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5:北方霸主(十二)
“赠予天下名士?”
除了少数人看穿姜芃姬的打算,其他人纷纷感觉到了肉痛。
这一套书绝对是万金难求的宝贝,拿来当传家宝都绰绰有余了,自家主公财大气粗,不仅要给书院捐赠,还免费送?在他们看来,这一套的造价不下二十万贯,岂能说送就送?
典寅等人心疼的脸颊微抽,他们想出言阻止,但一个一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主公别败家。
一直当背景板的孟浑开口,他诧异地道,“主公是想用这套书吸引天下名士?”
如果是这样,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仅仅在东庆国内,喊得上名字的名士也不下五百余人。
若是每个人都赠送一套,按照造价二十万贯的天价,主公可不得赔惨了?
孟浑曾跟着孟湛见过不少所谓的“名士”,在他看来,这些人大多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整天无所事事,聚在一起歌功颂德、伤春悲秋、故作扭捏姿态,明明心里很想去当官,嘴上却端着清高自傲的架子。讲真,他们别的不行,嘴皮子倒是利索,八卦的本事也不弱。
说得难听一些,不少“名士”更像是名媛,智商高,交际能力一流,左右逢源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不过,如今的主公需要这种绣花枕头?
姜芃姬好笑地道,“一套书而已,哪里能吸引全天下的名士?这只是一块敲门砖。”
名士这个群体在姜芃姬看来,他们便是一个宣传平台。
这套启蒙教材到了他们手中,再经由他们的嘴巴宣传,便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不过,这只是姜芃姬的第一步计划。
“只是……敲门砖?”孟浑的心肝儿颤了颤。
“自然,名士自有傲骨,寻常黄白之物难以打动他们。”姜芃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她道,“我们不用耗费多少金银钱财,只需将这套启蒙教材送过去,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哑然,这套教材全部用珍贵无比的上等宣纸裁制,一套二十一本,远比黄金白银昂贵。
自家主公不仅败家,她的算术还不怎么好。
武将们肉疼不已,唯独几个文臣岿然不动,亓官让笑道,“主公所言甚是。若这套启蒙读物能真正施行,便能教化天下学子,堪称为天下之师。不仅能扬名当代,亦能流芳万世。”
他刻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读音。
武将听后,隐隐明白过来了,脸色好了不少。
从古至今,唯有孔圣堪称万世师表。
至此之后,文人莫不以此为人生至高目标,但谁又成功了?
哪怕是名扬天下的名师——渊镜先生,他教出不少学生,文名传扬五国,但依旧不够格。
若这套启蒙教材能真正完善,开启民智,在上面留下名字的人,注定会流芳万世。
聪明人看得到里面蕴藏的巨大财富,蠢笨的人则会以为这只是小儿读物。
姜芃姬给名士送这套书,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打广告,还隐晦告诉他们——丸州有蛋糕。
“这只是第一步,吸引德高望重的有才名士过来共同编撰教材。”姜芃姬笑道,“我这里还有第二步。试问,天下哪个文人不想著书立作?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多少珍贵手稿就此遗失?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将教材送出去的时候,顺带宣告天下,愿意开放书局为文人出书,一本二十份。作为出书的酬劳,书局将保留十份样本。若是不愿意保留样本,只能自己掏钱。”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她刚一出口,原先还镇定的文臣瞬间淡定不下来了。
这不是别的事情,这可是出书啊!
天底下的文人,哪个不想自己的思想和结晶流传后世?
如果说启蒙教材能吸引名士加入,那么著书立作便能吸引无数有学识的寒门士子归心!在世家垄断的当下,姜芃姬抛出的这块蛋糕太吸引人了,绝对会让无数有学之士为止抢破脑袋!
饶是风瑾等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姜芃姬这话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心脏狂跳。
众人道,“主公大善。”
风瑾的反应还算平静,徐轲与杨思等人则是眼眶暗红,冒出了血丝。
寒门士子的痛楚,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世家豪族通过垄断知识教育,从而垄断了朝廷官位和权势。
为何总有人说“寒门难出贵子”?
难道是因为寒门出来的孩子全是智障?
非也!
寒门的孩子想读书,连书都找不到。
大字不识的文盲,哪里敌得过饱读诗书的贵子?
姜芃姬此举,无疑是扛着狼牙棒给士族豪强当头一棒槌!
世家豪族为何这么强大?
因为他们手里捏着最重要的知识,每个世家都藏了无数珍贵的典籍书册。
他们生来便拥有普通人无法拥有的条件。
多年发展之后,豪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势力根深蒂固,再以血亲为纽带抱成一团,绝了天下寒门士子晋升的道路。寒门士子想要出人头地,往往要依附豪族,伏低做小、忍辱负重。
说得难听一些,这是个扭曲而畸形的势力阶层。
若说天底下有什么财富是全天下共有的,无疑——那绝对是文字。
姜芃姬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惹来多少反抗的声音,也许还会让恼羞成怒的世家抱团攻讦她。
不过这不重要。
杨思想起这档子事情,心下一滞。
他迟疑地道,“主公,此事可要缓一缓?若骤然传了出去,怕会惹来天下士子争议……”
杨思不希望姜芃姬因此受到伤害,若是她倒了,寒门更看不到希望。
姜芃姬冷笑道,“那便让他们说去吧,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你家主公有的是钱,我愿意当冤大头给人出书,他们眼红个什么劲?这桩事情,我与程丞先生多番商议,已经定了大致的章程。除了前面这两步,我还有第三步,成立一间免费对外开放的书社。”
说是书社,其实就是最古老的图书馆,一个搜集、整理、收藏图书资料以供人阅览、参考的机构。在姜芃姬记忆里,这是个很古老的名词,在她的时代,图书馆已经丧失原有的价值,成为一个供游客瞻仰、游览、玩耍的景点,姜芃姬以前还跟着军校组织的活动去参观过。
876:北方霸主(十三)
“关于书社,我与程丞先生仔细商议之后,打算做到真正对外开放,天下学子皆可进入。”
姜芃姬这么说,那是因为前朝也有类似的“图书馆”,名曰——金鳞阁。
金鳞阁是前朝丞相皇甫修提议建造,最初目的是为了造福天下寒门士子。
不过,自从皇甫丞相身死,被人分尸烹煮,金鳞阁也成了士族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姜芃姬如今提议修建类似金鳞阁的书社,想来天下寒门士子都会纷纷响应。
“先前我说帮人著书立作,若是征得当事人同意,他们留下来的样本也会加入书社。亦或者,可以专门开辟这么一块地方,供人交流探讨。”姜芃姬可以肯定,若这三件事情办好了,丸州将会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届时,她再慢慢挑选,不愁没有可用的人才。
说完了这些,姜芃姬开始点人。
亓官让、丰真去崇州,杨思去浒郡,徐轲和风瑾留守治理丸州。
柳佘答应退居幕后,将一切权利交给姜芃姬,但能不能彻底收服崇州,还要看她本事。
亓官让是崇州人士,他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丰真看着不靠谱,实际上心眼贼多。
这两个人联手,旁人很难在他们手里占到便宜。
浒郡当地的士族都被柳佘敲打过了,收复难度相对较小,杨思一个人可以应付。
徐轲和风瑾配合默契,让他们留守大本营,姜芃姬很放心。
说完了【治理】,再说说【屯田】。
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有了充足的粮草,打仗才有底气。
姜芃姬道,“屯田已经初见成效,子孝去上京前给我留了不少建议,我觉得可行。我打算在崇州开荒良田,大规模屯田。如此一来,既能缓解粮草压力,同时也能缩短粮线的长度。”
关于崇州屯田的事情,亓官让和丰真已经听卫慈讲过了,自然没什么意见。
其他人暗中算了一笔账,同样赞成这个提议。
如果不屯田,他们根本养不起那么大规模的军队。
经过多次招募,丸州已经有六万兵马,女营规模也扩展至七千人。
这还是姜芃姬有意提高了门槛的结果。
如果来者不拒,兵力可以达到十万以上。
东庆境内,姜芃姬算是当之无愧的北方霸主。
李赟问,“不知崇州哪里有无主的荒田可供开垦?”
因为过度的土地兼并,不少土地都是豪族私产。
这次屯田的规模应该相当大,若是土地不够,怕是不行。
姜芃姬轻蔑地笑了笑,“届时再说。”
屯田的地点,这要等实地考察之后才能决定。
如果当地豪强聪明一些,她不介意合作共赢,若是不识相,她只能“巧取豪夺”了。
屯田这块,原本是卫慈负责的。
不过卫慈已经去了上京,督造州府,如今分//身乏术。
姜芃姬想了想,点名李赟,让他兼职崇州典农校尉,专门料理这件事情。
李赟开开心心地应下。
屯田的细节就这么多,姜芃姬将话题转移到了【练兵】这块。
说起练兵,一众恹恹的武将活像是打了鸡血,一个一个精神抖擞起来。
姜芃姬挨个询问了他们训练新兵的进度,得到的回复令人满意。
“最迟五年,我们便要和北疆开战。”姜芃姬开了话匣子,武将们不由得支长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细听,生怕错漏一个字,“北疆骑兵的强势,想来大家也是清楚的。他们动作快、调兵灵活,但也有明显的劣势。我打算针对这一劣势,专门训练克制骑兵的军伍。先前我也曾提议过,不过训练规模太小,成效并不大。如今要真正贯彻实处,正式分化兵种!”
北疆太过依赖骑兵,兵种十分单一。
他们的速度的确很迅捷,但并非无敌,他们也有着致命的弱点。
其一,防御性不强。
其二,兵种太过单一,一旦碰见专门克制的兵种,几乎没有翻身之地。
姜芃姬打算正式分化兵种,增加军中兵种的多样化,这也能让战场调度和指挥更加灵活。
为了克制骑兵,姜芃姬设想了不少针对性方案。
既有军阵、军种、防御器械还有更加阴损的陷阱。
众人将手中的小册子往后翻了一页,顿时脊背一凉,心中仅有一个念头——
自家主公和骑兵是有多过不去?
看着姜芃姬写的内容,他们稍稍设想一番,忍不住为北疆骑兵捏一把冷汗。
先说军阵,册子上画了简易的鱼鳞阵,令重装步兵手持盾牌以及长矛,结阵组成类似鱼鳞的方阵。姜芃姬之前带着百余兵卒潜入嘉门关朝外突围,用的军阵可以算是小型鱼鳞阵。
不过,北疆骑兵多为布衣或者身穿藤甲的轻骑兵,机动性极强。
若是没有将敌方包围,这种鱼鳞阵效用不大。
还有众人比较熟悉的长枪阵。
长枪阵的优点很明显,弱点同样显著。
不过,姜芃姬先前提议兵种分化,再让不同兵种之间配合,互相弥补短处。
如此一来,这个长枪阵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说了军阵,还有凶残的弓弩兵,用的还是姜芃姬先前数次改良的改良弩。
姜芃姬最初的部曲全是用改良弩,这么多年来也研究出不少配合作战的方式,相当犀利。
除了改良弩,军中还有床弩。
射程远,威力大,杀伤力强,可以对冲锋的北疆骑兵造成巨大损伤。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小玩意儿”,诸如拒马枪、铁蒺藜。
拒马枪可以列阵挡在大军面前,将冲锋的马儿刺得血肉模糊,阻挡骑兵冲锋。
铁蒺藜共有四面,无论怎么摆放都会有一头刺朝上。大规模洒在敌军冲锋的路上,再稍稍用草木掩盖。马儿若是踩中了,铁蒺藜的刺便会扎入马蹄,几乎是废掉了这匹马。
在册子上面,众人还看到两把造型新颖的武器。
一把形似镰刀,专门用于砍马腿,一把厚重威武,取名斩马刀。
姜芃姬打算专门训练特种作战部队,数量五千左右,专门训练他们针对北疆的战马。
相较于马上作战能力,北疆骑兵步战并不强。
没了马,他们便是拔了牙的猛虎,不足为惧。
877:北方霸主(十四)
时局震荡,乱象频起。
中诏野心勃勃,本想趁着南盛和东庆战乱不休的良机,出兵占便宜,扩大领土。
奈何他们自己也有一脑门子的官司,国内斗争空前激烈,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许是气数将近,步了南盛和东庆的后尘,中诏已经出现好几拨试图反抗的农民军队。
奈何起义军的规模太小,还未来得及掀起什么风浪,便被官方用兵残忍镇压。
民间团体躁动不安,那些拥兵自重的士族豪强也各有心事,隐隐有诸侯分裂的架势。
在这个敏感的时节,中诏皇宫传出一个骇人的消息——
杜皇后是木人成精的妖孽!
