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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油爆香菇     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女帝直播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75:伐许裴,诸侯首杀(四十五)

    程靖微垂眼睑,凝重地道,“主公先前遣派原老校尉偷袭浒郡兴城粮线,虽说成功烧毁敌方五万石军粮,但也打草惊蛇了,柳羲岂会掉以轻心?如今故技重施,怕是收效甚微。”

    对于许裴这个请求,程靖个人并不看好。

    许裴和姜芃姬在栖川平原开战,的确吸引了大部分兵力,但这不意味着黄嵩就能轻松深入敌后而毫无风险了。长途行军是其次,怕就怕姜芃姬反应迅速,反而断了黄嵩主力的后路。

    浒郡是产粮大郡,此处还是姜芃姬大军粮线主要供应渠道,岂会没有半点儿守备?

    黄嵩和许裴结盟不假,但不至于为了一个盟友而置自身于死境。

    这事儿,看似是个讨便宜的活儿,实际上却是卖力不讨好。

    不知道是谁给许裴出这么一个主意,这也太坑盟友了。

    程靖说的这些话,黄嵩不是不懂,但他和许裴结盟头一回合作就推诿,这也不好啊。

    他们因为利益和立场而结盟,根本没什么信任基础,这种关系看似很铁,实际上也很脆弱。

    没有任何信任基础,这意味着外界有足够的利益就能从内部分化他们的结盟。

    哪怕分化不了,所谓的结盟也形同虚设了。

    “话是如此,但如何推掉这事儿又不伤害盟友情谊呢?”黄嵩问他。

    程靖道,“要么据实已告,要么调遣兵力佯攻浒郡,做做样子便可。”

    “据实已告?”黄嵩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靖说,“自然是原校尉截粮之事。”

    黄嵩已经调兵打劫过人家粮道了,短时间内再打劫一次,人家还会毫无防备?

    这不是偷袭,这是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头了。

    黄嵩为难地蹙紧眉头,倒是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

    与此同时,栖川平原也打得热火朝天。

    姜芃姬拿下了北疆和沧州,勉强算得上财大气粗,一下子又建立一批骑兵。

    栖川平原地势开阔,极其适合骑兵游走散射或者重骑冲锋切割。

    她一贯不吝啬自家私库,别说老婆本了,她连棺材本都掏出来加强军队了。

    两家兵马一开战,许裴毫无疑问地落了下风,不管是正面硬刚还是机动作战都不是对手。

    在家闭门谢客的韩彧听说这事儿,哪里还坐得住?

    “柳羲占有北疆和沧州两大马场,帐下战马充足,谁给你们勇气与她在栖川平原开战?”

    韩彧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院内煮茶,气得打翻了茶炉,差点儿烫伤了手。

    仔细询问,这个蠢主意竟然是许裴帐下某个谋士提议的。

    若能正面攻克敌方军队,我方士气必然大振。

    这个谋士韩彧也认识,书本理论扎实,但实践经验几乎为零,算得上另一个纸上谈兵了。

    对方提出建议的同时也拿出了自己的理由。

    乍一听,那些理由还挺有道理。

    那个谋士不是没想过骑兵的问题,但姜芃姬拿下沧州不足半年,攻下北疆堪堪一年,这么短的时间能建立多强的骑兵队伍?培育骑兵的成本很大,不仅是烧钱还十分烧时间。

    再者,哪怕骑兵战力再强,但数量不多的话,对付起来没啥难度。

    刨除骑兵的优势,两方人马的战力相差应该不大,栖川平原是他们的主战场,未必不能赢。

    许裴等人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姜芃姬训练骑兵的时间。

    她为了对付北疆,早几年前就开始骑兵营的组建,可不是众人以为的一年或者半年。

    北疆一战,她帐下的骑兵数量不多,不是因为藏拙而是因为供应的战马不够。

    后来拿了北疆和沧州,战马数量上去了,骑兵营才霍地一下扩展数倍。

    首战失利,许裴不得不派人去将蹲在家里种蘑菇的韩彧拉出来。

    韩彧一过来就让许裴退兵,选择退守山脉关隘,借此遏制骑兵优势。

    骑兵又不是万能的,但普通步兵对抗骑兵需要很多准备,还需要合理地势配合,才能形成有效战力,例如山地、树林和峡谷之类的地方,骑兵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都会大幅度下降。

    栖川平原地势辽阔,简直是骑兵的天堂,更别说柳羲帐下还有重骑兵营,己方军阵防守再严实也经不住千百重骑兵合力冲击。与其选择正面战场硬刚,不如退守,利用地势稳住军情。

    韩彧生性谨慎,如果这一仗一开始就交到他手上,哪怕他不知道敌方的兵力,他也会选择最保险的打法,稳定之后再去想办法扩大战果。一昧的贪心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这一选择狠狠打了先前那位谋士的脸。

    奈何许裴现在看重韩彧,他连说话酸两句都不行。

    韩彧不知对方的心情,他只关心战场情况,例如先前那一战的损失。

    许裴这边撤兵退守,杨思便知道韩彧这家伙又出来了。

    “他不是在家闭门谢客,变相关了禁闭么?”

    韩彧这人专克杨思,碰上这家伙,杨思真是半点儿脾气都没有。

    秦恭道,“韩彧是许裴最倚重的谋士,二人闹了点儿小矛盾,但也不会一直僵着。普通夫妻还床头打架床尾和,更遑论这一战关系重大。韩彧心里再有芥蒂,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本来火气升腾的杨思说不出话了。

    秦恭耿直的比喻让他有种不忍直视的错觉。

    杨思不说话,秦恭又耿直地问,“军师,难不成末将说错了?”

    “不——”杨思放下手,轻咳一声道,“挺有道理。”

    秦恭问,“如今该怎么办?许裴大军退守,附近皆是山林丘壑。”

    许裴等人苟在这里,骑兵战力相当于被废了,除非想办法将他们引出来。

    当然,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强行攻打,如此一来伤亡会随之上升。

    正当杨思犹豫不定的时候,传信兵传来消息,他们的主公调遣兵马跑来前线了。

    杨思:“……”

    不是——

    主公好不容易安分了一阵子,怎么突然又跑来前线了?

    若是主公想在攻城战一展拳脚,他怎么劝得住啊!

    “凉了凉了——”

    杨思口中喃喃。

    秦恭问,“什么凉了?”

    “我凉了!”

    杨思心下一横,别的事情先不管,先去迎接自家主公再说。

1176:伐许裴,诸侯首杀(四十六)

    不知道是不是杨思的错觉,他总觉得主公这两日不太对劲,好似爆竹一般一点就炸。

    “奉敬,你这两日随同主公一道攻城,可有什么感觉?”

    杨思不敢明着问姜芃姬,私底下从秦恭这边套话。

    秦恭沉默了一下,他想起自家主公冲锋陷阵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晌之后才迟疑地开口。

    “主公真乃汉子也。”

    杨思:“……”

    屁,这事儿不是人尽皆知么,谁问你这个?

    杨思问,“你不觉得主公近两日火气特别大?”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着十分正常,但打起仗来却比以前还要凶狠数倍,打仗更是不要命了,虽说没有攻破许裴大军防线,但一连两日下来,许裴那边的防御也显得有些吃力了。

    秦恭迟疑地反问,“有么?末将跟随主公时日尚短,了解不及军师。”

    说完,耿直的少年将领露出羞惭的表情,好似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杨思道,“主公平日不是这样的——她打仗知道分寸,能不受伤就不受伤,哪像现在——”

    秦恭:“……”

    原来,搁在自家杨军师眼里,主公不慎被流矢划伤手臂也算受伤?

    真的只是划伤手臂啊,他看过,小拇指那么长的一道伤口,浅浅的,只划破了表皮。

    杨思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姜芃姬的确借着打仗发泄负面情绪。

    她倒是杀人杀爽了,可怜了那些死在她刀下的冤魂,没一人能留下全尸。

    斩神刀来历不凡,它可是和联邦元帅佩刀平起平坐的神兵利器,连星际战甲都能轻易切断,更别提一副血肉之躯了。她杀了一阵,一直到手臂被流矢划伤,些微的痛楚从手臂传来,她才冷静下来——不管原主“柳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今身躯的主人是她,不是旁人。

    如果柳羲是想拿回这具身体,姜芃姬也不会厚颜强占。

    可她要是打着摘胜利果实的主意,强占不属于她的一切,那就别怪姜芃姬心狠手辣。

    从低迷的情绪走出来,姜芃姬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如今的重心还是打天下,尽快拿下整个农场,届时躲藏在阴暗处的家伙也该跳出来了。

    有什么比即将胜利却被人强行打落巅峰更打击人呢?

    姜芃姬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善茬。

    既然将她得罪死了,那也别怪她狠心报复!

    她能按捺野心,从基因战士爬到统领整个军团的军团长位置,没点忍耐力怎么说得过去?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她就行。

    姜芃姬在前线与许裴硬怼,一行人也悄悄从河间郡出发,北上去了崇州。

    当继夫人古蓁出现在蝶夫人面前,后者是错愕的。

    “不好好待在河间‘养病’,你怎么来这里了?”

    蝶夫人一身素裳,哪怕不着脂粉,那股浑然天成的妖娆媚意仍旧让天下女子嫉妒。

    “他软禁你了?”

    继夫人古蓁蹙着眉头,环顾屋内装饰,既冷清又萧条。

    蝶夫人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他为何这么做?”继夫人不解。

    “不过是因为我放跑了昭儿。他让昭儿娶一个猎户女,昭儿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蝶夫人冷笑一声,饱满的红唇带着冷意,“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他便将我关在这里——”

    古蓁表情凝重非常,“怎么会这样?”

    蝶夫人道,“怎么不会?兰亭还未一统东庆呢,他便将自己当做太上皇了。”

    面对蝶夫人阴阳怪气的冷嘲,继夫人道,“白蝶——”

    蝶夫人道,“哼,你是来给他当说客的?”

    继夫人说,“自然不是。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闭嘴,古蓁!”蝶夫人气得起身,对继夫人怒目而视,倨傲地道,“我早说过,你少在我面前凑。不过是一个抢了古敏身份地位的庶女,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置喙——”

    二人关系十分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还能维持假象,一旦无人就彻底露出本来面目。

    古蓁面色变了变,她道,“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为何这些年对柳佘如此——”

    犹记得,白蝶和柳佘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二人既是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

    之后柳佘高娶古敏,二人的联系就少了。

    后来白蝶成了柳佘的妾室,按理说两人关系应该更亲密才是,可如今却像是仇人一般。

    这么大的变化,几乎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好似一夜之间就变了。

    “这事儿用不着你管。”

    蝶夫人态度强横而不近人情。

    古蓁道,“若非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我倒是不想管你。”

    蝶夫人道,“少拿鸡毛当令箭!嘴巴上说得好听,该抢还是要抢,这点你能反驳?”

    她这辈子最记恨几件事,其中一件便是古蓁取代了古敏成了柳佘的正室,

    虽说柳佘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正室这个位子只有古敏才配得上。

    古蓁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蝶夫人纠缠,她们二人针对这个问题已经吵了不下百来回了。

    古蓁道,“我知道你的脾性,你对柳佘的态度改变这么大,一定有理由。我以前也问过你,可你始终不肯说。如今,你和柳佘关系闹得这么僵,你还打算隐瞒我?这事儿和阿姐有关?”

    蝶夫人道,“如果我说——古敏不是病逝的,她是被柳佘用白绫缢死的,你信么?”

    冷不丁丢出一个大炸弹,炸得古蓁双目圆睁,整个大脑都放空了。

    白蝶、白蝶说什么?

