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双杀
不过眨眼时间,姜芃姬已经利落带走好几个人头。
那般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模样甚至将这些正宗的杀手给震到了。
原本就不是姜芃姬的对手,现在又生出退却之心,自然更加不敌,一个犹豫便尸首分离。
姜芃姬脚边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有些只是被割掉喉咙气绝而死,有些则是被一刀斩首,头颅直接飞上天,鲜血喷溅一地,有些则是留着些许皮肉,欲断未断。
相较于这些人的惨重损失,姜芃姬却是毫发无伤,刀刃不停有粘稠的鲜血滴答落地。
“上!怕什么!都上!”
一个“土匪”色厉内荏地吼道,但他的同伙并没有因此得到鼓舞,反而更加畏惧。
原本试图向前迈的脚顿了顿,然后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脸上布满迟疑和惊惧。
这些人几乎被姜芃姬杀破了胆子,明明人数依旧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偏偏谁都不敢上前。
谁敢冲在前头啊!
刚才冲在前头的人,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上当尸体了,喷溅出来的血还冒着热气。
越是这样,他们越发害怕,手中握着的大刀也没办法给他们带来丝毫安全感。
见状,姜芃姬冷冷嗤笑,“啧,胆小鼠辈。”
若这些人能一蜂窝冲上来,齐心协力对付她,她还能高看这些人一眼,稍稍认真对待。
毕竟,哪怕她武力值再高,也不可能无视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刀刃。
偏偏他们只是被斩杀十几个同伴就露出怕死的情绪,继而生出怯懦退却的心思,这样的人别说握着刀,哪怕拿着先进的激光武器,依旧是个战五渣,姜芃姬分分钟就能将他们收割走。
他们退,姜芃姬可不会退。
脚下一个猛然蓄力发动,身形迅速逼近,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
在这些“土匪”眼中,姜芃姬像是突然离开原地又瞬移到他们眼前,速度快得吓人。
“鬼……”
一个“土匪”失态喊出口,然而下一个字还未脱出口,喉间已经闪过一阵冰凉触感,全身的热度从这个破口倾泻而出,令他的大脑停止了转动,眼前一切都褪了色,变得黑白灰暗。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占上风的却不是人数极多的“土匪”,而是满身染血的姜芃姬。
程丞夫妇已然目瞪口呆,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却不想在最绝望的时候绝处逢生。
程夫人抿着唇,扶着自家受伤的丈夫退到一旁,以免被扯入战圈。
程丞没有忘记姜芃姬之前那句话,他紧紧握着自家夫人的手,心中闪过无数想法。
“夫君……”程丞夫人抬头看着自家丈夫,用眼神无声询问。
“夫人安心,再等等。”
轻轻拍着夫人的手背,以此安抚对方内心的不安。
说话的空档,姜芃姬又利落收走几条人命,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整个人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厉鬼,那些“土匪”真的被吓破了胆子,两股战战,惴惴不安。
不过,这些人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奈何不了姜芃姬,先杀了程丞也是可以的。
不然的话,要是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回去,他们的亲族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抱着这种想法,剩下的几个人联手拖住姜芃姬,另外两个去杀程丞夫妇。
“夫君!”
程丞夫人看到混战的人群冲出两个人,举着刀意图砍自家夫君,她忙得站出来用身体去挡。
一切都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程丞虽然看到了,只是他浑身是伤,所剩的力气只能勉强让他站立,自家夫人挡在他身前,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将对方推开,两把刀已经近在咫尺。
程丞惊恐失声,“夫人!”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闭着眼等待剧痛的程丞夫人,预料中该落下的刀并没有降临。
高高举起的大刀在最高点戛然而止,仿佛时间暂停一般,两个“土匪”的表情也定格在最狰狞最为喜悦的一瞬……他们仿佛已经看到程丞夫妇血溅当场的画面,然而,这不可能了。
“我说过,你们尽管上,过线算我输。”
姜芃姬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脱手,那两个被“定格”的“土匪”则被“消失”的刀收割了性命,此时,除了直播间的观众,竟然没人知道姜芃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那两个“土匪”虽然不是并排,但也不是前后,怎么能一刀就将两个人都解决了?
姜芃姬可是背对着那两个“土匪”,甚至还被敌人牵制,这种情形下怎么做到的?
在场众人处于生死关头,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个,以他们目前的视角也看不了那么全面,但处于上帝视角的直播间观众却能清晰看到刚才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司机联萌】:溜得飞起啊,我刚才看到主播丢出的那把剑拐了好大的弯。
【音乐家诸葛琴魔】:很漂亮的双杀!
【大庄主夫人】:刚才吓得惊叫了,室友还以为我怎么了,看得太刺激了。
【月夜荒野】:主播刚才那一手简直帅我一脸,真想给你发一个666。
直播间的观众不仅发了一连串的666,后台还被大大小小、各类数目的打赏淹没了。
若是平时碰见这么大波的打赏,系统早就屁颠儿屁颠儿过来吵姜芃姬了,这会儿却维持着诡异的沉默,仿佛它已经不存在了一般,旁人不知,但姜芃姬却明白系统为何是这个反应。
【可口可乐】:等等等——主播现在没有武器了啊,怎么办!!!
这一条弹幕显得尤为刺目,很多发666的观众猛地打了个激灵,终于关注到这一点。
姜芃姬为了救人,使用长刀偷袭两个“土匪”,虽然救程丞夫妇于危难之中,但也将自身陷入绝境之中,她现在赤手空拳,但身边这些虎视眈眈的“土匪”各个都拿着锋利的大刀!
程丞后怕地揽住夫人,眼尖发现姜芃姬此时的处境,嘴张了张,又硬生生将提醒咽回肚子。
257:程丞是谁?(一)
他并非鲁莽愚钝之人,自然知道此时若是提醒姜芃姬注意安全,结果便是提醒其他“土匪”,鼓舞“土匪”的信心,拿着刀的煞神和赤手空拳的少年,两者的威胁性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
不过,纵然程丞不提醒,那些“土匪”愣怔之后也反应过来,先是狂怒,然后是狂喜。
“上!这小子没武器了!”
不知道是哪个“土匪”开了口,众人眼中闪烁出一丝狂喜,这真是天赐的好机会!
他们手中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是不是战五渣和手中有没有武器,二者并没有直接关系,姜芃姬拿着刀,好歹能给他们一个痛快,死得时候感觉不到任何剧痛折磨,但她手中没有刀,那就是一场酷刑了。
或清脆或沉闷的骨裂之声此起彼伏,哪怕程丞夫妇离开战圈也能清晰听到这些声音,直播间的观众更加不用说了,超一流的直播设备给予他们最还原的真实享受。
每当一个土匪被姜芃姬轻而易举捏断了手、掰断了手指、打折了腿或者拧断了脖子,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狠狠抖上一抖,好似那些痛楚落到他们身上一般,弄得他们一惊一乍。
姜芃姬手上没有武器,这不意味着她失去了战斗力。
正相反,徒手搏击是她的强项。
作为基因战士,她怎么可能不经历这方面的训练?
令人不满的是,她的思维早已经演练了百遍动作,但身体的素质远远跟不上思维的速度。
简单来说就是这具身体的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远远无法让姜芃姬满意。
她觉得很不满意,但落在观众以及在场众人眼中,她的身手已经强得超出了想象。
堪称一句英勇无敌!
