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5:风波又起(一)
孟恒留下为孟湛收尸,姜芃姬带人离开,将空间留给孟恒。
众人都离开了,唯独聂洵没走。
孟恒跪得双膝发麻,半晌才回过神,余光瞥见瞧不清神情的聂洵。
“诚允,你手臂还有伤,不适合待在潮湿寒冷的地牢——”
他将孟湛冰凉的尸首放在地上摆平,掰开握剑的双手,将蜷曲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聂洵这才回过神,喉间发出野兽急喘一般的动静,好似忍耐着强烈的情绪。
“哇——”
聂洵用完好的右手扶着墙,难受地干呕起来。
孟恒抬手将孟湛睁圆的眼睛合上,似乎没注意到聂洵反常的反应。
“你与孟氏有什么渊源?”
聂洵用手背抹掉嘴角残留的污渍,喘息道,“洵出身中诏汴州聂氏,与孟氏能有什么渊源?”
“孟家主是自尽而亡,诚允也是为了护恒而误伤他,这一切罪不在你。”孟恒手一顿,似是松了口气,“今日多亏诚允出手相助——不然的话,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怕是恒了。”
聂洵目光复杂地望了眼孟恒的背影,平日挺得笔直的脊梁,此时微微蜷曲。
孤零零一个人,看得人心酸。
“洵以为柳州牧是至情至性的人,经此一事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聂洵离开地牢,毫不意外地看到姜芃姬,他上前道,“柳州牧这么做,难道不怕与士久离心,生出嫌隙?”
“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恒表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姜芃姬笑着道,“孟湛这条命保不住的,若是他的死可以换取孟氏其他族人苟延残喘,岂不美哉?”
按常理,孟恒即没有怨恨,多少也会生出嫌隙、与她离心。
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孟氏无人庇护!
孟恒性格宽和温润,但不意味着他是个感性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冷静很理智。
“孟湛是恒表哥的生父,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早被孟湛磨得不剩多少了。”姜芃姬冷静地望着聂洵,轻笑道,“人心很复杂,但也很简单。恒表哥若是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聂洵听了这话,喉头滚动几下,望向姜芃姬的目光带着几分骇然。
“你——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聂洵几乎可以肯定,姜芃姬知道真相。
“你怕是不知道,你的脸和庶姨母很像。多年之前,庶姨母曾和我说过她那个夭折的幼子,一生下来,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姜芃姬笑了笑,“乍见你的时候,我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后来从伯高口中知道你来东庆寻亲,这才开始怀疑。不过没有证据,我也不敢肯定。直至恒表哥逃离沧州,你对他额外照顾,我才敢确定几分——怎么,你对孟湛有孺慕之情?”
聂洵咬牙道,“这怎么可能?”
孟湛没有养过他,还狠心让庶子占了他的身份,将出身不满月的他埋入冰冷的地底——
但凡他运气稍差一些,这条命早没了。
孟湛之于他,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姜芃姬冷笑以对,“既然如此,那你怨憎我,岂不是更没道理?”
聂洵被噎得说不出话。
半晌之后,聂洵望着自己双手,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
“设计人子杀父,柳州牧不怕报复?”
姜芃姬道,“你我立场本就对立,我的敌人多了海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有一日,我成了你的阶下囚,这条性命随便你这么取——”
说罢,姜芃姬越过聂洵,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
没走多远,她遥遥望见熟悉的身影立在长街尽头,心底升起些许暖意。
她不需要旁人理解她,但若是有人愿意与她交心,那也是意外之喜。
时期特殊,孟湛又是阶下囚,他的丧事自然要从简。
但等孟湛的棺椁下葬入土,孟恒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显得空荡了。
孟氏宗族为了避嫌,竟无一人过来送葬,这令送葬队伍显得稀稀疏疏,格外凄凉。
若非卫慈、丰真等人看在孟恒的面子上出席葬礼,只怕更加萧条。
姜芃姬虽然没有出席,但要是没有她暗中撑腰,孟湛的灵堂早被孟郡百姓砸干净了。
“真不知道孟湛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坏事做尽,死后还有好儿子为他摔盆送终。”
孟浑大仇得报,但心中郁结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如果妻女不曾出事,如今他也该抱上外孙,当个安乐祥和的岳家翁了。
丰真笑着给孟浑斟酒,再给自己酒樽满上,“孟校尉不如再续一房?嫂夫人和侄女的仇已经报了,你也该看开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过得好了,她们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孟浑摇头,他是不想再续弦了。
这辈子只想为主公尽忠,报答当年知遇救命之恩。
丰真状似不经意道,“孟湛已死,当年恩怨终于有个了结了。”
孟浑哼了一声,哐得一声放下酒樽。
“子实不用拐弯抹角,浑是个粗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丰真也不尴尬,反而洒然一笑。“孟校尉既然开口了,真也实话实说。孟湛惹的祸事,祸不及子嗣。主公对待孟氏旁支,怕是会轻拿轻放。这事儿,先和你知会一声,以免你心里不舒服。再者,士久是主公的表亲,不缺才华,以后也会得到重用,孟校尉和他——”
文武不合,这可是大忌。
孟浑沉默一下,问道,“这是主公的意思?”
丰真笑道,“不是主公,真猜的。”
孟浑一口闷下酒樽的酒,哼道,“孟士久投奔主公也有一阵子了,你瞧我为难过他?”
丰真拱手恭维,“孟校尉心胸宽阔,这是真想多了,自罚一杯。”
孟浑抬手拦下他的动作,怒道,“美酒仅有一坛,你这厮想喝多少?”
丧事结束,孟恒当即换下丧服,穿上颜色清淡的素服,腰间绑了一条素白的腰带。
当晚便去寻姜芃姬。
“我以为恒表哥会早些来找我——”
姜芃姬不意外孟恒的拜访。
1086:风波又起(二)
“主公——”
孟恒正要行礼,姜芃姬出声阻拦他。
“这会儿又没有外人,私底下恒表哥不用敬称。”
孟恒摇头,严肃地道,“礼不可废,恒虽是主公表亲,但也不能轻易僭越。”
关系再好也经不起细微之处的怠慢和无礼,孟恒不想今日的亲近成了来日的“无礼”。
姜芃姬暗中翻了个白眼,叹道,“恒表哥哪里都好,唯独性格太过谨慎了。”
孟恒不言语,这份谨慎和守礼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若非他足够细致小心,怕也活不到这个年岁。
姜芃姬随意抓过凭几,大半身子靠在上面,随意问道,“恒表哥想知道什么?”
孟恒找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正事,多半和地牢事件有关。
“我很开心,恒表哥还是选择信任我的。”姜芃姬笑道,如果孟恒有点儿不满,他完全可以问聂洵,但他没有反而等到孟湛葬礼结束,“既然恒表哥以赤诚之心待我,我也不能欺瞒。”
孟恒坐得端正,好似风吹雨打都不折腰的青竹,那股韧性和气节正是姜芃姬欣赏的。
“聂诚允——他、他是孟家主在外的沧海遗珠?”
孟恒已经猜到聂洵和他有血缘关系,但却没猜到对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姜芃姬喟叹一声,“这件事情说来比较长,恒表兄怕不知道孟悢并非庶姨母的孩子。”
“什么?”孟恒惊得睁大了眼睛。
姜芃姬道,“当年庶姨母和孟湛的妾室同时有孕,二人几乎是同时诞下儿子。孟湛为了不委屈妾室的孩子,默认让妾室调换了嫡庶。庶姨母真正的孩子被妾室换走,没两日就被‘夭折’了。仆妇将婴孩草草掩埋,侥幸被路过的仆妇挖出来,辗转贩卖到了中诏——”
孟恒握成拳的双手不住颤抖,这一瞬,他近乎失语。
“聂、聂洵——他就是那个孩子?”
怪不得——
孟湛、孟悢和妾室好似一家人,但孟恒一直疑惑父亲为何将嫡次子让贵妾抚养——
症结竟然在这里!
“我想,庶姨母应该是不想你在孟府的处境更艰难,所以没有将这些旧事告诉你。”姜芃姬抿了一口清酒,寡淡的酒在口腔蔓延,略微带着些苦涩,“起初,我还没认出聂洵的身份,只是觉得他的轮廓酷似某人,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这人是谁。之后听说聂洵对你格外亲近照顾,聂洵来东庆也是为了寻亲——至此,我才有把握确认他的身份,他才是真正的孟悢!”
孟恒摇头。
“不——聂洵便是聂洵,孟悢这个名字岂能玷污他?”
短时间接收太多信息,孟恒淡定不下来。
“主公早知聂洵的身份,那么地牢之事——您也是有意促成的?”
姜芃姬勾唇。
“恒表哥这是寒心了,怀疑我故意将你推入死境?”
孟恒虚弱地摇头,瞧着有气无力,好似被人抽光了精气神。
“主公武艺高强,当时距离又不远,您一直作壁上观,可见是有把握的。孟家主突然暴起,这一举动并非外人能掌控——恒只是不确定,在您的算计之中,您是想让恒杀了孟家主吗?”
姜芃姬蹙眉,“让你杀?这跟亲自废了你有什么不同?”
孟恒和聂洵不同,要是让孟恒失手误杀孟湛,这人指不定一辈子消沉了。
“主公是想废了聂洵?”
“恒表哥这是心软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孟恒不否认。
他对聂洵是真有好感,对方长相和他母亲相似,无形之中又添了几分亲近。
骤然听闻他是自己的胞弟,孟恒又惊又喜,一时半会儿真狠不下心。
孟恒唇瓣翕动,眼底写满了复杂和挣扎。
虽说没有深厚的兄弟情,但一上来就废掉对方,孟恒也做不出这事儿。
姜芃姬嗤笑,“聂诚允可不是恒表哥,他的心肠远比你现象中冷硬。为人父者却生而不养,孟湛对于他而言——非但不是生父,反而是生死大仇的仇人。他屡次向伯高献计献策,三番五次给我添堵。此次地牢之事,既能了结我和孟湛的仇,还能给聂洵敲敲警钟,一举多得。这事情,我做得问心无愧。要真说对不起谁,那也是对不起恒表哥……他再不好也是你父亲。”
难道只许聂洵算计她,不许她算计聂洵?
再者,姜芃姬真正目的是让孟湛死不瞑目,聂洵只是顺带罢了。
孟恒哪敢应下?
孟湛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他还触及家国大义,足以将整个孟氏拖入万劫不复的禁地。即使孟恒心中还存留一丝丝的父子情,但也不会昏了头,为孟湛说情洗白。
主公愿意和他坦诚,这已经是难得的信任。
姜芃姬也不逼他,孟恒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孟恒道,“主公,那么先前的布置——”
本想离间黄嵩和聂洵,借由聂洵作为突破口,从内部分裂,令他们君臣不和。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
“自然是要继续的,不过我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若是恒表哥不愿意,我也不逼你。”
孟恒摇头,他提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为了中途撂挑子。
“此事还是由恒来做,最为妥当。主公对恒予以重任,恒自当以国士报之。”
孟恒又不蠢,诸侯争霸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风瑾和风珏兄弟因此分道扬镳,他和聂洵又算得上什么?
孟恒这边算是解决了,但聂洵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日地牢之后,风珏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黄嵩。
黄嵩惊呆了。
“你是说——诚允是孟氏出身,还是孟恒的胞弟?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为何要瞒着?”
“多半差不离。”
如果聂洵不是知情者也罢了,偏偏原信曾告诉黄嵩,聂洵称呼孟恒为“大兄”!