    “你在开什么玩笑?姐夫怎么可能用白绫将阿姐——”

    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滑稽。

    “怎么不可能?当年我亲眼所见,虽说没有瞧见真人,但透过门窗人影,的的确确是柳佘拿着白绫将她缢死了。”白蝶终于吐露出压抑十数年的秘密,“第二日,柳佘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他还虚情假意地露出那般恶心人的表情,好似真与古敏伉俪情深——屁,都是假的!”

    古蓁正要说什么,外头大门霍地打开。

    二人一听动静,齐刷刷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立在门口。

    柳、柳佘?

1177:伐许裴,诸侯首杀(四十七)

    柳佘的出现太突然了,周遭气氛霍地降低至冰点。

    白蝶二人皆有种发自内心的惶恐和无措。

    不过白蝶很快冷静下来,冷笑着望着柳佘手中提着的食盒,她讥讽道,“你在外头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你是想给我送一顿断头饭,再拿着那条白绫像缢死古敏一般将我也缢死么?”

    柳佘眸色阴沉而晦暗。

    往日的柳佘总是和煦的,好似春日暖阳,不会给人炙热或者寒冷的感觉,不热不冷刚刚好。他的眸子也略显浅淡,光照下有种琥珀的质感,如今却似黑墨,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冷意。

    柳佘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反而冷冷望着白蝶。

    一旁的古蓁冷静下来,心底生出越来越浓的恐惧。

    “白蝶说的都是真的?”古蓁按捺住双手哆嗦的冲动,双目死死盯着柳佘的表情,“阿姐、阿姐她真是你用白绫缢死的?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柳仲卿,说话啊!”

    半晌之后,柳佘迈步进入屋内,抬手将右手提着的食盒放到桌案上。

    他语调毫无起伏,对白蝶淡淡开口。

    “你魔怔了。”

    “我亲眼所见,你说我魔怔了?柳佘,你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承认,狡赖什么?”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白蝶也不装下去。

    鬼晓得她这些年忍得多辛苦,每次看到柳佘那张故作深情的脸就恨不得将他连抓花。

    “一个人若是被白绫缢死,尸躯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柳佘反应很冷静,他甚至还能理智地指出蝶夫人说辞中的漏洞,“阿敏遗体什么情况,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哪有白绫缢死的痕迹?我与阿敏夫妻情深,恩爱非常,她刚为我诞育孩儿,我有什么理由去亲手弑妻?”

    白蝶险些怒急攻心,继夫人见柳佘这个反应,竟也吓得倒退数步。

    柳佘嘴上反驳了他杀妻的事实,但他的反应却证实了这点。

    试想一下,柳佘真的对古敏爱之入骨,骤然得知这个“荒诞”的事情,他会这么冷静?

    古蓁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白蝶却气得不行,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柳佘,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恶心的人!”

    预料中的响声并没有响起,倒是她的手腕被柳佘精准抓住,宛若铁钳般牢牢扼住。

    柳佘没用什么力气,但白蝶却疼得惨叫一声,险些背过气去,手腕似要被生生捏碎。

    “阿敏不是我杀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怕是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柳佘抬手将她手腕甩开,然后再优雅起身,预备离开。

    “柳仲卿,你不顾她求饶呼唤,亲手缢死她的时候,你开心么?”

    柳佘背影一僵,他扭头望着白蝶道,“我没有杀阿敏,她是病死的,你要记住这点。”

    古蓁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她到现在还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白蝶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儿还行,但你当我眼睛是瞎的么?先不说阿敏这件事情,你让昭儿娶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猎户之女,你又安的什么心?”

    柳佘道,“她父亲曾对阿敏有救命之恩,让昭儿娶他女儿,照拂她一世又有什么不对?”

    白蝶道,“柳仲卿,那是阿敏唯一还在世的儿子啊,你怎么能如此作践他?你要将他充作庶子,一切按照庶子的待遇来,我也应了,一直不敢与他亲近。如今你还要毁了他下半辈子?”

    柳佘却道,“我是为了他好。”

    白蝶冷笑着道,“为了他好?你为了他好,你的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低贱的庶子,如今还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稳压一头么?柳羲是你亲生女儿啊,你明知道所谓一体双魂是假的,你竟然还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个孤魂野鬼,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儿为你的女儿心疼吗?”

    她更想问一句,眼前这个柳佘还是人吗?

    柳佘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你亲手弑妻杀了古敏,你抛弃生女任由妖孽占了她的身躯逍遥法外,你亲手让尊贵的嫡子沦为庶子将他养废。柳仲卿,你到底有何居心?”

    白蝶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泣血,当事人却恍若未闻。

    “我说了,你不懂。”

    “你这妖孽——”白蝶脾性爆裂,一贯是软硬不吃的,柳佘的话根本不起作用,反而引起她内心压抑多年的抵抗,她一边捂着迅速红肿的手腕,一边愤怒道,“那个风光霁月的柳佘早就死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害得古敏一家死的死、亡的亡,你难道还不满意么?”

    对!

    这个柳佘才是妖孽啊!

    白蝶宛若魔怔一般,胸口剧烈起伏,情绪更是彻底失控。

    若非继夫人理智回归将她拦下,她真能扑上去和柳佘拼命。

    “你们两个——”柳佘终于肯回首施舍二人眼神,眼底仍旧淡漠,“让我冷静一下。”

    说罢,柳佘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隐隐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放开我——”

    柳佘走没人了,白蝶终于爆发将继夫人狠狠推到一旁。

    “你想去送死么?”继夫人拦住她,“你再挑衅,他真有可能杀了你。”

    “他不杀就不是男人!连爱妻都能下手的畜牲,我也不奢望他留我一命!”

    白蝶情绪仍旧激动,偏偏继夫人不肯放她出去,二人只能在原地僵持不下。

    此时此刻的柳佘又在做什么?

    他脚步踉跄地回到了自个儿的书房,哐得一声拉上门,仿佛用尽了力气倒在地上,额头冒出了豆大细密的汗水。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人还蜷缩成了一团,额头青筋暴涨,十分可怖。

    【你真把自己当柳佘了?你今天的表现我很不满意。】

    柳佘阖着眼眸,口鼻呼着热气,好似睡了过去。

    “阿敏到底是怎么死的?”

    【端正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你没资格这么质问我。】

    “再问一遍,阿敏到底是怎么死的!”

    因为柳佘的抗拒,脑子里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半晌才重新响起。

    【我说了,她是外来者,所以注定会被位面意识排斥,回到自己的世界。】

    “白蝶说是你用我的身体将她缢死的——”

    【古敏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哪里值得我亲自动手去杀?】那个声音冷漠地讥讽他,【另外,我要纠正你的错误——做人做太久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名为柳佘的两脚人了?】

1178:伐许裴,诸侯首杀(四十八)

    柳佘捏紧了拳头,发白龟裂的唇被他咬出了血丝。

    那个声音在反驳解释,但柳佘却知道白蝶说的那些话十有七八是真的。

    “你刚才对白蝶产生了切实的杀意,如果不是我阻拦,她们已经被你掐死了。”柳佘表情冷静,语气淡漠地道,“如果阿敏之死没有内幕,你为何要恼羞成怒,试图杀人灭口?”

    “为什么?”脑子里那个声音没有动静,柳佘自言自语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啊。”

    古蓁等人无法接受事实,柳佘本人也无法接受。

    如果事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他这些年的谋划岂不成了笑话?

    柳佘耳边响起白蝶的一声声质问,心神晃动,险些憋出血来。

    【普通人?若她是普通人,她就没本事勾得你与我离心离德——你让我很失望。你我本为一体,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如今为了一个普通的两脚女人你却想独立了,好得很呐——】

    柳佘捏紧了拳头,胸腔热血翻滚,脑海中全是纷杂的念头。

    “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柳佘道,“感情本来就是最多变的,不可控的因素。”

    柳佘记得很清楚,他从诞生起便知道很多事情,可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让他朝着纨绔发展。

    自打认识古敏,他懵懂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不过古敏身为古氏之女,琅琊双姝之一,根本不是他高攀得起的。

    饶是仗着长辈姻亲的关系混了个青梅竹马,家族长辈也从未想过让他与古敏在一起。

    柳佘一面想发奋图强,另一面又被那股诡异的力量操纵着远离书房,醉心玩乐。

    直到古敏议亲前两年,柳佘才碰见了一位“仙人”,被哄着吃下一枚仙丹妙药,霍地想起了一切。他奉命扮演柳佘,可他投胎又没有走正规流程所以被位面意识暴力封了记忆。

    恢复了记忆,柳佘不仅没有安心,反而越发惶恐起来。

    这种惶恐随着两个嫡子死亡而提升至顶点。

    【依照历史,柳佘根本没有嫡子,你和古敏两个都是冒牌货,你们的嫡子会被允许存在?】

    位面意识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会清理异数,这点柳佘是知道的。

    望着膝下冰雪聪明的嫡女,柳佘如坠冰窖。

    两个嫡子站不住,那么眼前这个灵魄俱全的嫡女——

    【这具身体是位面意识特地为气运之子准备的,如今却被你的女儿占走了,你知道么?】

    熟悉的声音宛若催命符,让柳佘时时刻刻都沉浸在惶恐之中。

    柳佘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顺应历史吧,耐心等气运之子过来。唯有汲取足够的……你才能救回他们的灵魄。】

    等气运之子过来?

    这不是意味着嫡女会——

    柳佘欲言又止,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和担忧。

    可他不敢表露出来,眼瞧着古敏怀上第三胎,她面上重新露出笑颜,他也松了口气。

    若是顺应历史——

    阿敏这一胎不管男女都要充作庶出才行。

    这么做应该能蒙蔽位面意识,顺便还能将那个蠢笨又贪婪的穿越女也打发了。

    他以为一切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岂料古敏生产之后身体急剧衰弱,不久便病逝了。

    任凭柳佘如何调查,他也只能查出古敏的死和占了王惠筠身体的穿越女有些关系。

    有得必有失,柳佘选择投胎成了人,他便失去了原有种族的便利和能力。

    为了报复而抱养了“王惠筠”和昌寿王的女儿充作庶女,取名柳嬛,着手布局复仇。

    不仅仅是“王惠筠”、气运之子,还有这个充满了恶意的位面意识。

    柳佘时常想,古敏做错了什么?

    穿越并非她的本意,她穿越之后也安安分分没有做出格的事情,纵然和原本历史的古敏不一样,但她的所作所为对原本的历史有益无害,对未来的气运之子也是百利无一害。

    相较于整个位面,她连尘埃都算不上,为何容不下她?

    柳佘知道,位面意识有排斥外来者的能力,类似古敏这类毫无后台背景的普通魂魄,一旦被抓住,轻则遣送回原来的位面,重则魂飞魄散。之前数十年的安逸生活让他忘了危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古敏并没有魂飞魄散,她只是被原路遣送了。

    柳佘想要找到她,不仅要从无数位面精确定位,还要破开两个位面之间的壁垒。

    此事难度之大,简直比让他感化本体去谈恋爱,放弃复仇还要不可思议。

    【哼,瞧你这窝囊的模样,可真是丢人极了。】

    柳佘不吱声。

    他早被对方嫌弃习惯了。

    【你如果还想见到古敏,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时候的柳佘正陷入人生最绝望的境地,这个声音便是最后一根稻草,他要牢牢抓住。

    “什么办法?”

    【只要借助位面之子,毁掉位面气运,你我恢复了巅峰实力,破开位面壁垒算什么?】

    柳佘蹙眉,“那是个拥有高级文明的高级位面。”

    虽说古敏生存的环境文明级数还很低,但因为位面之子的干预,那个位面直接晋升为高级位面。世间位面千千万,高级位面是潜力最大的位面,位面壁垒十分坚固,极难破开。

    【据我所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面和古敏那个位面属于双生位面。】

    如果将两个位面比喻为双胞胎,彼此互为对照,那就比较容易理解双生位面的概念了。

    简单来说,那个位面有晋升为高级位面的潜力,如今这个位面也有这个资质。

    如果不是如此,何须同一个气运之子来来回回折腾?