“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咳咳咳……郎君,竟然如此年少英勇……”程丞说着,不慎牵动伤口,数不清的痛感刺激他的神经,胸腔更是冒着一股燥火,仿佛被火舌舔舐。
程丞夫人暗中轻叹,他们夫妇现在自身难保,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是敌是友。
程丞似乎看出夫人的担忧,微微垂眸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尽管姜芃姬之前说话很不客气,但若是真的对他们夫妇有恶意,刚才也不用冒着被敌人围攻的危险,将手中趁手的武器丢出来救他们了,完全可以纵容“土匪”杀人。
既然出手了,这就证明对方并没有要他们夫妇性命的意思。
此时,瀑布下又传来一阵嘈杂动静,程丞夫妇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彼此脸上的凝重。
循声望去,之间几只手扒着边缘,过了一会儿又冒出几个脑袋。
程丞连忙握紧了手中的利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趁着这些人没上来之前先戳下去。
不过,若是这些爬上来的人并非“土匪”而是那位小友的伙伴,这又该如何?
程丞这边天人交战,那几个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护卫险些吓得魂飞胆裂。
“郎君!”
原本还在吭哧吭哧爬的护卫顿时像是吃了大力菠菜一般,三两下爬了上来,刷得一声拔出腰间的刀,试图去帮姜芃姬解围,只是他们家的郎君太过勇猛,根本没给他们表现的机会。
啪——
将最后一具尸体丢在地上,姜芃姬冷着脸站在众多尸体中间,安静地看着几个护卫。
狼狈爬上来的护卫:“……”
莫得名的……有些心虚。
让自家郎君打头阵也就罢了,他们身为护卫还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简直是奇耻大辱!
“回去好好训练。”
姜芃姬盯着护卫好几秒,直接将他们看得心中发虚。
所有护卫不敢和她的视线相对,心虚啊。
能不心虚么?
爬一个不怎么高的瀑布,一群人耗费了那么久,这种速度在姜芃姬看来是无法忍受的,要是她真的需要他们救援,估摸着尸体都凉了,所以这些人都需要加倍训练。
护卫纷纷露出一抹苦笑,但没人敢反驳姜芃姬的命令。
几个护卫纷纷拱手,“是,郎君。”
姜芃姬这才满意了一些,口气终于缓和了一些,“把这些尸体都收拾了,挖个坑焚烧干净。”
诸多护卫暗暗觉得牙疼,自家郎君这可真是狠啊。
你说哪里狠?
如今的人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时兴土葬,要是生前肢体缺失,死后去了阎王哪儿也会是残疾,无颜面见祖宗不说,转世之后还会有欠缺……故而,他们对全尸下葬十分看重。
可姜芃姬一句话就定下这些人死后的结局,死后连地府都去不了。
所以,问题来了——
到底是暴尸荒野,尸体被山野禽兽分食比较凄惨呢,还是死无全尸,入不了地府更加凄惨?
护卫不敢反驳姜芃姬,只得默默听从命令。
做完了这些,姜芃姬这才有功夫去关注一旁的程丞夫妇。
男的身材高挑,气质轻灵温和,暂且不说模样如何,第一眼就给人极其容易相处的感觉,极具亲和力,姜芃姬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分析一遍,眸色略略一沉。
这一边,程丞心中生出一股古怪感,心中有种没有来的发毛。
姜芃姬扫了一眼程丞身边的女子,然后对着一个护卫说道,“你们身上带了伤药了么?给这位先生处理一下伤口……虽然不是什么致命伤口,但若是不处理,流血多了也危险。”
“有的!”护卫身边自然带足了东西。
“多谢!”程丞夫人接过伤药,对着姜芃姬福身一谢。
姜芃姬没有凑过去套话,反而坐在一旁,眸色阴冷。
旁人以为她在发呆思考,实际上姜芃姬只是在看系统后台给的奖励。
【系统:恭喜主播完成即时制任务——拯救程丞,获得奖励“饱满酥胸:皓腕高抬身宛转,销魂****耸罗衣”,请到后台收信处领取奖励。】
“系统你不开心么?”她内心问了一声系统。
系统发给她一串省略号。
“我这次可是老老实实,完美完成你颁发的任务了。”
姜芃姬笑笑,只是笑意未达到眼底。
系统回答,“宿主终于能明白本宝宝的苦心了,吾心甚慰。”
只是,回答这话之后,系统就又沉默了,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聒噪。
很显然,它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姜芃姬甚至能想象它咬牙切齿的愤怒模样。
想算计她?系统还太嫩了些。
258:程丞是谁?(二)
为何要愤怒呢?
大概是因为姜芃姬没有按照系统预想中的套路来吧,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她暗暗失笑,对系统本就不低的警惕和防备再度提升一截。
“我的教官曾经跟我说过——与敌人狭路相逢,对方产生杀意的那一瞬,便是他破绽最为明显的时候。杀意也是一种主观情绪,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暴露最核心的动机……”
姜芃姬倏地开口,若有所指,系统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口吻带着些许怒气,“宿主,你之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告诉你,以后再想算计我的时候,收好自己的狐狸尾巴。”
她不客气地道。
系统:“……”
它像是便秘拉不出来一样,憋了大半天也没有再憋出一个字。
事实上,在姜芃姬开口之前,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暴露了真实目的。
明明那个即时制触发性任务没有半点儿不对的地方,它也照旧劝说姜芃姬去执行任务,最后给予的奖励【饱满酥胸】也是她槽多无口的雷点,至于惩罚,系统更是出了大血。
只要拒绝了任务,姜芃姬就是人生赢家好么?
结果,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直到刚才,系统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它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忘了自家宿主有多么精明。
仅仅是因为即时制触发性任务的任务描述,让这位宿主产生了疑心。
【程丞,沧州孟郡孟湛友人,此时的他正陷入未知的危机,请宿主在半小时内拯救他……】
这个任务描述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中隐含的陷阱。
程丞是谁?
它给的描述是——沧州孟郡孟湛友人。
这个称谓似乎没有问题,但姜芃姬偏偏因为它而生了疑心。
能和孟湛耍朋友的,至少也是士族贵胄出身,说不定还有官身功名。
所以,正常情况下的描述应该是某某家族或者某某地的官员,系统给出的描述却是诱导性的“沧州孟郡孟湛友人”,程丞是孟湛什么人,用得上把对方冠在自己前面?
再想想姜芃姬和孟湛的仇怨,正常情形下她看到这个任务描述,没有甩脸走人就不错了。
任务失败之后还有“六级电击”的惩罚,她的融合武力至少能上升十几个点。
拒绝这次任务百利无一害,也符合姜芃姬一贯以来的作风。
第二个疑点,这次任务是在血衣出现之后才颁布的。
若是依照姜芃姬一贯的脾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可能性极大,她根本不怕事,系统偏偏在这时候发布任务,任务内容看似是顺着她的心意去救人,但效果却是为了打消她的念头。
如此一来,姜芃姬不起疑怎么可能?
明白一切的系统想要原地爆炸。
这游戏还能玩?
它觉得胃绞痛,脑子也痛,急切需要静静。
良久,它生硬地安抚姜芃姬,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作为宿主的另一半,我不可能害你……至于算计,更是没有的事情……”
姜芃姬笑了笑,问道,“系统,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就没有觉得半点儿违心么?”