联系聂洵在地牢中的反应,对方分明早就知道,偏偏瞒着不肯公开。
到底有何居心?
“诚允寻得至亲,嵩也为他感到开心,至于这般掖着藏着?”
越想越不对劲,黄嵩憋着难受。
风珏道,“主公,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主公深查之后再做定论。”
风珏的劝说,黄嵩自然听得进去,但他心中总不是滋味。
1087:风波又起(三)
聂洵与孟恒的事情顺利解决,但是不是真的揭过去了,唯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黄嵩多少还是有了芥蒂。
谁让聂洵欺瞒在先?
尽管黄嵩表现得不明显,但聂洵可是个人精,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看着隔三差五登门的孟恒,聂洵更是五味杂陈。
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也不怕柳羲生疑?”
聂洵终于忍不住,试探一句。
“若是恒与你疏离,主公才会生疑呢。你我关系清白,何须遮遮掩掩,反而落人口舌。”
孟恒苦笑一声,好似深有苦衷。
按照常人的逻辑,好不容易相认的亲兄弟自然要多亲善亲善,哪里会老死不相往来呢?
没有相认之前,二者关系便不错,如今再加上一层血缘关系,没道理反而疏离了。
对于这个回答,聂洵无言以对。
孟恒就是主动凑上来的牛皮糖,以前没有甩开,如今甩开也会粘一手糖。
现下最让人头疼的不是个人私情,而是湛江关和彧门关外的动静。
孟府被查抄之后,孟湛和中诏聂氏、北渊易氏的信函也曝光了,不仅孟氏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边境的严峻形势也摆到姜芃姬和黄嵩桌案上——若是二人撕比,必然会让别人捡便宜。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家继续结盟,守望互助,这才能让中诏聂氏和北渊易氏不敢轻举妄动。
当风珏带着黄嵩的意思拜访姜芃姬,她没炸,直播间观众先炸了。
【随戈】:追直播间这么多年,头一回这么憋屈——主播才是受委屈的人,不给人舔舐伤口的私人空间也就罢了,黄嵩还恬不知耻凑上来要和主播结盟抗敌——这脸蛋比天还广阔!
【燊枷】:最近的直播有些憋屈,虽说从孟湛身上找回一部分场子,但还是好不爽啊。
【飞飞飞】:主播这个大招的蓄力时间有些长啊——
【菌汤火锅】:淡定啦,这种事情历史上还少么?想想咱们的曹老板,因为贪花好色、玩了张绣的族叔遗孀邹夫人,导致投降的张绣直接反水,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和大将典韦都死了。结果呢?曹老板还不是把献策的毒士贾诩当宝贝眼珠子啊,人家贾诩还是曹老板众多谋士中唯一一个寿终正寝的。主播目前遭受的委屈还不及曹老板万分之一呢,不算苦逼。
【老司机联萌】:#抠鼻,主播也不会去玩降将家中寡居的鳏夫啊——
观众们谈着谈着,话题便歪得不像样。
姜芃姬淡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风珏从大局着眼,希望两家能摒弃前嫌,共同捍卫东庆国土,打着大义的旗帜,她自然不好拆台。即使黄嵩不提,姜芃姬也会提出巩固结盟的建议。
如今黄嵩主动提出来了,效果更好罢了。
此次游说,顺利得过分,风珏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回去将话递给黄嵩,黄嵩也表示不对劲。
他不停踱步,快把地面蹭出个坑。
“兰亭这人的脾性,说得好听是认真,说得难听一些,那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越是大方不计较,嵩心中越是不安,总觉得她再憋着后招。”黄嵩心中不安,但根据斥候回禀,不管是身处孟郡的五千精锐还是屯兵千岩郡边境的大军,全都安安分分的。
风珏也是这么想。
谁让姜芃姬年少时候留给二人的阴影太深,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对了,诚允那边——他还和孟恒走得近?”
风珏道,“二人是君子之交,主公可不能听信原校尉一家之言,坏了帐下文武和谐的局面。”
不知道原信是什么脾气,整天盯着聂洵不肯撒手。
再忠心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猜忌,原信越这么做,只会把聂洵推得越远。
思及此,风珏对原信也多了几分怨怼。
堂堂武将,不思杀敌尽忠,整日盯着这点儿小事,这眼界格局未免忒小了些。
黄嵩含糊应了一声,但有没有听进去,唯有他自己清楚。
聂洵身世揭穿之前,黄嵩自然是信他的,任凭原信怎么哔哔,他都没有动摇过。
自从知道聂洵有意欺瞒,黄嵩这边就留下了芥蒂。这份芥蒂很小很小,但却是怀疑的种子,狠狠扎根,原信隔三差五打小报告,成了种子发芽最好的养料,总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
看着聂洵往大坑一去不复返,卫慈越发心疼杨思了。
这二者有啥必然联系?
前世的杨思就是被主公一点点离间坑害,最后走投无路才被主公招揽的。
“说起靖容,他那边也快有好消息传来了吧?”
姜芃姬待在孟郡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里再好,那也是黄嵩的地盘,危险系数不用说。
她不肯挪窝,自然是为了给杨思和典寅打掩护。
远古时代信息传递很缓慢,哪怕是八百里加急,那也需要一定时间。
谌州和沧州隔着湍急的松河,只要提前掐住这条要道,消息便会一推再推。
等黄嵩接到杨思、典寅带兵驻扎谌州的消息,局势基本定下来了。
她倒要看看,最后吃哑巴亏的人是谁!
孟湛担负弑君罪名为黄嵩开道,最后摘了果实的人一定是她姜芃姬!
卫慈醒过神,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姜芃姬抿了一口香茶,笑得像是只狐狸。
“靖容不会让我失望的。”
卫慈待在一旁五味杂陈。
前后两世,杨思都没能摆脱主公,可见是天定缘分。
“时间还是太急了——”
卫慈忍不住为杨思说句好话。
若是杨思没能达到预期目标,希望姜芃姬能宽大处理。
毕竟,杨思已经够可怜了。
冷不丁被姜芃姬发配浒郡数年,常年累月和许裴帐下人精韩彧周旋,如今又要带兵千里驰援谌州,不仅要速度快、效率高,还要悄无声息,以免这边的消息提前传到黄嵩耳朵里——
他这辈子,活得不容易。
万万没想到,杨思的消息还没传来,中诏聂氏的使者已经先来了。
“幸好,北渊易氏使者还在路上,不然两家碰面,那可是修罗场了。”
孟湛也是作的一手好死,一个沧州许诺两个大佬,扭头还把沧州送给第三人。
两家要是知道真相,还不炸锅啊。
1088:风波又起(四)
虽说修罗场没有上演,但聂氏使者真的要气炸了。
孟湛写信给中诏汴州聂氏,一番好话说得天花乱坠。
一面针砭时弊,分析天下大势,言明聂氏目前的短缺,一面坦白孟氏如今碰见的困境。
好说歹说,这才提出交易内容——只要聂氏给予孟氏庇护和其他利益,孟氏便让出沧州。
一旦拥有沧州,意味着拥有生产马匹的大后方!
这场利益交换,与其说是两家之间的平等交易,不如说是孟氏以沧州为筹码换取聂氏的庇护。聂氏身处中诏,但也关心各国的局势,沧州孟氏近些年江河日下,势力的确大不如前。
如果孟氏只是普通士族,随便找个诸侯依附或者安分守己,基本不会被波及。
偏偏孟氏掌控沧州,沧州马场可是人人觊觎的大蛋糕。
哪怕孟氏安分守己,照样会有人找他们麻烦,将他们拉入天下争斗的漩涡。
想通这些,聂氏没有怀疑孟湛的信,当即派遣族中精英子弟作为使者,暗中出使湛江关。
岂知,当他们亮出孟湛给予的信物,湛江关守将各种推诿糊弄。
聂氏使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偷偷派人打听关内的情形——
“欺人太甚!孟湛似丧家犬向聂氏求助,如今却改口反悔,真当中诏聂氏泥巴捏的不成?”
中诏皇室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呈现多个诸侯并立的局面,其中又以聂氏最强。
聂氏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若是能拿到沧州,对他们而言有着重大战略意义。
沧州马场广阔,盛产战马,战马质量还能与北疆比肩,这是其一。
湛江关乃是东庆的天险门户,地势险峻非常,真正的易守难攻。若是聂氏能拿到沧州,这意味着湛江关作废,聂氏可以用沧州作为脚踏板,发展奇兵,攻克东庆腹地,这是其二。
如今呢?
一切美梦成了过眼云烟,聂氏愣生生被孟湛摆了一道!
聂氏使者暴怒,他的表弟蹙了眉头,迟疑地道,“未必是孟湛送出沧州啊——”
他们只打听到沧州三郡被黄柳两家瓜分,除此之外没打听到其他东西。
说不定是黄柳两家联手攻破沧州呢?
聂氏使者嘴角一抽,用怜爱智障的眼神瞧了一眼表弟,同行的文士解释道,“若非孟湛主动投降或者送出沧州,战事肯定会波及湛江关,少不得要抽调兵力。可我们在湛江关滞留数日,这儿的兵卒无病无伤,关口附近也无打仗痕迹,可见黄嵩没废一兵一卒便拿到了湛江关。”
“哦——竟是这样啊——”对方点点头,转而又道,“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被孟湛耍了?”
才反应过来呢?
聂氏使者团无言以对。
“此事不能轻易罢休,若是传出去,中诏聂氏威严无存。”
丢脸还是一回事,关键是错失这次机会,聂氏想要染指东庆的国土,难度会加大。
趁着沧州势力不稳,聂氏可以趁机向边境湛江关施压,离间黄柳结盟,从而达到目的。
“先给汴州书信一封,看看主公作何决断。”
聂氏使团的书信传回国内,聂氏众人的想法和他们大同小异。
哪怕分不到整个沧州,他们也要拿到孟郡!
不然的话?
哼——
软的不行来硬的,黄嵩和柳羲势力不稳,他们还能守住湛江关不成?
得到指令,聂氏使团底气十足,硬气地向湛江关守将施加压力。
人家都拿出强硬的外交措辞了,黄嵩这边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只能派人将使团迎入沧州。
聂氏使团主事人是聂氏嫡系子弟,姓聂,名良,字光善。
此人已过而立之年,清仪无双,雅态盈容,身穿玄色儒衫,外罩薄衣,标准的士族作态。
聂良身右侧立着一名气质温煦和暖的青衣男子,形象清癯,风姿隽爽,也是人中龙凤。
若是让直播间的颜狗给他们打分,不说九十分往上,至少也是八十五分打底!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那通身气质却是普通人学不来的,丢进人海也能一眼认出来。
黄嵩属于隐形颜控,明知二人代表中诏聂氏,但看到二人容貌,初始好感度也不低。
聂良没有与黄嵩寒暄多久,直接表明来意,拿出孟湛的书信,变相提醒黄嵩一件事——
孟湛已经把沧州许诺给中诏聂氏了,那么这块地盘就是他们的。
黄嵩要取没问题,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看看他能不能守住沧州这块肥肉!
与其两家打起来,不如识相一些,派兵撤离沧州!
不然的话,刀戈相见!
聂良说得还算委婉,但黄嵩却摆出一副自己听不懂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
“使者从中诏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不妨让嵩一尽地主之谊,使者先在下榻处休息——至于使者所提的事情,嵩还不其中内情,待嵩查明之后,再给使者一个交代。”
万金油一般的推脱言辞,聂良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应下。
他倒要看看,黄嵩还有什么花招。
顺道,他们也能趁这段时间好好了解沧州境内的局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黄嵩起身相送,刚出主帐,聂良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洵?”他诧异了一声,扭头问黄嵩,“那可是诚允?”