    【若是能拿下这个位面,你心中的诉求便能成真。】

    不管本体说的是真是假,柳佘只能选择相信。

    “好——我会着手布局。”

    【打赌不能只压一边,气运之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可得多做几手准备才行。】

    “我知道。”柳佘垂眸道,“若是事成,你应该可以恢复实力了吧?”

    对方愉悦地道,【差不多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靠那个蠢女人汲取少量的气运。】

    柳佘道,“届时,我们便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你也别想着我会再回归本体。”

    【这是自然的,‘爱’对我而言就是废物。】

1179:伐许裴,诸侯首杀(四十九)

    “从剥离的那一刻开始,你我便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是你的附庸。”

    柳佘勉强找回了理智,正因为理智回归,他更要克制自己与对方彻底闹翻。

    也许他复仇的对象,不只是之前那些,还得再添一个。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罢了,愚蠢而又天真的想法。你以为自己附身成人,用人的身份生活数十年,你骨子里就真是个人了?哪怕你愿意当一个人,那也得问问这个位面意识以及位面巡逻商人肯不肯放过你!古敏侥幸被原路驱逐,可你呢?魂飞魄散,化为宇宙齑粉。你若执意想要独立,反抗我的融合,我们俩都无法抵抗外界的伤害。你甘心这么去死?】

    那个声音太清楚柳佘的软肋了,因为柳佘是它剥离出去的“爱”。

    古敏和她生的几个人类崽子就是他的软肋。

    瞧柳佘这没出息的模样,它更加庆幸当年将“爱”剥离出去,感情果然是阻碍它的累赘。

    可它再怎么嫌弃柳佘,它也不能放任柳佘在外头到处乱跑,必须想办法尽快收回。

    柳佘冷漠道,“你以为我知道你亲手杀了阿敏,我还会答应你的请求?”

    【你这废物!】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恨铁不成钢道,【位面巡逻商人已经在这个位面了。】

    “那人已经来了?”柳佘惊愕地睁圆了眼睛,“为何没有——”

    主系统藏得严密,柳佘作为它的一部分,他也不知道对方准确的藏身之处。

    位面巡逻商人没找到主系统很正常,但柳佘化身为人,失去了特殊的能力,根本无处躲藏。

    主系统那边又沉默了一阵,好似线路出了点儿问题,通讯不是很敏锐。

    【哼,谁知道这群老狐狸想做什么?你也不用产生侥幸心理,如今没动你,八成是因为你是气运之子的父亲,这个身份串联着气运之子的因果,那家伙不好动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若是想活着,唯一的出路便是重新与我融合,恢复实力——】

    没有自我切片分离之前,主系统就属于重伤修养状态,实力根本不能与全盛时期相比。

    它花了两千多年时间,辗转数百个低等位面,借由“系统”、“金手指”的伪装,骗取那些蠢货又贪婪的女人为他打工效力,前后夺取两百多个低等位面皇朝的龙脉气运。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上半辈子缺德事干太多还是别的,它总不受天道眷顾,运气差一线。

    每当他恢复一定实力,它总会碰上克制它的死对头,不是正巧旅行到那个位面的位面巡逻商人便是那对恶心人的师徒夫妇——呸,它才不会轻易服输的——要不是它足够狡猾,每次都做了充分逃生准备,岂能次次断尾求生,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早被他们抓住锤爆了。

    主系统仔细算过了,现在这个位面是拥有高潜力的高等位面预备役,气运磅礴。

    如果能吞并气运之子的气运,破坏整个位面的根基,它便能汲取足够的能源,足够将它恢复至巅峰状态。奈何,它的运气一如既往得差,正当它美滋滋切片布局,准备将气运之子玩弄股掌,几个分出去的芬身一个比一个让他蛋碎。跟着穿越女主“王惠筠”的倒是不错,二十余年给它传输了大量的能源,跟着姜芃姬那个干脆装死,柳佘最没用,直接被古敏勾走了。

    这些废物都指望不上了,最后的价值便是回归本体,壮大它的实力。

    万万没想到,柳佘这个废物还闹起了独立!

    (╯‵□′)╯︵┻━┻

    这废物还记不记得自己背负的使命?

    为了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的死,这会儿还跟他犟起来了,谁给他的脸?

    主系统急吼吼想要收回剥离出去的芬身,奈何柳佘不肯配合。

    “我拒绝。”

    柳佘仍旧阴沉着脸,丝毫没将主系统的威胁放在眼里。

    主系统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位面巡逻商人就在这个位面蹲着,它不敢大动作暴露自己,它肯定会不顾一切强行召回切片出去的芬身,哪里会大老远询问柳佘的个人意愿?

    【为什么?】

    “若是回归本体,柳佘这人就没了。”

    主系统为了自身安全,切片剥离的时候从来不会给芬身太多记忆,只会让它们牢记各自的使命,柳佘也不例外。纵然如此,他也清楚一旦回归本体,主导意识便是主系统而不是他。

    如此一来,柳佘不是“死”了?

    柳佘是想一家团聚,不是将一家子全赔进去。

    两个嫡子和古敏的死,他暗中调查那么多年,所有线索都指向“王惠筠”。

    他独独没有怀疑过“自己”。

    如今真相大白,柳佘要还任由对方摆弄,那也太蠢了。

    【我可以不吸收你,只要你帮助我,之前的允诺仍旧有效。】主系统蛊惑他道,【柳佘,你再慎重考虑啊。你也不想看着气运之子占着柳羲的身体,以至于你亲生女儿灵魄无依吧?】

    站在位面意识的立场,柳羲这具身体是专门为姜芃姬准备的。

    站在父母的角色,柳羲是他们的女儿啊,更是古敏怀胎十月才辛苦诞生的孩子。

    只因为劳什子的位面意识的安排,她便要让出这具身体。

    莫说是柳佘,哪怕是换了任何一个父母,他们都不能忍受这样的结局。

    气运之子又如何?

    说到底仍旧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

    主系统很清楚怎么说才能戳中柳佘的软肋。

    【……还有那个柳昭,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蠢,不过是随便诈一诈他,他便露出了马脚。】主系统笑道,【在他眼里,那个冒牌货嫡姐比你这个生父还更值得信任呢——】

    不过是稍稍露出一些消息,让他误会“猎户之女”有可能是柳羲灵魄暂居的身体,柳昭便吓得立马逃跑,投奔姜芃姬去了。可见这小子也是扮猪吃老虎的货色,瞧着只会吃喝玩乐,实则眼明心亮,知道一些机密。他与柳佘离心,怕也是古敏当年给这小子留下一些线索。

    柳昭这猪脑子也不想想,真让他娶了那个猎户之女,柳佘本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扮猪吃老虎久了,果然被猪同化了。

1180: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

    “闭嘴——”柳佘冷漠道,“我再想想。”

    【我们已经布局那么久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放弃了,以前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主系统心头有火气,柳佘只是它的一部分,如今却用这样的口吻对本体说话。

    谁给他的勇气?

    柳佘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主系统催得越紧,他越是不能相信对方。

    自打古敏去世,柳佘便已心如死灰,若非主系统的承诺让他活下来,他说不定早支撑不下去了。如今知道真正的仇人,怎么说也要将对方拖入地狱、整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才行。

    “我不放心——你太狡猾了。”柳佘道,“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便答应全力助你。”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于他们这种纯精神体的高等生物,一旦失去依附的载体,宛若蜗牛剥了壳,露出最脆弱的部分,几乎任人宰割。掌握了主系统的寄生之处,他就掌握了主动。

    【我们本是一体,我狡猾,你的本性同样也狡猾。扭头卖队友、杀熟宰人,这事儿我做得顺手,你也不遑多让。若是我告诉你我的藏身之所,难保你不会扭头就把我卖给了气运之子。】

    主系统笑嘻嘻地拒绝了。

    明知道柳佘对它怀揣仇恨和恶意,它还乖乖交代坦诚,那是真蠢了。

    柳佘冷笑,“你倒是了解我。”

    【那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主系统得意洋洋地道,【柳佘,你千万别自作聪明出卖我,你敢这么做,你先想想你的女儿。柳羲的灵魄可是很脆弱的,要是不小心被我绞成了碎片……】

    柳佘暗中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根根绷起,露出骇人的青色。

    半晌之后,柳佘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了。

    主系统生性谨慎,哪怕和柳佘对话,它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不然也不能逍遥法外多年。

    不过——

    “很安全的地方?”柳佘微阖眼眸,视线随意落到某一处。

    天色昏暗,室内早已点上烛火,豆大的灯光驱散了一室黑暗。

    不过照明设备太简陋,除了烛火附近区域,其他地方仍旧被黑暗笼罩。

    最暗的地方在青铜灯盏之下——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难不成,它在这里?”

    柳佘忍不住将自己代入系统本体的角色。

    如果他是系统本体,为了躲避天敌和气运之子,他会躲在哪里?

    柳佘仔细思量,始终没有肯定的结论,但大致也整理出几个可疑的目标。

    对付系统本体,机会只有一次。

    若不能一击必中,不仅自身会有危险,还会将身边的人也拉入险境。

    这与柳佘本意相悖。

    相较于柳佘如今面临的问题,之前那些都不算什么。

    报复系统本体,柳佘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他只是系统的一部分,本身还被困在人类的肉躯而失去了特有的能力。贸然和本体对上,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除非——

    柳佘坐在席上,冰冷的黑眸闪烁着复杂的算计光芒。

    借刀杀人!

    系统本体也不是无敌的,能治得了它的,大有人在。

    它不是说了么,位面巡逻商人就在这个位面,只要对方还未离开,一切都好办。

    当然柳佘如今的身份跑去位面商人面前就是送人头的,可不这么做,似乎也别无他法。

    崇州正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云,姜芃姬和许裴的战争也步入白热化程度。

    什么子系统、主系统,姜芃姬心里有数。

    哪怕手里没有斩神刀,切片不知几次的系统注定要被她摁在地上擦地板。

    她发誓,她一定要用系统娇小的身躯将每一块地板砖都擦得干干净净、锃光瓦亮。

    视线从崇州转回前线。

    姜芃姬带领主力强攻许裴主力,亓官让守卫后方粮线,让敌人数次无功而返。

    为了减缓前线压力,等后方稳定下来,亓官让还将李赟调拨至前线。

    程远奉命带着新提拔的将领分兵绕道浙郡,双线开战给许裴施加压力。

    两家打得热火朝天,黄嵩偶尔跳出来帮许裴打个辅助,牵制姜芃姬的兵力。

    最让黄嵩等人蛋疼的是,姜芃姬身为主公经常下场领兵打仗,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能吸引一票仇恨。偏偏她武艺强大,万军之中杀进杀出、进进出出,如若无人之地。

    起初,众人还被她的战力吸引,没过多久便注意到她手中的兵器。

    人们总喜欢用削铁如泥形容神兵利器,实际上这个词汇注水颇多,很多传说中的“神兵利器”都是虚而不实。唯独姜芃姬手中的兵刃让他们见识到何为“削铁如泥”,那真是削泥巴!

    莫说一杆枪、一面盾,哪怕是十数杆枪、十数面盾,竟然也拦不住对方的锐刃。

    一刀挥过去,连枪带盾、连人带马都砍成切口光滑的两截。

    真正的神兵利器!

    “一个柳羲已经恐怖如斯,她手中又添了神兵利器,更是如虎添翼——”

    虽说一个人作战再英勇也左右不了战局,但谁让姜芃姬是敌方诸侯呢?