系统还想要解释,她强行将对方话头打断,让它将接下来话憋了回去。
“……算了,我本来也没想让你对我忠心耿耿,不管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跟我也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我姜芃姬可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更不是什么人都能握在手里来借刀杀人的道具!哪怕是你系统也一样!”她啧了一声,不掩桀骜。
她和系统早就撕破脸皮,也不差这么一回。
系统发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相处半年,它多少也了解姜芃姬这个人,多余的辩解只会让她越发厌恶和警惕。
姜芃姬再怎么讨厌它又如何?
宿主和系统,说白了就是寄生体和寄生物关系。
除非它主动离开,不然对方奈何它不得。
反正她已经完成了任务,它目的也算达到一半。
系统暗暗憋气,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吃了这次教训,以后小心一些就行,姜芃姬再精明,也不可能毫无死角。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姜芃姬表示,智硬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好比系统这样的。
这次算计不成,下次还想成功?
交锋完毕,把系统怼得不敢冒出头,姜芃姬这才有闲情逸致去了解程丞的来历。
能被系统视为眼中钉,还想借助她的手坐看程丞去死,这还是头一个啊。
正巧,这时候程丞已经在自家夫人的帮助下处理了伤口,绑上干净的纱布,勉强止血。
在程丞夫人的搀扶下,他脚步虚浮地来到姜芃姬面前,深深作了个揖。
“在下程丞,琅琊程氏人。此番大难,吾等夫妇能顺利脱险,多谢小友相助。”
程丞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稍稍收拾了一下狼狈的外貌,一身风华难以掩盖。
姜芃姬连忙回礼,听到他的来历,不由得反问一声,“琅琊程氏?”
琅琊姓程的,基本和程氏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
看看程丞的衣裳料子和他夫人的装扮,两人家境都相当优渥。
“正是。”程丞道。
姜芃姬问,“先生大家出身,缘何出门不带护卫?反而被那些凶恶之徒盯上,惹来仇杀?”
程丞面有疑色,别说姜芃姬,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批人?
“先生若是不方便,我也不多问了。”
程丞忙说,“并非如此,只是此事……连我也是毫无头绪,自认为平日里待人处事还算和善,虽无多少挚友,但也不曾跟人脸红……真不知怎么就招惹了旁人仇杀……此次和夫人一同出门,深知外界动荡不宁,身边也带足了护卫,只是全部折在那些凶徒之手……”
要不是姜芃姬赶来巧合,程丞夫妇早就命丧黄泉了。
他倒是不怕死,只是不喜欢死得不明不白。
姜芃姬说,“小人最为记仇,哪怕笑脸以待,一旦有哪里疏忽了,对方也会记恨……”
259:程丞是谁?(三)
程丞百思不得其解,但姜芃姬这么一说,他反而有了怀疑的对象。
发现程丞表情有变化,姜芃姬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人了?”
别说只是稍稍起疑,哪怕真的是那人,程丞也不能直白说出来。
姜芃姬也没有深究,转而扫了一眼程丞夫人。
这对夫妇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像今天这么刺激狼狈过?
她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方才听先生说护卫尽数折在凶徒手中,如今还是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几日路程……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打算?”
程丞是个伤员,他的夫人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两人在这个野外,也不知道怎么活。
姜芃姬问出这个问题,程丞面有难色。
不等他开口,姜芃姬又道,“若是先生不嫌弃,又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将二位送到最近的驿站,先在那里安顿下来,然后再与家中联系。不知凶徒底细,二位如今还是有危险的。”
程丞面有惭色地谢过姜芃姬的好意。
他们夫妇若是不搭这一趟顺风车,哪怕没有凶徒杀他们,他们也很难活下去。
相较于程丞的温吞,他的夫人倒是十分爽利,目睹姜芃姬之前的举动,自然多了几分喜欢。
“小郎君身手不凡,气度轩昂,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河间柳氏,单名一个羲,家父乃是柳佘,先生若是不嫌弃,唤我兰亭即可。”
程丞夫妇听后,纷纷觉得诧异,只是两者关注的重点不一样。
程丞夫人关注点在“少年英才,堪为良婿”这点。
“你竟是柳仲卿的儿子?”
柳佘年轻时候也是不少闺中少女惦念的良人,他与其妻古敏的故事更是被传为佳话,
程丞夫人没有见过却也听过,只是没想到柳佘那样的才子,竟然会有武力如此强横的儿子。
那些凶徒将他们夫妇逼上绝路,但在这个少年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片刻念头,程丞夫人的想法已经歪了,并且在姜芃姬的脑袋上戳上——乘龙快婿的标签,若是哪家女儿能与柳佘家的儿子结亲,那可真是赚大了。
只可惜,自家女儿年岁还小,不然真想给女儿定下来。
程丞关注点和柳佘无关,单纯因为“柳羲”这个人。
“你已弱冠?”
瞧着也不像,模样顶多十二三。
姜芃姬怔了一下,旋即明白程丞这么问的原因,解释道,“兰亭这一表字乃是亡母所留,预备着弱冠之后用的。只是父亲和母亲恩爱情深,母亲早故之后,便一直以‘兰亭’唤我。”
反正都已经取了,那就直接用着呗,还省了取小名的麻烦。
程丞:“……”
这般狂放不羁的作风,还真像是柳佘那货能做出来的。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根本看不出原貌,姜芃姬嘱咐护卫好好保护程丞夫妇,自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洗脸净面,身上其他血迹没办法清洗,但脸上的血总要洗干净。
“小郎君当真是好相貌,不知有未定亲?”
程丞夫人越看姜芃姬越是满意,见她模样如此清秀,五官俊逸,稍稍有些女气,但正符合时下流行的俊美少年人设,顿时动了心,越发想给她做媒了。
姜芃姬点头又摇头,道,“曾有一桩婚约,只是了尘大师给我算了一卦,说是不宜早婚,否则有害,为了不耽误女方,只能遗憾退婚。”
程丞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息了做媒的心思,心中暗暗可惜。
她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士族之间的婚姻不是儿戏,若非无可避免的原因,一般不会退婚的。
像姜芃姬给出的这个理由,根本无法反驳。
倒是程丞瞧着姜芃姬这张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他夫人暗暗捏了一下他。
她的夫君好为人师,千万别上赶着跟姜芃姬说什么之乎者也的话,扫兴。
程丞苦笑着道,“夫人误会了,为夫只是觉得小友的面相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兰亭既然是柳仲卿的儿子,自然跟他长得相似,你想这个做什么。”
程丞哑然,他跟柳佘其实没有真正见过,双方都处于神交已久的状态。
彼此都知道这么一个人,只是没见过而已。
士族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与柳佘没见过面,但结交的朋友却有重合的,多少都从朋友口中得知对方……所以,程丞说的眼熟,自然不是因为柳佘。
他暗暗思索,陡然想起几月前从忘年交小友那边瞧过的一副未完的画作。
画中女子的样貌若是再年幼个几岁,模样再青涩一些、眉眼柔和一些,可不就是柳羲么?
只是,柳羲乃是柳佘嫡次子,柳佘家的庶女又自小养在深闺。
呃……难不成,他那位忘年交小友画中的花间浅睡的女子,竟然是已故的古敏?
细思恐极!