黄嵩也惊了,“使者认识诚允?”
那边,聂洵也发现了不该出现在沧州的人。
聂良道,“良与诚允乃是族学同窗,自然是认识的。”
他说完,聂洵已经上前与他相认。
黄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聂洵是中诏聂氏的养子,自然有可能和聂氏使者相识。
聂良对着聂洵道,“听闻族叔说你来东庆寻亲,多年未归,如今可找到亲属了?”
聂洵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非洵有意隐瞒,实在是不好开口。”
聂良知道他有苦衷,倒没有深究,私底下再问好了。
第二日,黄嵩设宴宴请聂氏使团,还给姜芃姬下了请帖。
姜芃姬欣然接下。
免费大餐,不吃白不吃啊。
不过——
她发现宴席开始后,卫慈的视线总控制不住往聂氏使团瞟——
“那边有倾城美人还是绝世佳人,勾得子孝坐立不安?”
姜芃姬好奇了,哪个小表砸勾得子孝神思不守?
10*****又起(五)
卫慈被姜芃姬抓了个正着,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话,心中涌起些许的好笑。
他道,“主公,慈好似看到大兄了。”
大兄?
姜芃姬诧异反问,“子孝不是独子么?”
卫慈苦笑道,“自然不是,慈有两位长兄,大兄比慈年长五岁,对慈而言,亦兄亦父。”
因为生辰八字的缘故,卫慈遭到卫氏宗族的嫌弃,若非渊镜先生阻拦,卫慈坟头的野草都不知换了几波。虽说活下来了,但他小小年纪就被宗族“放弃”,还因为生活条件差,落下了体寒的毛病。虽说如此,但也有人待卫慈不错,例如他的长兄卫応,卫慈的启蒙还是对方帮着的。
姜芃姬好奇道,“他在哪儿呢?”
不止姜芃姬好奇,直播间观众也很好奇呀。
看慈美人的外貌和气质,便知道老卫家的基因有多好,卫慈的哥哥定然也不差。
姜芃姬不能堂而皇之地找,但观众们没这个顾虑,恨不得把帐内每一个人揪出来看看。
【我是二二小笼包】:找到了——看看这个是不是?除了聂氏使团,其他人都认识呢!
【烟火纪元】:不是吧?宴席开始的时候,黄嵩不是介绍过他的名字,叫什么聂良?
【柒月薄荷】:#托腮,聂良这个名字真好,我也很萌聂良CP呢。
【风波无痕】:你们还漏了一个人,聂良身边那个男人像不像?我赌一根辣条,肯定是他。
观众们仔细找寻,姜芃姬也找到“可疑目标”,转而问卫慈。
“聂良身边那个?”
卫慈点头道,“那便是家兄。”
姜芃姬面无表情地道,“啧——不是修罗场,胜似修罗场。”
卫慈不解,但见姜芃姬的表情,他也没有多问,肯定不是重要的事情。
他不懂,但观众们懂哦。
【燊枷】:聂洵和孟恒是兄弟,风珏和风瑾是兄弟,卫慈和卫応是兄弟,聂洵还认识聂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几个人出自三个阵营,兄弟之间互相扎心,可不就是修罗场?
【陌上云袖】:#抠鼻,所以说——乱世争霸就是变相的兄弟斗殴?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卫慈的目光过于明显,那边的卫応也发现他的存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子顺,可是碰见熟人了?”
聂良手持酒樽,双目看着席下起舞的舞姬,身子则微微一侧,偏向卫応。
“似乎是幼弟——”
卫応不是很确定,帐内视线昏暗,卫慈离他又挺远,看得不仔细。
“便是你整日挂在嘴边的幼弟卫慈?他怎么会在这儿?”聂良蹙眉,若是卫慈在场,不是黄嵩阵营就是柳羲阵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听你说过,他一个人留在琅琊求学来着?”
“算算年岁,子孝今年也二十七出头了。”卫応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他一贯有自己的主见,性格执拗得很。不管是黄嵩还是柳羲,各有长短,子孝择其中一人出仕,倒也不无可能。”
琅琊卫氏衰败落魄,不得已举族搬离琅琊郡,投靠位于中诏汴州的卫氏。
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哪怕寄人篱下,总好过门庭衰落。
唯独卫慈不答应,执意留下。
不得已,卫氏只能给卫慈留下些许薄财,任由他自生自灭,这些年也没收到他的消息。
谈着,聂良暗中巡视帐内众人,似乎要抓出卫応幼弟是哪个。
卫慈容貌出众,丢进人群都是最显眼的,找他自然很好找。
“瞧这样子,你家宝贝幼弟择定柳羲出仕啊。”聂良笑了笑,“他眉眼与子顺有几分相似。”
卫応不意外这个结果,倒是对风头强劲的姜芃姬产生几分好奇。
姜芃姬的名声在东庆很大,出了东庆地界,旁人对她的传闻总要打个问号。
一介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彪悍啊!
怀疑必然伴随轻视,聂良和卫応虽没轻视,但也半信半疑。
传闻不可尽信,更别说是口口相传、严重失真的流言蜚语了。
主帐找卫慈简单,找姜芃姬就更容易了。
满帐篷绿叶中唯一一朵红花。
宴席气氛正好,酒过三巡,聂良再一次提及沧州的归属问题。
黄嵩笑着打哈哈,姜芃姬却道,“活人的话尚且没什么分量,更别说是个死人的话。孟湛头七都过了好一阵子了,腿脚快一些,说不定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死无对证啊!”
聂良的表情霎得沉了下去。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卫慈帮着补充。
相较于姜芃姬怼天怼地的口吻,他说话则客气了很多,但也呛人。
“孟湛乃是弑君罪臣,更是东庆的千古罪人,孟氏又有何颜面以沧州之主自称?这是其一。皇室信任孟氏,这才令孟氏长居沧州,归根究底,孟氏仍是皇室的臣子并非君主,孟湛并无资格决定沧州的归属,这是其二。使者手中的信函,纵然是真的,沧州百姓也是不认的。”
哪怕皇室已经被孟湛霍霍死了,这会让也被卫慈拉出来当挡箭牌。
聂良看似面无表情,暗中给卫応使了个眼色。
卫応的幼弟啊,果然也不是善茬。
兄弟还未相认就给哥哥捅了一刀,这般兄弟情真是让人潸然泪下。
“如此说来,柳州牧和黄州牧是想一推六二五,抵死不认?”
姜芃姬拿着酒樽轻轻摇晃,依靠着凭几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欠债的人是孟湛又不是我和伯高。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聂氏想要要债,那也得找准债主啊。若是手脚快一些,可以找个高人招招魂——如今乱世呢,黄泉路堵塞,兴许孟湛还未来得及投胎,这也说不准的。”
聂良:“……”
听闻柳羲是士族出身,未曾想见了真人,却是流氓作态!
这么死缠烂打,闻所未闻!
一旁的卫慈察觉到兄长卫応投过来的目光,他不想深究那目光的深意,干脆阖眼装死。
“这么说来——柳州牧与黄州牧是不想让出沧州?”
姜芃姬浅笑道,“吾乃东庆人士,岂有卖国之理?”
别说一个沧州了,她连一间小茅屋都不让!
跟她说领土问题,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姜芃姬目光灼灼,丝毫不怯。
身为沧州临时主人的黄嵩反而成了陪衬,待在一旁为姜芃姬摇旗呐喊。
虽说做派流氓,但是怼得真爽啊!
1090:风波又起(六)
“柳州牧忠君爱国,良着实钦佩。”
纵然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但聂良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好似没有注意到姜芃姬的嚣张和有恃无恐。这种硬骨头他见得多了,但在绝对利益面前,哪怕是士族也会为之折腰。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聂氏已经入局,怎么甘心空手而返?
目前的形势很明了,沧州这块蛋糕太大,招惹来的觊觎者也太强,不管是黄嵩还是柳羲,单凭个人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沧州。不止守不住,还会惹来杀身之祸。与其贪心霸占整个沧州,最后得不偿失,还不如以退为进,让出一部分利益给聂氏,用最小的付出博取最大利益。
聂良浅笑作揖,似是恭维,但唇角噙着的笑却意味深长。
忠君爱国?
作为东庆境内势力最大的诸侯,姜芃姬明明是拥兵自重,“忠君爱国”四个字实在是嘲讽。
姜芃姬会以同样的淡笑,右手举着酒樽冲聂良一敬,厚颜应下他的夸赞。
“先生赞誉了,纵然皇室式微,但捍卫国土、护卫百姓乃是本府职责所在,片刻不敢忘。”
她就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那又如何?
扪心自问,她姜芃姬对得起脚下的土地以及生活在土地上的百姓,这就够了。
再者说了,聂氏在中诏做的事情,不比她正派哪里去。
二者半斤八两,乌鸦还想笑猪黑?
姜芃姬正想掀聂氏的老底,卫慈见她眸光一凛,他心中一个咯噔,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
若真让她把话说出来了,还不把聂氏得罪干净了?
卫慈暗中拉了拉姜芃姬的袖子,对方似有所感,默契地把含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慈有一言,若有冒犯使者的地方,还请见谅。”不等聂良开口说出威胁的话,卫慈笑着接过姜芃姬的话,“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恕慈无礼,孟湛这等乱臣贼子,世所罕见。此人不思君恩,鱼肉百姓,以至治下境内民不聊生,为一己私利,竟出卖沧州。他日载入史书,必然是遗臭万年的佞臣。慈听闻中诏聂氏是真正的高门显贵,延绵百代,培育无数圣贤名士、名流能臣,清贵非常。如此家世,怎可为了一时利益,与佞臣小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姜芃姬负责耍流氓,卫慈负责补刀噎死人。
二人联手,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还不被气吐血?
坐在聂良身边的卫応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声,倒是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对卫慈的记忆还停留在八/九年前,堪堪弱冠的青年却似老僧一般,平静无趣。
如今再见,倒是多了几分锐气。
看样子,他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情,成长了不少。
卫応内心生出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嘴上笑道,“这话听着有理,但却是强词夺理。”
黄嵩趁机将目光转移到卫応身上,貌似诧异地问,“这位是?”
聂良道,“此人是良的挚友,姓卫,名応,字子顺。”
听到卫応的名字和表字,帐内众人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卫慈身上。
不管从姓氏、名字还是表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兄弟。
隐隐的,众人感觉摸到了真相。
这又是一对塑料花兄弟!
黄嵩笑着说,“如何强词夺理了?本府听着,子孝先生甚是有理。”
卫応道,“如今天下五国,南盛已灭,南蛮四部妄图颠覆正统,东庆皇室式微,中诏亦相差不远,剩下的北渊、西昌,境内动荡。神州割裂,诸侯并起,蛮马践踏,乱臣跋扈,此乃乱世之相。为今之计,唯圣君降世才能力挽狂澜,匡扶将倾大厦。世人皆言,言仁者死,枭雄者昌。孟湛之举,吾亦不齿。然,百姓何辜?我主并无他意,仅想庇护无辜百姓,令他们免受生灵涂炭之灾。州牧也说护卫百姓是职责所在。只要能护卫百姓,牺牲小我,有何不可?”
话音一落,帐内气氛似寒流涌过,气温都降了好几度。
姜芃姬收敛玩世不恭的姿态,眼底添了几分厉色。
“这位先生可真是能说会道——”
卫応平淡地回答,“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鬼信!