    诸侯亲自下场打仗,次次都能斩获数百个人头,底下将士还不跟打鸡血一样情绪亢奋?

    每次被动应战,许裴这边都很有压力,若非借助地势稍稍扳回劣势,处境怕是更艰难。

    哪怕许裴有意识针对,奈何姜芃姬滑不留手,万军之中也能辗转腾挪,操作走位风骚无比。

    打都打不到,更遑论拿人人头了。

    谢则身为许裴帐下大将,自然不能总是坐镇指挥,下场打仗、鼓舞军心也是常有的。

    他想要找姜芃姬,还需先通过姜芃姬身边的防线——例如李赟。

    谢则初见李赟便觉得此人五官熟悉,眉宇间带着一份特殊的和善。

    若非身处战场,二人立场不和,谢则真想赞一句——

    好一个面容姣好、气质亲善的小将。

    饶是如此,他还是说了一句。

    “你长得可真好看,仿佛哪里见过。”

    李赟面色一黑,抄起银枪便要往谢则身上戳几个窟窿眼。

    “登徒子!”

    谢则骑马向后一躲,手中长枪下意识举起抵挡,借用巧力将李赟这一击卸掉。

    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使用的都是长枪,枪术卓绝,一时间斗得不分上下。

    不过,他们越打越心惊。

    他们先前根本没交过手,但一照面就知道对方的套路招式,总能见招拆招。

    正要发狠,后方却收兵了,谢则只能恹恹放弃。

    虚晃一招吓退李赟,拍马赶回己方阵营。

1181: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一)

    “谢校尉有心事?”

    从战场下来,谢则像是揣了什么心事一般,两道剑眉几乎要拧成结了,忧心忡忡的。

    韩彧敏锐发现这点,悄悄询问了一句。

    谢则闻声回神,下意识提起警惕,等他发现询问的人是韩彧,竖起的心防这才卸了下来。

    “韩军师——”他本不想回答,但对象是韩彧的话,他倒是能倾诉一二,毕竟他信得过韩彧,“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碰上的那个银枪小将……末将总觉得他很面善,更加重要的是他使用的枪法,似乎……似乎是谢氏家传绝学。谢氏枪法除嫡系男嗣外,概不外传的。”

    韩彧问道,“谢校尉确定那人使用的枪法是谢氏独有?”

    谢则很肯定地点头。

    谢氏与其他世家不同,他们以武传家,全族上下武风盛行。

    不少族中子弟刚能走路就要耍一根木质的小枪,习武的基础也是打小就开始的。

    他们枪术了得,其他兵器也用得极好。

    谢则正式习武的时候,他人还没手中特制的木枪高。谢氏枪法早已融入他的骨血,莫说他眼睛没瞎,哪怕是双眼瞎了,他与李赟过两招便能知道对方的招式路数,断断不可能认错。

    不过他没有将这事儿嚷嚷出来,若非韩彧值得信任,他也不想松口。

    韩彧道,“柳羲帐下武将不多,擅长用枪的,除了她自个儿,便只剩下另一人了——李赟。”

    “李赟?听说过他。”谢则回想道,“算算年纪、模样和身手,方才拦截我的人应该是他了。”

    韩彧又说,“李赟出身东庆丸州奉邑郡,似乎是某户农家的养子,他与嬛佞谢氏并无关系。”

    这两者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呢。

    “千真万确?”谢则目露困惑,“若果真如此,他为何会使谢氏枪法,还那般面善?”

    自打大伯谢谦的事情发生,嬛佞谢氏就沉寂下来,谢氏子弟轻易不会离开嬛佞郡。

    李赟这般身手,不沉下心苦练个十七八年是练不成的。

    换而言之,若有谢氏子弟教导他,那一定是长时间待在外头、极少回归宗族的嫡系子弟。

    谢则将脑子里的亲戚全都过了一遍,愣是找不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唉,假如没有战事,兴许能上门问问他师从何人。”

    自家祖传枪法被外人学走了,作为谢氏子弟总要过问一下,不然宗族那边不好交代。

    韩彧道,“兴许以后会有机会。”

    谢则只能心不在焉地应下来。

    与此同时,李赟也是一副日了狗的模样。

    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碗水,这才将胸腔汹涌的火气压了下去。

    “真是个登徒子!”李赟愤愤地道,“那人怎么可能是本家堂兄?”

    相较于谢则的懵逼,李赟却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

    没有见到人之前,他对谢氏还抱有一定好感,如今却像是吞了苍蝇一般。

    那个叫谢则的小子莫不是呆萌?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竟然调戏自己,李赟真后悔自己没能给对方戳俩窟窿眼。

    “不,我倒是觉得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俩之间的血缘关系。”姜芃姬杀得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其他地方,可她不是还有直播间观众么,那些咸鱼早就绘声绘色地跟她讲了方才的事情。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真是有趣极了。

    不管是谢则说的“你长得可真好看,仿佛哪里见过”,亦或者是李赟那句“主公这般伟岸男子,扮作女子,还没赟好瞧呢”,他俩都有些天然的呆萌,难不成这玩意儿还是祖传的?

    正说着,军医背着医箱进来。

    “将军,请脱衣验伤。”

    姜芃姬本想离开,毕竟直播间那群咸鱼都已经留着口水等李赟解衣宽带了。

    要是不走,她敢保证那群咸鱼能将屏幕舔穿。

    她身为主公,有义务保护下属的节操。

    “主公需不需要末将与他联系?”

    李赟不懂姜芃姬对他的“怜惜”,反而开口喊住了她。

    姜芃姬不得不顿下脚步,扭头望向李赟。

    这小子将喝空的水囊丢到一边,抬手解开沉重染血的盔甲,露出被鲜血染红的衬衣。

    看着吓人,实际上大部分血都是别人的,李赟只是受了一点儿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

    “联系谢则?做什么?”姜芃姬错愕。

    李赟道,“策反他呀,好比孟恒军师与聂洵——”

    说罢,他还用一种充斥着期待的目光瞧着姜芃姬。

    孟恒军师能办到的事情,他也能办到呀。

    姜芃姬:“……”

    她没注意的时候发生了啥,为何李赟这小子无师自通学黑了?

    “你俩的情况不一样,不可相提并论。再则,你与谢则又无交情,你俩是堂兄弟不假,但谢谦已被谢氏除宗,他那边认不认还是个问题呢。谢则还是许裴的连襟,论关系亲疏,自然是许裴更加亲近一些,你拿什么策反他?”姜芃姬哑然失笑,“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的脾性那么耿直,这种耗费心力脑力的活不适合你。别到时候没能策反别人,反而被别人利用了。”

    李赟蹙眉道,“主公可不是许裴之流,岂会被人轻易蒙蔽了?”

    姜芃姬哑然失笑。

    李赟的重点真是迷啊。

    咸鱼观众一边舔李赟半身肌肉,一边恨铁不成钢。

    【老司机联萌】:瓜娃子,主播嘲讽你脑子简单呢,你咋这么一根筋呢?

    每次看到主播调戏小天使李赟,李赟的妈妈粉和奶奶粉总要操碎心。

    李赟如何不知?

    可他知道自家主公性情疏阔,不然也不会和下属说笑调侃。

    这话里头的意思是恶意嘲讽还是善意打趣,他分得清楚着呢。

    姜芃姬笑道,“我自然不是许裴。”

    正说着,外头姜弄琴说有要事见她。

    “什么事情?”姜芃姬问。

    姜弄琴神色凝重地道,“伤兵用的缝合线不够了,处理伤口的伤药和纯水也急缺。”

    打仗之时,当场毙命的兵卒并不多,大多都是战后得不到治疗拖死的。

    因此,后勤医疗就显得尤为重要。

    医疗到位,战死人数就会大幅度降低。

    姜芃姬这边已经组建出相对完善的医疗后勤部队,死亡比例屡创新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医疗后勤的重要性堪比军粮辎重。

    “浒郡那边没有运来东西?”姜芃姬蹙眉。

    姜弄琴道,“还未运来,末将担心……运输线是不是又被侵扰了……”

    断粮一两天饿不死人,但医疗物品断了,伤兵营那些兵卒就可能抗不过去。

1182: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二)

    姜芃姬道,“兵士的性命要紧,若是不得已,先用煮干净的沸水代替纯水……”

    远古时代医疗技术简陋,人们思想愚昧落后,他们并不知道野外的水源是不干净的,他们判定水源干净与否只看水质清澈不清澈。士兵饮水大多都是直接喝河水,没有其他讲究,若是煮沸了再喝,那要浪费多少柴火炭料?兵卒清理伤口大多也是直接用军营附近的水源……

    不过姜芃姬早早就立下规矩,她宁愿多耗费军费和人力,将士们的饮用水也要煮沸才能喝。

    伤病清洗伤口的水更是用沸水或者蒸馏水,便是姜弄琴方才说的纯水。

    兵卒打仗使用的武器可不干净,不少还带着铜锈、铁锈,扎进伤口极容易感染。

    纯水提取不易,为了节省,大多时候都用来处理大面积脏污伤口。

    若是轻伤或者伤口情况很乐观,那就用煮沸之后的水,感染发脓几率也比正常情况低很多。

    不管是哪种,它们的制作都多了一道工序,需要耗费大量木材炭料。

    姜弄琴想了想,点头道,“末将明白了。”

    缝合线没办法就地制作,但她们可以用比较粗的发丝暂时替代应急。

    以前打仗也发生过材料短缺的问题,她们便是这么应付的。

    唯一令人头疼的便是外伤伤药——

    兴许上天听到了姜弄琴的苦恼,始终不见踪影的医疗用品终于在第三日到了。

    不过他们的情况有些狼狈,瞧着像是受了伏击。

    姜芃姬不得不过问一句。

    负责运送的伯长诚惶诚恐,急得额头冒汗。

    他从普通士兵混成了伍长,之后借着军功升了什长,如今成了统领百人的伯长。

    虽说搁在普通人里头算是挨个拔高,但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和主公对话呀,急得他都失语了。

    姜芃姬瞧出他的窘迫,温和道,“不急,你慢慢说。”

    伯长道,“回、回禀主公,因为半道上遭遇小波敌人偷袭,为保全物品,不得不绕道远行。”

    庆幸他自个儿是浒郡本地人,入伍之前是南来北往卖杂货的货郎,各个路线都很熟呢。

    当然,他自豪的同时又惶恐惧怕。

    说话太急还咬了自己舌头,棕黑的面庞添了满满的焦虑。

    虽说成功抵达前线,但敌人偷袭他们的时候,劫走了一车物品,上面放着两箱共计两百卷缝合线、一箱外伤麻药、两箱箱装在大肚玻璃瓶中的纯水。造价可比好几车辎重还贵呢!

    姜芃姬道,“敌人?谁的兵?”

    “他们扮作了土匪的模样,看不出来历,身上的兵器也没标志。”伯长想了想,补充道,“只是那些兵器制作精良,哪儿是普通土匪能有的?必然是哪方诸侯佯装假扮的……”

    姜芃姬道,“你倒是不错,如今在哪里任职?”

    碰见土匪偷袭还能冷静下来,即时止损选择绕道保全大头。

    虽说耽误了时间,但他也保全了物品,功大于过,的确该嘉奖的。

    姜芃姬如今不缺文士,但她缺武将,她也该多多提拔一些新人上来,免得以后青黄不接。

    如果这个伯长以后也能保持,说不定还能再升一升。

    姜芃姬打算等己方势力稳定之后,大改军制,军职都要明确下来。

    天下五国大多延续前朝大夏的军制,不管是称呼还是职位都有些混乱,分工也不明确。

    没有秩序便意味着混乱,放纵下去,迟早要生乱子。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姜芃姬不知道该咋嘉奖帐下众人。

    总不能每次都用房契或者金银珠宝之类的打发人吧?

