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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油爆香菇     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女帝直播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05:赵绍之死(三)

    为何古往今来的君王都想将百姓捆绑在田地上?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愚民统治,更加关键的原因是缺少耕种劳力!

    产出的粮食不足会饿死人的!

    十六国时期,商业也曾繁荣过一阵,但为何各国君王都默契打压商贾群体?

    还不是为了让入行的商贾回归田地,让没有入行的家伙继续安分当农民!

    鼓励商业发展,迟早要出大乱子。

    姜芃姬笑着反问,“文彬为何觉得田地会荒废?倘若一人种出的粮食能供养上千上万人,一人能轻松耕种数百上千亩田呢?届时,种田不缺人,多余的青壮自然要另外寻求出路——”

    韩彧听到这里,简直要被姜芃姬气到了。

    若非自己还是俘虏的身份,他都想愤怒甩袖走人。

    一人供养千人万人?

    一人耕种数百上千亩田地?

    醒醒吧,白日梦还没醒呢?

    韩彧觉得许裴不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子,跟眼前这人比起来,他算是很有灵性了。

    至少许裴不会说出这番比“何不食肉糜”更加荒诞的梦话。

    姜芃姬好似没瞧见韩彧铁青的脸色,她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这话很扯,但是文彬,永远不要限制自己的想象。你觉得荒诞的事情,它未必不存在。我所说的,那就是未来。”

    韩彧冷笑一声,口气僵硬地转移话题。

    “其二呢?”

    “其二是百姓,具体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不过四个字——开启民智。你也知道宝贵的书籍几乎被士族垄断,普通百姓想要念书识字无异于是异想天开,若非有特殊机遇,顶天了只能认两个字,不可能达到才高八斗的程度。倘若有一天,普通百姓能买得起书,上得了书院,距离真正开启民智,那也不远了。”姜芃姬从善如流地黑一把韩彧,“当然,按照文彬的想法,若是人人都读书,自然没人愿意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田地也就荒废了——”

    韩彧嘴角和眉梢诡异地抽了一下。

    眼前这家伙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招揽自己?

    这到底是招揽还是结仇?

    当面黑他,这真的大丈夫?

    韩彧冷哼一对,不置可否。

    不过姜芃姬对于“百姓”这点的解说,他倒是没什么槽点。

    不管是开设金鳞阁还是弄金鳞书院,甚至摸索新型的教育模式,这都是她展现出来的诚意。

    她用行动去实践自己“开启民智”的诺言,没什么可挑剔的。

    姜芃姬继续道,“不过说句胆大包天的话,一旦开启民智,国家也将迎来一次变革了。古往今来的帝王,嘴上说着要开启民智,实际上谁也不想让百姓真正开启民智。不仅是担心人人去读书不去耕田,更怕的是百姓开启民智之后,心里不平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龙椅之上的人生来为帝,自己却生来为农?一旦有这个想法,国家颠覆也只在朝夕了。”

    韩彧听后浑身一震,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姜芃姬笑道,“不过我不怕。”

    韩彧收敛先前的评价。

    有这般见识的人,怎么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天真。

    “人人都爱权利,但这份权利真有这么诱人?”姜芃姬冷笑,神色带着不屑,“一统天下,登临帝位,这是我为了达成目标而要完成的任务而非我最终目的——开启民智只是计划中的一环,我也不怕百姓去颠覆王朝。因为不适合时代的落后产物本就该被淘汰——”

    姜芃姬这番话对于韩彧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他听得有些懵。

    不过根据字面理解,他勉强能读懂三分。

    姜芃姬道,“以上两点,它们的实践都离不开第三点——科技。”

    “科技?何物?”

    韩彧不解,这个时代哪有这个词汇呀,闻所未闻。

    姜芃姬干脆用一个韩彧能理解的词汇形容。

    “它与格物致知雷同,二者又有不同。”

    韩彧蹙着眉头细听,这会儿也忘了要找茬了。

    “科技之法,星罗万象。农田水利可以称之为科技,天工造物也能称之为科技。它是技能与理论的结合。”姜芃姬继续道,“我方才说一人供养千人万人、耕种数百上千亩田地,这不是我随口胡诌,若是科技足够,必将实现。当土地、百姓、科技,三者达到我所说的程度,变革便会降临,那时候才是‘法’实现的完美时机。君王的权柄低于‘法’,更畏惧‘法’,士族贵胄也不再高不可攀,百姓亦能用‘法’制裁他们的错误。可那是在未来,现在不行。”

    随着姜芃姬最后那话落下,韩彧的面色刷得白了。

    姜芃姬道,“我知道文彬追求的是什么,我能明白,但是文彬,你扪心自问现在是实践你心中‘法’的好时机?哪怕我全力支持你,士族新贵也饶不了你。你若折戟沉沙,你的‘法’自然也变成一纸空谈,似那海市蜃楼,眼睛看得到虚影,手却摸不到实体。”

    自己的“道”被姜芃姬如此否定,韩彧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怒道,“兰亭公好口才,一番话竟是诓彧不成?”

    韩彧的“法”与法家的“法”不同,他要的“法”是真正的公正无私,一切特权都不可行。

    姜芃姬对着他伸出手,韩彧懵了一下。

    “你现在不能实现,但你可以为能实现的人打下根基,这便是传承。”姜芃姬道,“我想要的一切,此生注定看不到,因为实现它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了。不过我可以将这份志向传给继任者。新木能抽芽,不正是因为老树枯叶滋养土壤?文彬,你的理想是这个时代所无法承受的,一个不慎——不,应该说没有任何悬念,你去实践它,下场便是死无全尸。”

    韩彧道,“若能殉道,不枉此生!”

    “你追求‘法’的初心,不就是为了用‘法’让天下太平?时机未成熟,你这么做只会引起动荡,岂不与初心本末倒置?”姜芃姬道,“‘法’之一道,博大精深。也许你穷其一生也不能窥探它的全部。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岂不是更好?理想与现实总是不同的——”

    韩彧沉默了。

    他以为姜芃姬是小天真,如今一瞧,天真的人反而是自己。

    “彧还有一问,兰亭公能否解惑?”

    姜芃姬道,“问吧。”

    韩彧道,“彧极少与人论道,知之者甚少,兰亭公是如何知晓的?”

    姜芃姬:“……”

    呀,兜不住了。

    要不要把子孝卖了?

1206:赵绍之死(四)

    不等姜芃姬“狠心出卖”卫慈,韩彧了然一笑。

    他用陈述的口吻道,“应该是子孝吧?除了他,彧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姜芃姬面色讪讪地道,“子孝的确提醒过,若想招揽你,还是对症下药比较稳妥。”

    韩彧:“……”

    现场一度十分尴尬,宛若秋风吹起三两片落叶般萧条。

    【争其必然】:主播,注孤生。

    【轩辕明镜】:主播,单身狗。

    咸鱼观众的日常就是怼姜芃姬,一天不怼她就跟上班没打卡一样,浑身难受。

    如果怼人也是一种爱,他们对姜芃姬绝对是真爱。

    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

    爱她就怼她。

    于是,姜芃姬就看到满屏幕的嘲讽。

    【煮不熟的慈美人】:出卖宝宝,还想煮熟宝宝,负心女人,你就跟你右手过一辈子吧!

    【妖精女王的绯红】: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夜舞焱灵】: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主播至今没能让慈美人甘心就范是有原因的。

    【妖影昀】:好想给慈美人打call啊,让他看到某人的真面目。

    韩彧自然没有咸鱼观众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但他的心情也是十分酸爽。

    “兰亭公倒是直言不讳——”

    这种大实话也能大大咧咧说给当事人听?

    哪怕扯谎也要瞒着呀,她倒是好,二话不说全招了,这让韩彧怎么将这话接下去?

    她就不怕自己心生不满,怀疑她方才的话全是假的?

    “耿直,这是我的优点。”姜芃姬道,“这事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子孝的确给予我一定帮助,没什么好避讳的。方才那番话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是真是假文彬自有判断,我何苦给自己挖坑,埋下不信任的隐患?我们已经将话说开了,有些事情就不该瞒着,信任很重要。”

    姜芃姬最是厚颜无耻,她不吝啬给自己脸上贴金,自吹自擂连个草稿都不打。

    韩彧心中那点儿芥蒂烟消云散,旋即暗暗苦笑。

    他算是明白许裴为何会败给眼前这个女子了。

    单从人心的谋算,许裴远不及她,更遑论其他地方,更失败得一塌糊涂。

    输给她,不算丢人。

    韩彧心中沉吟半晌,似乎做着最后的心里挣扎,姜芃姬也不出声打搅,反而正襟危坐。

    她已经预料到韩彧的选择。

    果不其然——

    韩彧从席垫上起身,走至一旁对着姜芃姬作揖深躬,“琅琊韩文彬,拜见主公。”

    姜芃姬起身将他扶起,直播间观众自发给二人发了贺词。

    【金悦悦】:恭喜姜主公顺利拿下限量版【韩彧?玛莎拉蒂】。

    【苍雪洗剑】:恭喜姜扒皮顺利拐带往死了加班还不用给工资的免费劳力韩彧一名。

    姜芃姬:“……”

    这群咸鱼一天不皮个几下,浑身皮痒了是吧?

    辛亏姜芃姬是饱经训练的基因战士,要是换做别的人,早被咸鱼观众弄得破功了。

    破功失态还是小事,怕就怕被其他人怀疑是鬼上身或者有什么脏东西跟随。

    归顺之后,韩彧终于获得了自由,这时他才听到程巡撞墙自尽的消息。

    “公逻他——唉,真是可惜了。”

    依照韩彧对程巡的了解,对方会做出这么激烈的选择,倒也在意料之中。

    撇除那些偏激古板的理念,韩彧还是挺欣赏程巡的。

    哪怕许裴扶持程巡分了他的权,但这并不影响韩彧对人才的欣赏。

    “可惜?”姜芃姬道,“程巡是个怎样的人?文彬很欣赏他?”

    “不谈立场和信念,公逻的确是个令人欣赏的人才。只可惜,家世出身拖累了他。”韩彧的目光看似平静,眼底还是浮现淡淡的伤感,很快就隐没不见,“公逻自小蒙受宗族恩典,门第之见是无法避免的。不过他却看不透如今天下大乱的根源,他心气太高,极易受挫。”

    程巡是标准的士族子弟,同时也是这个群体的缩影。

    “门第之见?”姜芃姬挑眉,“这么说来他很讨厌我喽?”

    姜芃姬对外的身份是河间柳氏子弟,出身不算一流也算二流了,整日和寒门混在一块儿。

    对于正经的士族子弟而言,姜芃姬就是个令人厌恶的异类。

    “主公无需妄自菲薄。为君者,必有容纳百川之胸怀,一昧局限于士族,大事难成。”

    姜芃姬嗤笑一声。

    妄自菲薄?

    程巡还没这个资格。

    “我妄自菲薄?程巡厌恶便厌恶,讨厌我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倒是能理解他,士族和寒门本就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阶层。说句难听一些,前者是生来锦衣玉食、书藏万卷的权贵子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怕毫无才学日后也能凭借家世步入朝堂。后者则不同,纵是天纵奇才也要饱受出身跟脚的诟病,求学艰难、入仕更加渺茫。有朝一日,二者却能打破一贯常规,同朝为官,后者甚至稳稳压了前者一头,这对士族而言不是羞辱是什么?程巡心气高傲,受不了这种委屈做出激进的举动,我并不意外。”

    韩彧也是士族出身,他敢于突破门第之见,因为他的“法”是公正平等。

    那么——

    眼前这人为何又要放弃士族的优势,转而和寒门牵扯不清?

    韩彧目光带着疑惑,嘴上还问了出来。

    “因为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姜芃姬道,“我只问你一句,士族人多还是寒门人多?”

    韩彧目露不解。

    “程巡只想着与寒门共事是耻辱,殊不知寒门同样也有抱怨——为何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自己却读不得书?为何有的人蠢笨如猪却能占居高位,自己满腹才学却只能沦为陪衬笑话?这种不忿的思想便是祸乱的源泉。寒门人数比士族庞大了不知几倍,但人数最少的士族却占着天下六七成财富。”姜芃姬冷笑道,“投胎是一门技术活,投胎比不过他们,后天还不能反抗、不能抢么?天下动乱的根本是利益分配不均匀。只有当人数最多的那一拨人得到安抚了,天下才能真正意义上太平。倘若士族一家独大,纵然平定乱世又如何?不过三五十年,总会有忍受不了的寒门再度举起旗帜反抗,一切重新来过!”