虽然被噎了回来,但姜芃姬并没有羞恼,反而露出平静的笑容,好似不在意。
帐内气氛间接影响了直播间观众。
当姜芃姬尽显流氓姿态,不少迷弟迷妹为她疯狂打call。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主播,一言不合就把人怼哭。
姜芃姬和卫慈,二者的默契不要太高啊!
不愧是直播间热度最高CP!
【格斗美少女】:求个语文课代表翻译一下这位小哥的话,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
追直播那么多年,他们发现直播间的人物平日也是用白话对话,而不是想象中的纯文言文。
尽管如此,但在某些场合,他们的对话听着还是很吃力。
【暮色夕阳】:卫大哥这话不难懂啊——简单来说,这位小哥踩了主播,捧了聂氏——如今天下大乱,有能者居之,谁的拳头大谁才能给百姓提供保障和庇护。主播实力虽强,但也护不住沧州百姓。她不能给百姓绝对的安全,聂氏能给,所以主播不应该拦着百姓追求幸福?
【旷夏默食】:主播高举家国大义的旗帜,领土完整不可侵/犯,卫大哥以百姓立场进行反驳,百姓何辜,主播要是强迫,那就是不仁,自打嘴巴了——主播嘴炮遇见对手!
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姜芃姬的迷妹不愿意了。
【工业设计】:这叫什么话?我们家主播势力也很强好不好?
【贰拾岁遇见你】:话不能这么说,聂氏在中诏的势力也强啊,关键是主播刚打了北疆,还没喘口气又带兵来打孟氏。长时间打仗,多打一天,元气损伤重一分。开战到现在,主播已经连续打了一年又四个月,元气损伤严重。现在的局势很复杂,除了境外势力施压,境内还有黄嵩这个塑料兄弟虎视眈眈。从这方面来说,主播还真不如聂氏能庇护百姓——
【桑雀】:主播在慈美人哥哥这里吃了亏,她会不会从慈美人身上找回场子啊?
1091:风波又起(七)
这场酒席最后不欢而散。
众人很清楚,这只是试探性交锋,大家伙儿的底线都没有露出来。
聂氏也没想吞掉整个沧州,一上来就说讨要沧州,不过是为了之后讨价方便。
这跟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一个道理。
谈判么,不可能一上来就把价格定死了。
殊不知,姜芃姬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她可不是试探,她的底线就是“寸土不失”!
聂氏想要拿下沧州一郡,方便日后染指东庆国土,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若是让聂氏得逞,湛江关这道天险门户便废了。
聂氏进可攻、退可守,有这么一个邻居,谁晚上睡得着觉?
姜芃姬最“贪婪”,她打着一人占领沧州全境的主意。
黄嵩这边则乐观一些,他和姜芃姬分蛋糕,聂氏滚一边。
聂氏这边的底线最低,聂氏、姜芃姬、黄嵩,三家共分沧州。
看这局面,好似姜芃姬的野心最大,实则不然,聂氏的野望才是最隐晦,最强烈的。
“一个聂氏便这么不依不饶,若北渊易氏入局,还不翻天了?”黄嵩喝了醒酒汤,强迫自己冷静几分,“为今之计,便是和兰亭继续守望互助,方能稳住阵脚,让聂氏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他和姜芃姬是塑料花“兄妹”,但勉强算是自家人,聂氏才是外人。
与其让外人占了便宜,自然是自家人同分蛋糕最好。
这个局面也是孟湛临终前的布局,不想外界势力插手,黄嵩和姜芃姬的联盟就不能破。
殊不知,姜芃姬这边也有自己的打算。
“子孝——”
酒宴散去,卫慈等人跟在姜芃姬身后,准备打道回府,还未走远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卫応笑着上前,对着姜芃姬和其他人作揖见礼,好似方才的唇枪舌剑都是假的。
“大兄!”卫慈还礼,面色同样淡定,好似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弟。
姜芃姬暗中瞥了一眼二人,淡淡道,“你们兄弟多年不见,怕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便打搅你们叙旧。只一点,子孝身子骨羸弱,怕不能熬夜劳累,时间差不多了,记得早些歇息。”
说罢,姜芃姬将空间让给这对兄弟,带着其他人打道回府。
卫応瞧着姜芃姬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眯了眼,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他深知自家幼弟的志向,卫慈选择姜芃姬出仕,必然是将抱负寄托在此人身上——
神州一统,河清海晏!
这人能完成子孝的期待?
“许久不见,子孝可与为兄聚一聚?今日只谈私事,不论公事。”
卫慈笑道,“大兄相邀,慈岂敢推诿?请——”
二人并肩而行,卫慈与卫応边行边谈,说的都是分开这些年的经历以及家中亲眷的事情。
琅琊卫氏举族迁徙之前,卫応便已经成婚,大嫂陆续生下一子一女,如今又添了两子一女。
说起这个,卫応便忍不住关心幼弟的婚姻大事。
卫慈今年二十七,不是十七岁!
不娶妻,这还能用生辰八字搪塞,但连个暖床的妾室都没有——卫応忍不住怀疑,莫非是身体功能出了问题?奈何卫慈打小有主见,人家爱当单身贵族,卫応也不能强行给他做媒。
“家中诸事安好,但多年不曾收到你的音讯,父亲甚为思念——若得空,给他写封家书吧。”
卫慈八字晦气,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血崩而亡。
因此,卫父对这个幼子十分膈应,多年来不闻不问,父子感情淡薄得很。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卫応偶尔能看到父亲在书房看卫慈的幼年画像,言辞带着几分懊悔。
卫慈点点头,“嗯。”
“你的大侄儿定了光善家的长女,等女方及笄便要成婚,你这当小叔的,莫要让人等太久。”卫応忍不住念叨,单身贵族再好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若你真不行,不如挑个侄儿过继?”
卫応膝下三子两女,最小的还在牙牙学语。
与其让卫慈挑选宗族旁支的孩子,血缘疏离,倒不如从侄儿中挑一个,当成亲子教养。
卫慈:“……”
什么叫“他真不行”?
这个“不行”,指哪方面?
卫応对卫慈而言,亦兄亦父,上辈子可没少给他介绍相亲。
最后没辙了,他还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他,免得卫慈老无所依。
卫慈那会儿也动心了,只是大嫂不肯,这才作罢。
“大兄好意,慈心领了,但这事儿大嫂怕是不同意,总不好让大嫂和小侄骨肉分离吧?”
一旦过继,孩子只能喊生母为大伯母,哪个母亲愿意?
卫応怔了一下,只能悻悻打消念头。
卫慈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不谈过继的事情,“大兄如今辅佐聂良?”
卫応浅笑道,“是啊,光善人不错。”
若关系不好,卫応和聂良也不会结成儿女亲家。
卫慈阖下眼睑,没有接话。
前世的卫慈认识聂良,借着卫応的关系见了几面。
聂氏能力压中诏其他诸侯,此人功不可没。
只是——
聂良最后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前世的聂氏能迅速扩张,大半功劳要仰仗聂氏鬼才聂良,后期雄踞一方,则靠了孙文。
虽说聂氏人才济济,但家族内部并非铁桶一块,子嗣间的斗争屡见不鲜。
随着聂氏在中诏的势力加大,子嗣争斗愈演愈烈。
聂良不足三十五便死了,死于家族内斗,膝下子女皆受牵连。
算算时间,聂良也快了吧?
这一世,聂氏要是弄死了聂良,不知还有没有一个“大器晚成”的“孙文”力挽狂澜、助其登顶呢?
卫慈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哪怕明知聂良之死会让大兄卫応消沉一世,卫慈也没有提醒的意思。
谈了一阵,卫慈见帐外天色暗淡,主动提出告辞。
卫応没有挽留,反而起身相送。
送走了卫慈,卫応转身回屋——
“闻名不如见面,你这幼弟有人中龙凤之姿。”聂良可惜道,“他当年为何要留在琅琊?”
中诏国力更强,相较之下,东庆就弱了一筹。
若是求学,分明是中诏更好一些。
卫応道,“不知,他也未言明缘由。”
夜风一吹,聂良忍不住抬袖打了个喷嚏,眼眶涌出些许水光。
卫応蹙眉,“你这风寒快有一月,还未好?”
1092:风波又起(八)
“许是近日太劳累,兼之水土不服的缘故——待这阵子过去了,自然而然便会好的。”
聂良揉了揉发酸冰凉的鼻尖,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眼眶都爬上了血丝。
卫応迟疑问道,“郎中配的药,你真喝了?”
聂良手一顿,一想到黑漆漆的药汁,他便忍不住口中发苦,胃酸翻涌。
尽管他很快就收敛情绪,但依旧没逃过卫応的观察。
想到挚友的脾性,卫応压低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两下。
聂良是三十而立的成人,不是刚满三岁,怕苦不说,竟然还做出偷偷倒掉药汁的蠢事儿。
“応这便下去,嘱人再煎一碗,光善喝了再歇。”
卫応多少有些老妈子属性,特别是聂良这个病号因为怕苦而倒掉药汁,导致病情延长——
再小的病,一旦拖的时间长了,照样会变成大病。
聂良无奈笑道,“这药还是不喝了,喝了那么久都不见效,平白受罪。”
卫応脚步一顿,神色严肃道,“既然如此,応唤郎中过来再给你看看,不行再换张药方?”
要么喝药,要么让郎中过来开一张味道更加一言难尽的药方,聂良果断选择了前者。
与此同时,卫慈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住所。
屋内一片漆黑,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摸黑点燃灯盏上的油灯。
“嗯?”
借着橘红的烛火,卫慈影影绰绰看到床榻上有诡异凸起的黑影,好似俯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
烛火发出噼啪声,卫慈冲着床榻处喊了一声,那个背对着他的黑影终于肯转过身。
“唔?子孝这会儿才回来?”姜芃姬怀中搂着什么,嘟囔着起身,“你再不回来,你这玩意儿便要被人抓去下锅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下人将它抱回来,指不定已经没了。”
卫慈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心下一松,继续点燃其他烛火,黑暗的室内渐渐亮了起来。
因为姜芃姬起身幅度大,好不容易睡下的黑白肉团不满地嘤了一声,睁开水润润的大眼睛。
嗅到熟悉的气味,它冲着卫慈的方向伸出两只肉爪,一副求抱抱求亲亲的姿态。
“啧,这玩意儿是成精了?连我的人都敢抢了——”
姜芃姬无情地戳了一下黑白肉团的额头,将它戳得倒滚一圈。
“主公,您还和畜生吃味?”
卫慈好笑,抬手一捞,抱起那团小家伙。
虽说是他养着,但平日都是由仆从或者后勤兵照料,每天吃的东西比主公还丰盛。
简直军中一宝!
“偶尔吃点,那也是情趣。你在中诏的家人过得如何?”
姜芃姬打了个哈气,双颊因为熟睡而涌起明显的红晕,让她多了几分女子娇憨之气。
卫慈心中一暖,浅笑道,“多谢主公关怀,听闻大兄为聂氏效力,想来他们过得不错。”
聂良是聂氏嫡系,如今备受聂氏重用,卫応身为他的左右手,地位自然也不低。
靠着这份关系,投奔汴州卫氏的亲族便不会过得太差。
“主公在此等了这么久,莫非只是为了问这个?”