不过这么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忘年交小友乃是渊镜高徒,渊镜年轻时候又跟古敏有过一段接触,也许他是通过渊镜那边得知古敏相貌也是可能的……
“先生可是碰见难事儿了?”姜芃姬持刀开路,走在前面,清理出来的灌木小路比之前更加彻底一些,方便后面伤员程丞以及他家夫人行走,“晚辈瞧您一脸难色。”
程丞:“……”
他觉得,还是别告诉眼前这个少年,有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子画他母亲比较好。
“没什么,只是在想到底是何人想要置程某与死地……”程丞找了个借口,合情合理,“虽有些许猜测,但深想之后又觉得那人不会做出这般事情……”
原来是苦恼这个事情。
姜芃姬没有多疑,哪怕她看出程丞略有些心虚,但这是人家的事情,她不便追问。
“郎君,您可算回来了……护卫发现附近有打斗痕迹……”
远远的,徐轲看到林间走出几个人影,连忙小跑上前,然后什么话都憋回肚子。
谁能告诉他,郎君不过是出去打了个水……虽然这打水的时间有点长……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血人?
只是半个多时辰不跟着郎君,感觉错过好多大戏。
260:程丞是谁?(四)
徐轲在懵逼,但姜芃姬就显得镇定了许多。
“什么打斗痕迹?”她上前将自己背着的几个水囊丢给徐轲,嘴里又说道,“让护卫去拣一些柴火,架锅煮沸,待稍稍冰凉再装回水囊。外头溪边的水终究不干净,烧沸再喝……”
他忙不迭地接过来,眼尖地发现姜芃姬的队伍中还多了两张生面孔。
徐轲说道,“外头找寻柴火的护卫回禀,说是前方路道发现好几辆无人车马,周围躺着不少尸体,一经检查,发现在不久之前曾有一次激烈打斗,老爷担心是山林匪寇所为……”
那地方徐轲去看过,经过他的仔细检查,他发现土匪作案的可能性很低,更像是预谋截杀。
于是,他不禁担心外出打水的郎君,心中惴惴不安。
正要带人出去找,前脚没有迈出去,姜芃姬已经一身血地回来了。
要不是青天白日,徐轲险些以为这是郎君被害之后的厉鬼所化,心跳都要骤停了好么。
吓死宝宝了!
姜芃姬一听,旋即明白过来,说道,“那些应该是程先生他们的车队,路上遭遇经匪徒谋害,我巧合经过帮了他们一把,将那些悍匪都打退了。孝舆,你让人准备一些食物干粮……”
她说得轻飘飘的,似乎不记得之前被四五十个悍匪包围的事情。
自然,徐轲也因此被误导了,以为那些只是普通的山野悍匪,并没有深思。
他家郎君脸色红润,眸色依旧清亮,精神头更是足足的,一瞧就知道她没事儿。
嗯,估摸着出事的是那些打劫的土匪。
得出这个结论,徐轲就半点儿都不慌了。
“是,轲这就去办。”
徐轲已经完全熟悉“管家婆”模式,姜芃姬说啥就是啥。
“对了,再让踏雪给我拿一身干净衣裳过来,我去找个地方洗漱……血黏在身上挺难受。”
直播间的小伙伴瞬间激动了,露天洗澡play!
按照套路,肯定有一个傻愣子不小心路过,然后不小心看到,再然后不小心和主播相识……
想想都有些甜呢。
呵呵,甜个蛋哦,姜芃姬要是连这点儿警惕性都没有,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踏雪闻讯跑来,看到姜芃姬除了狼狈一些,其他都还好,这才将高悬的心慢慢放下。
“郎君且稍等,奴这就去准备衣裳。”
说完,踏雪就退下了,去马车衣箱找一套干净的衣裳和洗漱用的布巾和皂子。
“柳郡守竟然也在?”
程丞见姜芃姬忙完了,这才出声询问。
“嗯,据说父亲是今年的总考评官,需要去上京主持大局。”
程丞:“……”
“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感觉程丞的表情略显无语。
程丞继续沉默,表情多了几分纠结,良久才苦笑着道,“以前常有人说柳仲卿狂放不羁,以前还觉得是旁人,有意抹黑柳郡守,如今一看,这评价当真是没有冤枉他……”
考评迫在眉睫,主考评官竟然现在才上路。
柳佘:“……”
他一过来就听到有人对着他闺女说他坏话,损害他作为父亲的高大形象,招谁惹谁了?
好歹也是官场老油条,见人三分笑,对程丞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兰亭,这两位是……”
柳佘走来,看清那个说自己坏话的人模样,仅一眼,心中那点儿不快就烟消云散。
程丞夫妇虽然看着狼狈,但一声风仪尚存,不管是谁看了他们,都要由衷赞叹一声。
“父亲……”她细细将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相逢即是有缘,于是我便做主邀请程先生和程夫人过来,打算一道去下一个驿站。毕竟凶徒目的和来历尚且不明,若是任由两位待在荒郊野外,恐怕仍有性命之忧,父亲您看……”
姜芃姬说着说着,发现柳佘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心中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看样子,身后这对夫妇真的有些来历,不然柳佘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事实上,程丞夫妇的确有来历,只是不是现在而已。
柳佘好歹也是见过风浪的人,风瑾、徐轲、亓官让都见过了,还差一个程丞么!
“原来是程文辅,幸会幸会。”柳佘果然认识程丞,一上来就喊出对方的名讳。
程丞容色一肃,两人嘴里说着场面话,眼睛都在打量彼此。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见过彼此,但通过几个共同的好友,多少也有一些了解,如今看到真人,自然迫不及待想要打量一番,看看彼此是不是真的如旁人赞誉的那般优秀。
程丞是这个心思,柳佘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番考量。
因为自家闺女和妻子的缘故,柳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就有“程丞”。
如今的程丞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官员,与妻子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悠闲生活,
不说外界,哪怕在程氏士族,程丞也没有多少存在感,为人低调谦逊,故而名声不显,除了一小部分好友知道他的底细,外人都觉得程丞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闲散之流。
这些是柳佘了解到的内容,另一部分则是从自家妻子那边知道的。
程丞,主持撰修十六国、大夏朝以及姜朝开国前六十年历史的第一史官。
耗费三十五年,修复文物古籍不知凡几,开创史书新篇章,官拜太史令,死后获追封。
更加重要的是……根据阿敏颇有怨念的描述,这位能人在姜朝太祖宸皇帝——也就是姜芃姬支持下,领头制定了相对完善的考试取人制度,确定了不少必备必读的学子科目。
柳佘不知道妻子为何如此怨念,不过想想年少厌学的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一二。
最讨厌这种动不动就摁着你脑袋让你背书的夫子了!
