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5:会盟湟水(二)
有担心的,自然也有心疼的。
【五官端正王杰希】:心疼杨思,估计要被吓傻。旁观者都被主播绕进去了,更别说他了。
【心灵手巧喻文州】:其实我在想……也许杨思受惊吓,不是因为主播是个女的,而是因为——如此魁梧英勇、彪悍善战的主公,竟然是个女的!你们能想象金刚芭比版本的哪吒么?
【老司机联萌】:楼上的,你们艾迪都有毒!哈哈哈——说起来,主播都快十八了,事业线怎么样了?还有每月造访的大姨妈,貌似追更新那么久,貌似没听她提及过。
【鬼才郭奉孝】: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李汉美小天使说过的一句话,堪称经典之语——主公这般伟岸男子,扮作女子,还没赟好瞧呢——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姜芃姬扫了一眼直播间,暗暗翻了个白眼。
【主播V】:早做准备吧,我打算这次勤王会盟,正式坦白身份,谁敢哔哔,我就打谁!
以女子身份获封丸州牧,想想还有些带感呢。
另一旁,杨思已经被吓得六魂无主了。
正如直播间观众吐槽的那样,他不知道“主公原来是女子”可怕一些,还是“这样的主公竟然是女子”更加可怕。忙不迭找卫慈,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老半响才问出口。
“主公、主公……”杨思结巴了好一会儿,看得卫慈都纠结了,恨不得帮他说了。
卫慈双手执笔,写得一手好字,他问,“主公怎么了?”
要不说他处理公务速度快呢,人家左右开弓,一心二用,互不干扰。
杨思悄咪咪用双手在胸前比划个圈,姿势瞧着极其猥琐。
“女的?”
卫慈手一顿,点头。
杨思脸都黑了,他恨不得抓着卫慈衣领问个清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卫慈淡然地反问他,“你没看出来?”
杨思简直要被气笑了,感觉今天经历的一切荒诞无比,这是一场噩梦。
“主公……她那个样子,你让我怎么看出来?”杨思倍感郁闷,要是他眼瞎了,这天底下岂不都是瞎子,“承德郡一役,我跟主公在先锋营,她……她哪里有一点点女子的痕迹?”
冲锋比谁都猛、杀人比谁都狠、力气比谁都大、作风比谁都嚣张……世家贵女是这个德行?
卫慈眼神一飘,他道,“谁跟你说女子便不能英勇善战?”
杨思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险些没喘过气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那你还效忠……莫不是疯了?”杨思说到这里,感觉心脏又中了一箭,因为他曾经跟姜芃姬开玩笑,期待她生下的帝姬登基……玛德,自个儿这嘴贱的。
卫慈浑然不在意,浓密修长的眼睑微微下垂,他淡然道,“她带兵攻下了象阳县,三路作战打下了成安县、茂林县和角平县,从风氏手中拿走了上阳郡,半月打下了承德郡。一年半,她已经是实质上的丸州之主,手握雄兵数万……她有资格角逐九州神鼎!慈的志愿你也知道,只希望天下一统,河清海晏。只要能达成志愿,主公是男是女,对慈来说有何区别?”
杨思哑然,对答不出。
半响,他低声问,“主公性别之事,还有谁知道?”
“慈一个,你一个,怀瑜一个,其他人不知道。”卫慈停下笔,将写好的竹简摊平,烘干墨迹,口中说道,“不过其他人哪怕知道了,估计也没什么反应。丰子实,他是浪子性格,放荡不羁,随性所欲,视世俗为粪土。亓官文证,他哪怕不知道真相,怕也是有所察觉了。至于徐孝舆,他与主公情谊非同一般,忠心耿耿,伴同主公从一介白身走到现在,岂会变心?”
杨思诧然,“风怀瑜竟然知道?”
他刚才还担心风瑾来着,毕竟以风瑾的家教来说,这人是最不可能接受现状的。
结果嘞?
人家是知情者!
卫慈说得极为淡然,“嗯,他知道。慈听怀瑜闲谈,他家长生出生,正逢地动,上京被毁,十室九塌,死伤无数。怀瑜的长女长生,那还是主公亲手接生的,你说他能不知道么?”
杨思:“……”
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冷静之后,杨思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主公隐瞒世人那么多年,为何要突然告诉我?”
卫慈道,“还不清楚?丸州牧,势力说大不大,说不小不小,揭穿身份,时机刚刚好。告诉你,不过是试一试水,探一探接受底线。等着吧,勤王结束之前,主公必然公开身份。”
杨思揉眉,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静一静。
“主公好算计——”
想到女营,他不由得露出苦笑,合着早就开始布局、铺垫了。
“没点儿算计,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卫慈知道,她不仅能成为州牧,更会成为天下之主,角逐九州神鼎最后的胜者。
杨思脑子乱哄哄的。
他发现,一旦接受主公是女性这样的设定,貌似还挺带感的。
至少……姜芃姬未来潜规则的卫子孝的时候,杨思不用那么纠结了。
想到此处,他倏地想起一件事情,“主公与老太爷关系如何?”
卫慈眼睛一瞥,道,“尚可。”
杨思捏着下巴,心中咕嘟咕嘟冒着黑水,“听风怀瑜说过,主公还有一个庶弟。”
要是不知道姜芃姬性别,柳佘和姜芃姬“父子”势力划分清楚,泾渭分明,杨思还没多想。
如今,他却有些担忧。
女儿再好,那也是女儿,终究要嫁人结婚生子的,孩子还随了外姓,哪里比得上儿子好?
卫慈垂眸,眼中泛着冷光,“慈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个庶子,的确是个隐患。”
若是安分守己,卫慈懒得理他。
要是折腾,他也不介意狠辣一些。
若是主公要怨他,那最好,两人趁机会斩断所有不该有的牵绊。
在这般气氛之下,姜芃姬收到了勤王的进一步指令,诸多势力预备在湟水集结,共商大事。
“湟水?”
姜芃姬扫了一眼东庆坤舆图,湟水是东庆母亲河的一条支流,仅比主干窄少许。
湟水河流附近的地域,以河流命名,取名湟水县,地处谌州附近。
666:会盟湟水(三)
打下了承德郡,姜芃姬并没有立刻出发去勤王,反而又墨迹了小半个月,稳固势力。
战败的八千俘虏和一成的钱财,她大大方方地给了安慛,反而将人家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安慛这人不缺手段,恩威并重、赏罚分明,倒是将八千俘虏收拾得妥妥帖帖。
他在承德郡停留了两日,带着人和钱离开,出发前往湟水。
姜芃姬这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个人私情,卫慈反倒是长舒一口气。
此次攻打承德郡,最大的收获不是凑齐了丸州的版图,反而是接管了红莲教的人手。
数万俘虏,搁在其他大型战役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姜芃姬来说还是益处多多。
奉邑郡经过一整年的休整和建设,如今已然是丸州最为富裕发达的地方,上阳郡次之,承德郡垫底。承德郡被红莲教多番剥削,人口流失惨重,想要吸引更多的流民、发展当地经济,发展和建设就成了重中之重,姜芃姬冥思苦想半夜,打算将手底下的人分派到各处。
“……还是太缺人手了……希望这次勤王会盟能挖到墙角……”
饶是姜芃姬精神旺盛,体力充沛,但面对这么大的摊子,同样累得眼眶布满血丝。
所幸,她有从零开始的经验,对于县城建设和建造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他地方可以稍稍修改,然后照搬。奉邑郡有铁矿,承德郡也有天然优势,产煤丰富,倒是能利用一二。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挑选新兵,分派俘虏到各处开垦荒田、修建道路、建造房屋……
别看她拿下了承德郡,实际上并不很轻松,整个军队几乎没有停下脚步,兵卒疲乏不堪。
拿下了承德郡,她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安顿俘虏,压榨他们的劳力,这还只是小事,姜芃姬还有更多的烦心事要处理,例如战死兵卒的身后事、家属抚恤以及伤残兵卒的安排,再过一两个月便要开春了,她可以暂时停止其他事情的进度也不能拖延春耕的安排,还有新兵的选拔和训练、各县的人手安排……
别看她成为实质上的丸州牧,瞧着风光,内里却是如履薄冰,高空走钢丝一般。
追究起来,她兵力不够,要是哪里出了乱子,她得焦头烂额。
两三万的兵力可以坐镇一郡,难以震慑一州。
所以,招募新兵、扩大兵力乃是目前头号大事。
沉重的工作压下来,几个谋士累得昏天暗地,恨不得将家搬到政务厅,姜芃姬也难以清闲。
除了这些事情,姜芃姬还要整合各处兵马,调动兵力准备勤王。
“……老天爷啊……给我一把万能铲子吧……”
姜芃姬最不耐烦的就是公务,整天跟文字打交道,还不如痛痛快快找人干一场。
“主公要铲子做什么?”杨思诧异。
自从杨思知道姜芃姬的真实性别,他以为自己会很别扭,但结果证明他想多了。
只要不刻意提醒,杨思下意识都将她当做男子看待。
偶尔回想起来,他还觉得如梦似幻。
如此英武神勇、以一挑百、冲锋陷阵、攻城略地……无所不能的主公,怎么就是个妹子呢?
每每产生这样的疑惑,他总是忍不住瞄一眼姜芃姬的前胸位置,分明没有丝毫弧度。
再看那张脸,五官端正,眉眼带着英气,的确没有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但是时下男子喜欢簪花傅粉、穿红着绿,以这样的标准来看,姜芃姬这样的,已经算得上爷们儿了。
所以,这妹子假的吧?
姜芃姬道,“用铲子挖墙脚,靖容……你不觉得我们太缺人了?这不科学啊……怎么说你家主公也坐拥一州,不说如何成气候,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为何至今就没人才投奔呢?”
她也不求投奔的人是顶尖谋士,三流人才总该有吧?
结果呢?
别人求之不得的大才,她这里都要破两位数了,中层人才一个没有。
杨思不知道何为“科学”,联系语境,勉强还是能理解的。
他道,“主公莫不是忘了,老太爷还未退任呢。”
姜芃姬不说话了。
柳佘是崇州牧,正值壮年,用直播间观众的话来说,人家有车有房、事业有成、性格成熟稳重会疼人,妥妥的金龟婿。姜芃姬的确年少有为,潜力股一支,但哪里有柳佘这样现成的成功人士更有吸引力?真要投奔柳氏这支势力,柳佘才是他们投奔的第一人选。
杨思以为打击她了,缓和了口气。
“主公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相较于人才,杨思更怕时间不足。
给他们足够的缓冲和发展时间,凭借卫慈的人脉和他们自己培养的人才,还怕缺人?
姜芃姬点点头,眉头微拧。
“说的也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经营。
天下形式越来越严峻,唯有夯实基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姜芃姬与众人商议之后,打算半月之后启程去勤王,期间来往丸州各处,忙得脚不沾地。
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正慢腾腾地进入丸州境内,靠近象阳县。
“父亲,刚打听到消息,承德郡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柳羲真是厉害,前后也才半月……”二十出头的青年猫腰钻入车厢,面上带着几分惊喜和赞叹,“早知这么快,还不如不改道了。”
他们举家避难,刚到丸州边境就听说承德郡打仗,两方打得不可开交,以免误伤,他们一家子不得不改道,绕了点儿远路,如今距离象阳县只有小半日路程了,仗竟然打完了。
车厢内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模样看着有三十七八的样子,身旁的妇人保养极好,一瞧就知道她平日里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不少,好似三十出头。
妇人气度极佳,矜持优雅,见青年头顶和肩头沾了风雪,不由得抬手用帕子将它们拂去。
中年男人抚须轻笑,“呵呵,生子当如此,柳仲卿好福气。”
青年面上有些挂不住,自个儿老爹当着自己的面夸别人家的孩子,他会吃味啊。
667:会盟湟水(四)
“拿着,别冻着了。”
父子俩说话的当口,妇人将汤婆子递到儿子手中。
“谢谢娘。”
妇人和蔼地笑着,一家人气氛很和谐。
青年摸了摸汤婆子,冰凉的手心被哄得暖洋洋的,他想起什么,笑着说道,“得亏柳羲提供了足够的竹纸,不然的话,爹爹那些个宝贝可带不走啊,只能丢下了……”
中年男人道,“将你丢下了,为父也不会丢下半辈子的宝贝。”
青年:“……”
真是亲爹!