因为前世的前车之鉴,卫慈不想和卫氏牵连太深,只需维持泛泛交情即可。
面对姜芃姬,他也不想多提卫氏的事情。
姜芃姬摇头。
“自然不只是一桩事情,我还有一个惊喜!这会儿无人分享,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子孝了。”
卫慈心下思量,仔细回想最近一阵子发生的事情。
思来想去,能让主公这般开怀的,唯有一件——
“靖容那边有消息了?”
姜芃姬笑着点头,“子孝心思玲珑,什么事情都逃不出你的掌控。靖容带兵入驻谌州,他还奸诈地算计了许裴势力,借以迷惑伯高在谌州的耳目。如今大功告成,可不上赶着邀功?”
她这些日子一再忍耐,装作没事人一样作壁上观,为的不就是这个好消息?
幸好啊,杨思没有辜负她的厚望,圆满完成这条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之计。
不然的话——
呵呵,杨思可不能怪她了。
正想办法渡松河的杨思打了个喷嚏,冰冷冷的鼻涕水挂了下来,他连忙取出帕子捂住鼻子。
“这大半夜的,谁念叨呢?”
杨思拧了一下鼻子,顿时感觉空气清新起来。
黑壮的典寅小心翼翼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军师,末将进来了。”
“嗯——”
杨思藏好帕子,吸了吸鼻子,压下眼角涌动的水汽。
这种时候受寒感冒,别提多糟糕。
身体难受,心情也明媚不起来。
典寅踏入帐内,壮硕的身躯将帐篷衬得有些逼仄拥挤,他小心翼翼将药汁端到杨思桌前。
邀功似地道,“军师,末将还给您找来了蜜饯,每一颗都滚了厚厚的蜂蜜糖衣,绝对甜。”
杨思小心喝了一口,难喝的药汁在口腔蔓延,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蜜饯蜜饯——”
杨思胡乱抓了一把,丢两颗到嘴里,半晌才将苦味压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密探那头,可有消息传回?”
喝下半碗药,昏沉的脑子舒服了,杨思的暴脾气也温和不少。
典寅道,“前方密探传回消息,中诏聂氏使者入关,怕是不安好心。”
杨思嚼着蜜饯,含糊着道,“主公脾性刚烈,聂氏再不安好心,怕是很难从她手中讨得便宜。人手清点好了没?明日渡松河,我们必须要赶在聂氏发难之前抵达沧州孟郡——”
典寅面上迟疑,问道,“军师,若只带两千精锐入沧州,一旦黄嵩向我们发难——”
“主公尚且敢带五千精锐入沧州,但我们不比主公,带个两千已经够多了。若不是要给聂氏使团施压,这两千人也不该带的。”杨思笑了下,“再给黄嵩三个胆,他也不敢这会儿杀熟。”
黄嵩和主公的关系,无异于唇亡齿寒。
二者只能结盟,不能撕破脸,黄嵩这会儿要敢耍手段暗杀主公,聂氏肯定会趁机扑杀。
届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嵩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他图个啥呢?
“再者——若是抽调兵力太多——”
杨思眸光冷冽,冲着浙郡的方向遥遥一指。
“怕只怕,有人趁虚而入。”
谌州兵力空虚,若是没了足够兵力坐镇,谁知道心黑的韩彧不会趁机捅一刀?
典寅被唬到了,“这、这不至于吧?”
为了帮助主公安定后方,杨思和典寅作为代表和浙郡许裴结盟,双方势力接触频繁。
因为学渣对学霸的向往情节,典寅对韩彧蛮尊敬的。
杨思嗤笑道,“为何不至于?联盟也不是长远之计,一纸协议罢了,随时能撕。”
这话不仅适用于姜芃姬和黄嵩,同样适用于她和许裴的结盟。
1093:反戈一击(一)
典寅无言以对。
他被杨思使唤多年,早就深刻明白一个事实——
别看这些谋士学百家精粹,张口就用“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这类话教导旁人诚实守信,搁到他们自己身上,一个比一个戏精,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诚信是什么?
盟约是什么?
那玩意儿有用的时候,坚若磐石,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拿来擦屁股都嫌太粗糙。
典寅想起杨思和韩彧,这两个人都把对方引为知己啊,怎么一扭头就要互相扎心了?
果然,文人组的友谊,他这个武夫无法明白的。
“若是如此,主公的处境不就危险了?”
典寅心焦,面上也流露出真切的担忧。
自家主公与黄嵩面和心不合,许裴再趁机捣蛋,主公岂不是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杨思蹙眉喝下剩下的药汁,唯有甜滋滋的蜜饯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味蕾。
“主公处境危险?”他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杨思认识姜芃姬这么多年,只看到她给别人苦头吃,还没见谁能让她吃瘪——孟湛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他的下场如何,有目共睹——杨思可不认为他家主公会栽在这里,“典副校尉可错了,我们这位主公,吃什么都不吃亏。”
对此,杨思可谓是信心十足。
孟湛临终之前布下死局,摆明了要扶持黄嵩和姜芃姬打擂台,借此虚耗她的实力,让她吃下这个闷亏。谁知姜芃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调遣杨思带兵入谌州,走了一步险棋!
要是杨思能力不足或者怀揣其他心思,她不止要损失谌州、沧州,说不定连浒郡都要折进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赌赢了,破局而出;赌输了,身家性命都将难保——
面临这么大的风险,她却对杨思寄予厚望,没有多余的怀疑和质疑。
这般信任和重用,饶是杨思也忍不住咋舌。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纵然艰难,杨思最后还是不辱使命,争分夺秒地控制了谌州全境,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只是杨思再神也不能彻底杜绝消息传播,顶多拖延一段时间。
时间虽短,但也够了。
第三日深夜——
黄嵩正与几位心腹谋士商谈,外头隐隐传来嘈杂和喧闹,没多一会儿又平息下去。
他拧眉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和心腹商谈的内容都是机密,若是不慎被旁人听去了,不知会造成多大损失。
没多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褴褛的乞丐被押了进来。
这人外貌极其邋遢,面上还黏着污秽和干涸的黑血,唯独一双眸子还有些神采。
“回禀主公,末将从此人身上搜出一封密信。”护卫黄嵩的副将上前道,双手捧着一封不足手掌宽度的微型书简,“他自称谌州守将原安帐下副使,末将见他鬼祟,派人将其擒拿。”
拿下可疑人之后,这家伙还嚷嚷他是原安帐下副使,还说有要事要当面和黄嵩说。
“原安?此人是原安校尉帐下的?”
黄嵩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夺过那封微型书简,手指拨开系绳,手心因为紧张和担心而冒汗。
这个时候收到谌州的来信,信使还是个形容狼狈、跛脚残疾的副使,这让他大感不安。
当黄嵩命人取来灯盏,借着烛光看清竹简上的蝇头小字,那个跛脚副使红眼哭求。
“末将拜见主公——”跛脚副使原本挺壮硕的,但为了躲避杨思的搜查,他只能伪装身份,每日餐风饮露,整个人都消瘦得不成样,褴褛衣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他哭着道,“原安校尉令末将拼死送回这封密信,以免主公着柳羲的道——柳羲派兵偷袭谌州,囚禁原安校尉!”
程靖等人听到动静,连忙上前详细询问。
风珏的面色十分难看,好似涂了一层黑漆,“到底是谁带兵偷袭谌州?原先驻守谌州的守将现下情况如何?你速速将自己知道的实情说出来,一五一十,不能有一丝缺漏隐瞒!”
这一瞬,无数念头在风珏脑中呼啸而过。
姜芃姬的主力还在千岩郡边境,本人只带五千精锐驻扎孟郡城外,怎么有余力偷袭谌州?
除此之外,谌州与沧州毗邻,两者只隔了一条松河,谌州若有大难,消息怎么现在才传来?
未等跛脚副使开口,一旁已经看完密信的黄嵩面色铁青地开口。
“不用问了,怀玠看这个便明白了。”
他将那封写满百余个小字的密信交给风珏,风珏看过之后传给程靖等人阅览。
黄嵩苦笑道,“竟被兰亭反将一军——”
按照明面上的势力,姜芃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拿下谌州,还是在黄嵩等人的地盘上谋划,这的确做不到。万万没想到,人家在浒郡还留了一张底牌,避开了黄嵩等人的耳目。
风珏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杨靖容!”
随着北疆之战的胜利,姜芃姬帐下人才的名声也被天下人知道。
最出彩的谋士无异于是孙文,此人来历不明,此前也是默默无闻,北疆之战过后,各个势力都知道这么一号人。武将方面并无悬念,符望是当之无愧的头筹,谁也不能反驳什么。
相较之下,杨思和典寅就是“小透明”了。
杨思出身低微,曾经效力昌寿王,还未树立多大功绩,人家直接跳槽走了。
典寅是土匪出身,虽有蛮力、战力不俗,但不通文墨兵法,不可能独领一军。
这俩被姜芃姬“发配”到浒郡多年,本就低微的存在感,这会更加小了。
除了许裴势力对这两人有点了解,外人根本无视他们了。
万万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杨靖容?是他,杨思!”
黄嵩从脑海中找出相关的记忆,面色越发难看。
杨思和黄嵩,二人的关系只能用“孽缘”形容。
想当年,东庆皇室刚刚迁都谌州,杨思还在昌寿王帐下效力。
黄嵩在风珏的辅佐下屡立战功,带兵给昌寿王添了不少堵。
杨思向昌寿王献策,使出离间计,害得黄嵩被皇帝怀疑,将他从前线调到昊州当了县令。
1094:反戈一击(二)
杨思辅助昌寿王没多久就跳槽了,一脚踹了老上司。
无处可去的杨思去投奔黄嵩,谁知黄嵩府邸的门房狗眼看人低,故意压下杨思的拜帖,让杨思白等数日。杨思心高气傲,干脆带着书童转道丸州,投奔卫慈,一个不慎掉进大坑。
可以说,要不是门房阻拦,杨思这会儿应该待在黄嵩帐下——
结果呢?
唉——
时隔数年,杨思又上演了当年景象,再一次破坏黄嵩的计划,将他坑了一脸血。
缘分,妙不可言。
黄嵩脑海闪过当年记忆,嘴角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上辈子欠了杨思百八十万贯没还是吧?
为何只抓着他坑?
程靖看过信函,两道剑眉拧起,好似要打成一个结。
一旁的聂洵也是同样的表情,谌州被姜芃姬拿走了,再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万万没想到,这人的胆子这么大。
帐内某个心腹谋士道,“柳羲这是何意?偷袭谌州,丝毫不顾两家结盟情谊?中诏聂氏使者还在沧州,对着沧州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儿,若是黄柳两家相斗,平白便宜了外敌——”
姜芃姬看着叛逆了些,但她的表现还算良好,不像是个为了利益不顾大局的莽夫。
这会儿,冷不丁地偷袭谌州——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鬼都不信这鬼话!
程靖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用意?她不满先前吃的亏,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沧州和谌州都有姜芃姬一半,但因为孟湛的算计,整个谌州和沧州两郡都成了黄嵩的囊中物。整个过程不费吹灰之力,姜芃姬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怪了。
那位谋士也想到这一层,面色阴沉了些,口气也带着几分冷意,“虽是如此,但这一切布局皆是孟湛之故,主公不过顺水推舟——她不顾她与主公的交情,背后偷袭,令人不齿。”
程靖听后,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道德仁义是无法约束利益算计的,要真计较起来,黄嵩这边才是先毁约的——孟湛做下这个局,黄嵩的确是顺水推舟,但也损害了盟友的利益啊。
姜芃姬受了气,忍得下是她涵养好,忍不下也正常。
“如此,柳州牧真不顾大局了?”又有人轻声道一句,“聂氏使团可还在呢。”
聂洵轻声道,“这个问题可不能问她了,该问主公。”
姜芃姬顾全大局,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和黄嵩翻脸,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这会儿皮球踢到黄嵩这里,他也将面临一个难题——
他到底是顾全大局,忍下这事儿呢?