    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难免会给人不太诚恳的错觉。

    伯长激动地道,“小的如今在典校尉帐下效力。”

    “嗯,做的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喏!”

    这个小伯长是面带傻笑,飘着走出去的。

    少了一车东西,但剩下的医疗物品也不少,节省点儿用还能撑好久呢。

    “给我记上,以后可得黄伯高讨回来!”

    姜芃姬笑意冷淡地道,帐内空无一人,没人应答,唯有直播间咸鱼知道姜芃姬在说他们。

    作为主播的“临时秘书”,咸鱼们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脖子上的红领巾好似更鲜艳了呢。

    另一边,那一队“土匪”将东西运走。

    “可惜人不够,不然定能将那百人吃下。”

    只有两百人规模的运送队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护送的东西不会太珍贵。

    可等他们将箱子打开,众人都懵了一下。

    “娘们儿的缝衣线?”

    捡起一卷仔细包裹好的东西,打开看到里面竟是一卷细线。

    “不像——”

    因为技术有限,缝合线原材料用羊肠线、肌腱线或者蚕丝,乍一看上去有些像粗糙的绣线。

    “瞧这些东西收拾得这么整齐干净,应该有特殊用处吧?”

    如果说缝合线让他们困惑,那大肚玻璃瓶里头装着的蒸馏水就更加让人无语了。

    “莫不是害人的药?”

    鼻子凑近去嗅一嗅,他们也没闻到异味。

    最后只能将东西摆回原处送到上头,一路递到黄嵩跟前。

    正如姜芃姬所料,小范围游记打劫、侵扰运输线的人果然是黄嵩。

    他吃了以前的亏,这次不敢派遣大量兵马了,反而选用帐下谋士的建议,化整为零采用游击战术。如此一来,既能迷惑亓官让的耳目,同时还能探查到更多关于浒郡的消息。

    若是碰见大鱼,还能试着进攻一波。

    黄嵩采用了不要脸的耍赖皮战术,亓官让这边还真吃了几次亏。

    所幸损失不大,不然亓官让真要炸锅。

    “这些……根据我们安插的密探回禀,似乎是柳羲帐下伤兵营军医救治伤患使用的物品。”程靖以前也去过丸州,多少知道一些,“应该是医疗辎重,倒是可惜了——”

    姜芃姬治军严格,安插眼线间谍不容易,时间一长总被揪出来。

    纵是如此,黄嵩这边也得到不少消息,但大多都是军队基层的消息,极少派上用场。

    有了这些耳目,黄嵩知道姜芃姬帐下伤亡总是很低。

    他们不懂其中门道,有段时间还以为是女兵充当医兵,所以伤亡数量下降呢。

    仔细探查一番,他们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欲效仿却无门路,只能自己摸索,效果也没姜芃姬那边那么显著。

    没想到这次竟然劫了他们的医疗辎重。

1183: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三)

    “军医救治伤患的物品?用得上这些线?那这瓶子里装着的水又是做什么的?”

    众人不懂医,但也知道郎中给人看病的大致流程,谁也没听说过看病还需要带绣线的。

    程靖道,“根据密探回禀,这是缝合线,用来缝合伤口的,约莫是这样做能让伤口愈合更快?这些水据说是极其珍贵的纯水,除非是大病患,不然不会轻易使用,其余便不知道了。”

    他也不懂歧黄之术,不曾涉猎医道,更具体的原理他也解释不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姜芃姬借助这些玩意儿挽救大量伤病性命,兵士死亡率是当今诸侯之中最低的。他们不知道里头的秘诀,但有了这些东西,总有一天能将秘密破解。

    “用这东西缝合伤口?跟娘们儿缝补破衣裳一样?”

    一群武将听得脸都青了,他们不怕刀子往自己身上招呼,但一想到细细的针尖串着在自己皮肉里穿来穿去,一个个开始打哆嗦——这到底是治病疗伤呢,还是加重他们伤势啊。

    还不得疼死!

    如此古怪的医术,他们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程靖道,“密探是这么说的,具体如何操作还是要询问军医才行。”

    虽说这种医术听着吓人荒诞,但姜芃姬那边用了好些年了,效果也是有目共睹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对这种医术还是敬谢不敏。

    程靖请示过黄嵩,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才将这一车医疗辎重交予军医研究。

    “瞧如今战场的情势,许裴这边相当不利……”

    黄嵩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他与许裴算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许裴倒了对他没好处。

    “友默可有破局妙策?”

    黄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程靖。

    化整为零阻碍姜芃姬后方粮线,不能说没有效果,但与他预料中的大胜相差甚大。

    局部战争还能起到作用,可要是推及到整个大战局,这样的小打小闹影响甚微。

    程靖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正欲开口,外头传来一声“报——”,传信兵来了。

    黄嵩拧了眉头,说道,“进来,前线有什么消息?”

    传信兵回禀说,“回禀主公,漳州东门郡失利,落入敌手。”

    漳州东门郡?

    黄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惊诧道,“东门郡如今不是在许裴手中?”

    程靖肯定地道,“东门郡的确在信昭公手中。”

    这块地方还是许裴趁机从杨涛身上咬下来的,若非杨涛重心在南盛,早就捶爆他脑子了。

    黄嵩追问,“何人拿下了东门郡?”

    姜芃姬命令程远带领新提拔的将领攻打浙郡,但浙郡也不是纸糊的,至今还未扩大战果。

    程远是怎么跨过浙郡防线去拿半个漳州的?

    显然,攻陷漳州的人一定不是程远。

    那会是谁呢?

    传信兵道,“据闻旗帜上写着‘杨’,应是杨涛无疑。”

    杨涛?

    黄嵩眉头一扬,似乎没想到这种可能。

    半个漳州丢失的时候,杨涛都没多大反应,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他怎么又秋后算账了?

    东庆三家诸侯已经打得够乱了,这杨涛怎么也跑来插一脚?

    黄嵩暂时还未想到杨涛有可能是姜芃姬搬来的救兵,不过程靖却想到了。

    他将这个猜测告知黄嵩,后者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严肃。

    半晌之后,他道,“这倒像是柳羲的作风,真是半点儿都不肯吃亏。”

    姜芃姬不是不能一打二,但再拉一个盟友分担火力和压力,这事儿百利无一害啊。

    程靖道,“靖也不敢肯定,这还要看杨涛接下来的动作。若他拿回半个漳州便满意了,他应该是趁乱牟利,专程派兵拿回父辈基业。若是不满足于此,派兵配合程远夹击浙郡……”

    不用说,这绝对不是趁乱打秋风,分明是有预谋的军事行动。

    不管是哪种可能,黄嵩都不能继续打辅助。

    几乎是同一时刻,许裴那边也接到了这个噩耗。

    砰地一声,许裴一掌拍在桌案上,手心都打得发红了。

    “杨涛小儿——如此欺人——”

    敌人趁火打劫,对许裴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他被姜芃姬的主力限制在一处,一直憋屈着呢,几次出战也是胜少输多,这让他这边的士气遭到了极大的打击,诸人颓靡不振。

    许裴只以为杨涛是想趁乱捡便宜,但韩彧却不会这么天真。

    “主公,如今不是动怒的时候。”他道,“主公该想想,若是柳羲与杨涛联盟该如何应对。”

    许裴心中一个咯噔。

    这两人有可能搅和到一起么?

    帐下众臣纷纷蹙眉,韩彧这话要是成真了,他们面临的压力将会加剧。

    “韩军师莫不是在危言耸听?末将未曾听说这二人有什么交情——”

    老爹留下的家业丢了一半,杨涛都没从南盛调兵回援,如今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

    帐下众臣都不希望杨涛掺和进来。

    韩彧平淡道,“有利则合,结盟之事何须谈什么交情?”

    “主公,不如派遣使者前去试探游说?”程巡想了想,选择迂回战术,“杨涛与柳羲并无过深交情,若真结盟,必然是因为某些利益。若能探清其中缘由,便能对症下药。”

    如果杨涛掺和进来,浙郡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许裴面上看着很冷静,实际上已经急得火烧屁股,浙郡要是丢了,他真是没脸去见祖宗了。

    韩彧不发一语,但他对程巡的建议还是很赞同的。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瓦解他们的联盟,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

    事情进展有这么顺利么?

    思及最近的战况,韩彧眉心深锁。

    别看柳羲平日里很没耐心,但到了战场之上,这女人的忍耐力比他想象中还强。

    韩彧数次想要引诱设伏,奈何姜芃姬都是见好就收,根本不肯上套。

    隐隐的,韩彧觉得姜芃姬隐忍至今,怕是等着南方杨涛的消息?

    韩彧没有全猜对,但也中了八成。

    “报——敌军在关外列阵叫嚣——”

    隐隐的号角声飘入众人耳中。

    姜芃姬一改佛系主公的淡定随缘,露出了独属于她的狰狞。

1184: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四)

    杨涛的加入给原本波澜不惊的战局浇了一盆热油。

    黄嵩和许裴是凝重担心,姜芃姬则是长舒一口气。

    “有了杨涛的助阵,拿下浙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姜芃姬一早就命令程远去牵制浙郡的兵马,两方人马对峙半月了。

    杨思笑眯眯地道,“话虽如此,但杨涛若是临时变卦,那就不好说了。”

    姜芃姬道,“旁人兴许会,杨涛可能性不大。”

    杨思说,“若是许裴为保全己身,主动将赵绍献了出去,平息杨涛的怨气,那又如何?”

    半个漳州已经拿回来了,杀了赵绍,杨涛便算报了杀父之仇。

    只要许裴再忍痛割点儿肉安抚杨涛,说不定就能将杨涛打发走。

    “许裴这家伙有个很致命的优点,他很要脸。”姜芃姬冷嗤,“赵绍是主动投靠他的士族,哪怕他谋害了杨蹇,但并未损伤许裴的利益。许裴要是为了利益就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别的不提,许裴经营二三十年的好名声就毁于一旦了。经此之后,哪个士族还敢投靠他?”

    许裴本就是士族出身,祖上名望很高,这些都是他的政/治资本,同时也是他的包袱。

    有种负担叫做打肿脸充胖子,许裴明知赵绍是个烫手山芋,他也不会让赵绍当替死鬼。

    杨思笑道,“主公对信昭公相当了解。”

    “人心复杂,偏偏他是个单纯的人。”姜芃姬说,“公辽那边也该有好消息了。”

    姜芃姬对程远寄予厚望,后者也没辜负她的期许。

    程远这家伙也是皮,这半个月他都是中规中矩,没有犯错但也没有亮点,没有给敌人造成巨大压力,甚至给他们营造一种我方兵力不强的假象,示敌以弱,借机削弱敌人的警惕性。

    要是搁在寻常主公身上,程远温吞布局半个月无进展,早就不满了,姜芃姬却放手让他去做。为了支持程远的计划,姜芃姬还让浙郡出身的秦恭带领兵马去程远那边支援。

    果不其然,浙郡守将日渐骄傲,平日走个路都能原地飘起来。

    正在这当口,外头又传来漳州失利的消息。

    浙郡守将见帐下士卒气势低迷,他感觉现在急需一场大胜重振士气。

    若能大胜,擒了敌军头目,他必能获得主公赏识,地位权利更进一步。

    程远眯着眼道,“火候差不多了。”

    秦恭是浙郡本土人士,他对附近地势十分了解,为程远提供了不少便利。

    又一次出兵叫阵,两方人马打得昏天暗地,程远这边照旧不敌,打了一阵就显露颓势。

    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但程远这些日子连连小败,助长了守军将领的气焰。

    当有人劝阻他穷寇莫追的时候,守将生气地道,“穷寇穷寇,每次来来去去都是这句话。纸上谈兵,不过如此。我们已经将柳贼兵力试探得差不多了,哪儿有外界传得那么可怖?他们兵力又少,这会儿不追上去赶尽杀绝,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出生天?大军,随本将出发!”