1207:赵绍之死(五)

    姜芃姬说得很直白,或者说太过直白了。

    她直接将整个天下以利益区分,但韩彧却无法反驳。

    蓦地,韩彧脑子里浮现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假设。

    “难道士族真没可能完全凌驾控制寒门?”

    姜芃姬笑道,“自然是有的。”

    “有?”

    韩彧心中一个咯噔,他已经不想听下去了,生怕姜芃姬的话会释放内心最可怕的凶兽。

    “自然是有的,那便是用宗教信仰去愚民。掌控了他们的思想,他们便是一群没有反抗意识的猪而非生有反骨的人。”姜芃姬不雅地耸肩,一派鄙夷的模样,“数千万隐含反骨的寒门庶民不好控制,数千万没有脑子的猪还不好养?不过,若真是这么做了,那便是千古罪人了。”

    韩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目光骇然地望着姜芃姬。

    他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得亏眼前这人脑子还算清楚,不然太可怕了。

    “士族想要独揽好处,殊不知这么做的风险有多大,我是不会和他们一样蠢的。”姜芃姬冷哼,“诚然,诸侯若能得到世家士族支持,好处多多,但天上不会白掉馅饼。拿了人家的好处,总该吐出更多的利益才能让人满意。我可不想被人指手画脚,受制于人——”

    韩彧道,“原以为主公自立门户是离经叛道,如今才知其中深有大智慧。”

    姜芃姬厚脸皮道,“小聪明罢了,不足一提。”

    韩彧:“……”

    夸你两句,你还真上天了。

    二人谈了两句,话题又重新回到了程巡身上。

    “我倒是心疼公辽和文辅先生,程巡跟随旧主而去,他倒是全了自己美名,可是留在世间的亲人不知要用多少时间才能从他离世的悲恸中缓过劲儿。”姜芃姬对这人没什么恶感,毕竟连面都没见过,谈不上讨厌还是喜欢,“据闻,程巡家中还有妻子儿女,简直是作孽呦。”

    韩彧目光古怪,好似姜芃姬这么说才是异类。

    “怎么看我做什么?”

    韩彧道,“主公仁厚。”

    姜芃姬道,“我不信,总觉得话里有话。”

    韩彧无奈道,“主公博览群书,可知一句话叫做‘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公逻感恩信昭公,愿意殉主成全忠义,岂会因为妻女而苟且存活?”

    姜芃姬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想到你韩文彬是这样的渣男。

    “你觉得这话很对?”

    “不敢苟同。”韩彧道,“妻女亦是血缘亲眷,更遑论公逻父母尚存。”

    姜芃姬道,“文彬求生欲很强呢。”

    韩彧不解。

    他不解是正确的。

    姜芃姬这人骚话一套又一套,远古时代的他怎么跟得上节奏?

    这对新鲜出炉的主臣“相谈甚欢”,在外人看来他们感情处得还不错呢。

    真正滋味只有彼此知道了。

    卫慈瞧见韩彧跟在姜芃姬身后出现,暗中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韩彧都注定要入主公帐下呢。

    他由衷希望这一世主臣二人能求个好结果,韩彧不必再以吞金自尽结束一生,临终前还写下万字谢罪书。卫慈没瞧见信函内容,但韩彧自尽之前也给他这个旧友写了一封遗书,卫慈才将其中的曲折了解得七七八八。那阵子,陛下生了一场大病,奈何朝政不稳,她还要带病处理政务,一刻都不敢松懈。虽说韩彧自尽也是为了陛下好,但也给陛下带去了巨大打击。

    韩彧妻子出身显贵,她背着韩彧与娘家联系亲密,窜通谋反。、

    韩彧常年待在府衙修订编撰律法,有时候为了搜集各地案件卷宗还时常往外出差奔跑。

    作为一个常年不着家的中年男人,韩彧根本没注意后宅动静,因此被钻了空子。

    这场宫变失败后,符望带兵抄没犯臣家宅,韩彧也因为妻子的关系牵涉其中。

    韩彧没有参与其中,但他妻子却用了他的名义和某些人脉,真是跳进母亲河都洗不干净。

    陛下有心保韩彧,韩彧却在家中写了谢罪书,认下罪名,吞金自尽。

    为何这么做?

    因为陛下保一个韩彧,她就不能理直气壮处理其他犯臣,真正投鼠忌器。

    韩彧为了让陛下放手而为,这才认罪吞金,要死也拉上一大波人一块儿去死。

    唉——

    卫慈叹息一声,韩彧的声音便悠悠飘入他耳中。

    “子孝,数年不见你也是越发长进了。”

    卫慈从善如流地道,“不及文彬。”

    韩彧冷哼一声,冷嘲热讽被对方当做夸奖,简直心塞。

    “你也不怕彧真的恼了?”韩彧道,“彧极少与人论道,你便是其中之一。”

    卫慈出卖好友不是第一次了,但头一次被人“打上门”,脸皮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主公很好,不论慈说不说,文彬都会认可她的。”

    卫慈温柔款款,很快将话圆了回来。

    上辈子没有卫慈助攻,陛下照样拿下了韩彧,还弄得韩彧死心塌地。

    不然的话,韩彧为何要吞金自尽?

    因为士为知己者死啊!

    韩彧:“……”

    他算是见识了脑残粉的威力。

    不过——

    韩彧点头道,“她的确很好。”

    卫慈赞同。

    二人低声谈论,聊着聊着卫慈将话题往家庭上套。

    卫慈自嘲自己快奔三十的年纪还是孑然一身,同时又恭维韩彧有娇妻美妾,膝下儿女俱全。

    韩彧也不觉得这个话题哪里有问题,很快被卫慈套出了想要的信息。

    他心中一沉,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被韩彧捉到。

    韩彧问,“可有不妥?”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韩彧自然知道卫慈是个神棍。

    关键这个神棍还不是张嘴胡诌、天桥卖挂的骗子,他有真学实才。

    卫慈道,“弟妹有些不妥,问题不大,只是——”

    韩彧道,“何处不妥?”

    卫慈道,“小心妻族,恐患小人。”

    他学过相术,前世就给韩彧看过。

    只是那时候看得迷迷糊糊,隐隐发现韩彧会犯小人,但他不知道源头在哪里。

    今生倒是看得清晰了,自然要提醒韩彧。

    韩彧眉头一紧,他转投姜芃姬,倒是没想过妻族那边的风向。

    不过——

    “问题很大?”

    卫慈说,“关系身家性命,一个不慎你就得横死。多留些心眼儿总不会是坏事。”

    韩彧眉心不展,凝重道,“嗯,彧会注意的。”

1208:赵绍之死(六)

    韩彧知道卫慈的本事,二人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这会儿还在一个主公帐下共事,卫慈不可能拿这事儿骗自己。他敢如此耿直地说出口,那么事情的严重性只会比卫慈说得更加严重。

    骤然得知此事,韩彧的心情有些微妙。

    “子孝可能看出更加详细的?”韩彧刻意压低声音,神情凝重而忧虑。

    “主公有九五之命,十年之内必然——”卫慈指了指天,为了增加说服力还将渊镜先生拉下水,“老师也曾给主公看过相,那会儿便说她周身紫气充沛。如今东庆境内局势越来越明朗,主公又有那份心思,立国登基已是板上钉钉。你这祸事,应该与建国后的派系之争有关。”

    卫慈这话不算胡说,渊镜先生的确能看出姜芃姬身上的紫气。

    毕竟渊镜先生与了尘大师、六如真人一样开挂的高人,看个紫气还是很轻松的。

    不过他们顶多能看出谁身上有紫气,不能明确判定哪个才是笑到最后的九五至尊。

    卫慈是重生者,诸如下一任皇帝是谁这样的送分题,他闭着眼睛都能回答出来。

    为了糊弄韩彧,卫慈巧妙模糊重点,再扯上渊镜先生增加可信度,韩彧果然没有怀疑。

    韩彧下意识拧眉,“建国之后的派系之争?”

    他可不喜欢朝堂的勾心斗角,甚至有些深恶痛绝。

    按照他的脾性,真有派系斗争,他也会远远避开才对,怎么会主动卷入其中?

    思及卫慈方才说的“小心妻族,恐患小人”,一条清晰的脉络便在脑海浮现,眼前的云雾终被拨开。韩彧隐隐猜出所谓的“派系之争”怎么回事了。有了警惕,防范起来就简单多了。

    韩彧道,“多谢子孝预警。”

    卫慈笑道,“你我同出师门,何必言谢?”

    不知卫慈哪里说得不对,韩彧的眉心蹙了一下。

    “彧对主公了解不多,有一事不知要不要注意。”韩彧为难道,“你我私下可要避嫌?”

    卫慈懵了一下,“避嫌?”

    避什么嫌?

    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了,还需要避嫌么?

    韩彧道,“你我皆是先生的学生,那个杨思还是先生半个养子,你说……”

    要不是卫慈提醒了一下,韩彧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从立场而言,韩彧、卫慈和杨思有着天然的同盟关系。

    卫慈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道,“文彬可不是不分公私的人,主公也不是喜欢多疑猜忌之辈。你我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君子交情,主公总不会因此而怀疑戒备。这不用担心。”

    韩彧道,“倒不是担心主公怀疑,只是怕其他人多想。”

    别看他和姜芃姬接触不多,但光凭先前的交谈,他便肯定姜芃姬不仅不是猜忌多疑的人,反而有些心大。韩彧是担心姜芃姬帐下其他人会不舒服,若是因此产生芥蒂,那就不好了。

    韩彧在许裴帐下见多了类似的矛盾,更有甚者因为私仇而在公事方面拖对手后腿。

    他可不想跳槽之后还碰上这样糟心的事情。

    卫慈道,“文证、子实和怀瑜等人都是明事理的,还有主公在上头盯着,他们闹不起来。”

    韩彧:“……”

    莫名有种自家主公是大家长,每天费心调解熊孩子矛盾的即视感。

    有了保证,韩彧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虽说韩彧是个“萌新”,但众人对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熟悉得很呢。

    这还要多亏杨思的“贡献”。

    谁让韩彧是险些终结杨思这条小命的能人?

    韩彧归顺,杨思是心情最复杂的人。

    作为一个接二连三被韩彧坑的可怜娃,他下定决心要在正面战场捶死韩彧,结果人家从敌人变成了同事,杨思这辈子都没机会找回丢失的场子了。纵使内心MMP,面上也要笑嘻嘻。

    好气啊!

    韩彧发现杨思“热切”的注目,他笑着颔首算作回应。

    杨思:“……”

    更气了!

    姜芃姬召集众人开战后会议,顺便让韩彧和大家伙儿认认脸。

    韩彧心情有些复杂,因为战后总结的内容就是山瓮城破前一夜的袭营事件。

    虽说大军反应及时,但敌人出现太过突然,大营中军被烧,姜芃姬这边的损失并不轻。

    事实上,她打了这么多年仗,敌人试图偷袭的次数不下二十回。

    此次损失算是其中之最了。

    韩彧作为此次袭营事件的总策划人,他的心境酸爽得难以言喻。

    “战争无情,不论生死,尔等需为全营将士负责。希望诸君引以为戒,勿要大意!”

    姜芃姬不仅没有说韩彧的不好,反而肯定了他的计划和行动。

    毕竟,作为对手,韩彧的确不容小觑。

    若非许裴大势已去,真让韩彧放手而为,姜芃姬的损失可不只是这么点儿了。

    众人皆道,“喏!”

    姜芃姬提到夜袭的事情,韩彧便趁势询问一句。

    “主公……那日领兵将领谢则,如今尸首何处?”

    韩彧扪心自问对得起旧主许裴,但对谢则却有些亏欠。

    若是可以,倒希望能保下他的全尸。

    人头就是战功,谢则作为敌军将领,他的脑袋挺值钱的。

    指不定被谁割了换战功。

    “尚不清楚。”姜芃姬偏首望向姜弄琴,“姜校尉可知?”