想到这些日子受的罪,青年也是郁闷。
“父亲,这柳羲到底是个什么人?”青年一手揣着汤婆子,一手托腮疑惑,“柳羲只是一个县令,如今却拿下了整个丸州,一瞧就知这人野心不小,他与黄嵩之流能有什么区别?五叔公还帮着黄嵩呢,难道柳羲能比黄嵩更加靠谱一些?大老远奔来象阳县,天寒地冻的……”
中年男人眉头一抬,眉峰聚拢。
“如何能一样?”
青年听到这话,下意识紧绷起来,生怕惹来父亲的训斥。
面对外人,中年男人寡言少语,面对亲人,他倒是不吝啬说话。
“你只看到柳羲一人,忘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柳佘之子。柳羲只有一个丸州,但柳佘那边还有一个崇州和浒郡。这对父子,岂能小瞧?”中年男人垂眸,抚须道,“黄嵩的确不错,但那个性情,为父不喜欢。再者,柳羲对为父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不选他选谁?”
中年男人便是程丞,当年他带着夫人赶往上京,路上遭遇陌生敌人追杀,夫妻险些丧命。
正巧,姜芃姬就在附近,顺手搭救了他们夫妇,两家结了一段善缘。
程丞带着老婆孩子跑象阳县投奔姜芃姬,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他原是昊州扶风郡隋安县县令,因为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蹲在县令的位置未曾晋升。
前不久,他遇见了一件烦心事儿。
程丞有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叔叔——程靖,表字友默,也就是青年口中的“五叔公”。
程靖效忠黄嵩,黄嵩试图以隋安县为跳板,染指整个扶风郡。
若是这样,他倒是无所谓,只要不伤害他治下百姓,他可以辞官退隐,交出隋安县。
毕竟,如今这个形势,他区区一介县令也保不住这片领土。
可是几次试探,程丞发现辞退走人是不可能的。
等黄嵩拿下扶风郡,他就要强行入伙。
这哪行啊!
程丞接到小叔程靖发来的密函,思虑老半响,果断收拾家当准备举家逃走。
为了照顾小叔程靖的面子,程丞倒是将隋安县交给黄嵩了,希望他能善待百姓。
程丞没有想过回琅琊程氏,因为琅琊郡这地方也是兵家必争的要处,如今天下大乱,那地方更不安全。思来想去,程丞将目光锁定在北方最大势力——柳氏,立马拍板投奔柳羲。
一来,他与柳佘是书信往来数年的朋友,君子之交,他信得过柳氏。
二来,东庆内部四分五裂,大小势力崛起,柳氏低调,综合实力最强,投靠柳氏有安全感。
三来,柳羲对他们夫妇有救命之恩,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原则,当然优先考虑柳氏了。
问他为啥不投奔柳佘?
柳佘和柳羲这对父子,投奔哪个都一样啊,当然是选最近的。
青年听了程丞的话,嘀咕道,“儿子以为,五叔公看好的人,肯定不会差的。”
想到程靖,程丞眉峰聚拢。
讲真,他还是有些芥蒂黄嵩宦官之后的出身,实在想不通程靖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主公。
未过多久,象阳县已经近在咫尺。
程丞的车队有数十辆马车,看着浩浩荡荡,阵容强大。
毫无悬念,他们被城门守卫拦了下来,要求检查东西。
程丞十分配合,领着夫人和儿女下车。
守卫掀开马车车帘检查,目光带着骇然之色,车厢里头装着的都是竹简和竹纸装订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怪不得,这些马儿拉车的时候,脚步如此吃力,原来这么重。
守卫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能读得起书的,家境多半优裕。
有这么多藏书的,绝对是出身高门士族。
程丞报上家门,守卫一听,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派人去通知政务厅的大佬。
“对方自称琅琊程氏,名为程丞?”
徐轲昨夜忙了个通宵,眼袋又肿又青,活像是纵/欲伤身了。
他原想补个觉,醒来再战,传信兵却告诉他,程丞来了。
亓官让诧异,“此人是谁?”
没听说过。
徐轲认识程丞,他和程丞的交流虽然不多,但也十分钦佩程丞的气节,暗暗钦慕,“那位先生虽无多少名气,但却是个令人敬仰的文人,主公要知道他来了,定然会欣喜无比。”
听徐轲这么一说,亓官让倒是来了兴趣,想要见一见这位让徐轲夸赞称颂的文人。
徐轲又道,“只是,不知道程先生有什么来意,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来象阳县?”
等他看到程丞的车队以及他的宝贝,表情险些开裂。
这位先生还真是有性格,出个门都喜欢拉着自己的宝贝书籍,到哪儿都不忘带着。
亓官让的眸子瞬间就亮了,好似看到了无数从天而降的仙女儿。
对于好学的文人来讲,还有什么比万卷书籍更有吸引力?
姜芃姬不在象阳县,招待程丞的任务就落到徐轲头上。
首先要弄清楚程丞的来意。
程丞也没有遮遮掩掩,直白说出自己的处境,令徐轲和亓官让两人受宠若惊。
这是飞来横财啊!
不说程丞的分量,光是人家带来的万卷书籍就抵得上无数珍宝了。
因为姜芃姬不在,徐轲和亓官让私底下商议之后,将程丞一家子安排在地段最好的宅院。
这两人可不是蠢货,来到他们地盘的人才,那就是他们的人,哪里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蠢货?黄嵩,膝盖莫名中了一枪。
程丞笑纳,安心带着老婆孩子住了下来,徐轲扭身就给姜芃姬发出了紧急密信。
虽说程丞不是可以压榨的员工,但人家可以帮着姜芃姬培养可以压榨的员工啊!
想到这段时日的忙碌,徐轲恨不得自家主公这会儿就插着翅膀飞回来。
相信,依照自家主公的尿性,绝对能坑着程丞心甘情愿帮忙。
668:会盟湟水(五)
得知煮熟的鸭子……不是,程丞携家带口投奔象阳县,姜芃姬还有种做梦没醒的错觉。
她傻眼似得望向传信兵,再看看手中的密信,徐轲让人加急送来的重要信函。
“你说谁来了?”
传信兵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虽然姜芃姬没有完全失态,但从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也能窥探一二,这个程丞……不是一般人……杨思看了看姜芃姬的表情,得出这个推测。
“恭喜主公。”
竟然有人主动投奔,这是个好兆头。
杨思敛袖作揖,朗声恭喜。
卫慈垂着眼睑,在一旁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程文辅原本是昊州扶风郡隋安县县令,若非碰上难题,怕不会轻易舍弃现有的一切,携家带口投奔主公,怕这其中另有隐情。”
听到卫慈对程丞的称呼,杨思在一旁不满挑眉。
“你认识程丞?”
听听,直接喊程丞叫程文辅了。
称呼表字,要么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或者平辈友人,卫慈和程丞啥关系?
答曰:忘年交。
“认识,这些年偶有书信往来。程文辅并非鲁莽热血之人,他愿意带着家人离开本土,定然是遇见了什么问题。”卫慈这辈子认识程丞,上辈子也有交情,二者关系还不错,他也知道程丞有多重要,“慈以为,主公还是询问清楚再作打算。程文辅平日寡言少语,不怎么喜欢和旁人交流……若是主公没有弄清楚,不慎犯了他的忌讳,怕是会无意间将人给得罪了。”
人才大多都是有脾气的,姜芃姬不需要如何顺着他们来,但也不能大大咧咧犯人家忌讳。
姜芃姬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不然的话,依照她那张嘲讽脸和嘴炮功夫,如今的加班团也组建不起来啊。
听到卫慈和程丞竟然是相识,她说,“虽说我与程伯父有些渊源,但相处时日太短,很多细节并不清楚,子孝若是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这样也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稍后详谈。”
卫慈淡定应下,针对程丞,的确要认真处理,以免错失人才。
若是搁在平时,杨思还不觉得这番对话有什么。
现在么,他知道自家主公并非纯正男性,总觉得主公和子孝的交谈……令他细思恐极。
大概是被吓傻了,他现在看自家主公,时时刻刻觉得她想潜规则卫慈。
丢给卫慈“你好自为之”的眼神,闹得卫慈一头雾水。
杨思仍旧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无视周遭外物。
最近闲来无事,直播画面基本都是姜芃姬和他的手下加班,内容有些无趣。
直播间观众不在意啊,他们最会“苦中作乐”了,善于从细节发现萌点,捕捉各种表情包。
例如现在。
【五官端正王杰希】:假如主播这个时代有“度娘”知道这样的社交平台,说不定杨思大大会求救询问,题目我都想好了——江湖救急,我的上司要潜规则我的损友,我该怎么办?
【纯真善良张新杰】:这还用说,围观啊!
【幸运女神张佳乐】:这还用说,助攻啊!
姜芃姬撇了撇嘴,潜规则什么的,她有这么不堪?
【主播V】:你们怕是忘了,子孝是自己“投怀送抱”的。
她发出这么一句话,随后全是“666”和“主播心脏不要脸”。
笑闹之后,姜芃姬也没忘了正事,从脑海中翻出多年前遇见程丞的记忆,仔细揣度起来。
卫慈私底下问她,“主公是想重用程文辅?”
姜芃姬道,“你家主公一向不喜欢养闲人,除非是家属。”
卫慈:“……”
“我仔细看了徐轲他们的来信,大概有个了解。黄嵩在昊州的势力越来越大,他想借助程丞所在的隋安县当跳板,染指整个扶风郡,这倒是没什么,谁让程丞的五叔程靖在黄嵩手底下干活,肥水不流外人田。隋安县便宜别人了,还不如便宜了黄嵩。不过,程丞却没有安心留在昊州,反而是携家带口出走,多半是因为不想为黄嵩效力,或者说,他不喜欢官场倾轧。”
黄嵩目前也缺人,程丞要是到了黄嵩手底下,要么认认真真为他所用,如此一来,难免会被卷入势力倾轧之中,这是程丞最为厌恶的。要么,程丞委曲求全,想办法辞官。
不过,依照黄嵩的脾性,会轻易放过程丞?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纵然答应程丞辞官,估计也会想办法限制程丞一家的人身自由,限制他们为旁人效力。
按照姜芃姬对黄嵩的了解,这家伙这么干的几率很大,特别是发生杨思这件事情之后!
卫慈道,“那么……主公的意思是……”
通过姜芃姬这番话,卫慈知道她不会勉强程丞,但要是不“勉强”,岂不是浪费人力?
姜芃姬嗤了一声,暗笑黄嵩运气糟糕。
错过一个杨思也就罢了,现在连堪比金山银山的程丞都错过了。
她道,“程丞喜欢做什么,那就让他做什么,又不是不务正业。”
卫慈诧然,这口吻不像是晚辈对长辈,反而是将程丞当做晚辈一样“宠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可不要宠着?