野心勃勃的诸侯按捺不住,干脆以此为借口,叱骂如今的皇帝倒行逆施,竟然纵容一介妖孽祸害宫闱,还将这些消息传出去。谁知道如今皇宫内的皇帝、皇子、皇女还是不是人?
这个谣言迅速传开,原本就被削弱的皇权更是摇摇欲坠。
当然,皇室哪里会承认这个谣言,绝口否认。
只是杜皇后薨了,皇室的作态惹人生疑,百姓对那个木头妖的传闻越发深信不疑。
皇帝下令杜皇后薨后,不得入皇陵、不得享供奉,还将杜皇后册封时的金册宝印逐一收回。
虽没有直接说废后,但这个待遇已经和废后别无二致。
中诏国内,哪个百姓不知道杜皇后深受皇宠?。
若非盛宠优渥,杜皇后写的《女四书》如何会在中诏大行其道?
现在杜皇后薨了,要说里头没点儿猫腻,皇帝怎么会如此残忍地对待曾经深爱的女人?
一番脑补之下,百姓的猜测竟然无比接近事实。
杜皇后倒霉,杜氏首当其冲。
杜氏本来开始落寞了,谁知出个贤德无双的杜皇后,她写下的《女四书》被天下名士追捧盛赞、还被树立为女性标杆楷模,连带杜氏也沾了光,不由得飘飘然,连骨头都轻了好几斤。
如今靠山倒了,他们又得罪了不少手握重兵的世家豪族,迟早要被旁人清算。
因此,杜氏这一支的日子并不好过。
风光的时候,谁都想来沾个光,落魄的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对他们落井下石。
面对落差巨大的境地,不少杜氏族人对杜皇后有了怨言。
奈何杜皇后人都死了,尸体不知去向,他们怨气无处发泄,只能将愤怒发泄在杜五娘身上。
杜五娘,便是风瑾的长兄——风珪的原配妻子,原先的风杜氏。
她与风珪和离之后被安全送回了中诏。
按照中诏越来越畸形的风气,她作为被夫家赶出来的妇人,应该被抓过去沉塘。
不过,她手中有风珪给的放妻书,送她回来的人也是风珪精心挑选的心腹。
一番周旋之后,杜五娘勉强保住了小命,被杜氏随意打发到了一间佛堂,出家为尼。
杜五娘心中恨着风珪,一直想着如何借助娘家的势力向风珪施加压力,让他再将自己跪着迎回去。不过,残酷的现实却给她迎头痛击,莫说借助娘家势力,若非风珪派来的心腹和杜氏周旋,她早被人绑着抓去沉塘了。饶是如此,她也不曾有过一丝丝的感恩或者忏悔之情。
杜五娘学了杜皇后的做派,踩着对方上位,这才赢了贤德美名。
如今杜皇后薨逝,杜氏被人牵连,身处佛堂的杜五娘自然也不好过。
没有要她的性命,但日日派遣仆妇过来羞辱她,还让相貌丑陋的男仆围观她受辱的场景。
按照《女四书》的内容,此时的杜五娘应该羞愤自杀,以保清誉。
不过正如风珪嘲讽的那样,她一向是严以待人、宽以待己,自己的性命那么重要,哪里会轻易舍弃?她可以用《女四书》约束旁人、打压对手,但绝对不会用这玩意儿惩戒自己。
杜五娘过得水深火热,她的前夫风珪却是意外幸福。
自从上阳郡被姜芃姬接手,郡内百姓的生命有了保障,风珪终于不用忙得常年不着家。
空闲时间多了,他便潜心读书,偶尔外出访友、参加雅集诗会,手把手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有了杜五娘的前车之鉴,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风珪都要亲自过问一番。
这一日,他刚从外头回来,府外已经有人等着他了。
风珪内心暗暗诧异,跟着那人去见父亲风仁。
“怀璋,你过来看看这个。”
刚一入内,风珪便看到父亲风仁坐在席垫上,身边仔细摆放着一摞书籍。
不同于平日里熟悉的卷轴装书籍,这些书竟然是用白线固定的。
“父亲……这是?”
风珪上前,捡起其中一本,入手的触感细腻冰凉,他刚一打开扉页,便看到熟悉的名讳。
再一翻,里头的微言大义,惹人深省。
风珪出自清贵世家,传承近千年,经年累积之后,家中藏书不下十数万卷。
风珪不敢说自己都看过,但大致都有点印象,可他对手中这些书全然陌生。
换而言之,这些书极有可能是新出的。
新出的书,还用了昂贵无比的纸张,简直奢侈到不行。
“前不久从丸州那边送来的。”风仁道。
“二弟送的?”风珪头一个想到了自家弟弟。
风仁摇头,他道,“并非如此,这是丸州牧柳羲赠予的。不止为父有,其他名士也有。”
风珪听后,面部表情有些开裂。
不说书中内容如何,光是这些纸张便不下二十万贯。
哪怕柳羲拥有造纸作坊,家中富有得很,也经不起这么败家吧?
送一套还不够,还送了其他名士?
风仁道,“你看看其中的内容。”
风珪依言细看,没多一会儿便看得入迷了。
风仁嗤了一声,他道,“柳羲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丢出的诱饵也太勾人了。”
风珪深以为然,他也看清楚了,这套书的潜在价值不可估量。
风仁又丢了一颗大雷,将风珪炸得六神无主。
“丸州牧柳羲,不仅大方送书,她还更大方地表明愿意为天下学子著书立作。”风仁道,“还记得前朝的金鳞阁吧?柳羲在信中提及,她想重建一间金鳞阁,免费供给天下寒士……这封信,目前只有为父收到,其他人只收到了书册。”
风珪垂眸道,“柳羲这是……”
风仁笑道,“她惦记风氏的藏书呢。”
878:北方霸主(十五)
风氏能传承千年,除了严谨家规和清贵家风之外,还要得益于他们的远见卓识。
例如前朝皇甫丞相修建的金鳞阁,号称藏书百万。
这百万藏书都是哪里来的?
除了皇甫丞相自己捐赠的三万藏书,其他都是各个士族豪强捐赠的,风氏便捐了十万卷。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正是这十万卷藏书,为风氏保驾护航,让他们再度获得两百余年的繁荣鼎盛。
相较于其他士族豪强,风氏的画风显得与众不同。
若将那些拥兵自重的士族豪强比喻为八块腹肌的壮汉,风氏便是巍冠博带的儒雅书生。
不仅仅是外貌不同,战斗力都不是一个阶层的。
若非豢养部曲极少,风氏也不需要为了上阳郡的安危,咬牙将它拱手让给姜芃姬。
如今,风氏又面临同样的选择。
“柳羲是想让我们捐书?”
风珪隐隐有些怒气。
倒不是他敝帚自珍,不想赠书,关键是柳羲有这个资格?
大夏朝那会儿,风氏愿意捐赠十万册书籍,那是为了响应皇甫丞相的号召,更是为了家族长远的未来考虑。十万册书籍换取风氏两百余年的繁荣鼎盛,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大夏朝一统中原,柳羲如今才占了东庆半数之地。
皇甫丞相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相较之下,柳羲现在才哪到哪儿?
要是捐赠给柳羲,充实金鳞阁,风氏能有什么好处?
风珪这个想法,正是风仁最初的想法。
不过怒气消逝之后,这只老狐狸深思熟虑一番,他觉得这桩买卖未必不能行。
“怀璋,你觉得东庆境内,除了柳羲,还有谁能挡得住北疆之祸?”
风珪闻言沉默,半响才道,“除她之外,唯有柳佘。”
风仁说,“日前接到消息,柳佘那只老狐狸选择退隐了,他将崇州和浒郡全部交给了柳羲。”
风珪这下不说话了。
“北疆已成气候,虽有马瘟拖延,但不出三五年,估计就能恢复生息,再度挥兵东庆。你瞧瞧如今的情势,皇室苟延残喘,其他诸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北疆若是趁势打了上来,内有兵乱,外有敌患,还有谁能阻挡北疆铁骑?风氏祖祖辈辈扎根上阳郡,北疆若是打进来了,风氏也难以保全自身。除非举家迁徙,逃难到别处。”说到这里,话中添了几分凄凉。
如今正逢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
逃出上阳郡,他们又能迁徙到什么地方?
相较之下,柳羲如今将丸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了东庆不可多得的安宁乐土。
风氏倒不如向她示好,帮她一把又如何?
风珪听出父亲画中的意思,面色不由得一改,“父亲是想帮助柳羲去……”
“并非如此!”
风仁可没想现在站队。
这种关系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决定,他怎么会胡乱下决定?
“那父亲此话的意思是?”
风仁道,“不过是稍微示好罢了。”
示好并不意味着站队。
仔细来说,风氏和姜芃姬有共同的利益。姜芃姬的势力发展越强劲,风氏全族上下的安全也更有保障,更别说风瑾还是姜芃姬信任的心腹,有这么一层关系,二者算是天然同盟。
“为父想先带一万卷藏书去寻柳羲。”说完,风仁用手指了指那一套启蒙教材,“这些书很适合给小孩儿启蒙。语言看似精简,实则蕴含无穷道理。若能彻底施行,兴许真能开启民智。”
风氏不是没有野心,不过他们的野心与其他家族不同。
作为罕有的千年世家,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延续家族。
当其他世家豪强拼命聚集财富、压榨百姓、搜罗珍宝的时候,风氏秉持祖制,不争不抢、不沾兵权、不四处树敌、不巧取豪夺惹来民怨,一心守着祖先积累下来的文化财富。
大夏朝建立之前,曾有过维持数百年的十六国乱世。
那时候,多少显赫家族覆灭?
唯独上阳风氏,纵然上阳郡几经易主,可他们仍旧屹立不倒。
追根究底,古老千年世家和新贵暴发户,二者从思想境界上就不一样。
风仁道,“为父去看看,这般好事,错过了可惜。”
别的不说,光是眼前这一套书,足以将程丞推到顶尖名士行列。
在此之前,听说过程丞名讳的人有几个?