    姜弄琴道,“回禀主公,谢则重伤被俘,收入伤兵营治疗,还未醒来。”

    还活着?

    这个意外之喜让韩彧眸光一亮,旋即想起谢则和自己的处境,神情一暗。

    姜芃姬道,“文彬可有把握说服谢则?他与汉美有些渊源,若能收入帐下再好不过。”

    渊源?

    韩彧目露疑惑,“彧倒是有把握说服他,只是……未曾听说他与李赟校尉有渊源……”

    从谢则的反应来看,对方根本不认识李赟。

    姜芃姬一副无趣的表情,撇嘴道,“汉美之父是谢氏上一代的嫡系,他们二人算是堂兄弟。”

    这下轮到韩彧懵了。

    因为运气好,韩彧私下去探望谢则这个伤兵的时候,对方刚刚睁开眼。

    他眼底写满了迷惑,好似还没弄清如今的状况。

1209:赵绍之死(七)

    韩彧神情黯然,简单扼要地讲明了如今的情况。

    “主公他……”

    谢则双目通红,双眸浮现氤氲水汽,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若非他被绷带五花大绑起来,浑身没什么力气,说不定就要跳起来大哭一场了。

    “时也、运也、命也。”韩彧苦笑一声,“我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谢则不愧是李赟的堂弟,二人都是小天使一般的性情。

    他第一时间关心韩彧的处境。

    “先生如今这是……”

    韩彧能自由出入营地、自家主公又已经狗带,那么韩彧如今的立场就十分明显了。

    “彧已经接受兰亭公的招揽,自愿入其帐下为臣。”

    韩彧不避讳地道出真相。

    若是换做程巡听到这话,多半要气得拔剑捅他,哪怕没力气捅也要破口大骂。

    谢则的反应却不一样,他的眉宇带着遗憾,同时又为韩彧松了口气。

    韩彧降了姜芃姬,那么敌人肯定不会再为难他,韩彧的性命也不用担心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兵家之争,自古残酷。先生这么选择也是无可厚非——”谢则想到了许裴的家人,唇角扬起一抹暖笑,“主公走了,他的家眷妻女再无人庇护。如今先生投靠了兰亭公,想必兰亭公也不好苛责主公亲眷。不仅不能苛责,她还得好生照拂……主公膝下子女年幼,应该妨碍不到她。先生以后费些心思,好生教导一番……待来日长大成人了,他们定能重新撑起门户、光耀门楣。若是如此,主公九泉之下看到了也会欣慰非常吧……”

    谢则这不是道德绑架,反而是为了韩彧好。韩彧是许裴旧臣,这标签会跟他一辈子。归顺姜芃姬,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照拂许裴家眷,以免惹来旁人诟病,诬陷他无情无义。

    当然,谢则的担心还是多余了,毕竟韩彧早就答应许裴了。

    纵然如此,谢则的好心还是让韩彧心中熨帖。

    “彧知道——”韩彧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谢则,“谢校尉如此为彧考量,你可想过自己?”

    谢则重伤被俘,这会儿还被包成木乃伊不得动弹。

    他从鬼门关回来,总不会还想爬回去吧?

    谢则也该为自己考量考量。

    韩彧这个问题将谢则问懵了,他双目失神地望着帐篷顶端,半晌不发声。

    “先生是来劝说末将归顺的?”

    韩彧点头承认。

    谢则是个心思直白的人,韩彧要是对他用心计,自个儿心里也过意不去。

    “兰亭公倒是个性情疏阔、胸襟宽广的女子。”

    谢则没有过激情绪,面上反而带了苦笑。

    那日夜袭,谢则打着要姜芃姬性命的主意,李赟不慎喊破了她的身份,谢则赌上一切去截杀对方。那般局势,这人不仅没有要了他的性命或者折辱泄愤,反而示意韩彧招揽——

    谢则道,“先生也觉得末将应该归顺么?”

    “彧不能替你做决定,归顺与否,全看谢校尉如何抉择。”韩彧补充一句,“据闻,谢校尉是兰亭公帐下将士李赟的堂弟,你又出身嬛佞谢氏。你便是不想归顺,她也不会为难你。”

    殊不知,韩彧这话似一颗地雷将谢则炸懵了。

    他睁着圆溜溜又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底写满了惊吓。

    “什么堂弟?”

    谢则吓得差点儿扯到伤口,别吓他啊。

    瞧谢则的反应,韩彧便肯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但姜芃姬也不可能撒谎。

    那么——

    韩彧平静地道,“方才兰亭公说李赟之父是谢氏上一代的嫡系,你们是堂兄弟。”

    谢则吓得双目圆睁,本来就像木乃伊了,这会儿僵硬得更像了。

    “怎、怎么可能——”

    谢则口中喃喃,一副被吓坏的表情。

    韩彧追问道,“什么不可能?”

    谢则半晌才回神,苦笑着道,“先生应该也有所耳闻吧?谢氏宗族因为二十余年前某件事情,全族日渐低调,极少参与朝政,在朝任官的子弟多半也是闲职——”

    韩彧点头,“隐隐听过。”

    他虽然不是出身大族,但族中人脉也有,东庆没有覆灭之前,韩氏和执掌东庆兵权的镇北侯府还有姻亲关系。嬛佞谢氏的八卦他当然也听过一耳朵,但他不知道谢氏突然隐退的原因。

    难不成其中隐衷和李赟的父亲有关?

    谢则道,“具体的内情不方便说,不过那件事情与族中上一代嫡系长子谢谦有关——”

    谢谦?

    虽说是上一代的风云人物,但谢谦年轻时候粉丝无数,韩彧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他自然也听过谢谦,专程去查过对方的生平呢。

    “据闻,谢谦壮年而亡,之后又因为不为人知的缘由被谢氏除宗——”

    谢则道,“对外说是壮年而亡,但爷爷和父亲并不相信大伯这么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爷爷他们派人在大伯跳崖的崖底搜寻数遍,莫说大伯遗骸,便是一具人骨都未曾寻到。”

    这个秘密一直没对外声张,但谢则爷爷仍旧相信长子谢谦还活着。

    韩彧蓦地明白过来,问道,“谢校尉是怀疑李赟之父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多年的谢谦?”

    谢则用力眨眼。

    他现在动弹不得,只能用眨眼代替点头了。

    “对,这个可能性极高。”谢则说到这里,各种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成一条线,他越说越肯定,“李赟所用武艺分明是谢氏家传,哪怕是天赋异禀,想练到那般精湛巧妙、收发自如的程度,没个十几年苦练也做不到。另外——大伯谢谦失踪的时候,同时失去踪迹的还有尚在襁褓的儿子。算算年岁,李赟也符合。他的模样与大伯年轻时候的画像也有几分神似——”

    韩彧苦笑道,“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谢则和李赟阵前打得可狠了,双方但凡有一人失手,说不定就命丧对方手里了。

    观姜芃姬先前的态度,可见李赟一早就知道他和谢则的关系。

    谢则恳求韩彧,“先生,末将能私下见一见李赟么?有些事情总该向他求证。”

    韩彧道,“可以试一试。”

    “多谢。”

    韩彧也没追问谢则会不会归顺了,不管他归顺与否,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

1210:赵绍之死(八)

    谢则没有等多久,李赟便出现在他眼前。

    “听韩先生说你想要见我?”李赟穿着一身劲装,宽肩窄腰一览无余,若是让直播间咸鱼瞧见了,准保又要掀起一阵舔屏的狂潮,他却毫无知觉,用看似随意地姿态坐在谢则床榻旁。

    谢则是个重伤病患,目前只能张嘴说话、动动眼珠子,勉强还能偏个头。

    他的视线牢牢凝固在李赟的脸上,一眨不眨地看了许久,瞧得眼睛都干涩了。

    “像、果真是很像——”

    越看越觉得李赟酷似自家大伯年轻时候,不过眼前这个青年比谢谦多了几分草莽野气,少了几分书生儒气。倘若李赟的眉眼能温和几分,身形再削瘦一些,估摸着会更加相似呢。

    李赟表情毫不意外,他瞧谢则扭头有些费劲,主动帮谢则调整姿势。

    “你、你……令尊的名讳方便透露?”

    谢则目光恳切地望着李赟,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澄澈干净,让人一眼便生出好感。

    李赟温声道,“家父谢谦,据说祖籍在嬛佞郡。”

    谢则情绪起伏剧烈,激动得想要跳起来,奈何刚一发力便扯动伤口,使他口中溢出痛呼。

    “你、你这话可是真的?”

    谢则咬牙忍下痛楚,溢满水汽的眸子直勾勾瞧着李赟。

    李赟好笑地道,“为人子女,岂会记错父亲名讳?”

    谢则怔了怔,发热发胀的脑子终于开始降温,让他能理清思绪。

    根据韩彧先生的说法,眼前这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的血缘关系。

    “你可知令尊出身嬛佞谢氏?”谢则试探着问道。

    李赟道,“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大伯并未遇难,为何这么多年了……不带着你认祖归宗?”谢则倏地想到李赟的姓氏,表情变得古怪,他支支吾吾地问,“莫非大伯心中有怨,怨憎家族当年不为他出头?”

    这下轮到李赟跟不上节奏了。

    谢谦这事儿怎么也怨不到家族头上吧?

    真要说起来也是妖孽作祟,谢谦惹祸,谢氏只能将其除名,用着这种手段变相保护他。

    虽说嬛佞谢氏是东庆四大高门之一,但也没有嚣张到可以掀翻皇室的程度。

    世家这个群体的确很强势,玩弄权柄、蔑视皇权,但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各家之间也有利益冲突,彼此制衡。若非如此,东庆皇室哪会有喘息之机?早就排着队狗带了——

    “父亲从未怨过——”李赟安抚道,“父亲当年跳崖,侥幸逃生却又不幸失忆,浑浑噩噩间,他带着我流亡到了丸州奉邑郡。幸亏有一户农家收留我们父子二人,这才安定下来。”

    谢则道,“伯父失忆了?”

    李赟道,“失忆了两年,脑中淤血慢慢消下去便恢复记忆了。”

    失去记忆的谢谦懵懵懂懂,偶尔还会疯疯癫癫,他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孩儿流浪,竟没把李赟饿死,真不知道该感慨谢谦当父亲的天性强大,还是感慨李赟命硬、运气好——

    谢则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和同情。

    谢氏子弟虽不如其他世家子弟那般锦衣玉食、奢靡无度,但也是衣食无忧。

    他想象不出谢谦父子这些年受了多大的苦头。

    李赟却不觉得苦,毕竟他的武艺都是父亲手把手教的。

    想想其他封建大家长和子女的相处模式,李赟算是幸福啦。

    当然,更加幸福的是父亲恢复记忆的时机够好,李赟可不想顶着李狗柱这样的诨名一辈子。

    “大伯现在身在何处?”谢则追问。

    李赟道,“自然在丸州。母亲的仇已经报了,仇人也被挫骨扬灰。他这两年心情很不错,瞧着越活越年轻。若是有机会,父亲大概会回谢氏一趟。虽被除名,但父亲还念着谢氏。”

    谢谦如今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逗孙女,休闲得不得了。

    若非谢谦没把数十年的晨练习惯落下,估摸着现在已经发福发胖了。

    谢则问,“冒昧问个问题,大伯为何让你姓李?”

    虽说被家族除宗了,但谢谦的子嗣却是无辜的,岂能随了旁姓?

    李赟道,“父亲失忆那两年,我被那户农家收为养子,随那对夫妇姓了。父亲愧对谢氏,恢复记忆之后也没想着给我改姓。如今都已经习惯了,再改姓的话,怕是不妥——”

    当然,这是谢谦给李赟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却没告诉他。

    谢谦作为上一代的风云人物,他早早看出姜芃姬的立场。

    倘若李赟认祖归宗和谢氏这个庞然大物扯上关系,难保谢氏不会借由李赟这条人脉插手姜芃姬的势力。李赟被夹在中间,立场太尴尬了。倘若认祖归宗能得到好处也就罢了,偏偏李赟不是在谢氏长大的嫡系子弟,他与家族的利益联系几乎为零。认祖归宗的坏处远大于好处。

    到底是扭头抱家族大腿呢,还是经营眼前的大好前程?