尽管有这些怨念,但古敏对这位史官的评价很高。
姜朝太祖宸皇帝虽然是开国之君,碍于女性身份以及争天下之时的铁血手段,名声很糟。
不少颇有名声的文人墨客更是对她口诛笔伐,唯有程丞坚持史者操守,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对宸皇帝的描述详尽客观,从不掩饰自己的赞誉,对其他无中生有的污蔑更是写书反驳。
不说别的,光冲程丞这份坚持,足够柳佘和古敏对他好感度直线UP了。
261:程丞是谁?(五)
据自家夫人说,程丞平日不善言辞,但笔锋犀利,骂人更是一绝。
柳佘心中一转,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程丞一手握书,一手拿笔,把人嘴炮打哭的场景。
画面太美,他不敢再想,生怕当着程丞的面就笑出来。
柳佘招待程丞夫妇,令人给他们准备食物热水,虽然条件简陋,胜在细心,姜芃姬则带着护卫去将那些护卫的尸体全部安葬了,毕竟他们都是为了保护程丞夫妇而亡。
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好些马车,看车轱辘陷入土地中的印痕,她不禁好奇了。
程丞没了性命之忧,见姜芃姬又贴心地将那几辆马车送回来,顿时喜极望外。
不顾外人在场,他直接进了马车,打开一口又一口箱子,见宝贝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程丞夫人抿嘴一笑,打趣道,“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免得让柳郡守和兰亭看了笑话。这几口书箱子丢在路边都没人捡,偏偏你将它们当成命根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多宝贝。”
程丞露出些许羞赧之色,被自家夫人调侃得有些脸红。
毕竟出门就带着好几车的书简,这样的行为的确有些丧病。
柳佘在一旁开口替程丞解围。
时下读书多困难,他是深有体会的。
这几车的竹简对一般人来说比不上一两金子重要,不过是一堆生火还嫌量少的竹片罢了。
可对于真正有远见的人来说,它们价值连城,万金难求其一!
程丞对着自家夫人暗暗一笑,那模样竟然有几分小小的得意,看得人不禁莞尔。
因为程丞是伤员,经不起额外的折腾,加上路面状态不平,柳佘做主收拾一辆马车出来给他们夫妇,柳府马车的减震系统放在这个时代来说,水平属于金字塔那一拨的。
程丞夫妇一开始还不知就里,等上了马车之后才知道柳佘的贴心和好意。
私底下,程夫人给自家夫君伤口换药,不经意间谈及白日里的土匪。
“夫君可是想到什么人了?”
程丞阴沉着脸,颇为失望地说道,“唉,要说今日里得罪了什么人……也唯有那人了……”
“那人?”程夫人眸子转了转,似乎在猜测那人是谁。
“沧州孟湛……”程丞有些迟疑地道,“只是,为夫觉得孟湛虽然名不副实,但也不至于这般狠辣阴毒,不过是听到些许丑闻罢了,哪里值得他这么做,执意要为夫的性命?”
孟湛若真是为了他不慎听到“以庶换嫡”的丑闻而动了杀心,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沧州。
哪里会等事情过去好几个月才秋后算账?
“些许丑闻?到底是什么丑闻……”程丞夫人疑惑,“夫君又不是那等嘴碎耳软的人……”
看着丈夫身上的伤口,她哪里不会心疼?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暗中下黑手,肯定不会轻易饶了对方。
“孟湛前阵子不是死了一个嫡次子?明面上据说是嫡妻所生,实际上有可能是妾生子。”
对自家夫人,程丞也没有隐瞒。
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情,他根本没有说给任何人听的打算。
嘴碎旁人内院之事,此非君子所为。
程丞夫人听后,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如今这个嫡庶分明的时代,乱了嫡庶,说小了是治家不严,没有家教,往严重了说,甚至能扣上违乱纲纪的罪名,可以连累整个家族的人被人鄙夷,一辈子抬不起头。
像是孟氏这样的高门,地位越高,受到的关注越高,自然被捅出去的后果也更加严重。
似乎这么一想,孟湛买凶杀人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程丞夫人跟程丞的看法一样,觉得孟湛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再想想……也许是旁人……”
程丞长长叹了一声,冥思苦想依旧没有头绪,不得不暂时将这件事情压下。
原本打算到最近的驿站便分开,不过程丞和柳佘两人脾性相近,相谈甚欢,在柳佘热情的挽留下,两家打算一起上路,图各方面,同时也免了程丞夫妇的窘迫。
若是在驿站给家中寄信,等族中派人过来,少说要个把月。
“兰亭对这些书籍也感兴趣?”
虽然是在路上,条件简陋,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养伤,程丞的伤势已经痊愈。
君子六艺乃是时下文人的必修课,程丞自然也会骑射,伤势好了之后他也不想待在马车里,干脆出来骑马透透气,发现姜芃姬时常看着他的书箱愣神,不由得问了一句。
“嗯,我发现程伯父的藏书比父亲书房还要多。”
这个时代的书籍基本掌握在世家手中,底蕴越深厚,历史越悠久的世家藏书越丰富。
依照她这些时间的了解,程丞并不是程氏嫡系,但马车里数万书简竟然都是他一人的,这就不得不叹服了,也不知道程丞到底上哪里弄来这么多藏书。
若是可以,姜芃姬倒是想复制一份。
书籍是人类智慧传承的重要方式,文明想要向前推进,它们必不可少。
当然,想要打断世家的文明垄断,它更加不缺或缺。
程丞不知道姜芃姬的想法,听她这么说,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自豪。
不是他吹嘘,里面的一些书简,哪怕是传承千年的世家都未必有。
“这些书籍,少部分是家中藏书,另一部分则是我去搜集过来的古籍残页,偶尔听闻哪家有难得的古典,也会厚颜上门拜访……”说到这里,程丞话语多了几分含糊,由此可见他口中的“厚颜上门拜访”,有可能是不请自来那种,“……久而久之,便攒下这么多了……”
程丞夫人经常抱怨丈夫,说自己其实不是正室,而是他娶来的贵妾,书箱里面这些书简才是程丞明媒正娶的大妇……虽然是说笑的话,但由此可见,程丞本人是多么喜欢这些书。
“唉……十六国战乱纷纷,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也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古籍因此流失……吾平生夙愿,只希望能将这些流传给后人,重修在乱世流失的古籍……让后人也能看到这些……”
262:双赢的买卖
姜芃姬并非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但她对从事教育领域的职业者都报以尊崇和敬畏。
古往今来,人类历史几度沉浮,但不管经历何等惨烈的战争,他们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废墟之上重建文明,究其原因,除了人类具有强烈的求生韧性,另一重原因便是对文明的保护。
文明的种子尚存,它终究会在废墟上开出最绚丽的花骨朵。
程丞这般志向,姜芃姬自然是尊敬且向往的。
文明,从来不是一家一族独有的,它是人类这个种族独有的种族财富。
程丞虽然没有想那么深,也没有想那么远,但他的思想不拘一格,眼睛不仅仅只看到了现在,还能为文明传承着想,光凭这一点,他就比时下大多敝帚自珍的世家好上太多太多。
姜芃姬想了想,笑着试探了一句,“不知道程伯父肯不肯割爱,借几本给小侄抄录?”
世家将书籍当成命根子,除非关系好,不然不会轻易出借,更别说给人抄录了。
程丞十分大方,但这人又有些孩子气,便同样笑着开口。
“行自然是行的,不过呢,你得拿东西换。”程丞轻抚修剪整齐的胡须,道,“竹简容易受潮,笨重又不容易保存,每每能发现有书简被虫儿啃食,这心呐,疼得不得了。听说河间有纸万金难求,若是以竹纸书写,轻便还易保存……听说那个作坊是你母亲的陪嫁物?”