蛋糕就只有这么大,风氏怎么说也要去啃两口。
如果柳羲是最后的胜者,这笔投资绝对是风仁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与此同时,东庆不少名士也受到了这套启蒙教材。
有些人嗤之以鼻,但看到扉页上的名讳,内心也是酸溜溜的。
有些人惊为天人,恨不得天天捧着这些书睡觉,一边还动用人脉打听柳羲等人的消息。
话题议论度高了,热度也水涨船高,程丞等人的名讳时常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名士聚会。
一夕之间,天下扬名。
舆论发酵了一阵,另一个重磅消息狠狠砸了下来。
著书立作!
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
这更是无数名士进一步宣扬自己文名的捷径!
古代可不是现代,花费万把来块钱就能自费出书,古代想要出书,万贯家财都兜不住。
姜芃姬的热度已经炒得很高了,此时又爆出这么个猛料,人才对丸州都生出了向往之心。
这还不算完。
当丸州斥资重建金鳞阁的消息传开,不少世家贵胄冷眼看笑话,寒门子弟激动得难以自抑。
姜芃姬知道这一手动作会给她招来不少人才,但从未想过,她会钓到这么大的鱼。
那已经不是河鱼了,分明是鲸鱼!
“学生见过先生。”
听到外头传信有故人拜访,姜芃姬还懵了一下,旋即让人请去了正厅。
瞧见来人,饶是姜芃姬这样定力十足的人,她也忍不住惊了一下。
回过神,她连忙对来人行了礼。
精神矍铄的渊镜先生笑着将她扶起,温和道,“今时不同往日,柳州牧太客气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对先生执礼,本就是应当的。”
姜芃姬快速调整好情绪,内心余波未停。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钓来渊镜这条大鱼。
这人不是无心插手诸侯之争,一心只想守着书院好好教书育人?
如今竟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能不意外?
惊喜!
意外!
刺激!
879:北方霸主(十六)
事实证明,姜芃姬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渊镜先生此次过来并不是为了襄助她,对方只是对那套启蒙教材十分感兴趣。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渊镜是东庆德高望重的名师,数十年来教出不少学生,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
有此人的加入,这套启蒙教材的含金量将会跨上另一个台阶,能被更多人接受和认可。
如果将渊镜先生来丸州的事情宣扬出去,届时便能吸引更多的学子齐聚丸州。
不过,姜芃姬为了不引起渊镜先生的反感,只能将这个诱人的念头强行压下。
对方不愿意插手诸侯之间的斗争,她便不能擅作主张。
“先生舟车劳顿,学生先派人将您的行礼安顿好。”寒暄过后,姜芃姬见渊镜眉宇间带着几缕疲倦,主动关切道,“先生从琅琊郡赶来,路程遥远,身边怎么不多带几个伺候的人?”
“老头子生活不讲究那些,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渊镜先生笑了笑,他道,“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岁,独自一人上路也是可以的。如今年纪大了,反而成了拖累人的包袱。”
还别说,渊镜先生年轻游学的时候,那也是走一路打一路的狠人。
别看他现在和蔼可亲,年轻时候,他手上也有几条土匪人命。
正说着,外头有陌生脚步靠近,姜芃姬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容貌略显富态的青年立在外头。
见姜芃姬看他,这青年怔在原地,旋即恭恭敬敬行礼。
姜芃姬笑道,“祖德师兄,许久不见,怎么如此生分了?”
青年姓唐,单名一个耀字,表字祖德。
此人与姜芃姬也有几分孽缘。
想当年,二人在上京的嵇山汤泉有点儿矛盾,唐耀为两个得罪过姜芃姬的纨绔士子出头。
当然,那次摩擦以姜芃姬大获全胜告终,渊镜先生还小小训斥了唐耀。
后来姜芃姬去琅琊求学,唐耀始终看她不顺眼,虽没有刻意找麻烦,但总是冷面以待。
姜芃姬发现他没什么恶意,所以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姜芃姬记忆里,唐耀是一个有着士族出身的青年,他为自己的出身和血统感到骄傲,努力维护这份殊荣。以唐耀的视角来看,姜芃姬便是士族圈子里的奇葩,离经叛道之人。
如此一看,唐耀不喜欢姜芃姬也说得过去。
唐耀立在外头,踌躇地不敢进来,面上的表情略显僵硬,视线更不敢和姜芃姬对视。
渊镜先生瞧了觉得好笑,唤道,“祖德,过来。”
唐耀迟疑一下,不敢违抗师命,步履稳健地来到渊镜先生身旁,端坐下来。
“老师……”唐耀对着渊镜行礼,又转向姜芃姬,憋出三个字,“柳州牧……”
姜芃姬笑着道,“几年不见,祖德师兄稳重了不少。”
说罢,唐耀的表情略微一抽,但他没胆反驳。
渊镜先生笑道,“莫怪祖德,他也是惊到了。”
“惊到了?”
不是吧,她这张脸真的有这么丑?
渊镜先生笑了笑,解释说道,“数月之前收到消息,世人纷传兰亭是女儿身。祖德不肯信,非说是旁人谣传污蔑。如今瞧见兰亭真身,他可不被吓到?虽是女娥,犹胜万千男儿。”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倒是学生的过错。”
姜芃姬回想自己在琅琊郡求学的三年时光,不由得失笑。
估计和唐耀一般懵逼的,还大有人在。
她在琅琊求学三年,自认为是认真读书,但搁在旁人眼中,她仍是不学无术的典范。
甚至还有人说她是眠花宿柳的浪荡子,暗地里疯传她将不知名的青楼姐儿的肚子弄大。
虽说是捕风捉影的绯闻,并没有实锤,但也能从侧面应证,姜芃姬在琅琊的名声并不好。
哪怕姜芃姬离开琅琊,不少地方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直到姜芃姬的身份天下大白,那些人的脸蛋都要被扇肿了。
柳羲是个女子,她再怎么眠花宿柳,也不可能将人肚子弄大,至于那些负心汉抛弃良家女的传闻更是子虚乌有。倒是那几个喜欢抹黑她名声的人,一时间噤若寒蝉,纷纷闭门谢客。
渊镜先生道,“你也有难言之隐,怎么能怪你呢?”
若是没有苦衷,谁愿意隐瞒真实身份生活十数年?
姜芃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为了方便渊镜先生和程丞进行学术交流,姜芃姬把渊镜先生的住所挪到了后者附近。
正如姜芃姬猜测的那样,渊镜先生根本没有沾手丸州的政务。连先生身边的唐耀也安分守己,每日陪着渊镜先生出门拜访程丞。两个学术教育狂人一碰面,顿时天雷勾动地火,思想碰撞的场景,又如火花带闪电,二人每每谈得兴起,总能废寝忘食,大有相逢恨晚的架势。
姜芃姬送的启蒙教材,一套就有二十一本,但在渊镜看来,仍旧少了什么。
程丞对这位教育界大拿十分尊崇,渊镜说缺了什么,那肯定存在缺憾。
不过,二人探讨数日,始终没有抓住那丝灵感。
直到姜芃姬偶然上门。
她听了渊镜和程丞的疑惑,斟酌着说,“君子六艺分为礼、乐、御、数、书、射,军营兵卒各有分化,诸如步兵、骑兵、弓兵、弩兵……以此类推,启蒙教材自然也要仔细分类,区分难度,由浅入深。若是将所有内容都混在一起,一股脑儿教给学生,一来学得太杂,二来……纵然是老师也区分不了哪个学生更擅长什么。连这个都区分不出,如何针对性地因材施教?”
渊镜二人茅塞顿开,似乎冲破了某个瓶颈,无数灵感在脑海迸发。
两个人又凑到一起忙活,一时间沉迷得忘我,直接把姜芃姬搁置在一旁。
姜芃姬:“……”
见两个人眸子biubiu地冒着诡异的光,她暗暗为以后使用教材的学生捏了一把汗。
没人理会姜芃姬,她待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
一旁的唐耀起身相送。
唐耀刻意落后一步,跟在姜芃姬身后。
临进门前,唐耀道,“柳州牧,耀有一事相询。”
姜芃姬停下脚步,侧首看向唐耀,“祖德师兄尽管问便是。”
“柳州牧是河间柳氏子弟,名声素著,连老师都对您赞不绝口,说您有雄才大略,未来定是匡扶天下的奇才俊杰。可是,耀亲眼所见,仍有一事不明。”唐耀望着姜芃姬道,“州牧出身清贵,与凡人不同,为何要与那等寒微之人为伍。此事若被天下知晓,竟不怕被人耻笑讥讽?”
880:北方霸主(十七)
直播间观众对唐耀的感官还不错,见他一直避开姜芃姬的视线,他们还以为这个小青年暗恋他们家狂拽酷霸炫的主播。半分钟之前,他们还抱着乐观心态,误以为唐耀想要表白。
可是……听了唐耀这番话,不少观众气得不行。
【大唐荣耀】:好气啊,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莫聆音】:竟然说主公身边的小天使是“寒微之人”,信不信一群豆沙包教他做人?
【李家莫愁】:感觉这个小孩子太天真,没有谁的富贵是凭空冒出来的。他现在能穿着绫罗绸缎,有资格跟主播面对面说话,还不是因为他投了一个好胎外加一个争气的祖宗?
【生榨蓝莓汁】:这就是传说中的“门第之见”?讲真,有些讨厌。往上数个几万年,谁家老祖宗不是爬在树上的猴子?再往前数个几百年,谁家祖宗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有本事在这里洋洋自得有个好祖宗,怎么不去努力,让自己后人有个可以炫耀的祖宗?
【虚幻之城】:道理谁都懂,不过古人可不听这些,不然的话,哪里还有三六九等?
直播间观众在那头议论,姜芃姬也沉了脸色。
她反问道,“为何要被耻笑?”
唐耀唇瓣翕动,望着姜芃姬明亮的眸子,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开口。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姜芃姬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看了。
唐耀道,“州牧岂能这般自甘卑贱?您瞧瞧您治下的那些人,一个是受了黥刑的罪人,一个是娼伎之子,一个是混血的杂/种,剩余皆是不堪教化、有勇无谋的莽夫。既是匡扶天下之大事,哪里需要与这等卑贱失德的匹夫共事?此事说出去,天下士人自然要引以为耻。”
姜芃姬听后,冷冷地呵了一声。
唐耀觉得脊背微寒,下意识退了一小步,难言的寒气自脚底向上蔓延,直冲大脑。
姜芃姬冷笑一声,“哦?可我并不觉得哪里值得耻笑,相反,说出这话的你才令人发笑。”
唐耀面色一白,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原地。
渊镜先生知道唐耀的毛病,试着纠正过,奈何成效不大。
此次将他带来,其实也是为了让他开开眼界,莫要当那井底之蛙。
唐耀的出身没有风瑾那么高,但也不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子,周围人给他灌输的思想便是家族血统高贵、士族天生高于寒门,他慢慢也接受了这样的洗脑,觉得寒门出身的人轻微无德,不能与之相交。他因为崇拜渊镜而拜师琅琊书院,人生观受到了第一波冲击。
渊镜先生讲究有教无类,始终坚持因材施教的理念,所以他的学生出身有高有低。
唐耀从不与士族之外的学生交流。
看似很无礼,但这般行径在士族中间才是正常的。
“你——”唐耀气结。
他原本想和姜芃姬结交,哪里晓得她整日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不思学习,眠花宿柳也就罢了,偏偏还染上吃喝赌的恶习,行事粗鲁,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士族该有的操守德行。
姜芃姬目光冰冷地瞧着唐耀,“你口中的黥刑罪人,他的生母被跋扈乡绅所害,身为人子岂能无动于衷?匹夫一怒尚可血溅三尺,孝舆一身血性,为母出头也是错?”