    谢谦替李赟做出了选择。

    二十余年没享受不到家族带来的好处,这会儿也不能背上家族带来的黑锅啊。

    因此,谢谦没让他改回“谢”姓,甚至连李赟的长女也是取名叫李暖而非谢暖。

    谢则信了李赟的话,他道,“大伯经历变故,生性变得谨慎了,只是委屈了你。”

    不能认祖归宗,这不是天大的委屈?

    李赟笑着摇头。

    “另有一事——不知堂弟能不能帮着打听?”谢则道。

    李赟刚要应下,反应过来纠正他。

    “赟才是兄长。”

    谢则才是堂弟呀!

    谢则笑着道,“这怎么可能?若是算出生年岁,你可比我还小了两个多月。”

    噫——

    李赟迷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家父亲为了保护他,刻意虚报了两年。

    他总是记不牢。

    不过——

    不管,他就是兄长!

    “分明是赟年长,父亲可不会报错生辰八字。”

    谢则是个伤患,他说了这么久话,精力早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没力气和李赟争辩。

    他含糊跳过这个问题,说道,“我的家眷尚在浙郡,但前阵子浙郡落入兰亭公手中——”

    李赟道,“我主仁德,怎么会欺凌妇孺弱小?弟妹她们自然是安全的。”

    谢则得到肯定的回复,提起的小心脏安稳落地。

    “待我伤势好一些——”谢则眉头微蹙,仿佛做下什么决定,“……能否代为引荐一番?”

1211:赵绍之死(九)

    虽未明说,但谢则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李赟自然欢迎之至。

    招揽谢则并不难,这小子的心眼儿可没韩彧那么多,甚至用不着姜芃姬出马。

    因为谢则表明了归顺的意思,照顾他的医兵比之前更加谨慎周到。

    接连攻下韩彧和谢则,这不意味着姜芃姬能清闲下来。

    她能击败许裴、击退黄嵩,盟友杨涛出力不小。

    杨涛愿意出兵帮她打这一仗,自然不是来当雷锋的,他只要先前被许裴抢走的半个漳州以及杀父仇人赵绍。姜芃姬攻下山瓮城,自然要将赵绍洗白白给杨涛邮寄过去——

    不过——

    “赵绍呢?现在还没找到?”

    “还未有消息。”

    姜芃姬攻下山瓮城已经有三天。

    一边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损失和辎重,一边则派人去接手许裴的班底。

    许裴的班底还挺豪华,很多耳熟能详的名士都能在这里找到。

    众生百态,一些人宁死不屈,对姜芃姬表示了不屑和鄙夷,一些人则有归顺投靠的倾向。

    只是,姜芃姬这里可不是垃圾回收站,她的班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许裴帐下人员众多,世家势力错综复杂。姜芃姬不是完全排斥世家势力,她只是不想世家势力反客为主。若是有脑子清醒的,她也不介意重用,奈何向风瑾这样冷静清醒的世家子弟太少,大多都是政斗高手,一心想为宗族谋算,和她尿不到一壶,招揽进来也是祸患。

    倒是几个经常坐冷板凳的人还能用用。

    韩彧对这些人最为了解,姜芃姬特地参考了他的意见。

    除了这几类人,许裴帐下还有一小撮人是干吃闲饭的。

    “信昭真是有钱,养这么几个废物点心都不心疼——”

    姜芃姬毫不避讳地吐槽,韩彧只能无语以对。

    “这几人素有美名——”

    说白了,招揽他们当门客只是为了经营名声,性质类似观赏性盆栽,看着好看。

    姜芃姬啧了一声,不客气地道,“再有美名也不能当饭吃,反而吃我的饭,拿我的俸禄,小日子过得比我还美,瞧着都不顺眼!有这个闲钱,我多培养一营精锐不成?”

    作为实用主义者,姜芃姬最讨厌搞这些虚招啦。

    韩彧作为新降的谋士,倒也不能反驳太多,他只能默默去适应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公。

    “全部派人遣送回原籍好了,我也不要了他们性命——”

    韩彧:“……”

    难不成,许裴跪在眼前这人手中,这也是个原因?

    未等韩彧发散思维,帐外传来传信兵的声音。

    姜芃姬抬头让人进来,传信兵道,“回禀主公,赵绍已经寻到!”

    “找到了?”

    清扫战场整整三天,姜芃姬翻遍俘虏也没找到赵绍的影子,这家伙躲到哪儿了?

    “哪里找到他的?”

    传信兵垂头回禀,姜芃姬听后无语凝噎。

    “难怪一直找不到他,原来当了缩头乌龟——”

    赵绍知道山瓮城一旦被破,他的死期也就到了,因为杨涛绝对不会放过他。

    为了小命着想,他特地和仆从换了身份,伪装成普通流民趁乱想逃。

    奈何他锦衣玉食惯了,生得细皮嫩肉,哪像是个流民?

    先前说过,这个时代的男人喜欢涂脂抹粉,某些名士为了追求时尚打扮得比女子还要勤快。

    赵绍作为名士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为了追求雪白的肌肤还时常服用寒食散,一身雪白肌肤能令世间九成九的女子无地自容。脸上肌肤细嫩不见毛孔,修眉化妆一样不落。

    人到中年还时刻追求时尚,不似其他男子一样蓄胡须。

    乍一看去,眉眼竟比女子还要娇艳三分。

    因为伪装技术不到家,赵绍混入流民人群不仅没有受到“保护”,反而被几个混混盯上了。

    他的财产包裹被混混摸走,“财”得手了,这“色”是不是也得沾沾便宜呀?

    一群旱了许久的混混对赵绍来了意思。

    可怜赵绍,人到中年还碰到这么一遭事情。

    虽说赵绍也是男风爱好者,平素男女不忌,但他身份尊贵,一向是上面那个,什么时候被人摁在地上当下面的人?那群混混也觉得自己倒霉,本以为是个美娇娘,哪知衣衫扒光了才发现人家底下有一条和他们一样的玩意儿?有就有,掏出来的玩意儿比他们还大就不能忍!

    这火一上来,不灭就很难受,哪是说断就断的?

    男人就男人呗,凑合着也能用。

    呸呸两口唾沫,几人摁着,另一人提刀上马。

    还别说,细皮嫩肉的赵绍比寻常女子有滋味多了。

    这些混混许久没有开荤,兴致上来就胡闹了好久。

    传信兵自然不清楚这些细节,不过他也含糊地说了赵绍这几天的经历。

    赵绍被人找到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人样,一身细皮嫩肉全是淤青,几乎每一块好肉。

    姜芃姬垂眸,问了个问题。

    “赵绍是谁找到的?”

    传信兵老老实实地回答,姜芃姬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的韩彧也微蹙眉心。

    按照传信兵的说辞,找到赵绍的过程有些巧合。

    斥候巡逻的时候瞧见几个衣衫凌乱,行踪诡异、面色惶恐的混混。

    姜芃姬三申五令不允许帐下士兵扰民,更不许他们欺凌无辜百姓,违令者斩!

    若百姓有困难,甚至能向他们求助。

    斥候生了疑心,立马将这几个鬼祟的混混抓住,一番拷问,顺着他们找到了赵绍。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姜芃姬发现赵绍被发现的地方有些不对劲。

    赵绍根本没有离开山瓮城,但众人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发现他的地方也不算很偏僻。

    若真是混混将其藏匿凌辱,面对这么大的寻人阵仗,他们岂会不慌?

    姜芃姬拧眉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让韩彧退下。

    有些事情要避着点韩彧,不是不信他,她得为另一人留点儿面子。

    “来人,你去将——算了,我自己去一趟。”

    姜芃姬趁着夜色去寻杨思。

    赵绍能“躲藏”三天,她不信这里头没有猫腻。

    推测一番,她将怀疑的目标定在杨思身上。

    当姜芃姬来到杨思帐外,耳尖听到这家伙捶着桌案冲着谁大笑。

    “……姜校尉你是不知道,那个场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姜芃姬:“……”

    吾有一句MMP要对你说,接下来三个月滚去啃冷馒头!

1212:番外,情人节撒糖(上)

    二月十四号?

    姜芃姬看着直播间不停刷过的弹幕,眉头紧皱。

    【老司机联萌】: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单身狗。

    【鬼才郭奉孝】:恕我直言,楼上这位大佬的话太踏马正确了。

    【偷渡非酋】:呀,这话宝宝不赞成,宝宝待在这里只是为了围观单身狗主播啊。

    观众们看着她,她看着弹幕。

    姜芃姬冷漠哼了一声,嗤笑着发了一条弹幕。

    【主播V】:所谓情人节不过是商家愚弄客户的促销手段罢了。

    姜芃姬的弹幕很快被数十万咸鱼看到,纷纷炸开了锅。

    【五味子泡酒】:主播真是用钢铁一般的教科书式直男……呸,直女!

    【玄香太守】:老天爷简直瞎了眼睛,主播这样的钢铁直女竟然也能拥有慈美人!

    【白衣卿相】:简直不科学!

    【江团不是鱼】:不科学+1!

    卫慈的颜值稳坐直播间榜首,至今无人能挑战他的颜值权威。

    如此宜家宜室、温柔儒雅、斯文克制的完美男友,竟然让眼瞎的姜芃姬捡走了,天理何在!

    咸鱼们苦学撩妹(汉)十八式,母胎solo至今还未脱单,为何姜芃姬能脱单?

    宝宝也想过情人节QAQ

    大概,这才是咸鱼们不停diss姜芃姬的真正原因。

    连姜芃姬都能脱单,为什么他们还是单身狗?

    【妖精女王的绯红】:主播,你就没打算和慈美人过个情人节么?

    姜芃姬翻了个白眼,无声胜有声,完美表达她心中所想。

    一群咸鱼看得更加气了。

    每次看到主播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他们就想取而代之,然后把每一天过成情人节。

    【主播V】:一群不成熟的小屁孩,有这个功夫谈情说爱,给商家送钱,不如单刀直入呢。

    咸鱼们齐刷刷鄙视姜芃姬,给她发了一条吐舌头的颜文字。

    【落雨踏花行】:哼——说得好像主播很果断一样,某人忘了某只青蛙煮了多少年?

    姜芃姬天天开直播,观众们最清楚她的黑历史了。

    某只铜皮铁骨的青蛙煮了好多年还没吃下肚,姜芃姬有什么脸嘲讽他们这群单身狗?

    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

    姜芃姬战斗力再强,她一个人也抵不过数十万咸鱼的弹幕,只能选择性忽视。

    过了一阵子,某条弹幕飘入她的视线。

    【蛊惑雨】:主播还是谨慎小心一些吧,夫妻之间还有七年之痒呢。话说回来,慈美人好像好久都没出现了,你又给他分派什么丧心病狂的任务?果真是钢铁直女,眼里只有工作。要是换做宝宝,早就借助职位之便将慈美人天天拴在身边了,哪怕不做什么,看着也很养眼。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少观众也反应过来了。

    卫慈最近忙什么呢,好像好久没见到人了。

    姜芃姬不喜欢掌控另一人的全部,卫慈和她有关系,但不意味着要占据他全部私人时间。

    尽管他们感情很深,但彼此也需要一定私人空间。

    不过观众这么一提醒,她的确有一阵没见着卫慈了——

    嗯,有点儿想了。

    正巧今天又是一个充满恋爱酸臭气息的日子,姜芃姬也忍不住意动。

    不过她没有直接打上卫慈府邸,反而旁敲侧击问了别人。

    不问还好,一问事情大条了。

    “子孝前阵子似乎救了一名琴师,还将琴师收容府中——据说此女容貌比子孝更盛呢。”

    姜芃姬一连问了几个人,杨思丰真等人都是这么说,还说卫慈已经数天没有离府。

    【妖妖灵】:呸,说七年之痒的你出来!乌鸦嘴,真特么说中了?

    【小幸运】:你们也别急呀,收留一个漂亮琴师怎么了,这不能代表主播头顶能放羊呀!