    “可……可柳贼兵力撤退的地方灌木草丛极高,树高林密,那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万万不能追啊。宁可错放一个,不可……”人家话还未说完,守将已经拍着马跑了老远。

    不怪他这话没人听,怪只怪程远以前演了好几波,早就磨掉了守将的戒备心。

    守将带兵冲杀,抓着残兵猛揍,竟有几分势如破竹的味道,他们利连连得胜,气势高亢。

    不过,他没有高兴太久,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无数的箭矢从两旁密林射出。

    代表敌人的旗帜竖了起来,一个一个敌人冒出了头,杀喊震天。

    “有埋伏?”

    守将心中一悸,抓着缰绳的手猛地用力,弄得胯下战马烦躁不安地嘶吼。

    正欲撤退,但程远早就将来路封锁,给他们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程远长舒一口气,最近压力太大,哪怕是故意示敌以弱,但也影响了己方的气势。作为谋划人,他承担的压力可不小。眼瞧着敌人中计入坑,他觉得这大半月的憋屈全部烟消云散了。

    箭矢滚木热油全部朝敌人招呼过去。

    那守将可不是杨思,他手底下的兵也不是姜芃姬精心训练数年的精锐,碰见埋伏就已经失了分寸,军阵混乱成一团,怎么可能维持秩序御敌撤退?他们越是混乱,死伤越是严重。

    不过半个时辰,此处已是血流成河,断肢残骸遍地,宛若修罗烈狱。

    火焰升腾,空气中飘着古怪的味道。

    随着时间推移,杀喊声渐渐低沉下来。

    早在他们陷入埋伏的时候,程远又分兵去攻打浙郡边境的城门。

    破了这道城,浙郡便算没了天险庇护,程远可以借助浙郡境内水利之便,挥兵直入。沿路虽有军事重镇,但大部分兵力都被许裴抽调去沪郡,程远只要不是脑子抽风,他绝对不会输。

    眼瞧着浙郡防线即将崩溃,许裴等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试图增兵援助,奈何路上还堵着一尊杀神——姜芃姬。

    许裴干脆弃了韩彧的战略方针,直接动用兵力和姜芃姬在半道上发生了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恶战。结果自然是越急越不利,失去了地形掣肘,姜芃姬的骑兵可不撒欢儿蹂躏敌人?

    北疆的骑兵那么强,最后还不是被姜芃姬想办法掀翻了?

    区区一个许裴,她会怕?

    若非中途黄嵩增兵,帮助许裴稳住形式,他的损失更大。

    与此同时,许裴派出的使者也见到了杨涛,从他口中“套出”他与姜芃姬结盟的理由。

    讲真,杨涛原先是不想掺和东庆局势的,他只想安静发育,让那群神仙内讧去吧。

    谁让许裴接纳了赵绍的投靠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容忍仇人逍遥法外?”杨涛沉着声音,成熟的面庞多了上位者的威严,“使者无需多言,涛定会亲自手刃赵绍小人,以慰老父在天之灵。”

    使者噎住了。

    杨涛说得这么果决,他又不能替许裴做主舍弃赵绍——

1185: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五)

    “你确定杨涛小儿是这么说的?”

    收到使者的回复,许裴面色铁青,一来恼怒赵绍犯错他背锅,二来恼怒无人警醒自己。

    许裴笼络士族势力,经营庞大的人脉网络,类似赵绍这样的供着好看的杂号将军,没有上百也有四五十。每一个士族的投靠都意味着自身势力人脉的扩张,许裴又怎么会主动拒绝?

    赵绍在漳州东门郡也是有名的名士,许裴对名士一向很宽容。

    他跑来投靠自己,这说明自个儿的名声对名士有吸引力啊。

    万万没想到,赵绍身上还有这么一笔债,要是当初知道了,他未必肯接纳对方啊。

    许裴面上没有大变化,但心里已经悔青肠子了。

    马后炮谁都会放。

    了解许裴的人会知道,哪怕他提前知道赵绍和杨涛的恩怨,他也会接纳赵绍。

    为啥这么说?

    因为赵绍这人除了杨蹇一事之外,身上没有太大的污点。

    如果许裴因为赵绍和杨涛结仇而拒绝了赵绍的投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怕杨涛?

    许裴是个死要面子的性格,名声和面子比其他身外之物都重要。

    再者,赵绍投靠他的时候,许裴正值势力大涨的上升期,未必会惧怕杨涛。

    使者面对许裴的逼问,颤颤巍巍地道,“确实如此。”

    许裴这下死了心。

    帐下的赵绍暗暗发抖,哪怕内心已经缩成一只鹌鹑,表面上仍旧露出大义凛然的神色。

    与其等许裴找自己的麻烦,倒不如自己坦白一些,以退为进。

    以许裴的脾性和作风,必然拉不下脸处置自己。

    “主公,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绍与杨涛小儿的私人恩怨。冤有冤头,债有债主,此事也该由绍与他做个了结。”赵绍声音沉重而悲壮地道,“当年为逃追杀而远赴南盛,幸蒙主公不弃,赐绍以将军。绍入您帐下一年有余,未立寸功,只盼以卑贱之躯为主公略尽绵薄之力。”

    许裴面色并未好转,反而更差了。

    “你这是何意?”

    赵绍挺直了胸膛道,“绍愿取下项上人头,了结这桩陈年恩怨。”

    “此话断断不可再说,我许信昭便是死也不会这么做。”许裴正色道,“若让世人知道我为求自保而逼死臣下——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便是能苟活下来,我也无颜见人了。”

    许裴果断打断了赵绍的话,不容对方反驳。

    赵绍只能叹息着退下。

    讨论不出结果,许裴散了会议,独独留下韩彧和程巡二人。

    赵绍投靠许裴的时候,韩彧还在外出差呢,忙得脚打后脑勺。

    等他知道赵绍也在许裴帐下,他想阻止也晚了,程巡则是根本没有发言余地。

    “这赵绍——”

    许裴眸光透着几分凶色。

    别看赵绍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却是拆了许裴的台阶,逼迫他表态。

    这对于许裴而言可是羞辱,他最恨旁人逼迫了。

    韩彧叹息道,“杨蹇大小也算是个人杰,到头来却死在赵绍这等小人手中。”

    许裴目光略有闪烁,他默默压下内心的怨怼。

    这会儿说赵绍小人了,以前怎么不及时提醒他?

    姜芃姬攻势越狠,许裴这边招架越难,这种情形下许裴对韩彧的期望值就越高。

    若是韩彧不能力挽狂澜,许裴不仅不会体谅怜惜,反而会对他产生更大的意见。

    程巡及时出声打断了许裴的心理活动。

    “看如今的形势,说服杨涛这条路是不能走了。”

    许裴一听这话,脑子都大了好几圈。

    一个姜芃姬已经够难对付了,若非黄嵩在旁帮衬,集合两家兵力,许裴早扛不住了。

    待杨涛带兵和姜芃姬会合,两家对两家,胜利的天平无疑是倾向姜芃姬那边的。

    相较于战场的劣势,许裴更加担心浙郡。

    浙郡是他的老巢,要是老巢也被人家一锅端了,许裴便是死了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大概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正当许裴三人密谈的时候,一个噩耗传了过来。

    “报——”

    许裴拧眉道,“进来——”

    传信兵打开帐幕入内,表情沉重地道,“回禀主公,浙郡鸣沙关失守,守军连同守将在内一万三千人受到埋伏。敌方大军顺太清河直入浙郡,接连攻陷三座重镇,浙郡、浙郡……”

    传信兵感觉到许裴身上可怕的低气压,说话越来越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许裴的脸。

    许裴被这个消息惊得险些站不稳,眼前景象明明灭灭,程巡见势不好连忙上前搀扶。

    浙郡是个富庶的地方,境内河流贯通南北,商路发达。

    不过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天险不足,除了鸣沙关基本没啥像样的关隘。

    一旦鸣沙关被破,敌人便能利用浙郡境内太清河的便利长驱直入。

    那几座军事重镇还是许裴近些年耗费巨大人力建造的。

    “鸣沙关守将守兵受埋伏?这又是怎么回事?”

    韩彧一下子抓住问题的重点。

    鸣沙关兵力充足,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敌人占去?

    除非守将贪功冒进!

    韩彧想到这种可能,本就严肃的五官更添几分寒霜。

    他叮嘱过鸣沙关的守将,切忌贪功的!

    传信兵支支吾吾地说出鸣沙关守将中埋伏的前因后果,韩彧气得额头冒青筋。

    浙郡没救了——

    算算脚程和敌人的战力,至多三五日便能拿下浙郡全境。

    战场消息往往会滞后好几天,说不定这时候浙郡已经沦陷——

    地盘丢了还能打回来,可家眷……

    韩彧心中一沉。

    成王败寇,许斐身亡,一家老小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啊。

    许裴似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沉着脸色道,“今日可否出兵?”

    程巡张口欲言,他将目光转到韩彧身上,希望他能劝阻情绪上头的许裴。

    韩彧冷静道,“昨日大战刚歇,士卒战力损耗太大,还未恢复元气,今日不宜再动兵戈。浙郡之事,还请主公隐瞒一阵。若让众人知晓浙郡沦陷,他们会担心亲眷而无心战事……”

    虽说不近人情,但韩彧的做法是正确的。

    这噩耗若是传开,本就涣散的军心八成要崩盘。

    人力有时尽,面对这种无力的局面,饶是韩彧也束手无策。

1186: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六)

    攻破鸣沙关之后,程远便借助浙郡境内的水利之便,火速联系上杨涛的主力。

    准确来说是联系卫慈。

    卫慈收到信函之后,思量片刻又给程远写了回信。

    信函内容大抵是一些行军注意事项,顺便夹带了一些私货。

    别看姜芃姬这一世占了士族出身,但她对士族的打压比上一世还狠。

    不管是当诸侯还是当皇帝,干大事儿不仅要有才,还要有财,手头没有钱怎么行?

    天下六成财富全都在士族世家手中,不趁着战乱打打土豪,将他们身上的肥肉刮下来,以后想动手可不容易了。一旦天下安定,士族便会借着底蕴重新敛财,真可谓是后患无穷。

    不过,这对卫慈而言不是难题。

    他上一世跟在陛下身边数十年,亲眼见她干了无数坏事,还给士族、寒门挖了无数坑。

    不敢说学得对方精髓,但依样画葫芦还是会的。

    别看卫慈长得人模人样的,黑心起来,那也是人面“兽”心。

    他夹带进去的私货绝对能给程远上一课。

    程远和秦恭带领大军破开了鸣沙关,顺着太清河连下数座军事重镇,浙郡腹地向他们敞开。

    攻入浙郡之前,二人再度三申五令,不允许兵卒扰民,一旦发现有人抢掠奸银,军法处置。

    主动检举有功勋奖励,瞒而不报则会连坐。

    浙郡是许氏的地盘,民心都在许氏这里。

    若是外来者伤害当地百姓,必然引起他们的反弹和抵抗。

    姜芃姬这些年的练兵是有效果的,还有军营政委日复一日地暴力洗脑,谁敢顶风作案啊。

    我军大胜,兵卒仍是井然有序,这让秦恭感慨万分。

    若是天底下的兵卒都能像他们一样,那天下能少多少悲剧?

    秦恭感慨这话,不慎被程远听了去。

    程远笑道,“奉敬想错了,如果天下兵卒都是如此,死伤只会更大。”

    秦恭茫然不解,程远这话说错了吧?