尽管程丞还没老到那个份上。
姜芃姬目光似有星辰万千,“程先生家中有藏书万卷,大多还是珍贵孤本,当年我不懂事,用竹纸当做润笔费,求了他抄录一份书籍给我。程先生不计较,反而说到做到。如今想来,颇为惭愧。我想,先生应该是极为清高的文人,他曾说,他千方百计搜集这些孤本,只是为了让后人也能一睹前人辉煌,不为私心,不为牟利。既然如此,为何不成全先生的志愿呢?”
卫慈不说话了。
通过这番对谈,他知道姜芃姬不会过错程丞,反而会让程丞继续为她肝脑涂地,奋斗一生。
上辈子不就是这样?
距离大军出发勤王不剩几天,但程丞的事情却不能拖延。
要是人家觉得姜芃姬怠慢了他,拖家带口又跑了咋办?
于是,姜芃姬当天便骑着小白,连夜赶往象阳县。
一路风尘仆仆,饶是小白这样日行千里的绝世良驹,最后也累得够呛。
她嘱咐马夫,“给小白准备最好的饲料,好好伺候着。”
说完,她回了县府,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洗去了一路的疲倦和狼狈。
669:会盟湟水(六)
没有浪费时间,她直接登门拜访程丞。
纵然程丞已经有所准备,依旧被姜芃姬的效率吓到了。
“程伯父,侄儿此次登门拜访,厚颜请伯父帮侄儿一个忙。”
姜芃姬单刀直入,省略了复杂的见礼和寒暄,打了一声招呼就直奔主题。
程丞多年没见姜芃姬,但一直有关注她的消息,对她的基础印象十分高。
若是换成旁人这么问,他大概会暗暗蹙眉,姜芃姬这么说,他反而很有耐心地询问。
“贤侄直说便是,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
程丞一早将夫人和儿女打发出去了,如今厅内只有他和上门拜访的姜芃姬。
姜芃姬将身侧的黑沉盒子搬到身前,再推到程丞面前,示意对方打开。
程丞心中纳闷,仍旧照做。
直播间观众以为姜芃姬准备了什么杀手锏,一个一个激动地等待程丞伸手打开盒子。
等程丞用略显清瘦、指节带着厚茧的双手解开锁,打开盒子的时候,直播间观众失望了。
什么嘛……还以为盒子里面装了什么宝贝,竟然是一刀厚厚的纸,颜色偏白。
程丞也是奇怪,抬头一瞧姜芃姬,只见少年唇角噙着平和的笑意,令他眉峰不由得一蹙。
等他将那刀纸拿起,入手的触感让程丞发现了端倪。
“这不是竹纸。”
他用陈述的口吻。
姜芃姬为了诓走程丞的数万藏书,私底下供应了大批的竹纸,纸质上好。
程丞爱书如命,这些年时光大多浪费在抄书上,他与竹纸打了数年交道,如何看不出二者区别?哪怕它们颜色相差不大,但入手之后的触感却十分不同,一摸就知不一样。
姜芃姬道,“的确不是竹纸,这种纸,程伯父可以称之为‘宣纸’。”
程丞疑惑地重复道,“宣纸?你家造纸作坊新弄出来的?”
“也不能算是新弄出来的,已经造出来好些年了,不过一直没有公布大众而已。”
难怪……程丞边听边点头,一时技痒,动手磨墨,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见他行书行云流水、字迹苍劲有力,不少观众分分钟成了他的粉丝。
姜芃姬笑着问程丞,“程伯父觉得这种‘宣纸’质量如何?”
程丞将笔放好,看着“宣纸”上的字,颇为满意地抚须,笑道,“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润墨极强,的确是上好的纸张。表面稠密洁白,纹理又干净整齐,实乃上上之品。”
刚才动笔的时候,程丞发现宣纸十分容易化开,他运笔稍有迟疑,纸张就能形成墨团。
写出来的字滋润丰满,运笔之时宛若行云流水,让他爱不释手。
不仅如此,宣纸的纸张厚度很均匀,无杂质,他用手指抿了抿,貌似还挺能揉叠。
程丞抚须道,“贤侄的造纸作坊,可是要售卖这些‘宣纸’?”
姜芃姬笑而不语,她示意程丞翻开那一刀折叠的宣纸,里面还有玄机呢。
程丞诧然,有了刚才那一茬子事情,他对接下来的惊喜揣着满满的期待。
刚制出的宣纸纸张极大,一刀有百张纸,可根据需要裁剪。
之前放置宣纸的黑沉盒子体积不大,这一刀宣纸自然要折叠成长条状。
程丞将它展开,发现里面竟然还裹着几张写满墨迹的纸。
纸张上面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隐隐透着一股嚣张霸气。
程丞道,“贤侄又有精进了。”
这一手字,写得可比过去好看多了。
程丞定睛一看纸上的内容,发现这是一篇毫无内容、杂乱无章的“文章”,感觉像是将各种乱七八糟的字凑一块儿,根本瞧不出内容,搁直播间观众来讲,全都是乱码!
他疑惑,又去看第二张,还是乱码。
第三张,依旧是乱码。
第四张,照样还是不知所谓的乱码……
程丞疑惑地眨眨眼,不懂姜芃姬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点评她的字?
一连翻了十几张,程丞脑中闪过灵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动作飞速地将十几张纸摊开,放在桌案上,然后将纸张叠起来,一张叠住一张,只露出第一列字。摆在一块再瞧,他发现这些字不管是大小、形状、还是笔画粗细,竟然一模一样!
哪怕是再厉害的书法家,人家也不可能写十几个可以完全重合、一丝不差的字。
“贤侄,这是印章盖出来的?”
程丞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唯有印章盖出来的,才能保证字迹百分百一致。
姜芃姬笑道,“原理是一样的,不过那玩意儿应该算不上印章。”
纵然程丞见识多,如今也闹不清姜芃姬打什么算盘了。
他苦笑一声,作势讨饶般,“贤侄莫要卖关子,好歹给老人家留几分薄面。”
姜芃姬从盒子暗格中取出几枚木印,上面用阳刻刻了几个字,赫然是那几张纸开头几个字。
她道,“程伯父已经看过宣纸了,再瞧瞧这些木印,可有什么想法?”
程丞接过木印章子,发现它们的大小和形状都是一样的,并排放在一起,完美满足强迫症。
他并非愚人,姜芃姬提醒这么明显,他心中隐约多了几分想法。
对啊……为何他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若用这样的木印排列出自己想要的内容,印在之上,不就是一篇文章了?
果不其然,她道,“前些年小侄不懂事,用竹纸诓骗伯父家中数万藏书,还让伯父辛苦抄录。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和时间,后经父亲责骂教训,小侄心中深感愧疚。深刻反省之后,小侄突然想到这个法子。若是让木匠刻出常用的字作为木印,平日里想要印什么书,便用木印排出那本书的内容,片刻之间便能印出一份,岂不是比手动抄写更加便利,更加迅捷?”
程丞感觉心脏不争气地狂跳,惊得连手中东西都拿不稳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姜芃姬看似温和,实则有些咄咄逼人,“程伯父搜集数万藏书,不正是希望它们能广为流传,让后人领略前人的文明和辉煌?孤本虽珍贵,可一旦发生了什么灾难,被毁了,那么便无人知道孤本里面的内容。小侄记得清楚,这也是程伯父一直引为遗憾的地方。若是书籍人手一本,纵然发生不可抗的灾难,总能流传后世。程伯父觉得小侄这话,有无道理?”
670:会盟湟水(七)
道理,自然是有的。
程丞又不是热血的毛头小子,他没有轻易上钩,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贤侄,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程丞沉默了一刻钟,姜芃姬也不急,静静等着对方的答复。
“侄儿知道。”
姜芃姬做事情,一向都是动脑子的,特别是这样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程丞面上流露些许惶然,他道,“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这么做?”
姜芃姬嗤了一声,轻蔑地张口,尖酸而刻薄,辛辣又直指弊病。
“为何?说假话、好话、大空话,自然是为了程伯父平生心愿,让数万藏书甚至更多的书籍,能流传后世,为后人所知。说真话、实话、心里话,自然是想改天换日,革弊立新、激浊扬清。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绝而非一家一户的天下,更不是后者玩弄政权、操控天下、为所欲为的玩具。士族把持大权,不愿涉身实务,过着优容的生活,在奢侈中衰落腐朽。程伯父博学多识,您觉得如今的天下,乱成这样,当真只是皇室的过错?那些背后弄权的,一丝错处都没有?”
程丞听了半响,怔在原地,艰难地道,“兰亭,你也出身士族。”
哪怕程丞赞同她的说辞,偶尔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没胆子说出口。
“对我而言,百姓、苍生,远比个人、家族更重要。如能牺牲后者成全前者,我愿倾尽一切。”姜芃姬冷静地道,“士族之祸,若是不加以遏制,日后这天下只会更乱。伯父可想过,中原继续势弱,蛮族势强,届时会如何?说句危言耸听的话,衣冠不复,这也不是不可能。”
程丞脸色煞白,心中动摇得越发厉害,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
姜芃姬一步一步逼着程丞,直播间的吃瓜观众也察觉出气氛不对了。
【沉默寡言黄少天】:呃……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记忆要是没有跳票,主播刚刚还在向程丞安利印刷术和宣纸吧?怎么话题一下子跳得这么大,感觉气氛都要凝固了。
【温柔可人韩文清】:楼上的,少话唠,少游戏,多读书。对于现在来说,印刷术不算什么,有钱就能买复印机,但是在主播这个时代,印刷术是在向整个社会体系挑衅,你懂么?
【沉默寡言黄少天】:不懂……你踏马不也玩游戏,顶着一个系列的ID,谁不认识谁啊!
【心灵手巧喻文州】:简单来说呢,在主播这个时代,读书是相当奢侈的事情。书籍大多都是孤本,这就导致文化只在一个小范围阶层传承,这是士族的优势,有点类似阶级固化吧。因为如此,每逢大灾大难,士族若是受损,同样也意味着整个时代的文明遭到了冲击。
这位观众打字速度好像比较慢,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发了一条。
【心灵手巧喻文州】:在现代,正常收入家庭都能供养孩子读书,抓住机会总能向上爬,一代比一代好。搁在古代,不一样的。在这里我严重批判“读书无用论”,二十年前遍地机遇的华国和现在的华国能一样?农民的孩子是农民,士族的孩子是士族。士族比常人优越,书籍是很重要的载体。若书籍不再是少部分人的特权,你说结果如何?主播的压力很大。
正如打游戏散排——打得好,不如排得好。
搁在这个时代,同样能用一句话说明——学得好,不如胎投得好。
再有天赋,再怎么聪明,仅凭“出身”这项就能压死一批人才。
例如,姜芃姬手底下的徐轲、亓官让、杨思。
徐轲曾经入过奴籍,脸上还有抹不去的黥刑印记,这是他的人生污点。
亓官让是混血,北疆蛮族和中原边境女子所生,出身一样备受诟病。
杨思更不用说,有个疑似花楼出身的母亲,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
要是搁在太平盛世,他们三人怕是要郁郁而终,哪怕心态好,这辈子也别想冒头。
卫慈和丰真属于家道中落,勉强还算是落魄士族,追溯到祖上,好歹有个拿得出手的祖先。
至于风瑾这个出身优渥的官N代,画风完全不一样。
姜芃姬要做的就是打破“出身”的禁锢,让读书不再成为某些人的特权,只要有才能就有向上爬的机会。很多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但他们可以改变未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哪怕普通人和世家依旧不在一条起跑线,至少能看到比肩甚至是超越他们的希望。
书籍、印刷术、宣纸?