唐耀哑然。
生母被人杀害,为人子还无动于衷,岂非不孝至极?
不孝者,畜牲也。
“至于娼伎之子?若无那等不守操行、不忠伴侣的畜牲,青楼女子还能有感而孕不成?父母之错,不累稚儿。你说文证是混血的杂/种,说到底还不是东庆权贵懦弱无能,以至于国土被外族侵占,国民因此受辱?要说是耻辱,那些尸位素餐的贵胄,该不该自刎谢罪?唐祖德,你从才能方面挑剔他们,我尚且还能听一听。用这等借口抨击旁人,实乃小人行径。”
唐耀被姜芃姬骂得立在原地,双耳嗡嗡作响。
他欲反驳,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姜芃姬又道,“你说我手底下的武将皆是不堪教化、有勇无谋之辈?这更是大错特错!若无他们南征北战,平定青衣军与红莲教之祸,如今的丸州不过是人间炼狱。唐祖德,你可见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我不想打你,你这身板,怕是连我一根手指都扛不住。”
总结来说,文不成武不就的唐耀,有什么资格评论她的小公举们?
姜芃姬最后补了一刀,“老人常言,吃水不忘挖井人,话糙理不糙。你平日所食米粮、所穿衣裳,一米一粟、一针一线,有什么是你亲自劳作得来的?这些全是普通百姓辛劳耕作所得,从头到尾,你可有出过什么力,流过一滴汗?如此看来,你算不算是忘恩负义之人?”
说罢,姜芃姬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丢下唐耀一人杵在原地。
唐耀跟着渊镜先生离开琅琊,一面赶路,一面游学。
生活在象牙塔中的他,终于见识到象牙塔之外的残酷景象。
野狼柴狗饿得瘦骨嶙峋,为了寻找食物,不得不扒拉地上的人骨充饥。
残损的白色尸骸半遮半掩地暴露在荒野,恍惚间,似能听到孤魂哀哀啜泣。
路上的流民在生活的压迫下,已经失了人性,什么丧绝人伦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般凄惨景象,令人心中惶惶。
入了丸州境内,竟是另一番人间乐土。
仔细询问,唐耀发现百姓将那几个“寒微之人”捧上了神坛,甚至有人在家中为他们立了长生碑。风瑾、卫慈、丰真等人也就罢了,怎么说也是士族出身,其他人何德何能?
故而,唐耀看到姜芃姬才会如此纠结。
所见所闻和固有思想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双方僵持不下,唐耀蓦地有种冲动,试图从姜芃姬这里找答案。
毫不意外,他被对方狠狠喷了一顿。
唐耀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渊镜先生和程丞正说笑聊天。
“祖德,如何?”
唐耀抿着唇,不发一语。
虽说先生总是神叨叨的,但他肯定,对方绝对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渊镜先生叹了一声,道,“你呀,有什么不解,自己多看多听多思便好,何苦去招惹她?”
瓜娃子,得罪一个帝运昌隆的人,小心以后被穿小鞋子。
881:北方霸主(十八)
唐耀仍是没什么反应,瞧着垂头丧气的,好似一只斗败的公鸡,气势全无。
程丞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辗转,似乎在好奇这对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几息,唐耀沮丧地道,“学生本是好意。”
虽说这个瓜娃子说话难听了些,但唐耀本身还真没什么恶意。
姜芃姬这些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准备去打仗,平日也没参加士族之间的聚会,自然不知道旁人对她的评价。唐耀不同,他和士族这个群体保持高度联系,各种小道消息格外灵通。
柳羲身为河间柳氏嫡子……不,嫡女,她有着颇为高贵的出身,但她不思进取,整日与一群寒微失德的人搅和在一块儿。唐耀平日里没少听人背后议论,各个都说羞与为伍。
以唐耀的三观和立场来说,这些话根本挑不出错。
高门世家和寒门庶族,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渊镜说,“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唐耀道,“可——”
他唇瓣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将盘旋在舌尖的话咽回肚子。
唐耀很是疑惑,难道柳羲至今都未发现症结所在?
什么症结?
自然是投奔她的人为何这么少!
要说名利、出身、威望,她的综合条件不比旁人差,哪怕是女儿身,但东庆又不是中诏,遭受《女四书》的荼毒还不算太深。更别说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州牧,会盟期间大出风头。
这么好的条件,为何愿意投奔她的士族寥寥无几?
表面上来看,似乎是因为柳佘正当壮年,投奔柳佘比投奔她更加有前途。
事实上,里头还蕴藏着另一重更深的缘由。
细细数来,姜芃姬身边有几个是正经士族出身的?
文臣比例对半分,风瑾、卫慈和丰真是士族,但除了风瑾之外,其余两人的家族已经落魄。
至于武将,情况更是惨烈,除了罗越还算有点儿看头,其他人全军覆没。
所以,从势力结构来讲,丸州八CD是由寒门出身的人组成的。
搁在那些心高气傲的士族眼中,这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台班子。
那些看重血统、坚持门第的士族,甚至不愿意和寒门出身的人同室而处,说得难听一些,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恶心,更别说在一个主公手下共事、还被寒门压了一头,这能忍?
绝逼不能忍啊!
不是每个士族都跟风氏一样清贵,对自身和天下大势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这也是为何风氏能传承千年不倒,反观其他世家,前仆后继被打死在沙滩上。
唐耀说徐轲是受了黥刑的罪人、杨思是娼伎之子、亓官让是混血杂种,这恰好映射出丸州势力在士族眼中的定位。卑微出身便是原罪,寒微失德的人如何能与高贵的他们为伍?
至于那些文德微薄、不堪教化的鲁莽武夫,更是饱受鄙薄。
东庆本就崇文抑武,再加上出身跟脚不好,丸州这群武将自然会被人轻慢鄙视。
当然,士族之中也不乏头脑清醒、高风亮节的人物,只是凤毛麟角罢了。
唐耀被姜芃姬叱骂了一顿,他心里也委屈得很。
在他看来,自己是好意劝说,让她与士族多亲近亲近,别掉价跟一群寒微之人混在一块。
渊镜先生叹了一声,唐耀是个很孝顺、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但也有士族的臭毛病。
作为一个人精,他如何看不出姜芃姬的打算?
对此人而言,不论士族还是寒门,有用的人才是个人,无用的人只是废物。
盛世之中,士族可以一手遮天。
乱世之时,礼乐崩坏,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哪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
瞧唐耀还垂着脑袋,渊镜道,“兰亭这人鬼精着呢,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这么一说,唐耀更加迷惑。
如果姜芃姬真的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更应该善加利用自己的优势,多多联系士族势力。
现在呢?
士族这个群体对她产生了偏见,一个一个不肯投奔她。
渊镜先生却道,“祖德也不用太操心,至多五年,情况便会好转。”
现在还没彻底乱起来,士族还沉浸在掌控一切的美梦之中,等北疆被灭了,呵呵——
如今的我,你爱理不理,以后的我,你高攀不起。
程丞听了这话,用余光瞧了一眼渊镜。
程丞和姜芃姬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后者的谋划,他隐隐知道一些。
未曾想,远在琅琊郡的教书先生,竟然能敏锐洞察一切。
渊镜先生对着唐耀道,“祖德过来,帮为师整理整理。”
与其将这个学生放出去得罪人,还不如约束在身边,带着他一起编撰教材,以免惹祸上身。
先不说唐耀其他如何,至少他的才能还是值得肯定的。
殊不知,渊镜先生这个决定,反倒让唐耀躲过了一次杀劫。
唐耀与姜芃姬的对话并未屏退左右,对话内容毫无意外地流传了出去,很快便传到了几个当事人的耳朵。徐轲表情冷漠,亓官让闻言冷笑,杨思嗤了一声,直接杀上门。
先前提过,杨思的恩师正是渊镜。
若是追根究底,他与唐耀还算得上同门师兄弟。
渊镜早年游学,一面磨砺自己,一面往家里捡好苗子。
尚在襁褓的杨思被他母亲丢弃在青楼附近的廉价旅舍门后,那地方又偏僻又阴冷。
眼瞧着快要哭咽气了,恰逢渊镜在旅舍后院舞剑,他听到动静便将这个婴儿捡了回来。
渊镜心知孩子来历,倒也没有刻意去寻孩子母亲,反而就近寻了一户农家寄养。
不然的话,仅凭杨思这般身份,如何能读书习字?
杨思没有上门打人,他也没有一照面就自报家门,反而以渊镜先生的学生自称。
唐耀不知底细,稀里糊涂被杨思拐着去“切磋”,一番较量之后,唐耀输多胜少。
“不知这位师兄哪里人士?”
唐耀后知后觉地询问,态度诚恳而谦逊。
杨思皮笑肉不笑地道,“谌州疆定郡人士。”
唐耀听到这个地址,心下一跳,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杨思起身拂袖,看似谦逊,实则讥诮对方。
“区区娼伎之子,寒微失德的小人罢了,哪有资格受你这一声称呼?”
说罢,扬长而去。
882:北方霸主(十九)
杨思看似冷静,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暴脾气。
卫慈欠了他一文钱的包子,杨思也能牢牢记着,利滚利变成好几贯。
他连至交好友都敢坑,更别说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子。
若非顾虑到渊镜先生和主公,杨思肯定不会这么算了。
等唐耀这件事情传入卫慈耳中,天气已经转凉了。
他仔细回忆,不由得轻叹唏嘘。
杨思和唐耀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前世,杨思和唐耀都在黄嵩帐下效力。
那时候天下已经大乱,五国不复,诸侯之间的征伐愈演愈烈,世家豪族纷纷站队。
对寒门偏见颇深的唐耀为了家族大计,不得已出仕,选择当时势力一流的黄嵩。
唐耀刚到黄嵩帐下便得到了重用,屡次建功。他是士族出身,有了他的加入,黄嵩帐下的士族势力猛地增长了一截,身为主公的黄嵩又没有及时调解,无意间加剧了两方势力的矛盾。
两派明争暗斗,战况愈演愈烈。
某次庆功宴,黄嵩将偶然得来的美酒分与众人享受,唐耀一时高兴,不由得喝多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指桑骂槐不说,还引经据典嘲讽某人是娼伎之子,弄得杨思下不来台。
此次之后,二人结了死仇,水火不容。
那时候,陛下已经干掉许氏,偷袭了兵力内虚的安慛,她与黄嵩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双方休整之后,默契一致地集结兵力,预备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正面战场僵持不下,陛下将战局的突破口放在较为薄弱的侧翼。
巧得很,杨思与唐耀被安排在一处。
陛下利用杨思爱吃贪食的毛病,故意派人接触杨思,还刻意让唐耀看到。
杨思贪吃挑食的毛病,黄嵩势力的人都知道,极少有食物能被他那条挑剔的舌头认可。
起初,黄嵩对此嗤之以鼻。
这种低劣的挑拨离间的手段根本不起作用!
一次两次自然没事,杨思也亲自跟黄嵩解释清楚,但次数要是多了呢?