    一群看似劝说、实则煽风点火的咸鱼不停在直播间带节奏。

    姜芃姬神色淡定,看不出半点儿生气愤怒的情绪。

    “你不怕他金屋藏娇?”亓官让问。

    姜芃姬笑道,“哪家金屋藏娇会闹得你们都晓得?算了,我亲自上门去瞧瞧,看他耍什么。”

    她微服私访去卫慈府上,人还未进屋子,一声声袅袅琴音便从院墙飘了出来。

    她直接从后门进了卫府,径直往琴音传来的水榭走去。

    她还未靠近水榭,原本轻松的心情陡然提起,一阵没由来的危机感从脚底板直冲大脑。

    咸鱼观众有摄像头之便,他们比姜芃姬先一步看到水榭内的情形。

    只见卫慈一身素衣端坐在亭内,桌上香炉袅袅,琴案一旁还坐着另一名容色冰冷的白裳男子。这男子双眼蒙着一条三指宽的素白长布,露出的脸精致而完美,肌肤胜雪却不失英气。

    此人仿佛发现了什么,扭头面向直播间摄像头的方向,剑眉微拧。

    他这个动作露出了大半张脸,观众们像是被戳中了G点,瞬间就激动了。

    这模样,不输卫慈啊!

    男人周身的气质如冰如霜,既有凌然逼仄的剑意,还有风流俊雅的儒气。

    他与慈美人对坐抚琴,后者似山间清风翩然而过,前者似凌然剑意傲然无双。

    不等他们动手截图,直播间屏幕“哔——”得一声黑屏了。

    观众们N脸懵逼!

    艹(╯‵□′)╯︵┻━┻

    主播你有种别关直播间啊!

    这还真是冤枉姜芃姬了,她根本没有关直播间,直播被掐断她也是始料未及。

    她颇感兴趣地扬眉,大步流星走向水榭。

    “子孝,好雅致啊!”

    “听闻你救了个美娇娘,何不唤出来瞧瞧,藏着掖着做什么?”

    卫慈见姜芃姬出现,心中咯噔一下,望了一眼眼前的盲眼琴师。

    对方双目失明看不见姜芃姬,更不会发现她的身份,这才松了口气。

    “兰亭莫要挖苦,慈何时藏了个美娇娘?”卫慈上前迎接姜芃姬,口中笑道,“前阵子被栾兄琴音吸引,一时惊为天人,引为知己。栾兄寻亲没有落脚的地方,便在慈府中小住几日。”

    “寻亲?不知所寻亲眷是何模样?我这儿还有点人脉,说不定能帮什么忙。”

    姜芃姬瞧了一眼那个盲目琴师,对方仍旧是一副宠荣不惊的模样,似乎把她当做普通访客。

    不过,纵然姜芃姬是访客,这盲眼琴师也只是暂居卫慈府邸的客人,如此举止倒是无礼了。

    卫慈蹙眉道,“栾兄目盲已久,不知亲眷模样,寻起来才困难。”

    姜芃姬直接打量盲眼琴师,暗中白了一眼卫慈。

    此人周身剑意浑厚,根本不像是个弹琴的琴师,倒像是个耍剑的剑客。

    卫慈没弄明白对方身份就将他引为知己,也不怕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1213:番外,情人节撒糖(下)

    卫慈没有习武,眼前这个琴师也不是普通武人能看出深浅的,姜芃姬不怪他引狼入室。

    她不动声色地卫慈和盲眼琴师隔开来,径直坐在卫慈原先的席垫。

    “子孝,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家里了,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

    不愧是钢铁直女,姜芃姬找的借口也是生硬得膈牙。

    没等卫慈开口,那盲眼琴师倏地展颜浅笑,好似万年不化的冰雪突然消融,惊艳无比。

    姜芃姬却没有被迷惑,不仅没有放松,眉头反而拧得更加厉害。

    她的左手一直虚放在腰间斩神刀柄,全身肌肉都处于紧绷发力状态。

    “你很紧张?”

    白衣盲目的琴师开口,声音不同于卫慈的温润,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清冷。

    紧紧四个字,姜芃姬就骇然发现自己紧张得冒出一身汗水。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琴师话音刚落,抬起指节分明的手在琴面虚抚,明明没有碰到一根琴弦,悦耳的琴音在空中荡开一圈圈音浪,姜芃姬刷得一声抽出刀砍向男人的要害,对方不闪不躲,唇角笑意越浓。

    叮——

    无往不利的斩神刀刃似乎看到了透明的东西,两者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倒是没事,卫慈被这阵琴音波及,眼皮沉得像是灌了千钧铅水,靠着水榭亭柱滑倒在地。

    见状,姜芃姬的双眸写满了危险,隐隐透着几分血腥。

    “你找死?”

    姜芃姬说出这三个字,斩神刀再度落下。

    同样碰见一层看不见的光罩,不过那层光罩并未坚持多久就不堪重负地发出碎裂声。

    刀刃袭向盲眼琴师的脖子。

    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身形似水流一般灵巧柔软,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一刀。

    “这么多年不见,你这脾性倒是半分没改。”琴师道,“如此激烈冒进,我如何能放心?”

    姜芃姬一听这话,皱着眉头停了手。

    “你到底是谁?”

    琴师展现出来的实力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该有的,姜芃姬拿捏不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更不知他是敌是友——卫慈就在一旁,她根本不能全力施展,反倒是束手束脚——

    琴师道,“你不记得了?”

    姜芃姬怒笑道,“我该记得你是谁?”

    琴师一手将琴身抱在怀中,另一手在眼前虚抚而过,三指宽的白布随着一道白光消散成光点。白布消失,姜芃姬才发现此人根本没有瞎,不仅没瞎,眸子反而比普通人更加深邃明亮。

    “你是——”

    瞧着对方的脸,一副虚幻的画像在眼前飘过,她、她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琴师道,“还没有想起来?”

    说罢,琴师怀中的琴化作一柄长剑,他将长剑负在背后。

    姜芃姬如遭雷击,这柄剑的铸造材质分明与斩神刀同出一源?

    “你是赠我斩神刀的人?”

    琴师失笑道,“你只想起这点?”

    姜芃姬立在琴案旁,右手死死握着斩神刀的刀柄,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衣琴师。

    不,应该说白衣剑客。

    “芃姬,这两世你完成得很好。”他唇角轻扬,笑道,“天脑狡猾无比,实力强横,当年虽斩杀了它的本体,但仍有一部分顺利逃逸。整整两千年,祸害上百低等位面,这祸患已成气候……”

    两世?

    完成得很好?

    姜芃姬似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住了。

    什么两世?

    姜芃姬怔在原地。

    记忆深处藏着一只宝箱,男人的声音是打开宝箱的唯一钥匙。

    一时间,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姜芃姬痛呼一声,持刀半跪,沉重的喘息伴随着涔涔冷汗。

    意识模糊间,姜芃姬仿佛看到身边凭空出现另一人的身影,那是个身着白裳的女人。

    “现在就让她恢复记忆,这样真的好么?”女人问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抬手接过女子的柔荑,掌心相贴。

    “你我不能在这个位面逗留太久,还要将那祸患关起来,以免夜长梦多……早些让芃姬恢复记忆,记起前因后果,你我也能省心。待她了结此间因果,联邦那边还有一堆摊子等她呢。”

    女子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她方才都拔刀砍你了——等她恢复记忆,你觉得她会手下留情?”

    男子道,“她如今所用身躯只是肉体凡胎,伤不到我。”

    意识到二人离开,姜芃姬才任由磅礴记忆将自己吞没,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说是昏,其实也没有昏迷多久。

    姜芃姬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斩神刀被她随意丢在手边。

    她扭头瞧了一眼卫慈,怔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看错,抬手将他抱在怀中,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环首四顾,池塘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亮得她眼睛发酸。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梦中她变成了另一个“姜芃姬”,从土匪杀到了帝位。

    看似成功的一生却有无尽的遗憾。

    孤注一掷重来,竟然让她赌赢了。

    纵然知道两世都是那对男女布下的局,她也无法怨怼。天脑遗祸尚在,她身为第七军军团长肩负着保卫联邦的责任,无法推卸。莫说入局擒拿天脑,便是让她交出性命也不会犹豫。

    姜芃姬抬手揉着疲倦的眉心,缓了一会儿力气才将卫慈打横抱着离开水榭。

    此处阴气湿重,卫慈待着会很难受。

    殊不知,卫慈体寒的毛病早已经养得七七八八,如今的情况比之前世好了不知多少。

    卫慈是在一阵闷热中醒来的。

    刚睁开眼,他便瞧见某人手脚并用将他圈在怀里,屋子烧着炭火,床榻上堆了四五条厚被。

    这熟悉的情形——

    “兰亭,你松一松——”

    再不松手,他要被闷死了。

    “哦……”

    姜芃姬难得温顺地松开手脚。

    “你怎么会在这里?”卫慈迷惑地看着她。

    姜芃姬挑眉,“你不记得了?”

    卫慈思索一番,困扰地摇头,他的确不记得了。

    姜芃姬张口就道,“你前几日受寒发热,病了几天。”

    卫慈下意识觉得不对,但他又想不起来最近的记忆,好似蒙着一层白纱,模模糊糊看不清。

    大概——

    他真是病糊涂了。

    “陛下不回宫就寝?慈如今病着,病气染了陛下可不成——”

    姜芃姬四肢大张,似一张煎饼般摊开,占据大半以上的床铺。

    “不走,没你在一旁,我睡不着。做梦都梦见你被劳什子的琴师勾走了——”

    卫慈失笑道,“不走便不走吧,不过慈还病着,再抱一床褥子来。”

    姜芃姬瘪着嘴翻了个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卫慈。

    前世的卫慈是疏离温和、谨慎克制,理智时刻在线,感情总被狠狠压制。

    如今倒是不同了,眉眼间不见郁结,反而带着一股令人舒心的坦然和暖意。

    这才是真正的卫慈。

    一切像她设想过的那般完美。

    姜芃姬顺势滚了一下,冲着卫慈伸手。

    “不要,芃芃要子孝抱抱。”

    “陛下又不是三岁小儿了,莫要胡闹,染了病气不好。”

    卫慈耐心含笑地劝她。

    姜芃姬似虫子一般扭着,蹭到卫慈身边。

    趁其不备,双手一伸将他抱着滚了一圈,脚趾夹了条被褥盖在身上。

    室内春光融融,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惹人耳红的动静。

1214:赵绍之死(十)

    隔着军帐,姜芃姬清晰听到杨思的声音。

    他笑得打了个笑嗝,“……可惜姜校尉不在,若你……”

    姜弄琴冷漠道,“恶心。”

    杨思点头附和道,“那场景的确恶心,姜校尉若是瞧了,难免污了你的眼。”

    过了一会儿,姜芃姬听到姜弄琴问杨思。

    “那赵绍虽说得罪你,但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对付他——”

    哪怕姜弄琴已经彻底释然、不在乎年少时的经历,但她也见不得有人用强迫的下作手段去毁掉一个人。尽管赵绍的小命已经被杨涛预定,早在阎王爷面前挂了名,可杨思这一招太毒。

    杨思皱着眉,一副被冤枉的模样,痛心疾首道,“姜校尉眼中,思竟是这等阴毒小人?”

    姜弄琴冷笑反问,“你觉得自己很善良?”

    善良可人杨靖容——这大概是年度最大笑话。

    杨思尴尬地轻咳两声,他道,“思可不屑用这种手段去对付赵绍。”

    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杨思否认赵绍和他有关,姜弄琴自然信他。

    “那他怎么会?”

    杨思道,“寻到赵绍的时候,他已经被那几个混混得手了,思不过是帮他隐瞒踪迹,保全他身为士族骄子的体面罢了。试想一下,若是众人闯入发现他正雌伏人下,那场景多不好看。”

    他杨思就是小心眼儿、爱记仇怎么了?

    当初在沪郡泷水鸿门宴上,赵绍是怎么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说他是娼妓之子,天生贱种?

    那些话可对他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伤害,至今还没平复过来。杨思没有大张旗鼓找人撞破赵绍与几个混混的好事,反而帮着他隐瞒踪迹,让他多享受了几天,这可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论颠倒黑白的口才,姜弄琴是说不过杨思的。

    纵然此事被旁人知晓,杨思的错顶多是隐瞒不报,谁还能将他咋地?