坐在马车里的程丞夫人听到自家丈夫这些浑话,险些气得咬断银牙。
“兰亭莫要听这人浑说,他那些宝贝疙瘩值不了几个大钱。”程丞夫人毫不客气地掀了丈夫的老底,口气羞恼地道,“你若是喜欢哪本,跟伯母说便好,你程伯父的话用不着听。”
程丞老脸一红,暗暗想跟夫人告饶,好歹在晚辈面前给他留两分薄面。
姜芃姬见他们夫妻互动,不由得哑然失笑。
“造纸作坊的确是家母的陪嫁物,每年产出的纸张数量有限,大多数都订给各家各户了。若是程伯父喜欢,小侄让管家给您留几刀送到府上……”
程丞听她这么说,表情不由得一肃,连忙解释。
“兰亭这是误会了,伯父再怎么不正经,也是要这张老脸的,哪里能占一个小辈的便宜?伯父原先的意思是,若你将这些书籍带回去抄录,顺便帮伯父抄录一份,所用纸张笔墨费用,俱按照市价计算。这书简越来越多,伯父年纪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能照顾它们多久。”
竹简笨重不说,还十分不易保存,对储藏环境有很高的要求,不然就会发霉或者被虫蛀。
这几万卷竹简,几乎每一卷都被重新装订过,原因便是受潮发霉,字迹不清。
抄录的时候,难免会出现抄错或者漏字,为了保证书籍内容不错,他总要来来回回对照数遍,然后让几个儿子帮着校对,确定无误之后再重新编订,工程耗费极大。
自从竹纸问世,他也动过念头,想要换下竹简,以纸张替代。
只是,造纸作坊规模迟迟不扩大,每年产出的纸张几乎被几个士族垄断,他根本订不到。
这就很蛋疼了。
姜芃姬眸子一转,同样笑着回答,“侄儿这一手字可拿不出手,自己瞧瞧还行,若是拿到伯父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不如这样吧,小侄提供笔墨纸砚,伯父多抄录一份送给小侄呗。笔墨纸砚免费供应,权当送给伯父的润笔……”
程丞被她噎了一下,脑子险些没有转过来。
姜芃姬没说完,一枚香囊冲着她脑袋就飞来了,她抬手一抓,免于遭殃。
“无礼,你程伯父何等人物,岂能开这种玩笑?”
柳佘冷着脸,那枚香囊就是他丢出来的。
程丞连忙罢手,对着柳佘调侃,“仲卿气什么?可是生气自家儿子做了一笔亏本买卖?”
哪怕程丞不怎么理会庶务,但他也知道河间竹纸有多贵。
想要把那几万卷竹简抄完,耗费的竹纸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然,他那些书简很多都是绝世孤本,要说价值,其实也不低。
柳佘道,“文辅误会了,竹纸外头卖得贵,自家人用着却费不了几个子儿。这小子今天发浑,竟然异想天开想用些许纸张换取文辅满室藏书,这般黑心的商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程丞哈哈大笑,对着姜芃姬抚须道,“虎父无犬子,有乃父之风。”
柳佘:“……”
他相信程丞骂人很厉害了,他刚才说姜芃姬是个黑心奸商,程丞转头就嘲讽他更加黑。
不是……到底谁才是父女啊?
看到程丞和自家闺女站在同一战线,柳佘倏地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心好累。
对于姜芃姬这样半开玩笑的话,程丞应得很痛快。
“行,侄儿啊,只要你送来的竹纸管够,等伯父抄完了,给你送去一份。这润笔费,挺值。”
姜芃姬脸上一红,内心稍稍有些臊。
竹纸对于外人来说贵的要命,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根本不值钱。
用这么一些纸就能换回几万卷珍贵的书籍,这生意简直赚得不能再赚,连姜芃姬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了……偏偏程丞却这么大度地应下,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这让她感触颇多。
其实吧,程丞也觉得有些臊,感觉占了小辈的大便宜。
他本就不是敝帚自珍的人,那些书他很宝贝,但别人要是想要借阅抄录,他也能痛快答应。
不过是多抄一份就能换回无数珍贵的竹纸,以后也不用担心书籍的保存问题,解决了后顾之忧,看似双方都吃亏了,实际上换一个角度来想,他们都赚了。
或者说,有些东西的价值是金银无法衡量的。
“多谢伯父,侄儿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程丞抚须而笑,对于一个爱书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承诺更加讨他喜欢了。
263:让你手贱(一)
坐了那么久马车,柳佘难得出来骑马透风,松一松僵硬酸软的四肢,不然这一身的肌肉该抗议了,“再有半日路程,估摸着就能进城了……几年没来,上京还是繁华依旧……”
外头都要闹得天翻地覆了,这浩浩巍峨的上京依旧歌舞升平,令见惯萧条的柳佘十分不适。
如今的东庆皇室别的本事没有,寻欢作乐,粉饰太平的本事倒是不小。
这般无能孱弱的皇室,也难怪最后连上阳宫都没有保住,被人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想起焚烧上阳宫、屠杀东庆皇室的主谋,柳佘脑仁一阵涨疼。
因为主谋不是别人,正是昌寿王座下幕僚亓官让。
嗯,没听错,就是那个亓官让!
一个出身低微,性格阴鸷,手段狠辣,忠心全部喂狗的谋士。
古敏历史不好,所知内容大多从影视剧获取,所以她对亓官让最深的印象仅有三件事情。
第一,火烧上阳宫,斩杀东庆皇室男丁。
第二,以诡谋令女帝连败三城。
第三,牢中布局,让旧主大好形势瞬间崩溃,满盘皆输,开城之日二话不说投降女帝。
当众人都未旧主求情,希望女帝能饶过那位旧主——也就是昌寿王一命,圈禁起来就好,还能彰显仁德之名,女帝问亓官让的意见,这位竟然一力主张斩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甚至还说出很著名的一句话——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既负我,何须念情?
听听,这话说的,活像是被昌寿王这个渣男劈腿了一样。
别人被劈腿顶多嘤嘤嘤,亓官让直接要了旧主一家老小的命。
虽说不知为何,亓官让早早和自家闺女相识,但终究是好事情。
没了亓官让这个神队友辅助,那个性情懦弱、犹豫不断的昌寿王估计也折腾不起来。
日头高悬之时,他们终于看到高达三丈的巍峨城墙。
柳佘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骑马与他平行的程丞以手搭棚,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浅笑。
“可是看到熟人了?”柳佘循着程丞的视线望去,远处有一辆造型华丽的车辕,薄纱垂曼,里头隐隐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车辕附近立着百余身穿甲胄、手持长抢的护卫。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身穿儒衫,发冠高悬的年青男子骑马而立,看马后背负的弓箭和箭囊,不难猜测这些人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估计是上京贵子携同去参加打猎,借机交流感情吧。
考评在即,这种活动总是格外频繁。
“他们似乎要去郊游,参加雅集之类的活动,文辅要不要前去打个招呼?”