积少成多,积土成山。
怀疑的雪球越滚越大,外加唐耀在一侧挑拨,杨思的处境堪忧。
哪怕后来杨思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糖衣炮弹,可黄嵩对他的怀疑也已经扎根。
在这之后,陛下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玩了一出帽子戏法,成功把黄嵩一部分精锐坑死,让书法最好的人仿照杨思的笔迹写了一封似是而非的“通敌书”,再故意卖了破绽给唐耀。
唐耀得到了证据,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头,陛下又让卧底暗中给杨思透露口风,让他尽快逃命。
一整套组合拳下来,黄嵩帐下再无杨思的容身之处。
陛下坑来了杨思,变相削弱了侧翼的防线,以此为突破口布局,越战越勇。
因为这些经历,卫慈是相当心疼杨思。
有点儿小爱好不是大毛病,奈何碰见一个心黑的对手以及猪一样的队友。
黄嵩落败之后,杨思仍旧记着仇,将过往遭受的羞辱完完整整还给了唐耀。
唐耀不堪受辱,撞墙自尽。
今生么……看这个情形,二人虽有矛盾,但结仇不算太深,至少没有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顾念着渊镜先生这层关系,他们应该不会彻底下死手?
卫慈猜得没错,二人的确不会再结死仇了。
不过唐耀也把徐轲和亓官让得罪了,徐轲脾气好,不计较,但亓官让肚子里的黑水不比杨思少。幸好,渊镜先生已经决定把唐耀拘在身边,认真编书,充分发挥他的长处,避开和亓官让等人同台竞争的局面……如此一来,他们生出矛盾的机会也不多,总不至于不死不休。
今年是屯田的第二年,老天爷格外给脸,雨水丰沛,所以丸州迎来了少有的丰年。
按照屯田制的规矩,州府能收到三成到四成的粮食。
饶是如此,留在百姓手中的粮食也比以前多出两倍不止。
州府收上的税粮将仓库堆得满满当当,经过徐轲的统计,足以支撑丸州三年的开支。
姜芃姬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亓官让等人去了崇州,杨思按照原计划前往浒郡。
风瑾和徐轲留在丸州看家。
当然,在丸州这个地方,看家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风瑾对着主公留下的金鳞阁设计图,气得眼前发黑,深深懊悔自己为何交了这么个损友。
除却金鳞阁这项大工程,他和徐轲还要接待来自东庆各地、慕名而来的名士大佬。
等金鳞阁竣工,估计还要迎来数量浩大的寒门士子。
光想想那庞大的工作量,风瑾这位仁人君子也想爆粗口,动手掐死自家主公。
因为这个坑人的主公,他和静娴都不敢要二宝啊!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好好一个端方雅正的君子,如今被姜芃姬逼得快要化身食铁兽。
“老爷、老爷——”门外有侍从唤他。
“何事?”风瑾两道剑眉倒竖,眉头皱成了“川”。
“老太爷来了,如今正在府外。”
老太爷?
风瑾熬夜太久,如今还有些头重脚轻的错觉,听到这个称呼,他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
风瑾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父亲怎么来了?”
老太爷指的不就是他家父亲?
风瑾忙不迭地套了木屐,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去门外迎接父亲风仁。
一旁的侍从暗暗叫苦,但他不敢拦下风瑾,只能认命跟上。
等风尘仆仆的风仁看到衣衫不整、发冠未束的二儿子,表情有些微妙。
风瑾:“……”
风仁收到启蒙教材的时间比渊镜先生早,但他却比对方晚了近一个月才抵达丸州。
倒不是他故意拖延时间,完全是因为整理万卷书籍耗费时间,再加上全是竹简材质,装了数十辆马车,走得慢不说,碰上几天坏天气,未免书简受潮,只能临时找个村子落脚。
一番耽搁下来,他的脚程哪里比得上轻车从简的渊镜一行人?
“衣衫不整,不修边幅,如此模样还敢出现在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风仁蹙着眉,二儿子一向稳重。
未曾想,风瑾成了婚、当了爹,反而越来越退化了。
风瑾:“……”
爹——儿子真的好冤!
883:北方霸主(二十)
深秋之前,姜芃姬带着万余兵马以及小公举的怨念buff,成功抵达崇州州府。
崇州的地理比丸州还要偏向北面,如今已经能感觉到冬日的预兆。
当丰真和亓官让各自抱着裘皮大氅,宁死不肯撒手的时候,姜芃姬依旧风度翩翩。
“正图,前方可有接我们的人?”
姜芃姬隔着一段距离,唤了一声打前阵的符望。
符望领兵开道,魁梧健硕的身躯骑在高头大马上,天生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只是,这般英武不凡的男子,如今却将两道锋锐剑眉拧成了结。
光瞧他那张脸,外人便知道他揣着重重心事。
听到身后传来主公的呼唤,符望暗暗收敛内心的焦躁。
姜芃姬知道这家伙在焦躁什么。
符望十分挂念慧珺,常常借着旁人之手给她送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时候是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有时候是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有时候又只是一两束寻常的野花,偶尔还给她抄了些有趣儿的词句。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她捎一份过去。
不过,不管符望如何示好,慧珺都避而不见。
开玩笑,她怎么能让对方看到她的模样?
从四月末算起,她肚子都快五个月了,根本不能用发胖这样哄小孩的借口糊弄符望。
与其被他抓个正着,还不如继续躲着,等生下孩子再说。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天气正好,慧珺挺着肚子,预备搬书去院中细读,给自己充充电。
她是不愿意成为郎君的负担,等孩子出生之后,她还要想办法弄个谋生,养活娘俩。
姜芃姬知道她的打算,扭头给慧珺弄了一份珍贵的算术教材。
忘了说了,自从姜芃姬提供分科的建议之后,程丞和渊镜先生废寝忘食,参考姜芃姬送出的【九九算法口诀】,再搜罗相关的科目古籍,愣是弄出了一份比较粗糙的基础算术教材。
慧珺若是学得好,等她生产之后,可以安排她去徐轲那边取取经,学着如何管理内务。
正充电呢,慧珺发现头顶落了一大片阴云。
抬头,一个高壮魁梧的将军挡在她身前,正好遮住她脑袋上的太阳。
对方的虎目疑惑地盯着她的小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那一刻,慧珺惊得魂都要飞了。
这张脸,她可没有忘。
吓得慧珺连木屐都顾不上穿,起身推开符望,赤着脚往屋里飞奔。
符望:“……”
慧珺个子不如符望,腿短不说,还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跑得太快。
她没跑两步就被符望提着领子揪了回来。
“我的?”
符望盯着她的肚子挑眉。
慧珺不发一语,符望将她抱起,放到了廊下,再将她的木屐捡了回来。
“罢了,总归是你的。”
符望待在丸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虽说姜芃姬早将慧珺的身份隐瞒下来,但符望铁了心要查,多少也能查出点儿什么。再者说,符望见到慧珺的时候,对方还是东庆皇帝的皇后。
“我要与主公一道去崇州备战,怕是几年内回不来,故而想来看看你。”
没想到,对方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差点没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慧珺一直没说话,只是用右手护着肚子,左手死死抓紧姜芃姬送她的教材。
“我问过主公,你如今未婚。”
东庆皇帝都死透了,四皇子巫马君也只剩一副尸骨了,如今的慧珺应该算是寡妇。
既然是寡妇,那就是未婚。
过了一会儿,符望试着伸手去摸慧珺的肚子,吓得对方浑身神经紧绷。
“等我回来,我教他习武读书,不会让你太辛苦。若是碰见什么麻烦,带着这件东西去找我以前的副将。他如今驻守这里,他看到这个东西,能帮的忙一定会帮你。”
慧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符望,对方根本不肯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竟然敢这么说?
符望正自顾自说着,慧珺略显局促地道,“符、符将军,您这话的意思?”
“我送了数月的东西,你也尽数收下了。”
慧珺听后,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符望看到自己,第一反应是拿东西将她大卸八块,发泄愤恨。
嘉门关那会儿,要是她没有故意给符望下套,他即便是输,也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未曾想,这男人还真对她有意思。
符望将自己随身佩戴的信物交到她手上,匆匆说了两句,身形矫健地翻墙走人。
慧珺:“……”
她就说,这里是县府后院,符望这个大老粗怎么悄无声息地混进来,合着是翻墙?
想到这里,慧珺不由得蹙眉。
“登徒子,竟当主公后院是他家不成!”
符望是喜欢慧珺的,知道她腹中怀着胎,平日送的东西便改成了温和补身的好药材。
至于慧珺腹中孩子是谁的,他倒是没多想。
沧州地理位置偏北,一部分地方与异族接壤。
异族凶悍,经常伤人性命,交界处兵乱不断,以至于女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
不少女子丧偶之后,仍会带着前夫的孩子嫁给现任的丈夫,现任的丈夫对继子也大度,大多视如己出。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出事了,认真养好继子,也与亲生儿子无异。
符望是被狼群养大的,义父符旸又将他带在身边,在这样彪悍的民风环境生活十数年。
耳濡目染之下,符望倒是没有太纠结。
只要慧珺是他的,那么慧珺的孩子也会是他的。
他现在心事重重,因为走的时候,他又偷偷去看了慧珺,发现她肚子又大了不少。
符望曾看过女子生产,那是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边境有一户农家,丈夫新丧,怀孕九个多月的妻子只能自己操持家务,承担繁重的田间劳动。不料太过劳累,羊水破裂,竟然当场就要生。那时候的符望还跟狼群生活,因为临近深秋,觅食不易,他只能离开狼群活动范围去更远的地方找寻猎物,正巧碰上那个妇人倒在田间,双腿大开,一颗长着胎发的婴儿脑袋从她身下慢慢娩出,将少年符望吓得浑身冒汗。
惊吓过度,符望才走错了路,被人给捉走,成了死斗的宠物。
884:北方霸主(二十一)
得知姜芃姬抵达,柳佘早已经派人接应。
符望骑马上前,发现接应他们的人还不少。
他双目扫了一眼,看到打前阵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面貌与他家主公略有几分相似。
符望知道自家主公还有一个庶弟,看到少年的模样,大致猜出了对方身份。
他上前询问,那个少年笑着自报家门,印证了符望的猜测。
少年身形偏瘦,相貌精致俊雅,穿着精致的华服,外头罩着皮毛光滑的大裘,往那一站,外人一瞧就知他是富贵人家的懵懂少爷,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孩儿,好似一只浑然无害的奶猫。
看到少年的装扮,符望在内心给对方打了个标签——弱不禁风的菜鸡。
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庶弟,符望直接下马,给对方行了个礼。
“听说阿姐来了,将军能带我去见她么?”
少年连忙将符望扶起,笑容纯澈干净,正如那山巅的皑皑白雪,让人生不出戒备。
符望没听说过主公和她庶弟关系好,但也没听过任何不好的传闻。
见少年如此兴奋急切,符望冷淡的表情稍稍缓和。
他站直身体,高壮魁梧的海拔让对方望尘莫及。
“这是自然。”
符望重新上马,少年也让仆从将自己坐骑迁来,他动作笨拙,略显吃力地爬上马背。
因为浪费了点时间,少年坐稳之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符望笑了笑。
“将军领路吧,免得阿姐等急了。”
符望不置可否,领着锦衣少年去见姜芃姬。
锦衣少年坐在马背上,一手哆嗦地牵着缰绳,另一手笨拙地压紧了发巾,用手臂挡住呼啸的秋风。符望见状,不由得给锦衣少年打上另一个标签——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连骑术都这么生疏,简直丢人。
符望沉默着领路,将锦衣少年带到姜芃姬面前。
当这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缓步出现在直播间的摄像范围内,观众们已经尖叫开来了。
【夏侯紫萱】:妈呀,宝宝看到了自己的初恋。
【骗面之词】:好不要脸,那是宝宝的未婚夫,哪个小婊砸要跟宝宝抢?