这三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姜芃姬要借助它们,打破现有的体系。
这才是程丞担心恐惧的。
半响之后,他才哆嗦着唇瓣,声如蚊呐。
“你疯了……”
姜芃姬镇定自若,“若无民,何来国?若无国,何来家?自古以来,多少人高喊为国为民,最后尘埃落定,一己私心只为‘小家’。我想角逐九州神鼎,这便是一个未来天子该有的觉悟。我不求大同世界,但求九州一统,河清海晏。”
霸气又嚣张,令人畏惧颤抖!
程丞第一反应是她太嚣张狂妄,第二反应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一个敢向现有社会制度挑衅、甚至是将它们彻底颠覆的人,自然是个疯子,自然嚣张狂妄!
“程伯父,您是文人。”
程丞瞬间哑然失声,好似被人摁下了静音键。
“我以为您有凛凛傲骨,坚不可摧,这世间无人无物能将它折断。”
程丞抬了抬眼皮,哑着声音。
“你不用给老夫灌迷魂汤。说吧,你想怎么做?”
姜芃姬唇角上扬,“宣纸的原材料多为柏檀,崇州多得是这玩意儿,产量远比竹纸多上千百倍,成本还低。木印印刷,书籍量产。小侄也不想做什么,只想搜罗天下书籍,填充书库。待一方安定,建书馆,立书院,不计门槛、不较出身,广招适龄学子……”
程丞笑容带着些许讥诮。
“就这样?你让老夫当个印刷木匠?”
“这怎么可能?”姜芃姬眨眼,诚恳地道,“小侄希望程伯父能主持大局,编撰启蒙读物、修整书籍史册、整理前后数百年失传古籍、继往开来……您的责任远比小侄更重,更加艰巨。”
程丞身子一颤,谁也不知,她这番话对他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671:会盟湟水(八)
姜芃姬说完,现场便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程丞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心动了。
姜芃姬说的话正好踩中程丞要害,捏住了他的命脉,哪怕他出身士族,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好似圣人金口玉言,未来终将会证明她所言非虚。这是预言,凡人如何辩驳?
正当直播间观众怀疑程丞两人被摁下暂停键的时候,程丞沙哑着问她。
“你不怕粉身碎骨?”
姜芃姬笑道,“粉身碎骨算什么?哪怕将我钉在历史耻辱柱上,我要做的事情,无人可拦!人生短短百年,我不想等自己白发苍苍再来懊悔。名留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人活一世不可能无欲无求,不过功名利禄四字。普通人传世两三代,连后代也会忘了自己先祖的名讳。可若是活在历史,千万年不朽,不管哪个后人提及我的名讳,他们都要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她前世曾走至巅峰,今生又怎么会甘于平凡,籍籍无名?
要闹就闹得大一些,她不仅要影响当下数十年,更要让以后数百上千年的历史因她而变。
一统九州,登临帝位?
这还不够!
程丞不由得苦笑,“少年人,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原以为柳羲活在柳佘的阴影之下,踩着柳佘的步伐,如今看来,她早就达到众生都难以企及的领域和思想境界。傲气也好、嚣张也罢,敢用自己身家性命搅动时代风云,仅此一人。
姜芃姬平静道,“未来会证明我是正确的,不管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能等。”
程丞诧然,他知道姜芃姬这话的真实意思,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她能活那么久,而是她相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因为不管是多遥远的未来,后人会证明她的正确……这是何等的自信?
“罢了!”程丞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呼吸紊乱好似跑了好长一段路,里衣早已经被汗水打湿,“老夫年纪大了,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年轻人一起折腾。”
听这话的意思,程丞还未被姜芃姬说服,直播间观众忍不住发弹幕哀嚎。
主播刚才那热血又中二的话,说得他们都浑身发烫了,热血沸腾,为何程丞还是无动于衷?
【心机深沉羊习习】:呵,主播无往不利的忽悠大法终于碰壁了,普天同庆。
【忠厚老实叶不修】:啧,少年人,这就错了。哥赌一包烟,站主播。
【老司机联萌】:我说楼上,你们这一系列的ID能不能改一改?黑也不能这么狠吧?扎心!
【口若悬河周泽楷】:与时俱进,紧跟潮流,不改。
【手速达人喻文州】:#温柔笑,我已经改啦。
【鬼才郭奉孝】:楼上你还是改回原来的吧,这次的ID更黑了。
姜芃姬不懂他们的梗,不过看聊天弹幕,多半也能猜出这些ID是粉到深处自然黑的产物。
【主播V】:@忠厚老实叶不修,你猜对了。
她刚发完这条弹幕,疑似拒绝她的程丞再度开口。
“连你一个少年人都不惧,老夫一个半身入土的人怕什么?”
除了真正的文人,其他人无法理解姜芃姬描绘的蓝图对程丞的吸引力。
士为知己者死。
无疑,眼前这个半大少年便是程丞追寻半生的“知己”。
程丞神色复杂道,“只盼你不负初心,不忘今日之语。”
从卑微走到至尊,这条路途太漫长了,经历的诱惑也太多了,程丞不知道未来的姜芃姬回首现在,还会不会初心不负?这个少年能经得起形形色色的诱惑?至始至终,不改初衷?
姜芃姬笑道,“自然。”
她当然不会变,因为对姜芃姬来说,那是信仰。
从见到程丞再到劝说成功,姜芃姬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战绩依旧辉煌。
徐轲得知这个消息,不由得调侃了一句。
“主公出马,无往不利。”
亓官让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可不觉得这是啥值得夸耀的事情。
姜芃姬丢了一份东西给徐轲,慵懒地道,“别开心太早了,我的大账房。”
那份书简轻飘飘地投入徐轲怀中,他表情有些疑惑。
加班团来了新人,还不许他开心一下啊。
怀着好奇打开竹简上的蝴蝶结,展开一瞧,徐轲的表情险些龟裂成碎片。
“主公……”
亓官让听到徐轲的声音多了一缕悲愤,不由得好奇上前,伸出脑袋瞧了一眼。
“这是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瞧,很快从头看到尾,心中默默给徐轲点了一排蜡烛。
“一份计划书。”姜芃姬道,“我想聘请程先生坐镇大局……不管是开设书院还是书馆,‘书’是最重要的。我给新设计的印刷术分为两种,一种‘活字’,一种‘雕版’。两者各有优缺点,‘活字’更加便捷灵活,‘雕版’精致清晰,至于如何取舍,到时候看程先生的决定。”
徐轲哭丧着脸。
他以为程丞过来是给他分担压力的,结果却丢了一座大山般的沉重任务给他,人干事儿?
不管是姜芃姬之前提过的“活字”还是现在口述的“雕版”,哪个不是烧钱的项目?
一旦涉及到了这方面,最后都要堆在他身上,谁让他是“管家婆”呢。
徐轲对数字相当敏感,稍稍算了算成本,他就忍不住咋舌。
姜芃姬看出他面上的肉疼,平淡又笃定地道,“我知道耗费投入很大,但这项计划和战后抚恤一样,哪怕拼上所有家底,我都要完成它。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全力支持程先生。”
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书籍普及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影响,它甚至会扭转社会结构,撕碎士族最后的遮羞布。哪怕惹来腥风血雨,牺牲万千性命,她依旧会这么做。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在她看来,任何能推动整个社会向前的事情,值得她尽力一试。
哪怕作为先驱者的她要付出性命作为代价,那就来拿!
徐轲面色一肃,朗声应下,“遵令!”
姜芃姬揉了揉眉,自从接到程丞的消息,她就拼了命赶回来,至今还没休息。
“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姜芃姬半垂眸子,正欲离开,传信兵进来禀告。
程远来访。
“程远?程先生的次子?”
672:会盟湟水(九)
程丞有两子一女,程远是程丞和夫人的嫡次子。
程远,表字公辽。
“他来做什么?”姜芃姬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莫非这位程二郎君以为她坑了老父亲程丞,上赶着找她算账,想到这里,她哑然一笑,“孝舆,你先去试探一下对方来意……”
徐轲苦笑一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至于姜芃姬为何不出面?
徐轲也找好了现成的借口——自家主公为了程丞一路疾行赶回,如今已经疲倦至极,刚回来就睡下了,下人不好打搅她睡眠,只能由自己出面接待程远……真是完美的借口!
既能保全双方面子,又能完美解释主公偷懒、避而不见的举动,顺便捧了一把程丞先生。
程远刚过弱冠之年,面容还带着些许稚嫩和朝气,可周身气势却相当平和,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镇定。徐轲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光看程远的气度,他便觉得这人是个忠厚诚恳的。
进一步交谈之后,徐轲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程远找姜芃姬,不仅不是为了找她算账,反而是过来毛遂自荐的。
是的,没看错,的确是毛遂自荐!
买一赠一,拐了老的(程丞)还附赠一个小的(程远)。
主公,看看你造了多大的孽!
得知这点,徐轲不由得暗暗咋舌。
少年人,活着不好么?
你知道毛遂自荐的下场么?
丸州加班团欢迎你哦,全年无休,天天加班,福利坑人,领导不靠谱。
要是哪天主公脑抽了,工作量还要暴增数倍!
当然,徐轲是不可能实话实说的。
要是把人吓跑了,自家主公和其他同事能与他拼命。
程远的确不知道丸州内部的情形,但他知道自家父亲接下的担子有多么沉重,一个不慎便是遗臭万年。让步入中年的父亲承担这么大的担子和风险,为人子女,程远如何忍心?
作为程丞一手教养出来的儿子,他算是最了解程丞的人之一,他能明白父亲的追求和理想。
故而,程远并没有阻拦,反而为父亲感到开心。
欣喜的同时又深深忧虑,于是有了这出“毛遂自荐”,主动投奔。
听到徐轲的转述,姜芃姬笑了笑。
“倒是个听话懂事的孝子……你也见过程远了,觉得他如何?”
徐轲认真斟酌,回想方才与程远的对话,“程公辽稳重细心,性格务实,倒是不错的苗子。至于能力如何,这还不好说,回头暗中考验一下。轲想,程丞先生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
主动送上门的劳动力,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因为势力扩张太快,兵力和发展都跟不上步伐,这使得根基动摇,成了姜芃姬目前的隐忧。
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才便是程远这样的,沉稳心细,不会贸然激进搞事儿。
纵然没有惊艳之才,但只要稳扎稳打、努力肯干,一样会成为丸州势力的中流砥柱。
“既然这样,程公辽暂时交给你了。”姜芃姬哑着声音,“勤王在即,我抽调一万兵力,再带几个人走,丸州的公务便沉重了。你先教教程公辽,等他适应了,事情可以丢给他做。”
姜芃姬本来就缺人,勤王把一部分家当带走,丸州大本营就更缺了。
此时撞上来一对程丞父子,好比打了瞌睡来枕头,连姜芃姬都不禁为自己的运气叫好。
“如此甚好,轲估摸着能稍稍清闲一些。”
徐轲笑着调侃,丝毫没有新人抢自己饭碗的不悦,甚至乐见其成。
倒不是徐轲心大,只是姜芃姬给众人做了一个很好的表率。
她不会埋没任何一人的才华。
私底下虽有偏向,但公事上十分公正,让人心服口服。
徐轲不用担心程远威胁他的地位,因为二者不存在利益冲突。
如果提拔程远能减轻自己的压力,增强丸州实力,不用姜芃姬吩咐,徐轲也会去做。
“嗯,孝舆做事,我一向放心。”
有徐轲帮衬,她的确满省心的。
看看人家势力,集团内部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
气氛不和,互相拖后腿。
举个现成例子,杨思的老东家昌寿王便是典型的例子。
表面上内部一片和谐,私底下暗潮涌动,你给我下绊,我给你上眼药,活脱脱一出宫心计。
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斗得不可开交。
哪怕是姜芃姬这边,内部也算不上一家亲,其实也存在某些不和谐因素。
例如那个浪里个浪的丰真,作风放荡不羁,他和风瑾、徐轲等人的关系就不怎么好。
纵然如此,他们却不会将这些矛盾搬到公事上。
一来,他们有脑子,不会以私废公,彼此之间也有互相监督和掣肘。
二来,姜芃姬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他们私底下的关系如何,她不干预。
可谁要是在公事上捣蛋,当她死的么?