    姜弄琴道,“倘若主公问起,我可不会帮你隐瞒。”

    杨思隐瞒不报,但也瞒不了几日,毕竟赵绍一人可经不起几个混混连番折腾。

    要是再迟个一两日,估摸着这条命也要交代了。

    杨思便找借口从姜弄琴这边借了人,直接将赵绍的下落捅了出去。

    姜弄琴敏锐发现事情不对劲,这才跑来试探杨思,有了先前那番对话。

    对于自己的“罪行”,杨思供认不讳,一咕噜全部抖了出来。

    杨思摆手道,“倘若主公问起,思一人承担。”

    整个军营有谁不知道姜弄琴和自家主公才是一条心的?

    不过姜弄琴还算义气,没有主动跑去主公面前告发他,这算是二人友情的进步啦。

    姜弄琴却道,“正好,主公这里你负责。”

    杨思嘴上含糊应了一声,下意识发现姜弄琴这话有些不对劲。

    “主公!!!”

    杨思见姜弄琴要起身告辞,跟着起身相送,掀开帐幕看到自家主公立在帐外。

    蓦地,杨思明白姜弄琴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友尽!

    这虚伪的塑料花友情!

    姜芃姬眼神示意姜弄琴退下,后者行礼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杨思瑟瑟发抖。

    “主公……”

    声音底气不足,听着很虚。

    姜芃姬面色阴沉。

    “进去说话。”

    杨思乖乖侧身让姜芃姬进来,安分守己的模样像极了良家妇女。

    呸——

    装得倒是像!

    姜芃姬没好气道,“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来?”

    杨思不知道姜芃姬在外头听了多久,估摸着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完了。

    他眼睛一闭选择了坦白从宽。

    姜芃姬又气又怒又好笑。

    “你与赵绍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不管,但你不该隐瞒不报——”姜芃姬对原则问题十分看重,哪怕杨思此举对她并无任何恶意,“再者,你想对付赵绍,至少将尾巴清理干净了,别让人顺藤摸瓜找到你身上。你一面记恨赵绍辱你,一面又这般折腾自己的名声,这是何苦呢?”

    以杨思的本事,他真想将这事儿做得天衣无缝,姜芃姬未必能这么快找上他。

    偏偏这家伙犯了错还嘚瑟,恨不得让全天下人知道他是有多小气多记仇,怎么看怎么欠打!

    杨思听出姜芃姬话语中的维护和包庇,立马多云转晴。

    “思错了,主公教训得是。”

    姜芃姬这下也气不起来了。

    杨思记恨赵绍也是因为后者嘴贱辱人,事出有因。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思听后,暗中松了口气,这关可算是过了。

    姜芃姬道,“那个赵绍……收拾收拾给杨涛送过去吧,要是赶得及时还能碰上杨蹇祭日。”

    杨思道,“喏。”

    这事儿在姜芃姬这里备了案,杨思更加肆无忌惮了。

    赵绍这几日被折腾得够呛,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整个人却变得疑神疑鬼、一惊一乍。

    杨思问军医赵绍现在的情况,那军医面色古怪又纠结,“关门不固,湿热下坠,有脱肛之症,兼之此人脾肾气弱,腹水久泄,中气虚寒不能坐卧,固不住肠中赃物——怕会时常复发。”

    这名军医原本是女营服役的女兵,因为一场战役而跛了脚,但她又不想退役回家,干脆跟着伤兵营的随军大夫当了学徒,她学医天赋极高,几年下来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绍模样太惨了,畏惧男性接触,为了方便治疗只能由女医照料。

    这位军医瞧过无数伤患,例如缺胳膊少腿、肚子胸膛被刀剑打开,连生痔疮的也有,倒是没见过后庭被人强行洞穿且血肉模糊、恶臭冲天的男人,一瞧就知道战况很激烈——

    “此人不久于世,稍稍整理干净便要送走,治不治都行。”杨思道,“他现在醒着?”

    女医道,“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情绪还有些激烈——”

    杨思扬唇,要的就是赵绍情绪激烈。

    如果遭遇这等奇耻大辱还能镇定自若、波澜不惊,杨思才要担心呢。

    赵绍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望着帐顶,听到帐幕掀起的声音,他以为是那些恬不知耻的女医,心头怒火更甚。他一个男人却在女人面前脱光了衣裳撅起了腚,让对方瞧那处难以启齿的羞处,他都觉得难堪羞愤,那女子竟然面色镇定——可想而知,那女子举止都多不堪放荡。

    杨思道,“呦呦——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听到男子的声音,赵绍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瑟瑟发抖。

    扭头望去,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竟然是你!”赵绍悲愤地握紧了拳头,叱骂道,“滚出去——”

    杨思不仅没有走,反而径自上前,将赵绍从头打量到脚,眸子带着几分戏谑和讥诮。

    “当日,赵将军辱我是娼妓之子——如今,思倒是要问问将军,当那娼妓是何等滋味?”

    仅仅一句话,直接将赵绍气得晕厥过去。

    杨思见状,无趣地撇了撇嘴。

    不堪一击,弱鸡!

1215:赵绍之死(十一)

    “士可杀不可辱!”

    赵绍那一口气慢慢缓过来,迷糊间看到杨思还在,顿时气血上涌,险些又晕过去。

    “我既没有想要杀你,更没有侮辱过你。”杨思嗤笑,眼底闪烁着嘲弄之色,“你这条命还挺值钱,现在可不能死。倘若你刚才这么气死过去还好,偏偏你又缓过来了,可见上天也觉得这般惩罚还不够,让你继续活着遭罪,好生反省自己以前做错了什么——赵绍,这是命啊。”

    赵绍气得火气上涌,刚刚用了劲儿,后庭那处不可言说的地方又传来阵阵撕裂的疼。

    他羞愤得不行,眼前还有仇人羞辱他,气得他整张脸都憋成了绛紫色。

    杨思见状,面上的贱笑更浓,看得赵绍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的嘴撕烂。

    “哼——皮够了?”

    杨思神清气爽地出来,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要不是知道他和赵绍的恩怨,姜弄琴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杨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问道,“姜校尉,皮为何物?”

    姜弄琴失笑道,“顽皮。”

    听到“顽皮”二字从姜弄琴口中说出,一向没皮没脸的杨思反而不好意思了。他都是三十而立的老男人了,被个姑娘用老母亲教训儿子的口吻说“顽皮”,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会羞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杨思腆着老脸道,“皮这么一下,下不为例。”

    姜弄琴瘪了瘪唇,忍下笑意。

    “主公有事唤你过去,别迟了。”

    她过来就是带个话,顺便盯着杨思。

    要是这人下手太狠气死了赵绍,他们拿谁给杨涛交差?

    杨思弹了弹衣摆灰尘,一本正经地道,“主公召唤必有急事,思这就过去。”

    姜芃姬找杨思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让他当使者将赵绍给杨涛送去,顺便探一探杨涛口风。

    “许裴已灭,东庆境内除昊州、谌州以及漳州,其余国土全部拿下,我们的选择不多了。”

    姜芃姬指了指坤舆图,潜在的意思很明显。

    稍作休整之后,杨涛、黄嵩总要清理一个。

    杨思是个聪明人,不用多做解释他便明白姜芃姬的意思。

    他眯眼思索,缓慢沉吟道,“倘若将东庆领土比喻为人,昊州谌州便是脏腑,漳州是双足。失却双足尚可存活,但脏腑位置至关重要,一旦被人挖了,纵有三头六臂也是命不久矣。哪怕只是小打小闹,仍旧会闹得人肚疼不止,虽不致命却也烦躁——主公以为如何?”

    依杨思来看,他还是倾向对黄嵩动刀子。

    一则,杨涛刚和他们结盟,帮助他们牵制黄嵩和许裴联盟。

    虽说这次结盟是两家各取所需,但刚用完人就反手一刀,未免惹人诟病。

    二则,黄嵩领地位置尴尬,谌州和昊州在丸州以南,浙郡、沪郡以北,直指姜芃姬势力的咽喉。好比一个大圈里头套着一个小圈,黄嵩怕姜芃姬趁机吞并,姜芃姬也怕黄嵩搞事儿。

    若是搁着黄嵩不处理,反而舍近求远去打杨涛,除非是脑子完全昏聩了。

    故而,姜芃姬让杨思押送赵绍,其实也是在示好。

    从另一个方面分析,这也是“远交近攻”的连横之策。

    杨思的话正是姜芃姬心中所想。

    姜芃姬笑着道,“正是这个意思,靖容可有信心办妥此事?”

    杨思起身领命,作揖道,“定不负主公期许!”

    可怜的赵绍不知道自己身心俱疲之后,还要去见一见老仇人的儿子。

    此次结盟,颜霖并不赞成杨涛亲自坐镇中军,奈何自家主公执拗,颜霖只能退让一步。

    不过,这也是他最大的退让。

    姜芃姬作为主公还能在前线冲锋陷阵,杨涛只能蹲在后方闲得种蘑菇,身子骨都生锈了。

    虽然行军很是无聊,但一想到杀父仇人近在眼前,杨涛又能原地满血复活,生龙活虎。

    等啊等,等到许裴狗带,等得望眼欲穿,他还是没等到赵绍。

    “主公——大喜事——”

    杨涛正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提笔阅览书简。

    他很不擅长文书工作,平时还能央求颜霖帮他捉刀代笔,但这会儿带兵在外,颜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沉重了,杨涛也不好意思给他增加负担。少阳那么好,总不能将他累坏——

    他正迷迷瞪瞪呢,颜霖一阵风般进了军帐。

    虽说走得急,但颜霖也没失了风度,仍旧那么风雅迷人。

    “大、大喜事?”

    杨涛蓦地清醒过来,笔尖一顿,黑色圆点墨汁染脏了竹简。

    颜霖面上带着真切的笑,那种喜悦由内而外,连那双不染俗气的眸子都洋溢着点点笑意。

    “少阳,这喜从何来啊?”

    颜霖道,“赵绍已经寻到。”

    “赵绍?那贼人如今在何处?”

    杨涛眸子怒而圆睁,血煞之气驱散了原先的纯良气质,让他添了几分虎将的威仪。

    颜霖道,“兰亭公帐下军师杨思亲自带人押送赵绍,如今正在帐外静候。”

    杨涛急忙道,“快快有请!”

    说罢,他走到军帐刀架旁取下一把大刀,这是亡父杨蹇生前最爱的一把宝刀,更是少有的能让杨涛睹物思人的信物。他时刻带着这把刀,便是希望用它砍下赵绍的狗脑袋!

    当年一碗毒酒,害得杨蹇七窍流血,身体抽搐一日一夜才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杨涛如今还记得那一日一夜有多绝望,眼睁睁看着父亲在痛苦中磨去了生机!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假设赵绍若是出现在他面前,他该用何种手段替父报仇。

    多年夙愿即将成真,杨涛感觉自己活在梦里。

    杨涛伸长了脖子,没想到进入大帐的人只有杨思。

    “赵绍呢?”

    杨涛克制左右张望的冲动,关键是颜霖还在一旁盯着,他不敢。

    杨思面上露出一抹浅笑,拘谨道,“此人仪态不整,不宜见人,以免污了正泽公的眼鼻。”

    杨涛“啊”了一声,高涨的怒气因为杨思的尊称而顿了顿,渐渐消减下去。

    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称呼呢。

    “赵绍怎么了?”

    颜霖眉梢压平,敏锐捉住杨思口中所说的“眼鼻”有所不妥。

    按照正常语言习惯,应该是“以免污了正泽公的眼”,添了一个“鼻”,让颜霖不由得多想。

    杨思一顿,为难道,“赵绍有脱肛失禁的顽疾,方才知道要来见正泽公,惊惧之下就……”

    杨涛和颜霖:“……”

1216:赵绍之死(十二)

    脱肛失禁?