【农夫山泉有点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面生的粉面小郎君,长得有些像主播啊?我记得主播在琅琊上学的时候,貌似也是类似的富贵少年装扮,骑马的时候更像了。不过,两人的气场和精神面貌不一样。主播更加精神一些,这个小哥儿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富贵少爷。
【老司机联萌】:像倒是有些像,难道是主播的亲戚?这也说不定啊,毕竟是古代宗族社会,七大姑八大姨的亲人挺多的。说起来,我还挺怀念主播男装的样子。这样我还能安慰一下,对方是个有着丁丁的萌妹,还能做梦嫁给她。现在换了女装装束……唉,一言难尽。
【食堂打饭阿姨】:追直播好多年了,从没想到,楼上你是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
直播间依旧是红色的弹幕海洋,偶尔飘过几条可怜巴巴的蓝色弹幕,顷刻就被红海淹没。
因为直播间大改,清理掉以前的铁粉,现在的观众安分多了。
姜芃姬偶尔还能看到几条内容正常的蓝色弹幕。
【单身一辈子】:之前有人告诉我,说这个直播间换了主播,我不相信。慕名过来之后,发现画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确是个正经的主播。画风正常,唯一的缺陷就是剧情无聊。
【谁先脱单谁是狗】:看到这个粉面小帅哥,突然想起曹大大对贾宝玉的描写了。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以前念着,脑子里总没有具体印象,如今可算是对上号了。这小哥叫啥?
看到这两条蓝色弹幕,红色弹幕观众也惊讶了。
紧跟着,红色弹幕诧异地询问——原来你们那个位面也有曹大大啊!!!
果然,不同的位面,同样的文明。
相较之下,所有位面的人都讲汉语,似乎也不算什么槽点了。
姜芃姬饶有兴味地看着弹幕,见到观众提及陌生小哥,不由得将视线挪到远处。
果然,镜头内出现的锦衣少年正骑马跟在符望身后,亦步亦趋地过来。
他也发现了自己,二人视线相对的时候,姜芃姬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喜悦情绪。
“阿姐!”
锦衣少年远远地喊了一句,不甚熟练地御马快跑两步,再吃力地从马背上爬下来。
符望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直视,干脆上前帮他一把,使少年免于下马摔跤的狼狈。
姜芃姬望着锦衣少年的脸,点头应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这么多年,第一回看到这个便宜庶弟。
从外貌上来看,他是典型的柳家人。
姜芃姬在脑海回忆自己见过的柳氏子弟,几乎没有哪个长残的。
因为少年的眉眼没有完全长开,多了几分天真稚气,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阿姐,父亲已经让人备好宴席,正在府里等着您呢。他前些天就一直念叨阿姐为何还不过来,让小弟天天在城外等着,总算把阿姐盼来了。”锦衣少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有些急促,双颊添了几分粉嫩,瞧着越发可口动人,直播间的怪阿姨、怪蜀黍已经饥渴难耐。
“是吗?我不是已经派人过来通知了,怎么父亲还让你在外头干等?”
姜芃姬这话不怎么好听,一旁的符望听了,眼神异样地在她和锦衣少年之间扫了一圈。
瞧着,这对姐弟感情不好呀。
也是,一个嫡出嫡女,一个庶出庶子,如何能相提并论?
哪怕这个庶子是柳佘唯一的儿子,但自家主公如此有出息,可不比一个草包儿子好?
锦衣少年面色一滞,似乎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恢复了热情。
哪怕姜芃姬对他的态度冷淡,暗指柳佘待他不好,他也没说什么,毕竟那是事实呀。
姜芃姬道,“既然如此,走吧,免得让父亲久等。”
885:北方霸主(二十二)
锦衣少年应了一声,正欲上前扶姜芃姬上马。
不过,姜芃姬哪里需要他帮忙?
见她轻松上马,锦衣少年回到自己坐骑面前,继续用笨拙的姿势爬上马背。
姜芃姬见状,颇为好笑地道,“你不擅长骑术?”
锦衣少年摇头,腼腆地道,“骑马太累了,腿疼腰也疼,学了一阵子便放下了。”
姜芃姬道,“骑术还是要好好学的,总不能因为怕疼怕累就荒废了。”
锦衣少年笑着道,“阿姐说的是,小弟以后会好好学的。”
姜芃姬跟着他并驾而行,见少年脸上始终带着笑,不由得好笑问他,“你我虽是姐弟,同住一屋,但数年来,始终未曾碰面,感情也淡。不过我瞧你的样子,你似乎很喜欢我?”
她问得相当直白,单刀直入,问得锦衣少年都懵了。
毕竟,哪怕姐弟关系真的不好,外人面前都要装一装的,哪里会戳破假象?
锦衣少年想了想,同样诚实地回答,他道,“阿姐虽然没见过小弟,但小弟时常听仆从说起阿姐的事情,早就有向往之心啦。更何况,若不是阿姐跟父亲提了小弟,父亲也不会将小弟从河间老家拎到身边教养。虽说阿姐不会信,不过小弟真的挺感激的,要亲口跟阿姐道谢。”
柳佘极少过问后院的庶子庶女,在此之前,锦衣少年只见过柳佘寥寥数次。
如今能被仰慕的父亲看重,还有幸被对方带在身边教养,日日监督功课,这是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姜芃姬唇角露出淡笑,她道,“你是父亲的儿子,血缘这种东西是斩不断的。哪怕没有我跟父亲提这事儿,你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他总不能还不管你。这事儿,我还真没出什么力。”
锦衣少年道,“不管如何,还是很感谢阿姐。父亲常说,如果小弟能有阿姐三分悟性,他便心满意足了。不过,小弟觉得人生苦短,行乐及时。悟性这种东西,与生俱来,强求不得。如果不管怎么努力都做不好,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反正父亲和阿姐也不会让小弟饿死街头。”
姜芃姬不由得笑了笑,她道,“人生苦短,行乐及时?这句话,子实也常常挂在嘴边。你们若是见了,指不定有共同语言。再有,你是家中男丁,打着得过且过的念头,父亲也不应允。”
锦衣少年说,“子实?可是阿姐帐下的从事丰真?听阿姐这么说,小弟倒是有些好奇了。不过,那是阿姐手下得用的人才,可不能像小弟这样荒废寻乐,小弟还是不带坏人家了。”
这下子,姜芃姬真是被锦衣少年逗笑了。
丰真那可是纵横风流场的老江湖,真要带坏,那也是丰真带坏别人。
锦衣少年十分健谈,别看他长相略有些腼腆,但性格却十分开朗,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
眼瞧着快进城了,姜芃姬道,“你今年也快十五了吧?”
锦衣少年道,“过了腊月便十五岁了。”
“父亲可想好要给你拟定什么表字?”
虽说表字是加冠之后才取的,不过父亲和师长都能提前准备。
柳佘的名望加上姜芃姬的地位,锦衣少年的后台不可谓不强硬,提前取个表字也正常。
锦衣少年道,“父亲前阵子说了,他还要再挑一挑,挑好之后,可以相看人家了。”
说起自己的婚事,锦衣少年也不羞怯,反而大大方方的,眼底更多还是对未知的好奇。
“的确该好好挑挑。”
一行人入了城,街上行人寥寥。
不过看百姓的装束和面色,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虽说柳佘已经决定退居幕后,但他住的府邸还是之前的老宅,面积比河间的宅邸大多了。
柳佘的管家正在府外焦急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看到长街尽头出现目标,那张全是褶子的老脸挂上了喜悦,连眸子都亮了。
“老奴见过大娘子。”
姜芃姬翻身下马,将小白的缰绳递给马夫,“父亲在么?”
老管家点头如捣蒜,“在在在——老爷在家里等了您一天了。”
姜芃姬让符望去城外扎营,安顿好万余兵卒,自己则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宅邸。
“女儿见过父亲。”
姜芃姬给柳佘见礼,正行到一半,便被急切的柳佘扶起。
“兰亭瘦了不少,瞧着也比以前高了。”
可不是,姜芃姬的个头仅比柳佘矮了半头,还比庶弟高了半个头。
这身高放在男人中间都不算矮,更别说她还是个女子,真真是鹤立鸡群。
不管是姜芃姬还是柳佘,两人都不是喜欢煽情的性格,气氛略沉默。
一旁的锦衣少年道,“父亲,儿子瞧阿姐舟车劳顿,要不先让人备好热汤,伺候她更衣吧。”
柳佘道,“昭儿说得对,为父大意了。”
说完,他唤来侍女。
姜芃姬关了直播间,跟着侍女去泡汤洗漱。
“这屋子不像是近期整理出来的。”
侍女道,“一直都有的,老爷自从来了这儿,便已经为大娘子备好了。”
姜芃姬垂眸道,“父亲有心了。”
她好好洗了个澡,侍女又端上不少华贵的女衫和玳瑁首饰。
一番装扮之后,她瞧着铜镜中的华衣女子,动作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自穿越之后,还是头一次如此正经地做了贵女装扮。
涂脂抹粉,盛装华服。
光瞧外貌,她与锦衣少年还真有姐弟相,宛若一个娘胎出来的。
姜芃姬垂下眼睑,抬手从侍女端着的盘子上挑了一把檀木锦扇。
“走吧。”
姜芃姬去了正厅,发现厅内多了几个陌生面孔,这几人皆是峨冠博带的装束。
柳佘正与他们说话,发现姜芃姬来了,连忙从席上起身。
他道,“兰亭,到为父身边来。”
姜芃姬走了过去,那几个中年男子纷纷用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他们的眸光透着同一句话——
这个女子便是柳州牧选定的人?
有人不以为然地轻嗤,有人面露深思,有人垂眸闭目,一番局外人的做派。
不用柳佘特地介绍,姜芃姬也知道这几个儒衫男子,定然与崇州世家有关系。
兴许,他们还是各自世家的掌权人呢。
柳佘要退居幕后,预备将权利交给她,总该介绍双方认识,打好关系。
886:北方霸主(二十三)
姜芃姬大大方方在柳佘右下首坐下,视线平移,她用同样打量的目光打量这几人。
察觉到姜芃姬睥睨般的审视,几人心中颇为不悦。
他们乃是柳佘座上宾,平日里与对方平辈相交,姜芃姬身为柳佘之女,本该向他们行晚辈礼。如今不仅没有行礼,更是高傲地略过这一环,如今还用如此失礼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时间,众人心中泛起些许不悦,对姜芃姬的意见也更大了。
柳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家闺女的脾性他了解,等会儿肯定又是修罗场。
他主动为姜芃姬和崇州士族大佬牵桥搭线,试图缓和二者之间的尴尬气氛。
这时候,其中一人开了口。
他问道,“先前柳州牧说有要紧事宜与我等商议,不知是什么要事?”
姜芃姬端坐在自己的席位,右手握着檀香锦扇的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掌心。
她闲着无聊,干脆开了直播间。
观众们以为姜芃姬今日直播已经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未曾想关闭快一小时的直播间突然又开启了。诸人手速飞快地点了进去,屏幕上出现几个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看那一群人的坐姿和周遭的环境,估计是在开会?观众们怀揣着这个疑惑,再去找他们家主播。
找呀找呀——诶?
主播去哪里了?
观众们纷纷懵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
难不成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这家直播间的主播又换人了?
【小灵通快递】:Σ(°△°|||)︴——桥豆麻袋,这位雍容华贵的小姐姐,你谁呀!
