,重新上楼,一进屋,门刚关上。
气氛忽然就激烈起来,褚青身子一转,就把她压在门上,还没等下步动作,范小爷就先伸出胳膊搂住了他脖子,嘴唇也凑了上来。
“一股焖子味儿。”
她亲了一下,往后撤了撤,嘟囔了一句,随后又紧贴上去。
话说范小爷拥抱男朋友的姿势,从来没有伸到他背后去环抱住,自始自终只有一种,就是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
这样子,褚青的手也只能从她腰间伸过去,抱着她的后背。
俩人曾经很认真的探讨过这个问题,范小爷苦想半天,最后得出个结论:很紧……
丫头才十七岁,过了年该十八了,还在长个阶段。刚刚到褚青的肩膀,俩人亲嘴儿的时候,一个要稍稍低头,一个要稍稍抬头。
所以,用这种姿势的话,嗯,自然就会抱得很紧。
所以,呐呐,不要想歪。
范小爷在这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独特喜好,比如这种拥抱姿势,比如喜欢咬男朋友的嘴唇,然后把舌头伸进他嘴里搅啊搅。
这让褚青觉得自己很弱势,因为他就没有这种style,真不知道若是再往深了发展,这丫头的喜好还会不会更独特一点。
呐呐,真的不要想歪!
俩人的嘴唇都很干涩,紧紧黏在一起,互相滋润着。褚青很用力气的一个深吻,然后转到她的脸颊,亲了几下,再往下面,就是白嫩的脖子。
丫头怕痒,死死低着头,不让他得逞。他努力了一会,只得手上一用劲,猛地搂过她的腰。
“嗯……”
范小爷不由微微后仰,把脖颈露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他的舌头,带着一股湿润,温柔而强烈的侵占着自己的脖子,细细的舔弄着,每滑过一寸皮肤,似乎就从心里波动出一种奇妙的酥痒。
她闭上眼,感觉每根汗毛孔都在颤抖着张开,毫无保留的享受着男朋友的侵占,只得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要不你别回去了。”褚青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声道。
“我要是不回去,我妈得把我灭了!”范小爷喘着气道。
好吧,丈母娘这种生物,除了催高房价和降低套套的销量之外,就没别的存在价值了。
俩人黏黏糊糊了好久,还死抱在一块舍不得剥离。
“走吧。”
褚青叹了口气,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实在太晚,再不回去,范妈妈都能杀到他家来抢人。
“嗯。”
范小爷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又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蛋,缓缓气。
于是,俩人第二次下楼,第二次上楼。
这回是上到四楼的时候,丫头忽又停住脚步,然后用手捂着嘴,弯下腰,忍不住的笑,道:“我,我手套,还没拿呢……”
褚青也笑道:“那,再回去一趟?”
丫头撇撇嘴,一把抱住他,开始蹭啊蹭,就在四楼漆黑的楼道里,又是一番黏糊。
不多久,就听“吱呀”一声,楼上有人开门,挤出一线光亮,还伴着人声:“不行,我得看看去!这死丫头是卖给人家了啊!这点了还不知道回来?”
范小爷听这人说话,吓得一激灵,猛地撤回身。
褚青也忙躲到楼梯后面,冲她直摆手,意思是你赶紧上去,求掩护。
丫头秒懂,迈开腿蹬蹬上楼,边跑边喊:“妈!你干啥呢?我老远都听着你声儿了,哎呀我都快冻死了,暖壶里还有水么?”
“啪!”
一声脆响,还好不是扇在脸上,是拍在衣服上。
“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呢?”
“哎呀,聊天了嘛!”
“你俩话痨啊,说这么久!”
“砰!”
门终于关上。
看文艺时代最新章节到长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