还是跑去质问,讨回谌州?
天下乱世,谁打下的地盘就是谁的。
黄嵩跑去“讨要”,多半会无功而返,反而给人看了笑话。
这还是其次,要是两家针对这个问题谈不拢,本就脆弱的联盟关系就会顷刻瓦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黄嵩和姜芃姬相斗,最后只会便宜聂氏。
为了大局着想,黄嵩必须吃下这个亏,派人和姜芃姬和谈,拿出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不管最重方案怎么样,黄嵩大出血是免不了的。
帐内众人全部想到这一层,面色阴沉了许多。
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唯有烛火燃烧发出噼啪声。
半晌之后,黄嵩怔怔地坐回原位,语气颓然地道,“此事交由怀玠和友默去办吧。”
刚刚拿到手的谌州还没有捂热乎,现在就要易主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想阻止,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破局之策。
程靖和风珏只能领命。
聂洵道,“按照信笺所述,杨思带兵入谌州之后并未大开杀戒,擒拿原安校尉也只是关押——依洵之见,柳州牧也不想毁弃和主公的盟约。此事多半还有转圜的余地——”
姜芃姬的确没有把黄嵩的兵将杀光,除了交锋时的损伤,其他俘虏都被监禁看管起来。
黄嵩拧了眉头,问聂洵,“诚允可有什么高见?”
聂洵斟酌说道,“依洵之见,柳州牧未必是想要谌州。”
不是要谌州?
不要谌州,带兵偷袭谌州做什么?
“为何这么说?”黄嵩追问。
聂洵拱手作揖,迟疑地说出口,“谌州地处偏南,但柳州牧治地尽在北方。”
黄嵩拧着眉头,起身取来一副坤舆图,仔细看了起来。
姜芃姬的治地全部集中在北方,北疆、崇州、丸州、浒郡以及沧州境内的千岩郡。
若是拿了谌州,谌州和姜芃姬的治地关联太少,中间还隔着黄嵩手中的沧州二郡,像是被从中斩断似的。
见此,黄嵩蓦地明白了什么。
聂洵道,“柳州牧怕是想用谌州交换主公手中的沧州二郡。”
这个道理,不仅聂洵明白,程靖和风珏两个人也知道。
因为姜芃姬有所求,所以谈判才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行——沧州二郡——”
黄嵩想也不想地拒绝,面上肉疼的神色更浓了。
沧州最肥的两块肉就是黄嵩手中的两个郡,马匹资源都集中这里。
若是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这意味着姜芃姬将拥有整个沧州。
北疆和沧州都是兵家必争的战争资源,大马场都在这两个地方啊。
没有战马,战斗力便低了一筹,拿什么争夺天下、逐鹿问鼎?
黄嵩心疼,其他谋士怎么不心疼?
沧州二郡好不容易吃到嘴,现在却强迫他们吐出来,搁谁谁不难受?
帐下谋士面面相觑,他们用眼神投票,选出风珏作为代表安抚黄嵩。
风珏出列道,“主公,此时宜早不宜迟,需尽早做决断。”
黄嵩心烦意乱。
“主公,须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未必就真的亏了。”
黄嵩冷静几分,他一向愿意听风珏的话。
“怀玠这是何意?”
“失了沧州二郡固然可惜,但柳州牧拿了沧州,未必是幸事。彧门关外有北渊虎视眈眈,湛江关防着野心勃勃的中诏聂氏,主公稳坐昊州谌州,还有许裴盘踞浒郡沪郡——”
黄嵩低头看了一眼坤舆图,面色蓦地一变。
按照风珏所述,姜芃姬这可是四面受敌。
“谋一世而不谋一时,忍一隅之失而求一城之计,主公无需计较一时得失。”
1095:反戈一击(三)
风珏担心的事情,姜芃姬帐下众人自然也想过。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黄州牧并非常人,若是让出沧州,他只需安心修养几年,便能一飞冲天,发展成主公的心腹之患。”丰真笑着眯起眼,眼底精光闪烁,仿佛算计什么,“相较而言,谌州虽是个富庶之地,但因皇室之故而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成气候。”
乱世之中,发展得好不意味着能走到最后。
若是双手拳头不够硬,哪怕将治地经营得很好,最后也只是给对手做嫁衣。
众人一番谋算,坚持认定沧州的价值大于谌州,若是能从黄嵩手中换取沧州二郡再好不过。
李赟看着坤舆图,心中一阵担忧。
“若这样的话……我们岂不要面临四面楚歌之境?”
北渊易氏、中诏聂氏、东庆境内的黄嵩和许裴,前两者实力强大,后二者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若是四方联手夹击,战线拉得太长太长,主公将会陷入十分被动危险的局面。
丰真眉心微蹙,无奈地道,“汉美,这个选择也是不得已。若是主公取谌州,防守过于吃力。若是什么都不做,黄州牧便能占昊州、谌州和沧州二郡,届时主公的处境一样危险。”
既然三条路都这么险峻,不如选择最有利的一条。
四面楚歌又如何?
他们总能找到破局之策,若是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拿什么来问鼎逐鹿?
李赟仔细思量,清隽俊美的容颜露出几分愁色。
恨不能排山倒海,为主公荡涤天下!
孟恒仔细思量,他似乎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姜芃姬注意他的神色,问道,“士久可有妙策?”
孟恒出列道,“恒想到了纵横家。”
“纵横家?”
孟恒点头,道,“纵横家乃是诸子百家之一,推行合纵连横之术。大夏朝初代丞相皇甫修兼纳百家之长,用纵横家的连横之术,结交远国,攻打近邻,最后辅佐夏太祖一统九州。主公从黄州牧手中换来沧州二郡,看似要面临四面受敌的窘境,但施展连横,必然有一线生机。”
大夏建立之初,曾有百家彼此诘难、互相争鸣的盛景,不同学派争奇斗艳,学术研究氛围浓厚。这股浪潮没有维持多久,等皇甫修丞相伏诛,朝廷下令独尊儒术,打压其他学术学派。
时至今日,百家复苏,但儒家依旧是百家之首,占据大部分市场,其他学派作风低调。
姜芃姬正要细听,余光瞥见直播间弹幕的内容。
【月之殇嬅】:纵横家啊,不过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战国七雄,合纵连横怎么来的?
【就是不错】:这个世界有孔孟论语,为啥不能有合纵连横?思想相近也正常啊。
【小笼包】:远交近攻诶,主播这个世界还没有周总理吧?看着蜜汁尴尬,好出戏。
【老司机联萌】:远交近攻这个词出自战国策——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核心意思就是联络距离远的国家,攻打距离近的国家,我看着不尴尬。
【蓝色蝶衣】:战国时期,秦国一打六都能超神,主播这里才四个,怕啥!
见到这些弹幕,姜芃姬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一打四而已,她又不怂。
她用眼神示意孟恒继续说,后者迟疑一下,开口道,“北渊易氏固然强大,但他们并非没有后顾之忧。主公不如暗中向北渊皇室或者其他士族示好,借此牵制易氏,令他们无暇他顾。”
北渊这个国家比较奇葩,皇室势弱,国家权柄都捏在几个大士族手中。
易氏也有死对头,若是派遣使者去挑唆游说,未必不可行。
举一反三,这个办法还可以用在其他几家身上。
因为这事儿,众人又开了好久的秘密会议,原先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
虽说是一步险棋,但要是走得好,最后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卫慈坐在下首看着姜芃姬的侧颜,目光如春水潋滟,闪动着醉人的柔光。
他很庆幸上天给自己第二次机会,让他能弥补前一世的遗憾,亲眼看着这人再登九五。
正想着,他的指尖碰到一点湿热的东西。
低头一瞧,原来是黑白肉团用鼻子供他的手,无辜的黑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黑白肉团用嘴啜他的手指,试图吮出什么,半晌没有动静,它伤心得像是失去梦想的咸鱼。
卫慈暗笑一声。
为了不打搅其他人,他偷偷用袖子遮住它,将它抱上膝头,从袖中取来事先煮软的肉干。
所幸会议很快结束了,卫慈仿若无事地将肉团抱出去,目光一扫,找到照料肉团的小卒。
小卒不敢靠近主帐,只能焦急地待在原地抹汗。
他只是打了个小盹儿,没想到军师让他照料的爱宠就跑得没影了。
卫慈好笑地安抚道,“照顾好它,别让它在营地乱跑,不然容易被人偷摸走打牙祭。”
小卒连连点头,正欲抱走肉团,却尴尬发现肉团四爪并用,死死抓着卫慈衣袖,口中嘤嘤不断,委屈的声音好似控诉抛弃妻女的渣男。卫慈抬手拍拍它的脑袋,温声道,“莫要闹气。”
小卒暗中用余光偷看卫慈,见他神态柔和,不由得暗中咋舌。
先生果然是谪仙降世,不管做什么都这么好看。
“知晓内情的人知道你这是养宠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养孩子呢。”
丰真跟着上来,发现卫慈那副“慈父”作态,纯天然不做作,简直比老司机还熟练。
“假使子孝有孩子,还不被你宠上天了?”
丰真笑着打趣,卫慈的神色却暗淡些许。
口气冷淡地道,“过度的宠溺便是捧杀了。”
“子孝还挺懂,真不像是连家室都没有的人。”
卫慈眼睛一睨,好似在问——
这就是你如此坑丰仪的理由?
丰真僵硬地转移话题,“咳——不谈这些——子孝也赞成主公用连横之术?”
“赞成是赞成,但人选未定。”卫慈道,“黄嵩和许裴还好说,底细都清楚,北渊易氏和中诏聂氏却没那么容易打发。”
纸上谈兵容易,付诸实践便难了。
1096:反戈一击(四)
“若是有第二个第三个孙载道就好了,这事儿他铁定擅长。”
卫慈瞥了一眼丰真,道了句,“求人不如求己。”
丰真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他这小身板哪里能干那种活?
“子孝这心肠可真歹毒,北渊向来有北方冰雪之国的称号,一年四季仅有短短数月是暖和的,其他时候都是大雪纷飞,冰雪封城——真要是去了那里,怕是连人都没说服,人已经冻成冰块了。”丰真眸光一闪,调笑道,“依真之见,子孝舌灿莲花,倒是极好的人选。听闻北渊百姓,无论男女皆是魁梧壮硕之辈,子孝这般天姿国色,还不知道有多受欢迎。”
前面几句话还算正经,说到后面就歪了,闹得卫慈长腿一迈,懒得和丰真废话。
“咳咳咳——子孝,你别走那么快——”
丰真见卫慈冷若冰霜,心中一叹,老实人果然经不起逗。
追着小跑两步,前方的卫慈却停下了脚步。
“还是子孝心疼人啊,知道……”
丰真话未说完,脸上的嬉笑收敛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那人与卫慈容貌有几分相似,气质更加敦厚温和。这不是聂氏使团的卫応,卫慈的大兄?他在这里做什么?
“大哥——”卫慈主动上前行礼,未等他直起腰,卫応冰凉的右手便抓住他的手腕,很快在肌肤上留下几道发红的指痕,由此可见对方心急之下用了多大的力,卫慈惊愕,“大哥,发生了何事?”
一贯波澜不惊的大兄竟然这般失态?