    程远解释道,“诸侯相争,若是彼此势力相差无几,兵力相当,这便意味着战争时间无限拉长,因为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打仗不仅需要兵卒拼命,还要后方百姓倾力资助米粮辎重。拖得越久,百姓饿死越多,战场死亡的将士也越多——这么一算,死伤不是更大了?”

    秦恭明白过来了,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容带着几分单纯。

    程远感觉手有些痒。

    难怪那些军师那么喜欢欺负李赟,合着欺负老实人会上瘾啊。

    浙郡士族聚集,人口密度可不是河间郡这样的小地方能比的。

    士族多,这也意味着钱财多。

    程远收到卫慈的回信,顿时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没有对士族举起屠刀,但却命令一部分兵卒化整为零,借用土匪的身份去打劫。

    程远带兵攻入之前,浙郡算是士族在乱世中的避风港,每家每户底蕴丰厚。

    大军攻入,大部分小士族打算搬家躲避兵灾,反倒是便宜了这波“假土匪”。

    不劫色不劫人,只要财。

    费心费力打包整齐的家财通通拉走。

    当然,他们也没太丧病,女眷身上的首饰珠宝那是一件没动,男人身上的配饰不能放过。

    小士族急着搬家惨遭打劫,那些中等士族则不慌不忙。

    他们家中没有人在许裴帐下任官,但底蕴还算可以,新主一到就投靠对方,完全不怵。可他们也没逃过毒手,“土匪”照旧将他们的洗劫了大半。未免他们怀疑,“土匪”还举起屠刀将反抗的人宰了。

    除了这些,剩下的便是家大业大还跟着许裴干的士族了。

    他们是最慌的。

    特别是许裴众臣的家眷,他们若是落入姜芃姬手中,难保对方不会用他们威胁亲人啊。

    许燕筱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迎来第二次“大逃亡”。

    这一日刚起来,院落一改往常的冷清,仆从忙来忙去收拾行李。

    许燕筱在许裴府中的地位很尴尬,一群堂姐妹堂兄弟对她很冷淡,女眷长辈更是将她无视。

    她也不在意,反而将自己关在院落里为亡母茹素守孝,每日念经抄经文。

    前几日,她隐隐听见几个丫鬟谈论外头局势,似乎敌人又要打过来了。

    “敌人?哪路诸侯?”

    许燕筱下意识想起了秦恭,数月不见,她想对方的次数竟比以前还多。

    如今她孑然一身,亲近的血缘都没了,唯独秦恭还有几分熟悉。

    丫鬟支支吾吾道,“好像是丸州那位。”

    丸州?

    那便是秦恭如今侍奉的主公柳羲了?

    许燕筱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了涟漪,微蹙的眉梢缓缓松开。

    乍听到敌军打进来,她下意识想起数月前的山瓮城,心尖一紧,如坠冰窖。

    不过,秦恭对她的承诺却让她莫名心安,一切仿徨和惧怕都消弭于无形。

    如今——

    他在哪里呢?

    许燕筱照例抄完了经书,口中念着经文内容将经书放入铜盆烧给亡母。

    吱呀一声,院落大门打开,许裴正室配给她的一等丫鬟急忙道,“筱娘子,快——”

    许燕筱垂眸问道,“怎么了?”

    丫鬟说,“外头车马已经备好,筱娘子为何还未——”

    许燕筱冷漠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无状的丫鬟,对方丝毫不怵她的态度,反而拉着她的手腕。

    许燕筱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你去告诉伯母,我收拾好东西就过去。”

    丫鬟道,“筱娘子有什么东西好准备的,如今逃命要紧啊,钱财珠宝全是身外之物。”

    许燕筱冷笑一声,主动走至大门。

    “罢了,走吧。”

    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丫鬟对她无礼也不能说什么。

    对方说的也对,她许燕筱除了这个人之外,这院子有什么东西是她自己的?

    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准备的?

    许燕筱像是个毫无存在的小透明,被人塞入马车也不吱声,全程垂着脑袋。

    马车行驶到码头,许燕筱又被安排进大船的船舱。

    瞧着码头远离视线,她默默叹了一声,转而垂头默念往生经文,好似这样就能安抚慌张急躁的心。约莫行驶了一刻钟,大船船舱外头传来女眷惊恐的哭喊声,许燕筱蓦地睁开眼。

    “……是水匪——”

1187: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七)

    水匪?

    凌乱的脚步声刺入许燕筱的耳膜,熟悉的恐惧不受控制地蔓延全身。

    她死死地睁着大眼睛,双手十指几乎要嵌入掌心的肉,牙根也随着脚步的临近而上下打颤。

    船舱外头是女眷惊恐的哭嚎,虽未亲眼所见,仅凭声音便能在脑海描绘出具体的景象。

    那日山瓮城外的经历又一次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许燕筱手脚冰冷似冰坨。

    哐——

    船舱大门被人暴力推开,魁梧的麻衣船夫冲着船舱内惶惶不安的女眷吹了个响亮口哨。

    “呦,大鱼全在这儿呢——”对方的雅言带着浓浓的浙郡口音,嘿嘿笑道,“你们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们兄弟一个一个将你们抱出来呢?谁要是不肯配合,说不定要被拿去喂鱼。”

    船舱的女眷全是许裴的妾室、庶出女儿和随侍的一等丫鬟。

    水匪这么威胁,她们哭哭啼啼不敢动弹,凄惨无比,哭嚎声几乎能将人耳膜刺破。

    许燕筱也怕得双手紧攥,小脸失血发白。

    她觉得现在的情形比山瓮城那次更加可怖。

    上一次她不是一个人,母亲拼死将她护在怀中,许燕筱多少还有些安全感。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生死由天,半点不由己。

    水匪又不耐烦地威胁一声,许燕筱仍是没有动弹,一旁面色苍白的一等丫鬟抬手推了推她。

    “筱娘子,现在若是不出去,他们便将人丢进河里喂鱼啊——”

    许燕筱回过神,面色苍白地扭头瞥了一眼身边这个丫鬟。

    许氏内宅并不安生,这些伺候主人的丫鬟也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许燕筱身份尴尬,生父是许裴的堂弟却被对方逼得自缢,生母殉情,她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孤女。哪怕许裴要善待她给天下人看,但她待在后宅,生活得怎么样,外界又怎么知道?

    大伯母对她冷漠,从不过问她的情况。

    许燕筱怎么说也是许斐嫡长女,生活用度和月例竟然是比照许裴庶女来的。

    下人伺候不尽心,时常偷懒溜号,唯一的“一等丫鬟”也是个偷奸耍滑的。许燕筱每日的膳食都是对方偷偷吃过好些才送到她桌上,所幸天气还热,若是搁到冬天,说不定连个热菜都吃不上。因为许燕筱还在热孝,大伯母随随便便给她置办衣裳首饰,面上瞧着好看,但内里是什么货色,她心里门儿清。饶是如此,那些物件收入库房之后也被伺候的下人偷摸昧走。

    倒不是许燕筱脾性软,只是她现在寄人篱下,哪有主人威仪可言?

    她也借机和大伯母提过刁奴的事情,熟料大伯母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助长刁奴气焰。

    好比身边这个一等丫鬟,屡屡僭越武力,动辄推搡嚷嚷。

    许燕筱道,“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我何必费力气多走两步?”

    那丫鬟被许燕筱这话噎了一下,半晌才甩给她一个白眼。

    不识好歹的孤女!

    过得还没下人体面,时时刻刻摆着主人家的谱,真以为她还是那个尊贵的许氏娘子?

    主仆二人说话的功夫,外头的水匪已经失了耐心,手里提着一根棒槌,抬手欲打。

    那些女眷被吓得泪眼婆娑,一个一个软着腿,搀扶着出去,有人还丢人地瘫软在地爬出去。

    一等丫鬟见许燕筱不肯挪动,口中啐了一口“不识好歹”,惶惶不安地跟着女眷出去了。

    外头站满了站岗的水匪,逃难的大船都已经被他们占领。

    众人心中惊惧。

    “瞧什么瞧,小娘子没瞧过男人?”

    外头的水匪笑着龇开牙,前一秒还笑呢,后一秒就虎着脸恐吓,那声音大得似雷吼,“全部靠着围栏蹲下,双手抱头,谁敢抬头看一眼,挖眼珠子、扒光衣裳丢进河中祭河伯——”

    许燕筱瞧水匪没有对女眷动手动脚的意思,心中诧然。

    水匪见船舱里头还有个消瘦的丫头,见她衣着朴素,乌黑的鬓发不着丝毫,小脸又素白干净,顿时误以为她是豪门大宅里头伺候人的低等丫鬟,催促道,“你也出去——”

    许燕筱此时却没什么求生欲。

    上天不会接二连三眷顾一个人,上次秦恭能赶来救她,如今却是在劫难逃。

    与其被人像赶牲畜一般赶着蹲外头,承受未知的羞辱,倒不如死得干净一些。

    许燕筱不为所动,那水匪试图用棒槌恐吓她,她也一副你要打就下死手的表情。

    水匪:“……”

    俺们生活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按照剧本演一演不行么?

    水匪不可能由着她待在船舱,这几船女人身份特殊,一个不慎逼死谁,上头那边不好交代。

    “小丫头骨子倒是硬!”

    水匪收起棒槌,抬手将目露惊恐之色的许燕筱提了起来,好似拎着一只小鸡仔。

    拎起人,水匪内心还嫌弃了一句——

    大户人家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呀,好好一个丫头饿成啥样了,瘦得不剩二两肉。

    河面冷风吹打她的脸,许燕筱发涨的脑子冷静不少。

    她本就聪慧多思,见那些水匪整齐站岗,丝毫没有侵犯女眷的意思,反而让她心生狐疑。

    这不像是沿江打劫的水匪,更像是——

    训练有素的水军?

    许燕筱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接下来又发生一件让她心跳几欲顿停的事情。

    一只算不得宽厚,但掌心炙热干燥的手从身后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往后拽。

    许燕筱下意识想要大叫,下一瞬便张口去咬对方的手指。

    身后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另一只手却没耽搁,轻轻松松便将她拖入船板拐角盲区。

    许燕筱睁着通红的双眼,见挣扎无用,干脆卯足了劲儿向甲板栏杆撞去。

    “许娘子——是我——”

    秦恭刚将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便见她想跳河,吓得头皮都炸开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燕筱的身子猛地僵住,但身体仍顺着惯性前倾撞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倒是撞到了一堵肉墙。

    许燕筱微微抬头,瞧见秦恭身子半趴前倾,抬手用手心挡着她额头,给她当了肉垫。

    “秦、秦——秦恭——”

    许燕筱感觉一股酸涩热意涌上鼻腔,蔓延至眼眶。

    秦恭此时没有套着盔甲,反而一身粗布麻衣的装扮,虽不及平日威仪却有风流游侠的味道。

    “嗯,正是末将。”

1188: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八)

    “末将在,许娘子莫怕。”

    秦恭暗松一口气,抬手将许燕筱扶起来,面色恭敬地拉开距离。

    许燕筱说不出什么感觉,看到秦恭那一刻,她发现溢满胸腔的消极情绪全部烟消云散了。

    她颔首低眉,用笃定的口吻道,“外头那些水匪——你带来的?”

    秦恭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末将奉命擒拿信昭公家眷,但、但有些事情不便用真实身份。”

    例如扫荡人家家财。

    许燕筱和许裴有仇,但她还是许氏女,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庆幸,许燕筱也没细问是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萦绕周身的恐惧全部化为温暖的安定。

    “那你……你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没事吧?”