    杨涛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脑补了那个场景,鼻子一皱,露出嫌弃的小表情。

    杨思好似没瞧见杨涛的反应,径自开口替姜芃姬表示道歉,没能将赵绍第一时间带到杨涛面前。不说别的,姜芃姬帐下人才的颜值都在平均水准之上,连杨思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也能装得似模似样,似风度斐然的君子,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毕竟,人都是视觉性动物。

    盟友的态度这么好,还派遣帐下心腹亲自押送赵绍,杨涛再大的怨气也消弭于无形了。

    他摆摆手,说道,“这不能怨兰亭,赵绍此人狡猾无比,将他生擒已是不易。”

    要不是赵绍太能逃了,杨涛至于现在才能为父报仇?

    早八百年将赵绍丢入虿盆,让他被千万毒虫生吞活撕了。

    杨思却没有按照套路,反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

    杨涛诧异问,“有什么不妥么?”

    杨思苦笑地回答,“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之处……赵绍这人狡猾不假,但却是个自作聪明的蠢人。山瓮城破之日,他扫了一批钱财,预备扮作流民趁乱逃出。奈何他扮得太假,竟被一群心怀不轨的流民混混误认为是落单的娇娘,不幸身陷狼窟,晚节不保。若非如此,我主定能早些找到赵绍,将他送到正泽公面前。谁知横生枝节,来了这么一出,这才耽搁了时间。”

    不得不说,杨思这个含蓄的“晚节不保”用得实在是妙,充分彰显高段位老司机的素养。

    杨涛愣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听出其中的内涵,倒是一旁的颜霖了悟了,表情古怪。

    杨思说赵绍脱肛失禁,如今又说他身陷狼窟,晚节不保,那么到底是哪里不保——

    嗯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杨涛慢了一拍,等他明白杨思说了什么内涵,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那个赵绍——当真遭遇那等惨事?”杨涛一副惊骇的模样,眼底闪过丝丝恶心和厌恶,“若是没有记错,赵绍的年岁与家父差不了两岁,这个年纪竟然——咳咳,真是报应。”

    杨涛倒是想见见那几位勇士,他们到底是什么眼神,四十多岁的男人都下得了嘴?

    下嘴也就罢了,毕竟男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为何会将赵绍误认为娇娘?

    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美娇娘?

    生活环境限制了杨涛的想象力。

    杨思附和着道,“是啊,谁说不是呢——”

    他此次的任务就是巩固盟友友谊,顺便试探口风,让盟友看到自家的诚意。

    杨涛如此憎恶赵绍,杨思为何不顺着对方的心意再踩赵绍两脚呢?

    既能解气又能巩固友谊,一举两得。

    二人相谈甚欢,殊不知此时的赵绍已经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一面墙撞死得了。

    先前的女医说过,赵绍的病症是“关门不固,固不住肠中赃物”,翻译过来就是后庭松得没有弹性,力气稍微大一些就可能失禁,肠道内聚集的赃物会不受控制地排泄出来。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大动作,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仪态。

    哪知杨思这人太可恶,在他神经紧绷的时候说出真正目的,吓得赵绍下腹力道一松,湿软恶臭的东西便顺着后庭染脏了衣物。赵绍忘不了杨思离去前眼中的笑意和嘲弄,羞愤欲死啊!

    不过,赵绍很快就没时间去怨恨杨思了,因为他即将面临生死危机。

    赵绍见过杨涛,那会儿的杨涛还是个总角小儿,整日屁颠屁颠跟着父亲杨蹇。

    多年过去,当日的小子已经长大成人,甚至能威胁他的性命,这让赵绍面色阴沉几分。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杨涛也没想到赵绍会这么狼狈,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未褪的淤青。

    “赵绍?”杨涛手里握着大刀,试探性唤了一句。

    赵绍冷哼一声,不屑于杨涛对话。

    杨涛说,“死到临头,你还嘴犟。”

    赵绍这才开了口,讥诮道,“难不成老夫向你求饶,你还能放了老夫不成?”

    杨涛摇头,“自然不可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当年敢做下那等兽行,便知今日结局。”

    赵绍重重哼了一声,鄙夷道,“你父亲杨蹇本就该死,哪怕不是死在老夫手中,他也命不长久。区区虫卵却敢击石,此等不自量力的虫豸,或早或晚都逃不过横死的结局——”

    杨涛愤怒拔刀,只是即将砍下的时候停下了。

    父亲杨蹇痛苦一日一夜才痛苦而亡,若是一刀砍死了赵绍,岂不便宜了这贼子?

    赵绍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后庭再度失去了控制,流出了恶臭。

    这个反应让赵绍又怒又惧——

    杨涛也嗅到了怪味,似笑非笑地望着赵绍。

    赵绍羞愤万分,无比懊悔杨涛刚才那一刀没有砍下来。

    若是死了,倒也不用受杨涛小儿这番羞辱。

    赵绍强撑着面子道,“你不信?你父亲是个什么出身,以武职入仕又如何,不过是个小小都尉,根基浅薄,上不得台面。如此小人却想借着勤王之功,越过一众士族把持漳州东门郡。试问,谁给他的脸?他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殊不知碍了多少人的利益。纵是老夫不出手,你父亲杨蹇也逃不了其他毒手。说起来,你倒是要谢谢老夫。若非老夫出手让杨蹇及时去死,你这条性命还能保得住?正因为杨蹇死了,震慑住一群蠢蠢欲动的人,你才能活着——”

    虽说赵绍是个小人,但他能成为东门郡的名士,自然有几分本事。

    杨涛怒气再度上涌,怒叱道,“你这老匹夫——”

    正欲上前,颜霖抬手拦住怒火中烧的杨涛。

    “少阳!”

    颜霖道,“冷静些,莫要被他影响了。”

    杨涛听了迅速冷静下来,只是心中仍有不忿。

    “此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颜霖道,“他说的也不假,那会儿的情形的确不妙。”

    他曾多番提醒杨蹇要注意,只是杨蹇太相信旁人又过于自信,这才着了道。

    杨涛怔在原地,不安地握紧了刀柄,似乎不能相信这番说辞。

    颜霖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心疼和无奈。

1217:赵绍之死(十三)

    杨蹇的出身不算低,祖上也曾当过高官,只是这点儿根基相较于累世功勋、势力根深蒂固的东门郡本土士族而言算不得什么。杨蹇以真心相交,却不知他们只是虚伪应付——

    杨蹇吃了亏,颜霖可不想杨涛走他父亲的老路,傻乎乎将豺狼当成挚友,怎么死都不知道。

    “再过一些日子便是老主公祭日,届时再将赵绍宰了不迟,也好祭奠老主公在天之灵。”

    杨涛不语,颜霖道,“霖派人去抓了不少无毒乌梢蛇——威力虽不及虿盆,倒也勉强能用。”

    赵绍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颜霖。

    他怎么也想不到,看似端方君子的颜霖竟会效仿妖妃给杨涛出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

    不仅出了主意,他连乌梢蛇都抓了一堆。

    宠儿子都不带这么宠的(╯‵□′)╯︵┻━┻

    杨涛心下动摇,不情不愿地道,“好,那便依少阳吧,莫要让赵绍死得太便宜了。”

    赵绍急得破了声。

    “杨涛小儿,你敢?”

    人类对蛇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赵绍一想到无数长虫在自己身上乱窜撕咬,他便再次懊悔——若是杨涛那一刀砍下来多好,总好过这般生不如死——杨涛小儿歹毒如蛇蝎啊——

    赵绍之前很怕死,但他后来发现比死亡更恐惧的是生不如死和求死不能!

    “我为何不敢?”杨涛理所当然地道,“为父报仇,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是正义。”

    赵绍顿时如坠冰窖,整个人懵成了木头。

    他以为杨涛会顾及他自己的名声,不敢用虿盆这样的酷刑,万万没想到杨涛比他想得还狠。

    “你、你会后悔的——”赵绍咬牙道,“滥用酷刑残害名士,你这么做必会被千夫所指!”

    赵绍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出身和身份。

    只可惜,他手中的筹码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沉。

    倘若出身真的有用,赵绍也不会被几个混混凌辱至此。

    这是乱世,玩弄权术的手段不适合这个时代,唯有力量才是最强有力的资本。

    杨涛义正辞严地道,“为人子不为父报仇,这才是千夫所指的行径!”

    赵绍下毒害死杨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日的下场?

    活该!

    杨思等杨蹇祭日结束才匆匆赶回,同时还带着杨涛给姜芃姬的文书。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颜少阳瞧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手段倒是毒辣。”

    杨思抢过亓官让的羽扇给自己扇风,惹来亓官大佬隐晦的白眼。

    姜芃姬问,“颜少阳?他怎么了?”

    杨思啧了一声,“那个颜少阳在杨蹇祭日这天把赵绍丢入蛇坑。不知他挖了哪个蛇窟,竟然找到那么多无毒的乌梢蛇。每一条蛇都拔了牙,还狠狠饿了几天——啧,那赵绍被扒光光,在蛇坑里头抖了一整天,最后心力憔悴被吓死了。他死得比杨蹇还惨多了——”

    许多细节杨思还没说呢。

    赵绍被扒光之后,脱肛的毛病变得更加严重,那些乌梢蛇饥饿难耐,它们有吃人的心却没有吃人的牙,最后将赵绍团团围住,有什么洞钻什么洞。嗯——更内涵的内容自行领会。

    倘若一命抵一命是生意,赵绍这笔生意做得太亏了。

    他的死法比杨蹇凄惨百倍好么。

    因为赵绍死得太惨,杨思都不好意思继续黑他了。

    姜芃姬听后,笃定地道,“怕是杀鸡儆猴吧。”

    杨涛的性格不算柔和,但也够不上威严厚重,作为主公还是差了很多,御下不足。

    从姜芃姬这些日子的了解来看,杨涛帐下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原先的东庆班底和南盛之后投靠的班底结成了两个团体,各方势力博弈严重。颜霖不惜赌上仁名,用这样残忍的手段,不仅仅是为了给杨蹇报仇,还是为了震慑那群蠢蠢欲动的家伙——简单粗暴却很有效。

    许裴一死,黄嵩退兵,杨涛预备带兵回漳州,姜芃姬这边也开始真正的忙碌。

    浙郡是许氏的大本营,许裴死了,但其他许氏族人还在,姜芃姬想要完全掌控浙郡,不可能绕开他们。相较之下,沪郡倒是简单得多。沪郡在几年时间经历巫马觞、许斐和许裴三任主人,早已元气大伤,那些个士族乡绅势力也没了作妖的本事,只能由着姜芃姬搓揉捏扁。

    姜芃姬别的没有,兵多马多大砍刀多,谁不服砍谁。

    当然,浙郡本土势力想要作妖也妖不起来。

    为嘛?

    还记得程远和秦恭攻下浙郡,暗中扮作土匪到处劫掠么?

    那番折腾,弄得各家实力大损,姜芃姬又过于强势,他们只能暂时臣服以图后谋。

    浙郡是他们的主场,还能让外来的强龙霸占了?

    姜芃姬还真就压倒了地头蛇,将自己人安插在浙郡最重要的几个职位上。

    文有韩彧,武有秦恭。

    二人皆是受宠若惊,他们以为依他们的情况,至少还要观察一阵才能真正受重用呢。

    韩彧在浙郡的根基不浅,秦恭也是浙郡本土人士,这俩要是想搞事,太方便了。

    姜芃姬却不担心。

    浙郡士族不可能策反他们。

    “打仗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这是姜芃姬连日来的心声,若非帐下人手越来越多,如此繁重的劳务真能将人压死。

    姜芃姬身为主公,忙里偷闲,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儿便被卫慈抓了包。

    “子孝——”

    卫慈道,“丸州来信。”

    信?