一旁的丰真也在观察卫応,发现对方眼底带着些许青色,神色也显得疲倦颓唐。
“子孝,帮为兄一个忙——”
卫慈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情绪,“大哥莫急,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卫応没有邀请丰真,但也没有拒绝,后者便厚着脸皮跟上两人。
卫応脚下生风,步子迈得大,衣料彼此摩擦拍打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若是以往,卫応可不会这么失礼,如今却顾不得多少了。
“子孝学过歧黄之术,寻常的风寒发热能看么?”
卫応知道卫慈会医术,俗话说久病成医,卫慈的医术也是这么练起来的。
卫慈点头,嘴上却谦逊道,“医术虽不如名医精湛,但看看小病小热还是没问题。”
丰真诧异问,“不知是谁生病,为何不去寻郎中?”
“信不过。”
卫応说出这三个字,面色阴沉了好几度,周身萦绕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丰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
自家带来的郎中信不过,相信对立阵营的亲弟弟?
这个大哥对卫慈的节操是何等信任?
他不怕卫慈在药方上面做手脚,一副药剂完成超神绝杀?
丰真好奇病患的身份,卫慈却了然于心——
纵观天下,除了家人之外,唯有聂良能让大兄如此紧张失态。
人生难得一知己,前世的聂良早亡,大兄也消沉了十数年,最后病逝而亡。
说起来也是不胜唏嘘。
跟着卫応的脚步,卫慈和丰真进了聂氏使团暂居的地方。
二人还未进院子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卫慈暗中动了动鼻子,眉心紧蹙。
三人七拐八拐,转进一间小院,周遭环境十分隐蔽。
“光善,子孝来了。”
卫応喊了一声。
丰真瞧这个偷偷摸摸的阵势,一面不悦地拧眉,一面暗暗庆幸自己跟着过来。若他没跟着,卫慈一个人被卫応带到这里,有心人再将这事儿传到姜芃姬耳朵,挑唆卫慈和主公的关系,指不定主公就生疑了。
入了屋内,空气中的药味更浓,中间还夹杂难以形容的酸臭味。
卫応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卫慈心中一怔。
这才数日不见,为何聂良病成了这样?
聂良躺在床榻上,面颊苍白失色,双唇干裂,唇角泛着隐隐的青淤。
“几日不见,为何病成这样?”
聂良费力地半坐起身,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精气神,瞧着十分虚弱。
他苦笑道,“子顺怎么将你家幼弟请来了?郎中已经瞧过了,良这又不是大病——”
说罢,他对着卫慈和丰真道,“还恕良病体沉珂,难以招呼二位,还请自便。”
卫応道,“子孝歧黄之术不错,不管如何都要让他看看。若真无事,応也能心安。”
聂良拗不过挚友,只能对着卫慈歉然一笑,“麻烦子孝跑这一趟了。”
卫慈点头颔首,抬起被褥,让聂良伸出一只手,细细把脉。
聂良病得不轻,脉象比寻常人弱了不少,时强时弱,时隐时现。
“这脉象——”卫慈顿了一下,转而问卫応,“其他郎中怎么说?”
“他们只说是寻常风寒,开了几次药方,但光善风寒始终不见好。”
一病一个多月,哪怕病患偷工减料,这也不正常啊。
卫応拧眉,末了还将聂良偷偷倒掉药汁的事情抖了出来。
卧在床榻上的聂良偷偷扭过脸。
“前日,郎中给光善重新开了一副药,为兄盯着他喝下,但喝了没多久,光善病情反而急剧恶化。为兄派人查过那张药方和煎药的药渣,全是针对风寒的——只是,郎中轮番诊治后,他们口径太过统一——为兄心下生疑,唯恐打草惊蛇,不得已找子孝过来把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慈却道,“如此说来,聂先生也有察觉了。”
“何意?”
“他被人投毒了。虽说毒性微弱,但长时间服用带毒的东西,必然会使毒物淤积体内,令他体虚孱弱。”卫慈说,“郎中开的是治疗风寒的药方,那必然是没用的,喝了也是有害无益。”
聂良根本不是风寒,他是被人下毒了。
卫応失态地攥紧了袖子。
“投毒?”
“慈还要看看其他郎中开的药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慈也不确定。”卫慈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兄还是注意一下随你们来的郎中吧,这么简单的脉象,医术合格的郎中都能把出来。他们口径一致说聂先生是风寒,这不合常理——”
卫応忍了忍,费了大劲儿才忍下怒火,起身取来郎中开的药方。
“真没想到,子顺把你找来了——”
趁着卫応离开,聂良低声一笑,病弱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先生高风亮节,良钦佩得很。”
若卫慈想他死,只需要隐瞒病情脉象,聂良说不定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卫慈垂下眼睑,冷漠道,“慈只是觉得,先生活着远比死了好。”
1097:反戈一击(五)
聂良似乎想笑,只因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呛了一下,刚刚扬起的浅笑凝固在唇角。
“你这人倒是直白——”聂良顺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瞧着卫慈,“良原以为子孝与你兄长脾性相似,如今一瞧,倒是良看走眼了。你与良说这个,不怕伤及自身,弄巧成拙么?”
卫慈轻启薄唇,“还请聂先生张一下嘴……舌苔厚重且有异色,平日进食喝茶,可有异样?”
聂良直视卫慈容颜,对方嘱咐什么,他便照着做,当一个高度配合医者的乖巧病患。
“异样?有的!偶尔尝不出味道或者舌尖迟钝。分明很苦东西,尝起来却没记忆中那么苦。”
望闻问切,一番流程下来,一举一动皆似行云流水,瞧着便赏心悦目。
若非知晓卫慈的身份,聂良都要怀疑卫慈是不是隐居世外、德行厚重的医者。
“发现还算及时,若仔细祛毒,除体弱一些,性命还是无碍的。切记不可过度劳累,更不能耗费太多精力,不然的话,先生怕会盛年早夭。”卫慈道,“慈瞧得出来,大兄将聂先生引为知己——依照大兄的脾性,聂先生在他眼皮底下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要消沉愁闷一世。”
聂良本想苦笑。
生活在乱世之下,活一日便是赚一日,盛年早夭与寿终正寝,二者能差几年?
聂良的身份注定他无法置身斗争之外,这次及时发现,但逃得了一次能逃得了第二次?
只是,万万没想到卫慈竟然会提及卫応。
聂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卫慈愿意相助的原因是为了卫応。
“天下英豪俊杰频出,称得上群星璀璨,然——世间仅有一个聂良。”卫慈轻生一笑,那张过分精致出彩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似百花齐绽,“当然,聂先生的性命也仅此一条。”
聂良正要开口,他耳尖听到卫応的脚步,连忙住了口。
“子孝,药方都在这里。”
卫応取来数张药方,有些是竹简形式,有些则是折叠的竹纸,保存十分完好。
卫慈接过细看,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看得卫応小心脏七上八下。
“这些药方没问题,不管是药材还是计量,皆是针对风寒的良方。”卫慈看过之后将它们整理好,归为原位,“不过——治病要对症下药,聂先生虽有风寒的征兆,可这症状却是由毒物引起而非风寒,喝这些药,不但不能治标治本,反而容易加深毒素入体——”
卫応听后,气得浑身颤抖,若非场合不对,他都想拔出腰间佩剑杀光那几个随行的郎中。
“大兄方才说郎中口径统一,这事儿背后,怕有猫腻。”
卫慈没有多说,但意思很明显了,聂良中毒被害并非意外,几个郎中的行为也受到了背后黑手的唆使。与其将怒火发泄在几个郎中身上,让背后黑手有了警惕,不如将计就计。
聂良略微垂首,眸光略过几缕精光——
他虚弱一笑,轻声道,“家门丑事不可外扬,让子孝见笑了。”
卫慈给聂良重新开了药方,“聂先生体内淤积不少毒物,但祛毒并非一日之功,先生如今的身体也不适合用重药,只能慢慢来。慈医术有限,聂先生回头再找个信得过的医官看看。”
精瘦如春葱般的手指捏着笔,提笔落下,字迹干净又漂亮,看着赏心悦目。
聂良道,“不用,子孝医术良信得过。”
卫慈没有接话,落笔将药方交予卫応。
“聂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聂良心知,卫慈这是打算告辞了。
“的确有一事……”聂良目光游移,略显尴尬地道,“药方中有甘草,分量可否重一些?”
怕苦?
卫慈用眼神询问,聂良在“苦死”和“丢人”两个选择犹豫一秒,果断选择后者。
一直当背景板的丰真:“……”
他好像知道了某个秘密。
聂良病重无法起身相送,只能让卫応代替,周全礼节。
等离开一段距离,丰真的八卦因子忍不住了。
“子孝为何救他?”
虽说不了解聂良在聂氏的地位,但总觉得这人不好应对,留着是个祸患。
“聂氏家主乃是聂良的爷爷,这位老人家年轻时候也是一代风云人物,如今年纪大了,精力旺盛,依旧不输年轻人,一手掌控聂氏权柄。”卫慈神色冷淡地道,“他虽未昏聩,但也没有选出合适的继任者。时间拖得久了,膝下子嗣羽翼渐丰,人心浮动,开始肖想不该肖想的。”
丰真一下子就想到了浙郡许氏。
许裴和许斐两兄弟斗得这么凶,可不是爷爷偏爱幼孙,引起嫡长孙和嫡次孙的争夺?
聂氏的情况比许氏还复杂,许氏老太爷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只留下两房孙子,聂氏则不同。
“各房都觉得自己有希望,岂能和平相处?”卫慈眸光闪过一丝回忆,前世隐居中诏汴州,他也曾收到聂氏二房的招揽,试图让他和兄长效力的五房打擂台,“聂良可是孙辈最出色的,他还占了五房嫡长子的名头。若得到老太爷的青眼,连带五房水涨船高,所以有人忍不住了。”
丰真听后,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这么一说——聂良若是活着,反而能将聂氏的水搅得更浑?”
卫慈点头,“正是这个理。”
丰真咂嘴,“真瞧着,那个聂良不简单,若让他活着肃清聂氏内政,届时可是个劲敌啊!”
“慈说了,聂良的身子骨不适合过度耗费心血和精力。”卫慈垂眸道,“再者,聂氏内部势力交错,想要肃清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聂良虽是孙辈最出色的,但聂氏五房的地位权利并不大,若非如此,出使他国的任务也不会落到聂良头上。他想肃清聂氏,路还长呢。”
丰真嘴一抽,呆呆问了句,“若是不遵医嘱——”
卫慈道,“易损寿数。”
内斗这种事情,基本每个世家都有,哪怕家风清正的上阳风氏也免不了。
不过风氏看得清楚,风瑾和风珏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和身为宗子的大哥风珪抢夺,树立根深蒂固的印象。虽说此举有些残忍无情,但风氏的根底和风气的确是诸多世家最干净的。
1098:反戈一击(六)
“主公不正愁无人牵制聂氏?”卫慈笑道,“聂良便是最好的棋子。”
这还是自动送上门的棋子!
对此,丰真只能为卫慈打call,无脑喊666。
“让聂氏陷入内斗,这法子都想得出来,不是算计胜似算计,你这人怎么那么阴呢?”嘴上嫌弃,但丰真眼底流露的情绪却不这样,“不过,真倒是好奇一件事情,你怎么对聂氏的情形如此了解?自古家丑不外扬,聂氏内斗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怎么会传扬得到处都是?”
卫慈整日忙碌政务,跟着大军到处打仗,哪有时间搜集外界情报?