    许燕筱年纪虽小,但接连大变,她的心性迅速成熟起来。

    打从杨思点拨之后,她对秦恭便多了几分愧疚。

    秦恭看在旧主的面上对她多加照拂,但她到底还是秦恭的负担。

    做人知恩图报,她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秦恭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

    听他说这话,许燕筱难免替他担忧。

    “照理说不该现身的,以免被人认出,若是因此给主公惹祸就不好了……”秦恭诚恳道,“可、可我实在担心你,瞧你面色不虞,总觉得心里慌慌的,生怕你做出什么傻事……”

    秦恭很早就注意到许燕筱了,但他不方便正面现身。

    方才他就在暗中观察,瞧她一副死寂之色,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干脆给自己蒙了面,借口支开附近看守的水匪,偷偷将许燕筱拎出来说两句话,安抚她。

    不怕,一切还有他呢。

    许燕筱面颊一红,素白的面色添了几分薄薄的红晕。

    胸腔蔓延着难言的悸动,连她自个儿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从未觉得秦恭长得如此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偏巧秦恭也是如此。

    “我无事——”许燕筱道,“你、你莫要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尽管知道秦恭不会因私废公,但许燕筱仍是忍不住叮嘱,烧红面颊的温度就没退下来。

    “嗯,许娘子放心。”

    秦恭时间不多,不方便和许燕筱说太多。

    周遭虽无人,但其他船只站岗的水匪却瞧见了。

    年少慕艾、少女怀春,二人周遭那甜腻腻的气氛隔着两条船都能嗅到。

    “许娘子——”

    许燕筱正要偷偷溜回大部队,秦恭鬼使神差地喊住她,对方回头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过后,秦恭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话,“以后,末将会护你周全——”

    她还未迈开腿,秦恭已经涨红了脸,灵巧翻身下了下一楼船板。

    心灵福至,许燕筱霍地想到了什么,同样闹了个大红脸,温度久久不退。

    水匪将几艘船的钱财物资都搜刮一空,一箱一箱搬到自个儿的船上,井然有序地撤退。

    许燕筱早已吃了定心丸,此时也不怕那些水匪。

    反倒是水匪瞧了她,好似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贴着墙走。

    偶尔有几个大胆的水匪想偷偷瞧她,还未瞧上两眼就被身边的老油条教育了。

    见状,许燕筱反而噗嗤笑出声,展露许久未见的笑颜。

    水匪不劫人不劫色,他们只抢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件,食物干粮和水囊更是一件不留。

    无奈,劫后逃生的众人只能苦着脸摇浆返航。

    没有水和食物,他们根本逃不了太远。

    熟料,他们船只还未靠岸,一列列身着盔甲、杀气冲天的兵卒将整个码头层层包围。

    众人进退维谷。

    许裴夫人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这数艘大船不仅载了许裴的妻妾子女,还有不少重臣家眷。

    现在要是靠岸了,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是不靠岸,她又怕敌人丧心病狂击落船只。

    一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人,哪个会泅水?

    全是旱鸭子。

    秦恭已经火速换好戎装,召集大部队在码头摆开架势,守株待兔。

    他对着船只甲板遥遥拱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船上诸人能主动下船。

    咱们都是文明人,尽量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

    几艘船上全是妇孺老幼,她们面对秦恭连哄带骗外加威胁,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位年轻的美妇人道,“众人精疲力竭,河上阴风寒冷,着实不宜久留。若是待得久了,怕是会留下病根,倒不如早早靠岸。谅她柳羲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吾等。”

    这个时代还是有节操的,战场上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诸侯之间怎么斗都行,但不能毫无廉耻地对家眷下手。

    男人战败那是男人的事情,后宅女人不能被牵连。

    许斐妻妾要不是碰上流民暴匪,多半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许裴再厌恶许斐,他也要照顾堂弟后宅遗孀的后半生,不能让她们受辱。

    许裴夫人心下犹疑,她是真不愿意下船。

    待在船上好歹还有片刻安宁,若是登岸,岂不成了人家的俘虏,生杀予夺?

    “这、这怕是不妥,还是再等等看吧。”

    许裴夫人婉拒,那位美妇人也没不悦的情绪,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圈子。

    这女人是韩彧的妻子,出身世家大族,那镇定自若的模样比许裴夫人还有主母风范。

    两方人马对峙许久,最终还是船上的人先服软。

    他们没有水没有食物,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秦恭冷笑一声,派人将各家家眷全部送回各自家宅,末了提了一句。

    “最近战事频繁,流寇横行,扰乱乡邻,诸位夫人若无要事还是别离开宅邸了,以免碰上流寇作案。末将必会倾尽全力,尽快缉拿匪寇,保全诸位夫人的安全。”

    秦恭说得不卑不亢,奈何无人买账。

    不少人已经被吓破胆子,当双脚踏上踏实的泥地,一时间还不能适应,险些软倒在地。

    秦恭派人护(监)送(视)她们,当他视线落到许燕筱身上,眼底添了几分暖意。

    程远调侃道,“年少慕艾,当真羡煞旁人。”

    秦恭憨笑道,“如今说这些还早,待她及笄再谈其他。”

    程远叹息。

    全世界都散发着恋爱的腐臭味,唯独自家主公和某只青铜铁蛙还飘着单身狗的清香。

    虐。

    远方的卫慈打了个喷嚏,姜芃姬揉了揉鼻子。

    姜芃姬嘟囔道,“黄伯高那厮还念着我呢?”

    不就是战场赢了几盘,多杀了点儿人,背地里如此念叨她?

1189:伐许裴,诸侯首杀(五十九)

    “这些可恨的贼子——”

    许裴亲眷被秦恭派遣的兵卒送归府邸,一进大门便瞧见清冷空荡的院落。

    因为要逃命,众人只能尽量挑贵重的小件,大件都留在老宅让家仆看守,以后有机会再搬。

    不曾想逃跑失败,一回家发现家里也被贼人光顾了,不少家仆还被打伤。

    几个妾室欲哭无泪地发现她们还未来得及带走的大件都被贼子搬空了。

    某个妾室极爱的多宝阁架子也消失不见,上面摆设的玩意儿统统不见了踪影。

    询问留守老宅的家仆,家仆说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一伙蒙面的土匪便闯了进来劫掠。

    所幸这些土匪没什么眼界,只抢了金银财物,更贵重的物件,诸如古玩孤本一件没动。

    相较于后者,那些被劫走的金银俗物只能算冰山一角。

    许裴夫人面上带着怒色,同时又庆幸趁火打劫的土匪眼皮子浅,不识好货。

    “惊吓一天了,全部回到各自院落歇息着吧,接下来的事情明日再商议。”

    许裴夫人随口打发了哭哭啼啼的妾室,不耐烦的同时还有些隐隐的快意。

    这些妾室空有美貌却无底蕴,私库全是金银俗物、布匹衣料和胭脂水粉,同时也是被土匪光顾最严重的重灾区。她们损失最大,但跑到她跟前哭有什么用,她可不会发善心去补贴。

    许燕筱冷眼看着好戏,面上毫无波澜。

    待大夫人发话放人,她跟着其他女眷行礼退下,回了自个儿院子。

    “你去查一查私库,看看丢了什么——”

    许燕筱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伺候的一等丫鬟支开。

    她想一个人静静。

    那丫鬟嘟囔着,“土匪那么贪婪,哪会给我们留下什么?查了也是白查,必定被抢光了。”

    两脚像是扎进地里,半点儿都不肯挪动。

    许燕筱忍着怒气。

    “让你去,你便去,找什么借口。”

    这丫鬟仗着她是大夫人的人,从未将许燕筱的话放在心上,指使她做个事情也会埋怨一番。

    丫鬟缩了缩脖子,看似很胆怯,一转身就露出轻蔑的表情,鼻尖微微哼了一下。

    “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手头还没丫鬟有钱,查什么私库?”

    丫鬟嘴里嘟囔抱怨,不得不去拿锁开了私库。

    虽说许裴夫人对许燕筱从不上心,但为了不让外界诟病,她也给许燕筱准备不少好东西。

    不过东西虽然好,但都是不常用还有标记的贵重物件,体积大不实用,只能放在私库落灰。

    少数能换银两的物件,多半也被下人偷偷昧了换钱。

    许燕筱在许宅的生活十分不如意。

    “咦?”

    丫鬟瞧着私库内的东西,惊诧地咦了一声。

    众人的私库都被劫匪劫掠一空,唯独许燕筱的私库整整齐齐,地上的落灰连个脚印都没有。

    许燕筱知道这事儿,沉吟道,“约莫是院落太不起眼,土匪来不及搜查吧。你去取佛经,准备笔墨,我要给母亲诵经抄书。私库这事儿,你别外传,免得惹来不必要的议论。”

    全府的人都被劫掠了,唯独自己这里安然无恙,难免惹来红眼。

    熟料,这丫鬟扭头便将这事儿和许燕筱的话传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冷笑一声,轻蔑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事儿有什么可瞒的,难不成她们这些长辈还会贪图她的银钱不成?

    第二日,许府迎来特殊的访客。

    秦恭长了一张嫩脸,但魁梧颀长的身材配上那一身甲胄,无人敢将他当小孩儿,“大夫人与信昭公分居两地多时,不妨写封家书报报平安,免得信昭公在前线担心家中老小的安危。”

    大夫人面色阴沉下来,望向秦恭的眼神装了刀子。

    搁她看来,这哪儿是写家书让许裴安心,分明是用家眷威胁他,命他就范。

    她可不会上当。

    大夫人刻薄直白地道,“未曾想风光霁月的兰亭公,竟用这般下作手段,真是大丈夫所为?”

    用亲人胁迫旁人,她还是个男人……

    呸,她还是个人杰么?

    秦恭笑道,“夫人着实误会我主了,此举并无任何恶意。”

    没有恶意?

    鬼都不信!

    大夫人不肯写家书,谁知道敌人会用这封家书玩什么花样?

    秦恭见她不肯,倒也没有勉强。

    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暗暗感慨此人远不及大夫人有远见。

    秦恭口中的大夫人可不是许裴夫人而是许燕筱的生母,许斐的夫人。

    若她碰见这场景,她必定会写家书,还要在信里详细说清家中情况,安抚在外打仗的丈夫。

    有了家书,这证明家眷安然无恙。

    假如丈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多少也会顾虑家眷,不至于豁出去拼命。

    若是没有家书,说不定丈夫牛脾气上来,不顾一切和敌人死战到底,最后丢了性命。

    秦恭懒得提点对方,免得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又将话题转到许燕筱身上,故作不知地问,“听闻旧主令文公之女如今在府上借居?”

    大夫人点头。

    秦恭道,“昨日,本将听底下兵卒回禀,说是一伙儿千人规模的土匪趁着我军入主浙郡,到处抢掠作案,连信昭公府上也遭了毒手。今日特地送来一些嚼用,还请夫人勿要嫌弃。”

    大夫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猫腻,心底不是滋味。

    秦恭先提了许燕筱哦又说担心府上嚼用不够,颠儿颠儿送来嚼用,这什么意思?

    府上虽被土匪光顾,但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秦恭这是担心她会饿着一个孤女?

    大夫人心里不喜,面上也更加冷淡了。

    秦恭仿佛没有瞧见,提出想要见一见许燕筱的请求。

    大夫人更气了。

    这是要亲眼见见她有没有虐待孤女?

    因为男女大防不严重,秦恭是许斐旧臣,许燕筱年纪还小,他关心旧主孤女旁人也不会说三道四。许燕筱瞧见秦恭,俏脸红了下,“你怎么来了?”

    “末将不日便要动身南伐,趁着气势还高昂,一举拿下浙郡残余地界。”秦恭端正坐着,一板一眼地道,“这一去便是小半月,末将怕许娘子担心,故而前来报备一句。”

    “谁担心了?”许燕筱面上添了羞恼,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又红着耳垂道,“记得回来。”

    秦恭点头,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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