    姜芃姬接过打开火漆,取出里头的信纸。

    一目十行扫完。

    “文辅先生病了——”

    程巡死后,战事只剩扫尾,程远恳求扶灵北上。

    卫慈跟着叹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先生年纪也大了,经不住刺激。”

    前世的程丞比这一世惨多了,不仅失去了长子,还失去了次子程远,三女在最好的年华香消玉殒,恩爱一生的程夫人经不住连番打击,病死南下逃亡的路上,只剩程丞一人。

    姜朝建立,程丞作为第一史官怼天怼地,之后又帮着陛下建立相对完善的考试取人制度,无形之中得罪了不少权贵世家。不管旁人如何攻讦,权贵如何引诱,他都视若无睹。

    起初,卫慈敬佩程丞的高风亮节,等他为了儿子卫琮操碎心的时候,这才明白其中心酸。

1218:渊镜判命

    程丞的病情远比信函所述更加严重,一度到了意识混沌的程度。

    丸州有名的郎中都请来看过了,有些斟酌着开了药方,有些则隐晦叮嘱家人做好心理准备。

    程夫人不肯接受现实,一改以泪洗面的颓靡,转而去打听有没有更好的良医。

    结果令人失望。

    程府上下一片阴云,程远更是大受打击,既要操办长兄程巡的葬礼,还要照料病重的老父和身心俱疲的母亲。没过多久,他的气色便憔悴了许多,整个身子骨都清瘦了两圈。

    程远不止一次懊悔,倘若他早早派人将程巡拿下,不给他撞墙自戕的机会,兴许就不会死。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程巡已经存了死志,哪是那么容易拦下的?

    “二郎君,有人递了拜帖。”

    程远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一夜未眠的倦意,他伸手接过那几张拜帖。

    他扫了一眼拜帖内容和落款,强打起精神。

    “快些将渊镜先生和风先生引至偏厅,我清洗一番便过去,莫要怠慢贵客。”

    程丞、风仁和渊镜算是同事,私交甚好,这会儿程丞病重,另外二人自然要上府探望。

    程远打起精神接待两位,风仁询问了程丞如今的病情,渊镜先生始终皱着眉头,沉思什么。

    “家父昨夜呕吐数回,高烧发热不退,郎中用了各种办法,仍是不见效,反而病情愈重。”程远想起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顿时红了眼睛,对方病重昏迷的时候口中还喃喃“大郎”,可见大兄程巡之死给父亲带去了多大的打击,程远现在连睡都不敢睡一下,生怕程丞就这么没了,“……多谢先生过府探望,父亲若醒了,晚辈定会第一时间派遣家丁告知二位。”

    风仁叹息一声,脑海中想起许久之前程丞的梦境。

    程巡之死早有预示!

    思及膝下风珏和风瑾,风仁不由得生出同样的隐忧。

    风仁正欲开口,一旁的渊镜先生开口,“冒昧问一句,公辽可知文辅生辰八字?”

    程远怔了下,疑惑地摇头。

    “不知,先生需要家父八字作甚?”

    远古时代不同于其他时代,人们对生辰八字十分看重。

    每个婴儿诞生,父母便会将八字写下锁进提前准备好的盒子。

    因为刚出生的小孩儿阳气弱,容易招惹邪物,锁住八字便是锁住孩子的“命”。

    等孩子到了定亲的年纪,父母才会打开盒子。

    一般情况下,生辰八字只有极其亲近的几个亲人才知道。

    程远作为儿子不在其列。

    渊镜先生道,“文辅此番病情来势汹汹,老夫担心是不是邪祟作梗——”

    彼时的人们还是很迷信的,渊镜先生作为有本事的老神棍,他的话自然没人怀疑。

    程远将此事告知了母亲,程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写下夫君程丞八字。

    渊镜先生拿到程丞八字,粗粗一看便皱了眉头,等他仔细掐算,眉头更是紧得夹死蚊子。

    程夫人忐忑问,“先生,夫君有何不妥之处?莫非真是邪祟附身作祟?”

    渊镜先生沉吟一会儿,开口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程夫人放心,文辅病重是吉兆。”

    程夫人怔了一怔。

    长子撞墙自尽、丈夫命悬一线——

    如此惨状竟是吉兆?

    她脸色变了,渊镜先生连忙补救。

    “程夫人,老夫便实话实说了。文辅八字凶险至极。”渊镜先生道,“克妻克子克女,按照命数来算,人至中年连丧两子一女,数年寒苦之后更接连丧妻。这是上天定下的命数,凡胎肉体极难改动。文辅如今病重,正是因为他的命数被外力改动,原本凶险的命格转为大吉。如此大的变动,凡身肉胎承受不住,自然要病上一阵。今夜子时,文辅病情应该会好转,破晓时分便会苏醒。”

    程夫人见渊镜先生说得如此笃定,担忧也淡了几分。

    “如此说来,夫君会转危为安?”

    渊镜先生点头,“自然。”

    程夫人道,“奴家并非玄门中人,不知命数,但也知道命格难改……”

    渊镜先生道,“命格是难改,不过身负大气运之人却不在其列。顺应天命者,自有优待。”

    有了渊镜先生的保证,程夫人也安心多了。

    风仁面色古怪,私下问道,“先生的话可是真的?”

    不管外人信不信,风仁是不信的。

    渊镜那番话十分可疑,不像是神棍算命,倒像是姜芃姬高价聘请的无脑水军。

    什么叫“顺应天命者,自有优待”?

    从政治角度来讲,岂不是暗示天命在姜芃姬这边?

    跟她作对就是跟天数作对?

    历史上的皇帝也是一个尿性,喜欢碰瓷神仙,出生前后总有异象发生,好似没有异象就不是上天钦定的天子一般。诸如老家农作物一茎九穗啦、出生前一晚屋内赤光皆明、母亲怀孕的时候梦见抱日啦——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内容,深入剖析不过是政治宣传,愚民而已。

    渊镜先生失笑道,“自然是真的。”

    实话他说了,别人信不信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莫说旁人不信,渊镜先生本人也不想相信。

    天命多变并非好事!

    程丞的命数可以被外力影响而改变,真正的真命天子也有可能被改命啊。

    风仁眉头皱起,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改明儿给你送两副八字,先生能不能测一测?无需太详细——”

    见到程巡、程远兄弟二人的结局,风仁也担心自家两个熊儿子。

    渊镜先生道,“不用送了。”

    风仁脱口而出,“为何?”

    渊镜先生用陈述的口吻道,“显德是想给二郎君和三郎君算命吧?”

    风仁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天底下的父母哪个愿意看到这局面?”

    “三郎君该是大富大贵的命,离经叛道却有一番奇遇。二郎君不同,仕途坎坷、郁郁不得志。”渊镜先生道,“不过,他们的命轨也改了。老夫修为有限,暂时瞧不出改命之后的模样。”

    “他们的命也改了?”

    风仁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

    “嗯。”渊镜先生道,“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暂无血灾。”

    换而言之,不论结局如何,两人应该都能活着。

    风仁心中滋味莫名。

    半晌才道。

    “活着就好——”

    总好过生死永隔。

1219:中二少年风怀玠(一)

    “祖德,你在想什么?”

    渊镜先生见唐耀想得出神,沏茶都溢出来了,不由得出声将他唤醒。

    唐耀惊了一下,险些被茶壶烫到手,慌忙将滚烫的茶壶放在茶垫上面,恢复正经坐姿。

    “先生,学生方才走神失态……”

    渊镜先生叹息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唐耀支支吾吾,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内容太多了。

    “学生在想程先生府上的事情。”唐耀对这位恩师太尊敬了,甚至连敷衍塞责都不愿意,他实话实说道,“……有两件……顺应柳羲既是顺应天命?先生也曾说过周天之内变数无常,无穷无尽,故而天机不可泄露,命数不可算尽。对于风氏两位郎君,先生能说出口的,必然是能说的,那么……是不是还有不能说出口的?学生近日分析诸事,总觉得有些……”

    唐耀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面上带着浓浓的愁色。

    他对姜芃姬初始好感几乎为零,不过随着之后那些事情以及这些年的变化,他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尽管有所改善,但让他笃信柳羲才是真正的天子,唐耀思想上有些难以接受。

    奈何自家老师对她这么推崇,唐耀再难受也只能憋着。

    渊镜先生笑道,“倘若天下终归一统,你希望是哪家诸侯?”

    唐耀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一下,险些咬到舌头。

    “这、这……学生未见过其他诸侯治下的情况,不知百姓生计如何,无从比较,不敢妄言。”

    虽说出身世家,但唐耀也希望百姓过得更好,天下太平。

    他坚持世家为正统的理念,本身是觉得这种理念有利于维持太平,同时又能维护世家利益。

    从这个种角度来讲,唐耀的抱负和很多士子一样,殊途同归。

    “你说得对,总是待在一处便如坐井观天,双目看不到更多的东西。唯有行万里路,阅遍山川大海,历经人间繁华,才能比较各地优劣。”渊镜先生笑了笑,他听出唐耀的回避却不追问,“另外,为师可没说过顺应柳羲便是顺应天命,准确来讲应该是柳羲顺应天命!”

    唐耀浑身一颤,这还是他这么多年头一回从渊镜先生口中听到如此笃定的论断。

    他心中五味杂陈,宛若打翻了无数调味料。

    “风氏两位郎君,他们暂时没有血灾,可……有些人活着未必比死了痛快。”渊镜先生叹息道,“试想一下,让一个身怀抱负的人圉与方寸之地、山野之间……未必是一件幸事。”

    唐耀眨了眨眼,迟疑地道,“先生所说之人,风二郎还是风三郎?”

    结合渊镜先生先前的话,姜芃姬顺应天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跟随她多年的风瑾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圉与方寸之地、山野之间”的下场,不是风瑾,那不就是风珏?

    若是风珏的话——

    唐耀摇头道,“求仁得仁,若风三郎是这个下场,怕是遂了他的心意。”

    这下轮到渊镜先生诧异了。

    “祖德还认识风三郎?”

    “算不上认识,但也了解一些。风三郎在风氏族学启蒙,之后又在上京官学读了几年,他的同窗好友正是学生的朋友。根据朋友所述,风三郎并非醉心权势的人,若说他有什么匡扶天下的大志,似乎也没有。此人年幼时便有些……离经叛道……外人对他评价褒贬不一……”

    唐耀端着遗憾的表情摇头。

    渊镜先生来了兴致,认真听学生讲述风珏的往事。

    风氏作为千年世家,的确有其独到之处,除了家风清正、学识涵养绝佳,还有让人不得不叹服的生育和教育本事,好似人才苗子都投胎到风氏了。生孩子生得好,教孩子也教的好。

    金鳞书院也借用了风氏的教育手段。

    风仁还打算搬出风氏家规,厚厚几卷足有上千条家规,看得渊镜心肝儿颤。

    “离经叛道?风三郎?”渊镜先生颇为诧异。

    看看风仁、看看风瑾、再看看前阵子从家族跑来给老父亲拜年的风珪和膝下两个儿子……

    一脉相承的家风,说是君子之家也不为过。

    这样的家族也会出现’“离经叛道”的子嗣?

    唐耀重重点头,面上端着一种说嫉妒但又不算嫉妒的酸爽表情。

    “据闻风三郎天赋卓绝,学习神速,平日不见他苦读,但成绩却让人望其项背。”

    风珏大概是那种整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还能考第一、稳坐前三的学神。

    如果他是个好学生也就罢了,偏偏是很多夫子口中的“败类”,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按理说风氏出来的子弟,多半是温翩君子,风珏却是个异类,离经叛道、蔑视礼教和宗族。

    东庆讲究孝道,有一次官学夫子让学生做文章去歌颂父母,年仅十二岁的风珏却写了一篇“父母无恩”的文章,内容以前朝大儒那句“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为中心展开的讨论,狠狠出了一把名。

    当然,同样也打了别人的脸。

    风仁那会儿还是当朝中书令,他没把风珏这个熊儿子捶死,绝对是真爱。

    对于父母如此,对于宗族更是淡漠,所作所为全是出于本心。

    通俗来讲就是——

    老子爱干啥就干啥,别人管不着!

    重申一次,风仁没有捶死风珏这个熊儿子,真踏马是真爱!

    “兴许是这样,风三郎性格有些孤僻怪异,不然的话他也做不出帮助黄嵩这样的事情。”

    唐耀拧着眉头,说起这事儿还有些蛋疼的感觉。

    风珏作为高门出身,他竟然在天下初乱的时候投靠黄嵩这个宦官之孙!

    唐耀真想用锤子敲开他的脑阔看看,看看里头是不是装满了浆糊和海水!

    虽说前世的唐耀最后也投靠了黄嵩,但那时候黄嵩的势力隐隐有诸侯之首的意思。

    不少士族以为天下形势明朗,很多将赌注下在了黄嵩身上,前世的唐耀也是那会儿出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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