她会将众人丢到合适的岗位发光发热,尽情挥霍他们的劳动力,不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姜芃姬一贯的信条——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情,那种眼高手低的大爷,好走不送。
对程远的定位,姜芃姬还没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先让他练练手,“实习”一阵子再说。
等程远回到家,程丞才知道自己儿子背着他做了什么。
儿砸,你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程丞蹙着眉,“你可知,为父为何几次三番阻止你出仕?”
他不爱官场倾轧,但不意味着他喜欢掌控儿子人生,之所以不赞成程远出仕,只是因为程丞认为小儿子还没到火候,能力不足。一个能力不足的人,哪怕出身不错,想出头也不容易。
程远一阵心虚,垂头纠缠着自己的袖子,呐呐不语。
程丞摇头,“算了,覆水难收,既然柳兰亭……主公接纳你了,莫要丢了老程家的脸。”
程远低头道,“还请父亲指点。”
“多做事,少说话,不逞强,认真请教,虚心学习。别看主公身边的人年轻,年纪比你大不了三五岁,但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出身微末也有出身微末的好处,至少心性比同龄人早熟稳重……”程丞想到了徐轲,从多年之前,徐轲便是姜芃姬的左膀右臂了,“你懂?”
程远点头,乖巧状。
程丞满意了。
小儿子脾性很好,不似长子那般桀骜难驯,更不会眼高于顶。
他在此时出仕,希望不是坏事。
673:会盟湟水(十)
事实证明,程远性情温和忠厚,的确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一开始,徐轲还有些担心的。
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程远不配合。
程远刚弱冠不久,年轻气盛,要是他觉得自己一出仕没得到主公重用,反而被一个出身不怎么样的人压了一头,人家心里不舒坦了、行动上不配合了……若是如此,徐轲可就头疼了。
所幸,徐轲担心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程远年轻没经验,但他做事有条不紊、心细如尘,关键是人家还谦逊好学,不会因为徐轲出身低微而轻视。任务再枯燥繁琐,程远也能全神贯注投入,简直就是徐轲眼中的小天使。
这样乖乖加班工作,不叨逼吐槽的好员工,哪个老板和同事会不喜欢?
于是,程远轻松得到徐轲和亓官让的好感,三人工作配合十分默契。
程远毕竟没有经验,哪怕他已经足够细心了,很多地方还是有小错。
徐轲和亓官让也不嫌麻烦,能指点则指点,不能指点帮他弥补错处,让程远“如沐春风”。
一开始,程远还以为自己出仕会惹来抵触,不好融入集体。
如今一瞧,主公手底下的人还是蛮好相处的。
不过……
“今儿个,孝舆问起兄长的事情了。”
程丞抬了眼皮,他最近在忙着整理藏书,给它们进一步详细分类,没怎么关注儿子。
纵然如此,他也知道儿子最近几天起早贪黑出门,披星戴月回家,政务繁忙。
“问公逻?他怎么了?”
程丞有二子一女,除了长子在其他地方任官,小儿子和小女儿还养在身边。
举家逃离隋安县的时候,他将老婆和次子女儿都带走了,唯独成家立业的长子没有。
长子程巡,表字公逻,性情和次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孝舆问儿子,是不是还有一个兄长,还旁敲侧击问了好些关于兄长的事情……”程远有些莫名其妙,怀疑自家兄长和孝舆是老朋友,“……兄长在外任官多年,回家次数寥寥,儿子知道的也不多……莫非孝舆是兄长的旧识?或者说,孝舆在哪里听过兄长的名讳?”
程丞听后,眼神变了一下,看向儿子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他了解自己长子,那孩子门第观念很重,交友圈子绝对不可能和徐轲重合,更别说认识。
徐轲询问程远是不是有个哥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想“拐人”。
程丞垂下眼睑。
拐了老的还不算,拐了小二还不算,还想把老大也拐走……嗯嗯嗯,很棒棒。
“公逻那个脾性,怕是不适合。”
程远蓦地睁大了眸子,经过父亲的指点,他终于明白徐轲的真正目的。
“兄长是不会来的。”
程丞暗暗撇了撇嘴,只要姜芃姬不是脑子抽了,她也不可能接纳程巡。
“父亲,听说明日主公便要领兵勤王。”
“你想跟着去?”程丞平静地问。
“想去见一见,不过依照这个情形,估计是不可能了。”程远的确想去,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也派不上用场,勤王可不是一件小事,分分钟大乱战,他经验缺乏,还太嫩了。
程丞道,“天下形势已乱,勤王将会成为重要的转折点。你不用凑热闹,帮不上忙还添乱。”
程远表情沮丧,他被自家老父亲打击到了。
程丞低声道,“不过,你若想出头,这也是一次好机会。”
“还请父亲指点。”
“丸州刚拿下,根基不稳,主公又要抽调一部分精锐前去勤王,这意味着留守后方的兵力将会严重不足。想要缓解危难,只能一边招兵买马,一边训练精锐。由此可见,压力有多大。但只要平稳撑得过最初那段时间,主公在北方的势力就彻底稳了。你好好做事,务实肯干,届时论功行赏,谁也不能抹去你那一份……谨记,别像你兄长那般急功近利,‘稳’字为上。”
程丞给儿子分析清楚,还不忘敲打一番。
他不喜欢官场,奈何两个儿子都有主意,他只能用自己的经验给他们提点儿意见。
只可惜,大儿子嫌弃他,父子两人没少生摩擦。
小儿子倒是听话好哄,性情也温和,能听得进他的建议。
另一边,姜芃姬也决定好勤王的“阵容”。
“靖容曾经在昌寿王帐下效力,对他们也比较了解,此次勤王你必不可少。”姜芃姬第一个点名杨思,杨思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她好笑道,“昌寿王再怎么强势,他还能冲进营地,将你大卸八块不成?怎么说,前面还有你家主公顶着,我可不会把你交出去。”
杨思暗暗抹汗。
他将昌寿王坑得那么惨,人家岂止是要将他大卸八块,估计都想要灭他族了。
得知要阵前对上老东家,杨思有些心虚,隐隐又有些雀跃。
“另一人,我认真忖度之后,打算选择子实。其余人留在丸州,万望诸君替我镇守一方。”
姜芃姬没有选择卫慈他们,反而选择丰真,他的战略谋划更加适合勤王这样的乱斗格局。
丰真听到自己被点名,眼睛一亮,精神抖擞。
他终于不用跟那些恶心的伪君子以及更恶心的政务打交道。
想到前些日子,他和风瑾在上阳郡与士族周旋的场景,简直是噩梦。
“主公英明。”
丰真笑眯眯,嘴角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武将方面,姜芃姬选了李赟和典寅,其他人留下来继续招兵买马或者练兵。
“如此安排,你们可有异议?”
她环顾一圈,询问众人。
一旁的孟浑神色微动,半响之后出列请缨。
姜芃姬蹙眉,问道,“为何?”
孟浑说,“皇帝下令勤王,多半与孟氏倒戈相向,转投昌寿王有关。末将曾是沧州孟郡都尉,效力于孟氏,对他们多有了解。故而,恳请主公允许末将出征……”
他说到这里,讪讪不语,面有难色。
孟浑和孟氏,二者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姜芃姬垂眸细想。
她将孟浑留下来,仅仅是因为他练兵经验丰富,军中威望又高,能镇得住场子……相较之下,李赟和典寅都是新秀,虽有名声,但资历不足,应该多给机会建功立业,积攒军功。
既然孟浑主动请缨,倒也不是不可以。
罗越禁军教头出身,这些年也积累了足够多的练兵经验,再提拔两人辅助他,纵然孟浑跟随去前线,对后方的影响也不大……这般考虑之后,姜芃姬应允了孟浑的请求。
孟浑道,“多谢主公!”
674:会盟湟水(十一)
“……此次会盟,怕是难有结果……带兵再多也是走个过场……”姜芃姬捏着下巴嘀咕,各种心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道,“为了防止红莲教死灰复燃,丸州的兵力不能抽调太多,所以我决定此次勤王带兵一万,六千精锐,四千新兵,剩下的兵力全部留守后方……”
亓官让和风瑾等人微不可察地拧紧了眉头,心中十分不赞成她的提议。
只带一万兵力?
虽说丸州兵力吃紧,根基不稳,但也没有寒酸到这种程度。
自家主公亲自领兵会盟,只有一万兵力,怎么撑场面?
几位属下还是有顾虑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吱声,倒是直播间的观众先不满了。
【长命百岁苏沐秋】:不是,主播你就这么寒酸?大小也是个丸州牧啊,哪怕目前还是非法的。出门会盟就带一万小弟,你不觉得寒酸,别人还觉得你落魄呢。遥想上个世纪,古惑仔头子出门干架都能拉上几十票小弟,你只带一万兵力,绝对会被小看啊。说起会盟我就想起十八路诸侯讨伐董,要是他们也折腾个选举盟主,主播你只有一万兵马,妥妥要坐冷板凳。
【手速达人喻文州】:哈哈,楼上的,你是被@沉默寡言黄少天,附体了么?
【老司机联萌】:玛德,你们能不能改改ID,还长命百岁,老子看个直播都要被插刀扎心。
【鬼才郭奉孝】:虽然这个系列的ID很扎心,不过人家小苏苏也没说错啊。按照目前这尿性,主播只带一万兵力,妥妥会被轻视,不管是会盟也好,选举盟主也罢,她凑不了热闹。
直播间激烈争吵,几位谋士先是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倏地想到什么,神色又恢复如常。
这个变化引起了某些观众的主意,他们纷纷发弹幕求解惑。
【柳羲是我丈夫】:你们有没有发现,几位谋士先生一开始还反对的,现在怎么淡定了?
【我住隔壁我姓王】:对啊……刚才光顾着看他们弹幕引战了,难道是我错过了什么?
【老王不及老宋强】:我大概知道了。对了,你们是不是忘了主播她爹啊,崇州牧柳佘!
是的,正如直播间观众老宋所言,几位谋士没有出言反对,仅仅是因为他们想到了柳佘。
柳佘也响应了勤王的号召。
姜芃姬只带一万兵马出门,但和她爹柳佘联手,参与勤王会盟的人能强过他们“父子”?
按照原先的计划,姜芃姬是打算带一万五到两万兵马,不过她进一步分析了丸州的形势,打消了这个念头。风瑾他们不知,但姜芃姬很清楚,她的敌人不仅有明面的,还有暗地的。
明面上的敌人还好说,暗中的敌人却十分棘手。
顾虑到丸州的情况,姜芃姬再三取舍之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方案。
带着一万兵马去参加勤王会盟,的确是很磕碜,但姜芃姬很笃定,不会有人敢轻视她。
“预祝主公旗开得胜。”
姜芃姬笑道,“与君共勉。”
散会之前,姜芃姬喊住卫慈,“子孝,你先留一下,有事要找你帮个忙。”
卫慈神色淡定地应下,杨思目光复杂地盯着友人的脸,最后被丰真给拽走了。
出了政务厅,丰真双手拢进袖子,脸上带着放荡不羁的笑。
“杨靖容,你至今未曾成家,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思没好气地发了个白眼,丰真可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搭档,他不好不给面子。
“什么意思?”