【梨花碎玉】:大吃一惊!原来我们家主播是女装大佬?真漂亮,长得像是宝宝的老公。
【水凝夜】:楼上刁民,吃宝宝一把大砍刀,那分明是我家的相公公!
【一只烤鸡】:吃了个惊,这绝对是有生之年系列啊!夭寿啦,主播竟然也会化妆穿女装!
姜芃姬很少化妆,平日里总是素面朝天的。
当然,她的皮肤一向不错,哪怕没有化妆,颜值也是中上水平。
如今再经由侍女的巧手,八分容貌也被提升到了十分,再加上那一身迫人气场,愣是给人一种女王巡视领地和奴仆的错觉。直播间观众纷纷将镜头锁定姜芃姬,三百六十度拍摄截图。
姜芃姬开直播间六年多了,观众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穿得这么有贵族少女范。。
震惊过后,观众们才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然后便听到这么令人火大的话。
一人道,“柳州牧正值壮年,依在下看,还远未到退位让贤的时候。倒也不是恶意挑拨,只是令嫒已到婚嫁年龄。一旦成婚,便是夫家的人。柳州牧的香火到底是要三郎君袭承的。”
【煎饼果子】:这玩意儿谁啊,谁给他这么大脸说这话?这挑拨离间还能更低劣一些么?
【珍珠奶茶】:他怕是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
【狗不理包子】:主播不要怂,一巴掌抽过去,让他尝尝什么叫做原地旋转的陀螺!脸真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们家的小仙女是尔等凡人能随意置喙的?
观众们气得火冒三丈。
谁不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唯独这人特殊,竟是从菊花里拉出来的?
所以高人一等了?
观众们义愤填膺,他们相信姜芃姬不会吃亏,但任由这样的小丑在面前蹦哒,这会影响他们主播小仙女的心情。小仙女不开心了,他们也开心不起来。
知道什么叫小仙女吗?
那就是太岁!
太岁头上动土,嫌自己命太长了。
姜芃姬始终维持端正坐姿,只是唇角多了缕嘲讽的冷笑。
柳昭默默降低存在感,吃吃吃,喝喝喝,大有向杨思靠拢的迹象。
不如此,他还能怎么办?
这可是大佬会谈,随便一人的胳膊比他大腿还粗!
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当个安静的美男子好了。
不管是不知深浅的嫡姐,还是心黑手辣的父亲,亦或者是崇州世家大佬,他哪个都惹不起。
奈何,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柳昭这是躺着也中枪。
听到有人说自己,他愣愣抬头,回想那人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用忐忑的余光瞧了眼面色不虞的柳佘以及看不出表情的姜芃姬,连忙干笑补救。
“几位叔伯高看小子了,阿姐之才,举世皆知,未及弱冠已是一州之主,如今还能为父亲分忧解劳。小子如何能与阿姐相提并论?实不相瞒,小子如今文不成武不就,西席先生还总斥骂榆木脑袋,不堪大用。从今往后呀,只求阿姐能怜惜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提携一二。”
柳昭将自己贬得分文不值,还露出腼腆的憨笑。
那般窝囊的姿态,看得几位世家大佬目露鄙夷。
柳昭已经退让了,但刚才那人不肯轻易罢休。
他继续笑呵呵地扶着胡须,径自笑道,“虎父无犬子,三郎君何必如此自谦?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之辈,你是柳州牧之子,未来前途无量。再者说了,自古以来,一向是男丁袭承家业,哪有让女婿继承的道理?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妆,反而让自家香火断绝?祖宗泉下有知,说不定也会大骂子孙不孝。为此,三郎君也该静心苦读,争取早日袭承宗族才是。”
越听,柳昭的脸色越差。
今天的主角是他嫡姐,不是他,主次不分的老东西!
这是想将他架在火上烤死不成?
柳昭正要开口,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不轻不重,足以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见他家嫡姐将手中的檀木锦扇打开,露出绘了锦绣山河的扇面。
那人听到动静,恶意挑衅一句,“怎么,柳家大娘子觉得老夫这话说得不对?”
姜芃姬冷笑着看他,那人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好似打了一场打胜仗。在他看来,姜芃姬这是说不过他,所以才无话可说。啧,本以为她有多难对付,说白了仍是一介女子,不堪一击。
没等这人脸上笑意褪去,姜芃姬冷不丁道,“这里有两位柳州牧,你也是熟知礼仪的老人了,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见到一州之主,见而不拜,谁家的规矩如此清丽脱俗?你若不懂,本府便纡尊降贵,教教你。”
887:北方霸主(二十四)
那人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姜芃姬摇着扇子,悠悠地道,“你与本府父亲关系好,但也没资格以本府长辈自居,更别提什么‘柳家大娘子’这样的称呼,这也是你能喊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已经是以下犯上、目无尊法了!依照东庆律法,本府若要对你小惩大诫一番,谁也挑不出错,是吧?”
那人表情一滞,胸中那口气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他前不久还洋洋得意,笑看这个小女子对他服软,未曾想对方直接以势压人。
要不要脸?
哦,小仙女一向不要脸的。
为了不给姜芃姬把柄继续发作,他只能整理一下心态,郑重其事补上了方才的礼。
姜芃姬倏地又在他心口插了一刀,“方才,你说本府到了婚嫁之龄。说句不中听的话,本府父亲都没惦记的事情,你倒是迫不及待。再不济,招一个赘婿,所生之子皆为柳姓,到底还是正统的柳氏血脉。总好过过继别家假子,假惺惺当自己亲儿子养,要来得好一些。”
她说完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抬手将檀木锦扇刷得一声合拢,有节奏地敲打手心。
对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仅仅是姜芃姬以势压人,还有她的话外之音。
整个崇州有谁不知道他子嗣艰难,女儿倒是生了不少,可至今没有儿子的影。
为了不让嫡系旁落,他只能从兄弟中过继一个侄子当假子,现在还呕着气呢。
未曾想,如此令他难堪的事情,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大庭广众说了出来。
颜面扫地!
不是说这个柳羲今日才匆匆赶到崇州,怎么对崇州的事情如此熟悉?
殊不知,姜芃姬根本没来得及了解崇州境内的势力网络,更别说他们谁是谁了。
不过,这不重要。
姜芃姬垂眸道,“念你初犯,不与你一般计较,起来吧。”
那人心下愤然,其他人瞧见这个情势,纷纷重新审视姜芃姬。
本以为对方是个好脾气,如今看来,竟也是个锋芒毕露的性格。
不懂圆滑世故,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和他们打好关系,等以后有她受的。
崇州这块地方可不是一个州牧就能一手遮天的。
想当年,姜芃姬建议柳佘去争取崇州牧的位置,原因有二;士族寡缺、盛产柏檀。
士族寡缺,但也不是没有士族。
相反,正因为士族数量少,彼此之间抱团才格外紧密,联姻巩固。
柳佘在崇州这块地方经营数年,如今也只是拿到了一部分权利,另一部分全在这些世家手中。如果他们诚心要给姜芃姬添堵,虽说不至于让她寸步难行,但也能让她烦得焦头烂额。
柳佘特地让双方见面,本意是想让姜芃姬和他们熟悉熟悉,以后也好打交道。
谁曾想,姜芃姬这边冷淡不合作,崇州世家这边欺负姜芃姬是女子、年纪不大,竟想倚老卖老欺负人。如果姜芃姬真的处于颓势,柳佘交给她那一部分权利也会被这些世家尽数吞掉。
算盘谁都会打,只看谁打得更快更精明。
无疑,姜芃姬是个不肯吃亏的个性,哪里会容忍旁人给自己脸色瞧。
她暗中对着外头守卫的李赟打了个手势,借着宽大华服的遮掩,倒也没人发现。
一旁的柳佘出言打圆场,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瞧了一眼姜芃姬。
侍女端着食案从外头鱼贯而入,蹲在角落的柳昭瞧了,眼睛都亮了几分。
到了席间,姜芃姬面对的便不是一个人的发难,而是整个崇州顽固势力的联合讨伐。
不过,她先前已经点名了自己的州牧身份,其他人也不能以长辈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有办法刁难姜芃姬。
看似询问她以后如何治理崇州大小事宜,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她别太犯蠢,崇州可不是她的丸州,这里的风气彪悍得很。哪怕她贵为州牧之尊,但运气差一些,不慎碰上了跑出来的打秋风的马匪群,到时候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名为关切,实则威胁。
柳昭这个吃瓜党围观神仙打架,看得起劲,更加坚定自己不掺和其中的决心。
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成为罕有的啃姐族,逍遥一辈子也不错。
酒过三巡,姜芃姬已经大致讲了自己的屯田计划,各家家主纷纷推诿。
趁着崇州大乱的空档,他们用巧取豪夺的办法,趁机吞并了无数良田豪宅。
换而言之,整个崇州只要是个能种地的地方,基本都是他们的了。
姜芃姬想要大规模屯田,绝对要向他们借地。
借东西无所谓,怕就怕借出去,要不回来。
再者说了,一个弱质女流,她要这么多地做什么?
屯田对付北疆?
脑子没有进水吧?
她若是肯牺牲色相去和亲北疆,兴许还能为崇州百姓换来三五年的安生日子。
众人谁都不肯答应。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这些世家家主便像是泥鳅投胎,一个一个滑不丢手。
一个说自家没有多少土地,那些都是族中的祭田,不能外借。
一个说自家的田全是贫瘠的旱田,哪怕借出去了,种下去的农作物也活不成。
一个说自家的良田全在北疆抢走的三城境内,名义上是他们的,实际上全是北疆的。
还有人哭穷,借田没问题,但需要支付高昂的租金,总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喝西北风。
除此之外,其他五花八门的理由更是层出不穷,听得人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世家家主呢,还是市井流氓头子?
姜芃姬也不急,径自喝着小酒,偶尔与柳佘说说话,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那些家主也有耐心地等,等姜芃姬没了耐心,乱了阵脚,他们便能掌控主权。
这个时候,姜芃姬冷不丁道,“父亲帐下兵马可够?”
柳佘笑道,“约莫是够的。”
姜芃姬又说,“女儿从丸州带来了一万两千精锐,各个都能以一当五,的确是够了。”
父女俩打着哑谜,其他人心中闪过了不详的预感。
似乎要印证他们的猜测,外头传来密集的甲胄摩擦声。
“外头是怎么回事?”
姜芃姬啪得一声,将合拢的扇敲在食案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令人如坠地狱。
“本府一向怕麻烦,好好商量不肯,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何?”
府邸之外,里里外外守着六千兵马,个个都是精锐。
888:北方霸主(二十五)
众人被这个变故惊得面无人色。
他们哪里知道姜芃姬不仅是小仙女,她还是一尊不能惹的煞星!
一言不合就亮刀子,这跟他们以前碰见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世家大佬,他们只是惊慌了一阵,旋即冷静下来,将话锋对准了柳佘。
“柳州牧这是何意?你广邀请帖,邀我们前来商议,没想到竟是早就算计好的鸿门宴?”
“难不成,你们父女还想要动粗?”
“崇州这片地界,可不是你们父女便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柳州牧,你我二人同朝为臣多年,平日素有交情,你当真纵容你家恶女行凶,威胁吾等?”
众人七嘴八舌,面上虽然镇定,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从外头密集的脚步声来看,如果柳佘父女不肯放人,他们怕是插翅难飞。
柳佘至始至终没有反应,唯有面上挂着一缕浅笑,似乎在看一场耍猴的闹剧。
正在当吃瓜观众的柳昭惊呆了,他急忙膝行两步,临走不忘攥着一把染着浓香的华贵锦扇。
“阿姐——你这个架势——千万别误伤你家亲弟啊!”