程丞想了想,倏地摇摇头,“不急,先进城再谈其他。”
考虑到上京的局势,柳佘让车队靠边行驶,免得冲撞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他们不主动找麻烦,不意味着麻烦不会主动找上门。
姜芃姬今天早早开了直播,直播间的观众一早收到消息,迅速赶来,瞬间满人。
上京可是真正的古代都城,繁华奢靡的程度不是河间郡那样的乡下小地方能比拟的。
姜芃姬骑上大白,优哉游哉地信马由缰,看似在看风景,实际上却是在和观众聊天。
【冰糖柠檬】:#托腮,一看到地砖铺就的大道,我就知道主播快到上京了。
古代道路多半是土路或者石子路,前者一到雨天就*****后者颠簸不平。
像是这样用大小等同的石砖铺好的路,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耗费资金极大。
不是上京这样的一国都城或者经济发达的大城市,根本见不到这么好的路。
【抠脚吃饭】:我只想快点进城,看看主播口中“天上凌霄殿,人间上阳宫”的上阳宫,到底有多么繁华,不知道规模能不能和故宫相比……这可是原汁原味的古代宫殿建筑啊。
【老司机联萌】:拜托,上阳宫是皇家宫殿,普通人连皇墙都没办法靠近吧?
顶多看看上京城的繁华,想要看到上阳宫的全貌,可行性很低啊。
【主播V:】等天下尽在我手,你们想看什么地方就看什么地方。
此话一出,整个直播间都炸了。
【主播正面上我】:666,你们有没有一种被霸道主播无限宠溺的幸福感?
【音乐家诸葛琴魔】:有!
【春冽】:幸福得我要晕倒好么?
【举个栗子】:我已经晕倒了,幸福得不想起来,要主播亲亲才能起来。
【大王派我来巡山】:这话简直苏炸了,主播你还缺暖床的迷妹么?
【你的益达】:你们这些小妖精都走开,主播这话明明是对着宝宝说的,刁民!
有直播间的观众插科打诨,路程并不无聊,甚至有些有趣。
姜芃姬对直播没什么好感,但对直播间某些可爱的小天使却十分喜欢。
唇角刚刚扬起一抹淡笑,一种被旁人窥视的感觉猛地传入大脑,使得她笑容收敛。
想也不想,姜芃姬倏地反手抽出放置在马背的长弓,迅速搭箭开弦,弓身满月。
啪——
一声动静令前方的柳佘回过神来,一扭头,正好看到一支箭矢在空中炸裂开来,残骸落在地上,自家闺女开弓射箭的动作还未收完,表情一片冷凝,幽黑的眸子渗着森冷杀意。
柳佘正要开口,“兰……”
只见闺女动作更加迅速地开弓,他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
“垃圾!”
姜芃姬冷冷望着那个脸上笑容未散,发冠被一箭射飞,神情慌张失措的家伙。
对方虽然没有杀意,但的确饱含令她丢脸的恶意。
既然如此,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那个废物手贱呢。
Duang得一声,箭矢稳稳射入车辕的横栏。
此举惊动了甲胄护卫,一个一个如临大敌。
柳佘先是诧异,看到那支被闺女一箭射炸,在半空裂开的箭矢,心中一阵后怕,火气直冒。
程丞慢一拍,反应过来,脸色倏地铁青。
他们不知道箭矢的目标,只知道它是冲着姜芃姬去的,便下意识认为这支箭矢旨在要人命。
至于姜芃姬还手射出的那一箭,他们都默契忽略掉了。
264:让你手贱(二)【上月,月票1300+】
【抠脚吃饭】:艹,哪个瘪犊子偷袭主播?不知道惹毛主播,她就能上演徒手撕活人么?
【糖炒栗子】:我刚刚就眨了一眼,发生了什么事情?
变故发生太快,姜芃姬反应过来挡下攻击,顺便还以颜色,直播间的观众则是全体懵逼。
这种时候,他们好希望有重播键功能,让他们倒回前几秒,仔细看看发生了啥。
【抠脚吃饭】:有个瘪犊子用弓箭偷袭主播,不过主播不愧是帅裂苍穹的女人,直接把对方的箭矢在空中给射穿炸膛了,顺便还回了一箭……那英姿帅得宝宝合不拢腿。
众人被提醒之后,纷纷去看地上碎成渣渣的箭矢残骸,借由直播视角看了眼远处那个被射飞发冠、满脸慌张失措、软脚摔地上、差点儿尿裤子的怂货,纷纷为姜芃姬点赞。
干得漂亮!
一大波打赏铺天盖地而来,姜芃姬早有先见之明,将后台提示音暂时关闭了。
那一伙人似乎来头不小,车辕的主人更有背景,甲胄护卫纷纷如临大敌,上前把姜芃姬一伙人包围,只是部曲众人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就抽出腰间大刀,和他们对峙起来。
眼瞧着将有人血溅当场,程丞阴沉着脸对那一伙人拱了拱手,朗声开口,差点让柳佘跪了。
“不知昌寿王殿下此举何意!”
哈?
昌寿王?
柳佘内心一脸懵逼,表面上却是清冷无情,视线不住往车辕方向飘动。
被程丞喊破身份,车辕内的人也坐不住了,令人掀开薄纱,露出一张约莫三十来许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仿佛不知道一般,询问左右侍从。
“回禀殿下,方才有两名郎君以远处一物为靶,以此比试取乐,却不防有庶民骑马而过,刚好挡住了那物。那庶民胆大包天,竟然公然袭击郎君,甚至惊动了殿下……”
侍从嗓子尖细,听着十分刺耳。
昌寿王嗤了一声,冷然道,“庶民公然袭击士族贵胄,此乃杀头灭族大罪。”
三言两语,抹平了姜芃姬之前遭受的危机,反而扯了莫须有的罪名盖在她头上。
此时,随同的一名青年听到熟悉的嗓音,蓦地回头,眸光带着些许惊喜。
他对着昌寿王拱手道,“殿下,方才开口之人乃是靖之侄儿,容靖前去了解情况再做决断。”
昌寿王原本有些不悦,毕竟那支箭矢射到他的车辕上,他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好么?
只是看清开口的青年是何人,他默默将满腹不满压了下去,受惊吓的脸上挂上些许淡笑。
“友默的侄儿,想来也是俊杰之才,不如唤到近前……”
未等昌寿王说完,程靖告罪一声,骑马上前,命令甲胄护卫放下枪。
“全部停手!”程靖见程丞没有什么伤,这才稍稍安心,“文辅,许久不见了。”
柳佘懵逼脸:“……”
眼前这个青年至多不过弱冠,为何直接唤程丞的表字?
要知道程丞比他还大了好几岁。
“琅琊一别,便是好几月,算算时间的确好久不见了。友默,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浒郡郡守柳仲卿,你时常念叨的东庆奇人之一,如今见到大活人了,激不激动?”
程靖懵逼了,柳佘更加懵逼了。
至于姜芃姬,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和昌寿王殿下的护卫起了冲突?”
说起这个事情,程丞的脸又阴沉下来,柳佘表情更加不好,看得程靖心中一个咯噔。
“啧,这事情我来说吧。刚才有个手贱的用箭矢瞄准我脑袋,我不过是射飞他的发冠,让他出了点儿小丑而已,已经很客气了。怎么,这位郎君不分青红皂白,想要过来训斥我么?”
姜芃姬驱马上前,对程靖,也就是柳佘之前说过的程友默没什么好印象。
程靖表情讪讪,面对姜芃姬强硬的口吻,也不动怒,反而拱手询问。
“不知这位郎君是何人?”
柳佘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唯一的儿子,不知道刚才手贱那位姓甚名谁?”