丰真笑道,“真发现,你今日瞥向子孝的次数,整整有二十二次。”
晴天霹雳。
杨思一个脚软,差点儿跌下台阶。
“你这浪子,以为谁都跟你一般荤素不忌?”杨思气得连胡须都要翘起来了。
丰真笑着,眼神闪过些许异光,“真虽是浪子,但不好男风这一口。”
杨思愤愤甩袖,“我也不好这口!”
丰真嗤了一声,搭着杨思的肩膀将他哄到了一边,低声细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杨思心中一咯噔,面色微青,故做掩饰道,“什么发现什么,老夫还有事,不与你纠缠。”
“子孝和主公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丰真唇角一扬,竟是陈述的口吻,“今天会上,你不仅看了子孝二十二次,还目光隐晦地瞧了主公二十三次……说吧,发现什么有趣事情了?”
杨思险些气闷,会盟期间要跟这么一个八卦浪子合作,宛若智障。
“你要是好奇,自己去问。”
丰真无奈地拢袖,“问了,主公和子孝直言否认。你也知道,这两人是个什么德行,我可不想和他们玩心计。想从他们口中套出点儿东西,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杨思暗暗哼了一声。
他也不想和丰真玩什么心计,丰真是没皮没脸的,他还要点儿脸面。
丰真道,“前段时间,庖子琢磨出一道新菜色,酸甜酸甜的,吃着很开胃,不去尝一尝鲜?”
杨思:“……”
无法用语言打动他,于是改换美食诱惑么?
他杨靖容,像是那种为了吃食毫无节操的人?
“唔,走,正好快到午膳时间了。”
杨思迈开步子,面上带笑,心中忖度开了。
按照姜芃姬的意思,她是想袒露真实身份的,不如先试一试丰真的底子?
两人被钦点出征,凑到一块儿用膳也不稀奇,还不准人家边吃边商谈对策?
两人都不是什么遵守规矩的人,食不言什么的,有外人在还好,没有外人就随便了。
等丰真听了杨思的“推测”,他险些被里脊肉堵住肺管,咳得“震天动地”。
“靖容,你莫不是拿我开涮?”丰真形象狼藉,全然没了那种亦正亦邪的浪气,反而有股中二病的气息,“你怀疑主公是女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跟你说,女人要是长主公这样的,这辈子找不到婆家。估摸着只能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强抢良家民男当压寨相公。”
杨思:“……”
丰真不禁想起他和姜芃姬偷偷摸摸喝酒吃肉的场景,吐槽欲爆发。
“主公生得的确有些女气,但横竖看来看去,分明是个爷们儿。我刚来那会儿,奉邑郡可还没有那么忙碌,主公私底下与我一道喝酒逛花楼,次数不少……但凡有主公在,花娘都懒得看别人一眼。什么淫词艳曲啊,什么市井话本啊,什么荤段浪语啊,主公张口就来,你说这样的……活脱脱沉浸红尘的老饕餮……女的?你信?”
杨思:“……”
他也不信。
675:会盟湟水(十二)
丰真给出的证据很充分,杨思都不知道该从何反驳了。
难道说主公那日的话语只是逗他的,可要是这样,卫慈那边又怎么解释?
难不成这俩家伙闲得无聊,合伙耍他?
“……爱信不信。”杨思拿不出实锤,只能用这样的万金油应付,“要是主公真是女的……”
丰真眼睛一斜,道,“要真是女的,我立马去街上拉个人回家成婚,护己忠贞。”
丰真的话,简直槽多无口。
杨思干巴巴地笑了笑,“……放心,估摸着,没人看得上你……”
丰真同样回以一笑,他有安全感了。
张口就是嘴贱,“也是,有子孝这样的良家民男在侧,怎么也瞧不上我这样的。”
杨思:“……”
两人在知客斋的雅间内面面相觑,有一股迷之沉默。
丰真半响才不确定地问,“主公这事儿,你有几成把握?”
杨思想回答“十成”,毕竟当事人都承认了,但他不能这么回答。
含糊地道,“六成以上吧。”
丰真收敛打趣的心态,表情沉凝下来,语气多了几分莫名的压迫。
“你是过来跟我透底的?”
杨思内心隐隐发毛,表面上却诚恳轻笑。
“自然是玩笑之语。”
丰真眉梢一挑,眼神闪过异光。
如果杨思咬死之前的话,他倒会以为对方是玩笑,毕竟“主公性别为女”这事儿太惊悚。
现在杨思却坦然说这是一个“玩笑”,丰真反而不敢将它当做“玩笑”了。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到底。
一来没意义,二来浪费时间。
想要知道主公是男是女,最无可辩驳的证据便是主公的身体。
丰真要真是好奇,直接去问问那些花娘就行了。
他想到这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
不提这事儿,他倒是没发现一个细节——说起来,主公逛青楼的时候,还没有一次是真正留宿的,甚至没有招任何一个花娘陪寝。每次都是将青楼当成食肆,吃了饭喝了酒就走。
丰真嚼着米饭,味同嚼蜡,思绪飘散。
主公年纪正盛,正是容易情动、擦枪走火的年纪,年轻的身体很难经受异性的撩拨,那些花娘虽然不是天姿国色,但也是花样年华,带着特有的青春气息,这种气息远比身材外貌更加吸引人……不提别人,丰就是从这个年纪走来的,若是正常男性,不会被撩得冒火?
若主公后院有妾室或者通房也就罢了,毕竟有些人就是觉得花娘不干净,哪怕被撩得嗓子冒火,一样会装作没事人,忍着回家去找老婆小妾……偏偏主公后院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如今一想,处处都是疑点。
要么,主公就是柳下惠,真正无欲无求,坐怀不乱,绝世君子。
要么,主公就是X无能,面对天姿国色也站不起来……
若是第二种,那就有些蛋疼了,站不起来就生不了继承人啊,没继承人就意味着没有根基。
要么,主公不是男的,他或者她,是个女的!
面对这三种情况,丰真希望是第一种,但瞧主公那个老司机做派,怎么也不像是纯情君子。
不是……难不成真是个女的?
将“女性”标签贴到姜芃姬身上,丰真觉得两股战战,感觉要被吓痿。
太可怕了。
同一时间,丰真还对主公性别之谜纠结,姜芃姬正与卫慈探讨。
“将你留下来也没别的事情,听闻子孝丹青极好,拜托你做一幅画。”
相较于杨思他们的脑洞,两个当事人倒是没有任何异样。
“作画?”卫慈问道,“主公要画什么?”
姜芃姬道,“青砖,准确来说应该是青砖堆砌的房子。”
卫慈凝眉深思,直播间的观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偏主播又不给提示,怎么猜啊。
“主公是想……售卖青砖?”
毕竟是上辈子的“老夫老妻”了,再加上卫慈智商还不低,一下子就摸到了真相。
别人会盟是去争取利益的,自家主公参加会盟,估计就是为了坑人。
“不是,售卖青砖能有多少利润?”姜芃姬露出卫慈极为熟悉的笑,那是坑人的前奏,“我是想售卖制作青砖的技术。青砖到底是泥巴做的,又不是金子,体积大,分量重,能卖出多少钱?若是制作青砖的技术卖出去,倒是能赚一笔,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卫慈拧眉,按照一般的思维,他是不赞同的。
不过,提出这个意见的人是主公,背后肯定有她的思量,不能一棒子打死。
面对姜芃姬,卫慈习惯性思量再思量,务求不出一丝错处。
半响后,卫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主公想卖给谁?”
姜芃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知道卫慈已经摸透了她的本意。
“谁的地盘离丸州近,我就优先卖给谁。”
卫慈默然无语,主公的心,果然已经黑透了。
正如姜芃姬所言,青砖用于建筑很好,它的原材料也十分廉价,但它有个毛病——运送成本几乎比制作成本要高出数百倍。换而言之,想要用青砖建设,必然要在当地建造砖窑。
姜芃姬把青砖制造的技术卖出去了,这是个很隐晦的陷阱。
她让敌人当冤大头,出人出力又出财,拖累敌人势力发展的步伐,这是其一;等姜芃姬稳固根基,彻底消化丸州势力,扭头再打敌人,攻下之后连战后建设都省心了,这是其二。
“北疆三族因为马瘟一事,境内经济已经跌落谷底,马场近乎荒芜,战力削减八/九成,想要缓过劲儿,没个三五年不行。在此之前,我们得巩固丸州势力,同时进一步扩大地盘。”
姜芃姬的目标还是北疆三族。
可凭着崇州、丸州和浒郡的兵力,根本不能彻底灭了北疆,所以她还需要再进一步成长。
或者,还能同时想办法削弱敌人。
姜芃姬一边想着,一边眯起眼。
“子孝,你觉得北疆除了依赖骑兵、马匹之外,还依赖什么?”
卫慈与她对视,平淡道,“牧草。”
姜芃姬道,“深得吾心。”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直播间的观众齐刷刷打了个冷颤。
要是记得没错……北疆三族……好像是游牧民族吧?
676:会盟湟水(十三)
【暴躁粗鲁肖时钦】:说真的,潜水围观直播间好一阵了,我以为自己见惯大风大浪,没想到还是被炸出来了。对付游牧民族,你竟然对人家的命根子下手,敢问你心脏什么颜色的?
【老司机联萌】:@暴躁粗鲁肖时钦,#000000
#000000?
啥意思?
【幻紫星辰坠】:#000000,这是纯黑色的颜色代码。
问:敢问主播心脏什么颜色的?
答:纯黑呀。
貌似没有毛病。
【可怜可叹】:纯黑色怎么了?我家主播心脏什么颜色我都喜欢,黑暗系的也萌啊。想要生活好,怎么能没点儿颜色?虽然我总是抱着直播间大骂主播辣鸡,其实呢,我心里总是叫嚣着主播好帅,主播娶我。我就是喜欢看她坑人,敌人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好萌好帅!!!
【卖瓜的王婆】:怎么说主播上辈子也是星际联邦的军团长,军部大佬,心脏肯定白不了。你们能想象纯白无暇的军团长?拿什么打败敌人、打败竞争对手?母爱么?军人对付敌人用的计谋能叫毒计么,这叫战略部署。说吧,主播你打算怎么坑北疆,幻肢硬了也要挺你!
神踏马“幻肢硬了也要挺”!
姜芃姬对直播间的节操报以担忧,这样污污污的弹幕,真的不会影响未成年?
伴随着一波波打赏提示,屏幕飘过无数条逗比的弹幕。
【酒酒久久】:挖草队成员前来报道,主播我们去挖哪片草原?保证不给敌人留下一根草。
【楷皇的甜筒】:挖草国家队队长前来报道,保证将草原挖秃。
【慕轻尘】:挖草大队出征,保证寸草不生。地球也给薅秃,不留敌人分毫。
姜芃姬瞧着这些弹幕,纵然表面不动如山,内心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这些活宝~
卫慈蹙眉,他的话把姜芃姬的思绪拉了回来。
“可是主公……牧草也有大规模疫病?”