柳昭踉跄着躲到姜芃姬身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他本就生得腼腆,如今刻意卖乖,一手拽着姜芃姬袖口,显得柔弱无助,又无法令人厌恶。
姜芃姬笑着用手中的檀木锦扇敲打他的手,对方略微吃疼地松开手,眼中写满了可怜。
见他这副模样,姜芃姬道,“待着,别乱跑。不然的话,等一会儿乱起来,我怕保不住你。”
柳昭重重点头,好似把她的话当做了圣旨。
心下安定之后,他再度用悠闲的心态当吃瓜党。
不出他所料,这位不知深浅的嫡姐,战斗力当真恐怖,一言不合就要闹大的。
虽说略显粗暴,但也不失为树立威严的好办法。
对付流氓,当真不能用文雅的法子。
姜芃姬道,“什么叫纵女行凶呀,本府何时要了你们的性命?”
几位世家大佬面色微变,他们真没想到,柳佘竟然是铁了心要退隐。
若非如此,方才就该出声解释或者打圆场,而不是待在一旁看热闹,任由柳羲控场。
“呵!若非没有恶意,哪里还用派兵围攻?”
一人冷笑着嘲讽,他道,“依老夫看,分明是借地不成,便直接动武,试图用武力强抢。”
姜芃姬眼皮子一抬,用充满讥讽的笑容道,“强抢?”
“难道不是?”
姜芃姬道,“在本府看来,这应该不算是强抢。你们是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逼得他们背井离乡、走投无路,如今本府从你们手中取走赃物,那也是替天行道,怎么能说是强抢呢?”
直播间观众不停为姜芃姬打call,不少人打得电话费都没了。
对,正面怼!
一群老家伙敢欺负他们家小仙女,怕是脑子进了水了。
【取个名字好难】:主播,直接跟他们正面刚,不要怂,我们大力支持你!
【兰摧玉不折】:最讨厌这种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了,按照主播之前的分析,崇州的土地能支持大规模屯田的,现在全部落入这些吸血鬼手中。其中的猫腻,这些人心中没点儿B数?
【第五洛】:怎么办?感觉这个直播间不能继续追下去了,我竟然十分赞同主播的说法。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强抢,那都是强抢,但姜芃姬这个土匪却能将自己的强盗行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得让迷弟迷妹为她疯狂打call。不少观众以此自嘲,嘲完之后继续支持姜芃姬。
躲在姜芃姬身后的柳昭也是目露诧异之色。
他打小便待在柳府后院,当一个默默无名、被人冷落的庶子。
幸亏他天性乐观沉稳,下人也没有苛待他,他便渐渐习惯了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
不过,他骨子里仍旧有着正常人的野心以及对强者的追捧。
姜芃姬这般强势的姿态,反而让他震惊着迷,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戳到了他的要害。
“对!阿姐说了不是强抢,那便不是强抢。”
柳昭探出头给姜芃姬声援,一只精瘦有力的手摁在他脑门上,将他摁了回去。
姜芃姬道,“待一旁看戏就成,谁让你说话了。”
话音刚落,外头走进来两个不同风华的高壮男子,二人皆是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
仔细一瞧,竟是符望与李赟。
二人对着姜芃姬行礼,道,“参见主公。”
符望继续道,“主公,外头已经布置完毕。”
姜芃姬笑道,“可有找到行刺的歹人?”
众人听懵逼了,有刺客?
他们怎么不知道?
几位世家大佬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刺客正在这里。”符望道。
姜芃姬道了一句“好”,翩然起身,抬手将柳昭腰间挂着的华贵佩剑拔出鞘。
“刺客是谁?”
符望道,“刺客方才试图暗杀主公,不料主公身手不凡,逃开了刺杀,那名歹人见势不好,挟持了在场之人,以此人为要挟,试图逃出重重包围。主公,如今该如何是好?”
“人质虽重要,但也不能轻易放过刺客。”姜芃姬冷笑道。
符望又说,“可、可刺客若是心生歹意……”
观众们懵了一下,符望这是在说梦话吧?
几位世家大佬却明白过来了,脸色刷一下变成了灰白。
柳羲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他们过不去!
哪里有什么刺客?
不过是她的说辞,暗示他们不听话就要成为莫须有的刺客的剑下亡魂。
“柳羲,竖子尔敢!”
姜芃姬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一旁的李赟眼疾手快将那人擒住,押到姜芃姬面前。
那人试图挣扎,奈何李赟手劲极大,竟是纹丝不动。
“呸!你若是有种,便真的杀了老夫,不然等来日,定要让你悔青肠子。”
姜芃姬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府哪里会让你活下来?”
话音刚落,众人皆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这是,动杀意了?
未等他表情收敛,已经被那柄华贵得像是艺术品的佩剑洞穿身体。
竟然——真的杀了?
柳昭目睹了一切,更看到了那人临死前、眼中流露出的错愕和不可置信,心中寒意渐深。
889:北方霸主(二十六)
将长剑抽出,那人的身体便如一尊肉山,霍地倒地,至死都不瞑目。
“本以为你们会识相,你好我也好,没想到一个个赶着找死。”
姜芃姬手腕微动,将剑身的血甩落。
柳昭在她身后喃喃。
“这些世家在崇州势力根深蒂固,阿姐杀了他们的人,怕是结下死仇。”
“崇州根本没几个像样的大势力。这些也算是世家?呵,顶天算是几代暴发户罢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父亲先前便是太仁慈了,对他们以礼相待,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对付这种人,只能用更加流氓的手段。”姜芃姬轻蔑地笑了,道,“没了他们,我还能扶持其他听话的人。我只需要听话懂事的人,那些不听话、不懂事的,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柳昭讪讪不语。
话是这么说,但谁有这个胆量下狠手?
姜芃姬看着众人惶恐的表情,心情愉悦了不少,她戏谑着道,“再者说了,子实与文证已经带人将他们的宅邸滴水不漏地围起来,若是他们敢轻举妄动,灭他们一门又如何?”
什么?
他们接到消息,柳羲今天刚刚抵达崇州,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些布置?
想到这里,他们将视线转向了柳佘。
坐在上首的柳佘无动于衷。
他们真是冤枉柳佘了。
柳佘今天宴请他们,真心是想为姜芃姬和崇州世家大佬牵桥搭线。
奈何自家闺女已经长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了,再加上她身边的丰真和亓官让都是果决狠辣之辈。旁人走一步算一步,他们走一步算十步,崇州这些碍眼的蛀虫势力,怕是在行军路上就被二人盯上了。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总有一天要闹出流血事件,不过是时间提前罢了。
屠杀浒郡世家这桩公案,今生因为柳佘的干预不了了之,未曾想历史惯性,崇州撞枪口了。
柳佘心中暗叹。
一旁的柳昭问姜芃姬,“阿姐,其他人怎么处理?”
难不成也杀了?
已经杀了一人,足以杀鸡儆猴,他们会乖乖把屯田需要的田地“借”出来。
以柳昭的观点,他不赞成杀了剩下的人。
倒不是不敢杀,只是这些人多少关系到崇州的稳定,一下子都杀了,容易生出乱子。
姜芃姬眼球一转,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
“杀了。”
本想先熟悉崇州势力再动手,如今动手也好,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赟和符望抱拳领命,那些人见此情形便知道自己小命难保,纷纷拔出佩剑准备背水一战。
奈何,他们养尊处优已久,以前学过的武艺已经生疏,佩剑用于装饰的意义大于实用。
符望和李赟皆是能征善战的猛将,杀这么几个肥胖虚弱的人,简直不能更轻松。
屋内血流成河,外头的杀喊声也已经平息。
这些人过来赴宴,并不是只身前来,多少带了几十个护卫,如今已经全部伏诛。
看着屋内躺倒的尸体,符望仔细检查每个人,确保已经死透了,这才跟姜芃姬回复。
“尽数伏诛了。”
姜芃姬道,“我知道了,让人过来将他们的尸体好生收殓了。”
柳佘习以为常,柳昭还未曾震惊中回神,直播间观众的态度呈多元化。
红色弹幕观众有的调侃太血腥啦、有的担心姜芃姬一次性杀太多会惹来舆论谴责、有些觉得姜芃姬是变/态竟然一言不合就杀人,还有的人则是恶心得跑去清空肠胃去了。
至于蓝色弹幕观众,他们的反应格外一致——
【干了恒河水】:这是在演戏?
【三千白发青丝】:这是另一个位面的直播,哪里来的演戏?主播真的杀人了!!!
红色弹幕观众早就习惯姜芃姬杀伐果决的性格,她做出什么事情,他们都不惊讶。
蓝色弹幕观众则不同,他们多少都看过或者听过前任主播的内容,内容不是各种养眼的画面便是后宫撕比大战,大多都是不见血的斗争,哪怕后来播出难民一蜂窝赶往丸州的画面,观众们也只是看到可怜巴巴的难民、残酷的人性和荒芜的环境,何时见过杀人?
至于姜芃姬残杀穿越女那几次,穿越女死亡的前一秒,直播间就被强行关闭了。
换而言之,他们极少看到血腥画面。
如今呢?
数条活生生的性命在他们眼前消逝,尸首分离,五肢残缺。
主播为什么杀他们?
仅仅是因为他们刚才挤兑姜芃姬?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中的正义感已经爆棚,纷纷发弹幕谴责甚至是不堪入目的辱骂。
【干了恒河水】:碧池!说你碧池呢!你比之前那个卖肉的主播更几把恶心。
【八二年拉菲】:赞同,先前的主播虽然不正经,但她只卖自己不害人啊。这个主播可好了,一言不合就杀人,真以为这自己是龙傲天啊。可去尼玛的!三观不正的表子!
此类弹幕还算文明,其他的弹幕从头到尾没一个干净的字眼。
在一群红色弹幕中间,蓝色弹幕显得尤为显眼。
这下好了,直接惹毛红色弹幕观众,几个土豪出手,直接给这些人悬赏,踢出直播间。
不了解始末就开始喷,圣母怎么不上天?
观众们安慰姜芃姬,她丝毫不在意。
一旁的柳昭惴惴道,“阿姐,小弟的剑……”
那可是他花费自己所有私房钱弄出来的佩剑,从剑柄到剑鞘,镶金嵌银还打了珠宝。
姜芃姬道,“再借我用一下。”
柳昭乖乖地哦了一声。
下一瞬,他看到姜芃姬将长剑翻转,在她肩头、手臂和大腿各划一刀,鲜血溅到他脸上。
“阿姐!”
姜芃姬旁若无人地将长剑丢还给柳昭,好似身上开了三刀口子流血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
柳昭手指颤抖地握着剑柄。
他先前觉得这把佩剑华贵无比,怎么看怎么喜欢,如今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烫手。
坐在上首的柳佘道,“你何苦伤了自己?”
姜芃姬垂眸,“杀了人,总该要给外界一个交代。这些人图谋已久,暗中联合北疆三族,在北疆的授意下侵占百姓田地,里应外合,图谋崇州。如今又要刺杀你我父女二人,失败之后被我所杀。念在他们为崇州百姓做出不少贡献的份上,如今特赦他们尸首归家……”
柳佘笑道,“如此说来,倒也不能让兰亭一个人担着。”
说罢,柳佘也给了自己一刀。
柳昭看得眼泪汪汪,他不想自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