中诏和东庆的贸易往来基本关闭,几乎没有别的消息渠道,卫慈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卫慈双手负背,微风一吹,衣袂翩飞,他遥望天际轻叹一声。
丰真伸长了耳朵听答案,卫慈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丰真:“……”
你这样会失去宝宝的!
卫慈扛不住丰真幽怨的眼神,无奈道,“日夜观星,算出来的。”
“你怎么不说是孤魂游鬼告诉你的?”
观星能观出这些,卫慈真以为他丰真不了解星象之术?
卫慈从善如流地答,“慈不仅能通灵驭鬼,还通晓兽语,知道植株说什么。”
丰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嗤笑道,“卫子孝,说一句‘你很胖’,你还真喘气了。”
二人斗嘴几句,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家驻地。
卫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姜芃姬,聂良回到聂氏,怕要掀起一场风浪,暂时管不了沧州。
“这个消息真是雪中送炭啊。”姜芃姬道,“不过——聂良斗得过聂氏其他老狐狸不?”
姜芃姬开始担心聂良不够给力,要是他太快“阵亡”了,岂不可惜?
卫慈笃定地道,“聂良有聂氏鬼才之称,若非他暗中谋划,聂氏也不会这么强势。如今聂氏要卸磨杀驴,他心中怕是寒心得很。主公,别瞧聂良生得无害,但他绝非优柔寡断之人。留着这些毒瘤祸害聂氏,宗族基业绝对会被败光。他那个性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聂氏衰败。”
“按照子孝的说法,此人并非愚钝之才。”姜芃姬双手环胸,蹙眉道,“他应该知道着手整理内斗,必然无暇顾及沧州,白白错失一个良机。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会不知?”
卫慈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聂光善知道又如何?”
有得必有失,顾得上这头就会忽略那头,聂良知道如何取舍。
前世那会儿,卫慈和这位聂氏鬼才接触很少。
从仅有的了解来看,家族在聂良心中占了很重的分量。如今这个形式,到底是向外扩张、任由家族内乱重要,还是肃清家族重要,聂良心中有一杆秤,不会因小失大。
姜芃姬道,“这事子孝决定吧,我信得过你。不过,聂氏离开之前要先解决沧州的事情。”
聂氏向黄嵩施压,姜芃姬才能以此为把柄向黄嵩换取沧州二郡。
要是聂氏使团离开了,只怕黄嵩那边会耍无赖。
卫慈道,“喏。”
第二日,风珏和程靖代表黄嵩前来拜访。
二人也算识趣,他们没有责问姜芃姬为何派兵入谌州之类的蠢话——谌州这事儿是黄嵩做得不地道,姜芃姬还以颜色,他们也无法斥责,不然连黄嵩都骂进去了——二人性格干脆果断,稍微试探姜芃姬的口风,心中有了底,风珏便透露出想要用沧州二郡换回谌州的建议。
姜芃姬笑着依靠凭几,“这是伯高的意思?”
风珏不动声色地道,“自然是我主的意思,珏虽受主公信任,但也不敢擅专。”
“沧州二郡乃是兵家必争的肥肉,伯高竟然愿意用它们换取谌州,这不是亏大了?”
风珏道,“我主与柳州牧亲如兄妹,一家人何时说过两家话?我主并不在意这点得失,重要的是两家结盟稳固。先前孟湛之事,我主处理得不好,日夜担心那事会让柳州牧心生嫌隙。思来想去,唯有此举能弥补柳州牧一二。还请州牧勿要嫌弃,珏也好向主公复命,让他安心。”
风珏看不到,一群迷弟迷妹隔着位面给他疯狂打call,评论更是五花八门。
【终非昨夜星辰】:我算是见识到了,这个直播间全是戏精和睁眼说瞎话的大佬。
【雨烟然】:要不是一直追更,清楚事情的始末,我还以为黄嵩真的吃亏了。他和主播只是虚假的塑料兄妹情啊,为啥到了风珏口中成了模范兄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最高境界。
【莫丹思】:睁眼说瞎话还不够,关键是脸皮要厚,我就喜欢这样没皮没脸的。
【紫晶】:虽然风小弟出场次数不多,但真的很喜欢啊,给大佬打call。
姜芃姬没理会弹幕的内容,笑着道,“我与伯高并非外人,怀玠这么说,我可是不依。”
风珏道,“如此说来,柳州牧是应下了?”
姜芃姬露出宠溺的微笑,“既然伯高喜欢谌州,这谌州便给他了。”
风珏面露迟疑之色,半晌才开口。
“珏还有一事,不知柳州牧准备如何处置。”
“怀玠有什么话尽管说。”
风珏问,“孟湛残杀皇室,颠覆乾坤,我主派兵救驾,派兵驻扎谌州。不过,柳州牧帐下猛将误以为他们是乱兵,将其俘虏扣押——珏冒昧问一句,州牧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了么?”
这是向她讨要俘虏了呀。
姜芃姬笑着眯眼,很是大方。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怎好扣押伯高的人不放呢?待靖容过来了,我让他去督办此事。”
本以为姜芃姬会故意刁难或者扣押俘兵,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风珏暗中松了口气。
离开主帐,程靖对着风珏道,“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风珏蹙眉,“是啊,柳州牧的神态太过轻松,似乎不惧四面环敌的局面。”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话说得容易,想要做到,何其艰难。
二人结伴离开,碰巧见到熟悉的身影匆匆离开,神色有些异样。
程靖瞧了眼聂洵离开的身影,“他怎么在这里?”
风珏状似淡定地道,“诚允与孟恒是兄弟,接触亲密一些也是正常的。”
1099:怀疑渐深
程靖眉头一跳,迟疑地问道,“亲如兄弟么?这二人关系倒是不错——”
风珏默了下,那日地牢发生的事情并未传出去,故而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程靖不在其列。
他淡淡地道,“亲兄弟。”
程靖眼角的神经似乎要脱离控制,好似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
亲兄弟?
短短三个字,程靖再联想聂洵的身世和孟恒的身世,脑补出一场惨烈的士族后宅大戏。
“走吧,主公还等吾等回去复命呢。”风珏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波澜,这个敏感的关头聂洵和孟恒交往甚密,纵然是兄弟情深,但也让人心生疑窦。若是被主公知晓,还不知道会脑补什么,“如今时局动荡,忌讳猜忌内斗。诚允品行为人都信得过,此事还是瞒下来吧。”
程靖明白风珏的意思。
猜忌不仅会让君上远离臣下,同样也会让臣下心生失望,从而远离君上。
不过,二人倒是忘了——
他们有意帮忙遮掩隐瞒,架不住有人一直盯着聂洵打小报告啊。
风珏二人回去复命的时候,发现黄嵩的表情并不是很好,阴沉的表情似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他看到程靖和风珏联袂而来,立马收敛残留愠怒的表情,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风珏拱手复命,“不辱使命,业已办妥。”
黄嵩面色稍霁,口气温和几分,“办妥就好,辛苦二位了。”
风珏察觉黄嵩的异样,试着问道,“方才见主公神情不虞,可是碰见难题?”
“怀玠……你、你觉得诚允是怎样的人?”黄嵩对风珏的信任远胜旁人,这个问题若是换做其他人问,他多半会顾左右而言他,将人打发走,但风珏不同,“此人……当真没异心?”
风珏惊骇,“诚允待主公忠心诚恳,怎会有异心?主公为何说出这等令人寒心之语?”
黄嵩面色一讪,浮现出几分羞愧。
他的确不该因为原信三番五次的挑唆和打小报告,继而怀疑聂洵的忠心。
他叹道,“那便是我多心了。”
风珏神色严肃地问,“莫非,又有什么人在主公面前进谗言?”
黄嵩也不隐瞒,毕竟原信和聂洵不对付,经常性打小报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风珏默了下,心底泛起一丝烦躁,面上却收敛多余的表情,认真劝谏道,“主公,事情还未有定论,且不可擅自猜疑揣测。您若是有什么疑虑,大可唤诚允过来,开诚布公地问个清楚。他若行事坦荡,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若他真有异心,神情动作也会露出破绽。”
与其脑补猜疑,令君臣二人逐渐离心,不如问当事人。
黄嵩面上的尴尬浓了几分。
风珏对聂洵的信任让他无地自容。
“此事是我的不对,一定会好好与诚允致歉。”
风珏听了这话,心下一松。
殊不知,黄嵩的“道歉”并非上门和聂洵推心置腹、彻底消除怀疑。
倒不是黄嵩觉得和臣下道歉丢人,仅仅是因为登门道歉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聂洵,自己因为旁人的小报告猜忌他么?
不能登门道歉,黄嵩想了想,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聂洵那边。
收到丰厚赏赐,聂洵这边一头雾水。
他最近没有立功也没有喜事,为何主公突然给自己这么大的赏赐?
老者尊者赐,少者卑者不可辞。
主公赏赐下来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着,却不知让原信越发恼火和生气。
聂洵与孟恒交往紧密,疑似怀揣异心,不但没有得到重罚反而收到厚赏,这算什么事儿!
众人虽没有将矛盾摆在明面上,但彼此心知肚明。
直至聂氏使团突然提出辞行,这颗埋入地底的炸弹彻底引爆了,炸蒙了一圈人。
因为聂氏的压力,黄嵩多番考量之后才会答应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
所以当聂良率领聂氏使团提出辞行的时候,黄嵩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聂良大老远从中诏过来就是为了耍他?
聂氏使团说走就走,连个征兆都没有,更别说进一步施压威胁——那黄嵩这边放弃沧州二郡的举止便显得愚蠢了——难怪,风珏和程靖过去的时候,姜芃姬没有半分为难就答应了。
蓦地,黄嵩想起一个细节——
沧州二郡换取谌州这事儿,虽说是风珏的劝说让他下定决心,但最初的提议人却是聂洵。
不过想想当时的情形,聂洵的建议不失为一条很好的退路,谁知道聂氏变卦这么快,打得众人措手不及。黄嵩只能将这点异样情绪压下,耗费大量时间和心腹重新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若是这样,黄嵩过个几天便能释怀这事儿。
奈何原信不肯罢手。
在他看来,聂洵这是“恃宠而骄”、“不知好歹”!
主公三番五次地放过他,他不思尽忠报恩,反而恩将仇报。
“老夫便是舍了一身剐,定要让主公看清此人的真正面目。”
原信揣着上断头台一样悲壮的心情,连夜拜访黄嵩。
黄嵩只能从被窝中爬出来,寝衣外披着薄衫,神色充斥着困倦。
“原校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能留到明日再说,非得连夜拜访?”
这会儿看到原信,黄嵩就忍不住头大。
原信老泪纵横地道,“主公,这是聂洵与柳羲里应外合的铁证啊。”
黄嵩一听这话,原先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面上却只剩阴冷。
“哦?这话怎么说?”
原信道,“前些阵子,末将时常看到聂洵与柳羲那边的孟恒交往甚密,二人谈话总要避开旁人,似乎聊一些不可告人的内容。再之后,聂洵向主公建议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末将以为,定然是柳羲那边得到什么风声,知道聂氏使团即将离开,顾不上沧州之事,所以她才授意让聂洵误导主公。若非如此,柳羲为何要吃这个亏,没有丝毫刁难便答应换取之事?”
当时那个情况下,谌州换取沧州二郡可是很吃亏的,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原信越想越觉得聂洵的建议不安好心。
黄嵩面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此事,我心中自有定论,原校尉勿要插手。”
原信听了这话,心中愤愤不平。
他很清楚,黄嵩这是要偏袒聂洵,帮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