卫慈以为姜芃姬想人造“草”病对付北疆,眉头拧得死紧。
姜芃姬好笑地道,“有是有的,不过你家主公像是这样凶残的人?下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是将北疆折腾死了,到时候累得还不是自己?再者说了,你家主公也弄不到那种东西……北疆幅员辽阔,水草丰沛的草场都被北疆部落拿捏手中。他们前不久刚吃了大亏,马场生机几近断绝,他们做事将会更加谨慎。此时要是摆明了对付他们,这不是自找麻烦?”
作为一名优秀卓越的猎人,她很清楚一个道理,子弹冲出枪口、没入猎物心脏之前,不能让猎物感觉到一丝杀气。她想要阴一把北疆,还是草木皆兵的北疆,更需要隐藏自己的杀机。
毕竟,她手底下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公举,不得不谨慎。
行差踏错一步,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卫慈肃清杂念,用陈述的口吻。
“主公已有对策。”
姜芃姬道,“自然是有的……我还打算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因为你不会让我失望。”
除了几个武将,其他谋士一个比一个心黑。
排除需要随军的杨思和丰真,姜芃姬仔细考虑了亓官让、徐轲、风瑾和卫慈。
再三斟酌,她选择了卫慈。
为何?
因为这人和她一样,阴人之前能很好克制自己的恶念,直至敌人身死那一刻。
人类总会偏向自己的“同类”,姜芃姬也不例外。
卫慈正色,俯身请教,“还请主公指示。”
姜芃姬道,“附耳过来。”
“这里无人,主公尽可直说。”
卫慈盯着她,两人对视半响。
最后,还是他服软了。
恭敬地膝行至她身旁,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当姜芃姬靠近他耳畔低语,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垂,染上不正常的血红,身体升起滚滚热潮。
他的双手放在膝上,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紧紧攥成了拳头。
等她说完,卫慈有种缺氧的错觉,好似泡了一个时辰的温泉,脑子隐隐发昏。
姜芃姬瞧见他的反应,含笑问道,“明白了?”
卫慈眨了眨眼,恭敬地垂首,刹那恢复镇定。
“慈必不负主公厚望。”
姜芃姬笑着眯了眼,“我知道你不会负我。”
她撇去了“厚望”二字,这话听着有些撩人的味道。
卫慈垂眸,佯装不知,以毅力克制异样,但身体却忠诚地背叛了他。
因为直播的缘故,姜芃姬的声音再小,观众们也能听得清楚。
有些神经大条的观众还沉浸在姜芃姬的“阴谋”之中,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
【燊枷】:黑啊,主播你这么黑,不怕带坏小孩子么?
【我变成蝴蝶飞走了】:现在不是流行腹黑人设?什么霸道总裁娇嫩少妻、腹黑王爷嚣张妃子……如果主播性别换一下,绝对是全球男神,多少迷弟迷妹要为她寻死觅活?越黑越迷人。
【艾泽花火】:别歪楼啊,有没有大神分析主播这个计谋可不可行?
用经济间接破坏北疆生态,想出这样阴损主意的主播也是叼!
很好,心脏女神的名号就颁发给主播了!
直播间十五万观众,各行各业的观众都有。
很多人是吃瓜看热闹的咸鱼当,但也不乏“大神”。
【荀彧不是苟或】:个人见解,可行性很高。北疆三族的马场已经被马瘟祸祸光了,经济遭受到了巨大冲击,不仅仅是马场场主,连那些小规模放牧的牧民也蒙受巨大损失。前者还好,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那种小规模经营的牧民呢?他们的生活就比较困难了。
这位观众认真分析,只是他的ID看了惹人发笑。
【荀彧不是苟或】:马瘟不是人祸,反而是天灾,遍及整个北疆,经济损失难以估计。这个经济损失,谁来补?北疆皇庭么?很显然不是!哪怕是我们现在这样的社会,一旦发生全国性的经济亏损,各行各业几乎崩溃。哪怕国家机器想补偿,能补的数额也是有限的,更遑论在主播这个落后的时代。各家只能自己想办法添补亏损。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荀彧不是苟或】:北疆马匹死伤惨重,在缺乏马匹的情况下,牧草资源绝对会溢出。牧民要弥补马瘟带来的损失,必然要开拓其他生意路线。主播让卫慈安排商队到北疆收购羊皮、兔皮、熏制的羊肉和兔肉,这是一个信号,暗示他们可以用多余的牧草资源培育羊和兔。
677:会盟湟水(十四)
【荀彧不是苟或】:你们说,牧民会白白放过一个可以改善家庭经济的机会?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北疆原本就有养殖兔和羊,但规模都很小,因为他们要将大部分牧草资源让给马匹。
现在马匹稀缺了,空余出来的牧草资源不能放着浪费,为何不养殖可以赚钱的羊和兔?
只要能怂恿北疆牧民养殖更多的兔子和羊,姜芃姬的计划便完成了一半。
以古人的思维,他们无法理解这个“阳谋”的核心,甚至要等危害产生才会后知后觉明白。
因为古人蠢么?
自然不是,这是因为两个时代信息不平等。
说白了,这个毒计的核心就是破坏生态平衡。
什么叫生态平衡?
一个生物群落及其生态系统之中,各种对立因素互相制约而达到的相对稳定的平衡。
少量的兔子和羊对草原生态的破坏有限,草原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能力恢复。
不过,要是短时间内出现了大量的兔子和羊呢?
它们的食草能力很强,还能啃噬草根。
一旦巨量泛滥,甚至能让草原迅速退化。
不过,北疆三族也不是蠢的。
一旦兔子和羊的破坏力变得明显,威胁马儿的生存,他们不可能不想办法扼制。
要是他们真的蠢,姜芃姬也会适时提醒他们。
换而言之,届时北疆不得不将部分精力用以扼制泛滥的兔羊,如此姜芃姬的目的就达到了。
既不会严重破坏北疆的生态,又能扼制北疆骑兵的发展、令他们分神,算得上一箭双雕。
“这件事情,先不用透露出去。”姜芃姬笑道,“你将它当做普通的生意去经营,反正我们每年秋冬都要消耗大量的羊毛。所以,从北疆收购羊毛这些玩意儿,不会惹人怀疑的。”
对于猎人来说,“耐心”是很重要的品质。
作为优秀的猎人,她不缺这玩意儿。
卫慈垂下眼睑。
“全听主公安排。”
一早暴露目的,闹得人人皆知,再厉害的计谋都是一纸空谈。
根据她的自述,卫慈知道她身边危机四伏,能全心信任的人很少,他又怎么能辜负她?
在十五万观众的见证下,姜芃姬和卫慈达成了默契。
被这两人盯上,北疆的下场可想而知。
被人卖了还乐滋滋替人数钱。
卫慈领走之前,姜芃姬又提醒他一句。
“子孝别忘了我要的画,能画多好看就画多好看,我相信你的画技。”
还记得姜芃姬找卫慈过来是干嘛的?
她让卫慈给她画画,着重突出青砖的用途,这样她才能向勤王的诸侯推销青砖烧制技术呀。
卫慈也没让她失望,第二日便呈递上来一幅长卷画卷。
“这么快就画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展开,发现墨迹并不新,根本不是近日的画作。
姜芃姬仔细询问才知道卫慈的爱好比较文雅,作画只是其中一种。
直播间观众十五万,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不少人还是从事绘画工作或者相关领域。
一瞧见卫慈的画作,他们就有些不淡定了,纷纷发弹幕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可乐鸡翅】:先吹一波慈美人,工书善画,诚不欺我。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鸡蛋炒刀削】:哪里不对劲?我只是觉得他画的画十分好看,美得像是加了N重滤镜。
【糖醋里脊肉】:经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慈美人这幅画有些奇怪……貌似是太漂亮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同时还不忘让姜芃姬把画卷彻底展开,让他们看个清楚。
他们觉得,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做人不能忘本】:本人学美术的,对传统绘画有些研究。虽然主播和我们的历史不一样,但很多轨迹还是一致的,其中也包括了绘画。我们华国古代的绘画艺术,造型上很少拘泥于表面的相似,讲究“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和“不似之似”,偏向于追求意境而不是写实。不过你们仔细看慈美人的画,有没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立体感?画风偏向写实,的确是很怪异。
这个意见发表出去,立刻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表示疑惑。
【六六不忘归零】:虽说偏向写实,不过风格还是华国特有的,我看着没有半点不伦不类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融洽……要是你们怀疑慈美人是穿越者什么的,脑洞有点儿大。
姜芃姬暗中蹙了蹙眉,给卫慈圆了场子。
【主播V】:我和他在琅琊的时候有交流过画技,估计是那会儿影响他的?
观众们纷纷喊起了666,直夸姜芃姬不仅能打能说能干架,连艺术细胞也比旁人丰富。
姜芃姬笑着将卫慈的画卷了起来,眼睛眯着,好似狐狸一般。
卫慈不知发生了何事,脊背隐隐蹿上来一股凉意。
这一日,寒风凌冽,旌旗被狂风吹得霹雳作响。
大军开拔,姜芃姬领军出征,万余兵马穿过皑皑积雪,隐没在地平线。
中诏。
中诏作为中原五国国力最强盛的国家,经济强盛,领土广袤。
东庆共有六州二十一郡,中诏有十州三十三郡!
不过,作为五国的领头羊,近些年的中诏并不好过。
党锢斗争日益剧烈,朝内情势瞬息万变。
世家、外戚、宦官,三者斗争不停,血流成河,势力较小的士族则是风声鹤唳,不敢妄亦朝政、不敢善谈民生、不敢钻研治理之道……生怕自己嘴巴一秃噜说错话,脑袋咔嚓没了。
这些斗争还是其次,对于老百姓来说太遥远了,但有一件事情却与他们休戚相关。
多少受难的百姓提及此人,无不扭过脸啐一口唾沫。
中诏皇后杜氏,高门贵女。
据传言此人美若天仙、才华品德举世无双,虽是女子却能与当世大儒辩驳,一争高低。
当上皇后,她更是以身作则,发下宏愿,势要教化天下女子,苦心钻研多年,终于写出四本经典圣言——女诫、内训、女论语以及女范捷录,这四本书还备受中诏大儒以及广大学子推崇,故而又合称女四书。一时风靡中诏,为士族贵女贵妇追捧,人手一套,奉为无上圭臬。
有人追捧,自然也有人反对。
但是面对整个国家潮流,那些反对的声音宛若蚊呐,顷刻便被淹没。
中诏,皇城外一处小镇。
茶肆内,一名灰衣坐在桌案旁,手边放着一个用布匹包裹的长条物件。
听到耳边有人议论哪家不知廉耻的寡妇“偷人”要被抓去沉塘,眼中闪过些许讽刺,丢下两个铜板,起身离开,“呵……看样子是死的人太少,一个一个闲的……”
678:会盟湟水(十五)
中诏为何会成为中原五国国力最强盛的国家?
其一,中诏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边境只与其他中原国家接壤,并无外族之祸。
其二,中诏是五国之中最先建立的,攫取了不少前朝的财富,招揽了诸多名门望族。
既没有外族觊觎,又有世家积累的财富作为底蕴,成为五国之首,意料之中。
只是,过度的安逸催生了内斗。
如今的中诏已经步入了东庆的后尘,党锢之争越发凶残。
除了内斗,富饶、奢靡而又安逸的生活还扭曲了一部分人的思想,可劲地作妖。
正如灰衣男子嘲讽的那样,中诏惹出这么多幺蛾子,纯粹是死人太少了。
要是给中诏安排一堆虎伺狼环的敌人,让他们的边境不得安宁,无数青壮惨烈牺牲,新生儿逐年减少,看他们还折不折腾所谓的“女四书”……禁止寡妇再嫁、约束女子守贞……
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灰衣男子离开茶肆,循着记忆找到了举行沉塘仪式的地方。
等他赶到,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堆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站在水边指指点点。
嘈杂的议论声夹杂着哭声,灰衣男子垂眸瞧了一眼,循着哭声望去。哭泣的小孩儿年纪不大,男童年长,约莫七八岁,女童年幼而瘦小,不过三四岁,两人生得黑瘦黑瘦的。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年纪二十多的青年,这人面色狰狞,护着孩子,冲人群咆哮嘶吼。
结合茶肆的议论和那些围观沉塘的村民的谈话,灰衣男子整理出了故事梗概。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二十三的年轻寡妇耐不住寂寞,偷了同村的汉子,被抓住然后沉塘了。
灰衣男子近前两步,借着高大身形的便利,他一眼就看到水塘边躺着肤色青白的溺水女子。
他抵达之前,人已经被丢浸猪笼淹死了。
没多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面上还带着触犯禁忌后的诡异喜悦,丑陋得令人作呕。
灰衣男子正要离开,却见青年淌进水里,将半身没入水中的女子尸体捞起来,预备背回家。
他垂眸,顿下脚步,取出些许碎银给青年身边的孩子。
瞧青年的装束,不像是有钱人,更别说给女子一个死后的体面。
青年颤抖地咬着唇,眼眶溢满泪水,半响才用浓重的口音道,“谢谢你,大兄弟。”
灰衣男子趁机多问了两句,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被沉塘的女子是邻村的村花,几年前嫁到了本村,她与丈夫成婚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好不容易怀孕生的还是女儿,公婆对她格外厌恶。女儿出生后丈夫去世,女子年轻守了寡,公婆对她们更加苛待,觉得孙女生来克人,甚至趁女子不注意将她女儿丢入山中,险些喂狼。
青年进山打猎,碰巧救下了女儿,两人由此结识,日久生情。
一个丧夫的寡妇,带着独女生活艰难,一个是个丧妻的鳏夫,膝下有个儿子,两人又有好感,算是天造地设一对。日子一久,戳破那层隔阂,商量之后,预备搭伙过日子,互相扶持。
不过,女子的公婆却无法接受,大骂女子犯贱,不为他儿子守节,还污蔑两人很早就有了不正当关系。这对夫妇还闹到族长那里,希望能将这个不洁的女人淹死,免得脏了家族名声。
青年常年打猎,倒是靠着一身蛮力将前来抓人的人吓了回去。
他护得住一次两次,哪里能护住女子一世?
今早,女子发现闺女和继子失踪,生怕孩子被人牙拐卖或者被公婆丢进山里喂狼,匆忙出来找寻,没想到这是个调虎离山的奸计,她被一早埋伏好的族人抓住,强行抓到池塘溺毙。
等青年意识到不好,急忙赶来,什么都晚了。
听了这个故事,灰衣男子短促而嘲讽地“呵”了一声。
这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是什么——
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义正辞严地要求天下女子守节!
“这些银两你拿去,换个地方。要是等哪天他们想起来了,说不准会将这女娃也抓了……”
青年哭得涕泗横流,瞧着受了莫大委屈,不过他没接受灰衣男子的好意。
对他来说,灰衣男子没有过来唾骂他和女子,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灰衣男子轻叹一声,将钱袋交给了缩在一旁的男童,又忍不住揉了揉女童的发髻。
“这世道怎么了……”
青年背着女子冰凉发肿的尸体,一边呜咽哭泣。
“呵,恶人终会自食其果的。”
灰衣男子留下这句话,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夜,皇城灯火通明。
各处教坊热闹繁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人影绰绰,妙曼的身姿惹人遐想。
皇宫之内也是声乐不断,处处透着一股子奢华至极的靡丽气息。
灰衣男子借着门路混入宫中,在内应的策应下来到了皇后居住的天凤宫。
正红朱门顶端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天凤宫。
宫殿内,烛火摇曳,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斗拱上有凤凰展翅欲飞。
寝殿中,檀木做梁、珍珠为帘,殿宇天穹悬着一颗巨大的月明珠,熠熠生光,好似将天边的圆月勾到了殿内,宛若人间仙境。白玉铺就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内嵌宝石金珠,凿地为莲,朵朵莲花栩栩如,花瓣鲜活玲珑,花蕊细腻可辨,正中的鎏金香炉冒着袅袅雾气。
呵,真是奢华到了极致。
灰衣男子已经换了一身着装,他径直走入殿内,路上并未碰见一名宫娥。
“来人呐,给本宫……”
殿内,宫装女子正跪坐在梳妆镜前,对镜上妆。
仔细一瞧,那镶满宝石的镜子并非铜质,能将人影清晰无比地映出来,亮得像是照妖镜。
宫装女子透过镜面反射,瞧见身后站了一名面容沧桑的男子,这人的容貌给她十分熟悉的感觉……这人……倒像是某个熟人……她浑身一震,这才发现殿内竟然没有伺候的宫人。
她压制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扭身问他,“你是谁?”
“贵人多忘事,十多年前被你谋害的谢谦,你可还记得?”
一面说着,一面亮出了被布匹包裹的长枪,直接提枪向女子心口攻去。
679:会盟湟水(十六)
谢谦!
这个蠢人不是已经死了?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只能在内心疯狂地呼喊“系统”。
顷刻之间,杀机已经逼近。
然而,这个宫装女子分明是个柔弱的女人,她却巧妙地避开了谢谦的长枪。
尽管她躲避杀机的身姿有些狼狈,头上珠翠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仍旧无损她的风华,反而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柔弱。一边躲,她一边惊恐大喊,试图用身份恐吓谢谦。
“谢谦?那是谁?本宫不认识……大胆刁民,竟敢潜入皇宫刺杀皇后,当诛九族!”
她话音刚落,下一击再度逼近,这次不是朝着心口,反而是冲着她的额心。
女子不得不捏碎了某个东西,又一次“巧而又巧”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谢谦眉头一蹙,他觉得自己那一枪应该能刺中,但在触到这人身体之前,枪头似乎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东西,被强制性弹开了。他没有多想,争取来的时间不多,先杀了这妖孽再说。
“系统!”女子内心惊恐地呼喊,“你倒是出来啊!”
她为了安全,提前准备了好几张能帮她抵挡致命攻击的卡片。
只是,那些卡片贵的要死,她在皇宫又比较安逸,顶多被嫉妒的宫妃下/毒或者上眼药,平时很少用到这玩意儿,所以她兑换不多。库存也才九张,刚才已经浪费两张了,只剩七张。
要是七张保命卡片用掉了,她就死定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保命卡片像是“替命傀儡”,一命换一命。
刚才谢谦才出了两枪,一枪杀了一个“替命傀儡”,凶残得吓人。
她知道谢谦不好惹,但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还这么不好惹。
“系统——你出来啊!”
女子在内心疯狂大喊,顷刻之间“替命傀儡”的卡片又用了五张,只剩两张了。
这会儿,系统终于慢悠悠给了反应。
“六百万人气积分兑换卡片——【伪?武林至尊】,卡片效果持续一个时辰。宿主,换么?”
“A确定,B再考虑考虑。”
生死一线,最后一张“替命傀儡”阵亡,宫装美妇想也不想选择了兑换。
“考虑尼玛,这个时候当然换啊!”
虽然六百万人气积分让她肉疼,但不换的话,这条命就没了。
顷刻之间,柔弱的身躯充满了强横的力量,原本狼狈逃窜的女子不但不躲,反而欺身迎上。
只见她出手迅若雷霆,素白的手在空中留下比银枪更绚烂的虚影,借力打力弹开了枪身。
谢谦眉头拧得死紧,他越发肯定了,眼前这个容貌陌生的女子,便是多年前的妖孽。
当年也是这样,从未习武的“妻子”突然偷袭,直接将自小习武的谢谦打成了重伤,后来又碰见了“妻子”特地安排的土匪,他被迫带着唯一的孩子“跳崖”逃生,这才逃过死劫。
当年冒险跳崖,若非有一根藤蔓救了他和孩子,如今哪里有机会报仇?
他很确信,眼前的女子或者说这具身体一样不会武艺,身骨娇弱,若非谢谦机缘巧合得到一件东西,可以锁定这个妖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如今,往事重演,根本不会武艺的人却展露出了顶尖武者的战力,哪怕赤手空拳,一样逼得谢谦节节败退。
若是谢谦能看到灵异东西,估计能发现女子附近的虚空浮着一面诡异的“墙”。
无数缺胳膊断腿的字从这面“墙”飘过。
【666,你们有没有觉得主播这一身雪白宫装,打斗起来像是小龙女啊。】
【之前主播不是表演如何在绳子上睡觉么,现实版小龙女妥妥的。】
【加油啊主播,你打赢了,今天给你刷999个豪华游艇!】
【可惜了,那个中年帅哥那么有味道,真想看他和主播两个人的肉搏版,肯定很激情。】
【呵呵,果然是深夜A/V直播间,烦请这种出卖身体的女主播别侮辱小龙女好么?人家小龙女冰清玉洁,她是什么货色,老子电脑里面有个200G的文件夹,还女神呢……呵呵。】
谢谦的枪法招招凌厉,带着致命杀机,绝色女子宛若世间最柔韧的集合体,身姿柔中带刚。
不管谢谦如何进攻,女子始终应对自如,守得滴水不漏,两道身影在宽敞的宫殿内缠斗起来。三百余招之后,谢谦的攻势已经开始显露倾颓之势,女子依旧面不红、气不喘,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到后来的步步紧逼,她慢慢占据了上风,她的眸子闪过阴毒之色,下手更狠。
“你果然又借尸还魂了……筠儿的尸身呢?”
谢谦暗暗找寻机会,希望能找到女子的破绽,直接击杀她。
宫装美妇眸光潋滟,隐隐闪过一丝粉色的光,樱色的唇瓣吐出恶毒之语。
“当年我占据了她身体的时候,她的魂魄还在呢。”宫装美妇笑盈盈道,手上的招式越发阴狠诡谲,“换而言之,我做了什么,她都知道。后来我腻味了,把身体还给她了……”
谢谦容色巨变,持枪的手不由得一顿,被女子抓住空隙欺身而上。
他反应迅速将对方击开,二者又拉开了距离,但他的手臂却有种隐隐的酸麻。
宫装美妇继续笑意盈盈,无视谢谦已经黑得宛若锅底灰的脸,继续撩拨,惹他发怒。
“谢少和啊谢少和,你当年要是没有生出害死我的念头,说不定我就饶了王惠筠一命,将她送还给你了。但是你不仁在先,不能怪我不义在后。我把身体还给王惠筠,直接将她丢到皇宫教坊,让她当了歌舞官妓,任人轻薄。她倒是烈性,为你自尽,以全清白,作为她的丈夫,你感不感动呢?”
如此,谢谦哪里还忍得住,原本颓弱的攻势重新凌厉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
“妖妇!”
美妇轻松应对,不仅不气,反而对他抛了个媚眼,借着打斗的机会钻他怀里又迅速飞开。谢谦气得难以保持理智,此时宫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盔甲摩擦碰撞的声音。
谢谦用含满杀机的眼神瞪了一眼美妇,满腹不甘,枪身虚晃将她逼退,翻身跳窗逃走。
美妇也没追,或者说她这个限时的半吊子“武林至尊”还杀不了谢谦。
她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装扮,虚空之中取出一柄匕首,狠狠给自己割了几刀,眼睛一闭,倒在血泊之中。此时,殿门被撞开,宫娥黄门惊恐的声音传入她耳畔。
装昏的美妇听了,薄唇勾起嘲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