不过是看他们一行人舟车劳顿,衣裳不起眼,车马装饰朴素,就想以他们寻乐而已。
若是普通商贾车马,估摸这个亏只能憋屈吃下,但换成柳佘,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刻意在“唯一”两个字上咬重音,程靖顿时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小郎君误会了,靖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程靖苦笑着说道,“方才与友人相谈甚欢,一时没有注意到周遭发生的事情,等反应过来,小郎君已经让那人丢尽脸面……”
柳佘的儿子差点被人射杀在上京城外的官道上,要是真的发生,他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
“活该他手贱,这位郎君,此事和你无关,不求你为我说话,也希望你不要为那人求情。”
姜芃姬啧了一声,虽然没有趾高气扬的姿态,但态度也相当强硬。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弱肉强食这样的规则,在如今这个阶层分明的社会表现得更加直白。
如果不是她,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吓得摔下马,说不定还被惊慌的马蹄踩伤,大白是血统优良的北疆战马,训练有素,她刚才反应也镇定,这才没有酿成悲剧。
程靖点头,“这是自然。”
程丞鼻尖一嗤,不屑道,“昌寿王?哼!”
程靖回去将柳佘一行人的身份说了一下,不仅昌寿王脸色变了,态度完全偏向柳佘一行人,随同的青年更是面色如纸,开玩笑动手的两个郎君更是两股战战,唇色惨白。
他们哪里知道那些衣裳普通,一看就像是庶民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
让你手贱!
让你手贱!
让你手贱!
那个动手射箭的青年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如今东庆谁最不好惹?
柳佘绝对排得上号。
他还是今年的总考评官,他们差点射杀他的儿子,还能指望这位给什么好成绩?
严重一些,柳佘只要动动笔杆子,给他们几个不堪的评价,这辈子的仕途就算完蛋了。
哪怕他们不入官场,当一个空有名头的名士也不可能了。
很显然,柳佘可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当昌寿王派内侍请他过去,柳佘只是冷冷一笑,挥袖走人,根本不正眼看一下。
265:让你手贱(三)
“兰亭刚才没吓到吧?”
进城的路上,柳佘和程丞始终阴沉着脸,周身气场十分压抑,仿佛酝酿着火气,一个一个满腹心事的,坐在马车内的程丞夫人知道这事,连忙让姜芃姬别骑马了,到马车内坐一会儿。
细细打量一番,确定姜芃姬真的没事儿,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些纨绔子弟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一个一个不知圣人教诲,仗着祖宗荫庇,越发肆无忌惮。所幸兰亭箭艺高超,又有柳郡守在一侧坐镇,否则的话,天子脚下,恐怕又要添一桩血案。”程丞夫人相当气愤,双手捏着姜芃姬的手,心疼道,“瞧你,吓得手都凉了……”
姜芃姬“虚弱”地笑了笑,似乎佯装坚强,程丞夫人见状越发心疼怜惜。
至于直播间观众说她的演技足以去捧奥斯卡小金人之类的话,姜芃姬选择了无视。
过了一会儿,姜芃姬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模样乖巧听话,低声道,“伯母,我并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天生如此……”
“天生如此?你正值个头抽长的时候,血气旺盛,阳气充裕才是正常,双手如此冰凉,可见是寒气溢出……柳仲卿果然是个男人,粗手粗脚的不会养孩子,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
程丞夫人眉头一挑,对柳佘多了几分不满。
男人果然是男人,管生不管养,养了也不尽心……
可怜柳羲这个孩子年幼丧母,除了亲生母亲,还有谁会那么细致周到地照顾孩子?
姜芃姬笑容略略一僵,幅度轻微,故而正在念叨的程丞夫人并没有发现。
“难道没有请医官到府上调养?”程丞夫人问了一声,不等姜芃姬回答,她又说道,“兰亭可不能仗着年纪尚幼,便对自己的身子骨不在意。男子若是阳气不足,阴气过盛,以后对子嗣繁衍也有阻碍,柳郡守膝下就你一个嫡子站住了脚跟,儿孙满堂的重担可在你肩上。”
姜芃姬:“……”
“伯母倒是认识一位杏林圣手,与养生一道十分有研究,如今那人就在上京。等安定下来,伯母带你去瞧一瞧,你年纪还小,对这种事情不用那么害羞,该大大方方才是……”
温柔的人念叨起来,威力堪比紧箍咒,姜芃姬半点儿辙都没有。
除了点头赞同,便是偶尔支吾两声。
经过一番等待,车队终于被允许进入上京,穿过朱色城门,繁华古城像是天姿国色的面纱美人,一番娇羞嗔怒之后,终于肯慢慢掀开一角,露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柳佘早早将封书信寄给风仁,打算在他府上蹭吃蹭住一段时间。
风仁也知道柳佘的脾气,怎么会拒绝?
他们刚一入城,便有衣裳精细的管事迎上前,询问道,“诸位可是柳郡守府上的?”
“在下正是柳佘。我记得你,显德府上的小厮。瞧你如今装扮,可是高升了。”
柳佘下马,哪怕面对一名小厮,也没有寻常士族贵胄的趾高气昂。
那名管事顿时深感荣幸,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他被派遣出来等候柳佘车架,自然是因为他曾经见过对方的容貌,却不想柳佘也同样认出他……要知道,这可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管事,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仆。
当下,管事脸上溢满笑容,对着柳佘的态度更加亲近了。
“老爷已经嘱咐府上为郡守备好院落,请随小的来。”
若说河间郡是模样尚可的小家碧玉,这繁华浩荡的上京便是衣裳华贵,珠翠满头的大家闺秀,气质雍容华贵,模样倾国倾城,眼波流转之间便令人心神俱醉。
乍一看上去,民居错落有致,街道整齐划一,来往百姓商贾穿着更是干净整洁,满街小巷看不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仿佛,这便是一个远古时代的盛世该有的模样……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姜芃姬视线一扫,眸子原本还盛着些许兴趣,陡然变得怏怏不乐。
“走吧,为父等会儿去打听一下渊镜先生在哪出下榻,稍作休整便带你上门拜访……”
虽然舍不得闺女,但柳佘知道有些事情他只会越帮越忙,那条路她只能独自前行。
若是拜渊镜为师,多多结交年轻俊杰,也好为以后攒下些许资本,至少能留一个清白名声。
姜芃姬点点头,久闻渊镜大名,即将见到真人,她倒要看看,这位奇人究竟奇在何处!
另一边,被柳佘毫不客气地拂了面子,昌寿王的心情可想而知,全程没个好脸色。
惹祸的纨绔更是小心翼翼,表情闷似苦瓜,仿佛下一秒就能瘪嘴嚎啕大哭。
这般作态,看得程靖尤为不屑。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既然有胆量拿庶民寻乐,就该做好踢到铁板的心理准备。
欺负庶民的时候洋洋得意,得罪柳佘之后便惶惶不安,这般丑态看得人作呕欲吐。
程靖扫了一眼雅集上花枝招展的诸位郎君……
是的,花枝招展……这个词汇没毛病。
他不过几年没来上京,这里的风气竟然变成这样,男子簪花傅粉不算,描眉画唇染腮红,还要刻意束紧腰肢,行走弱柳扶风,姿态摇曳,一个一个比姑娘家还要娇滴滴。
要不是这些人听说总考评官柳佘不喜欢太柔弱的男子,估计他们的装扮会更加辣眼睛。
程靖和这些人实在是谈不到一块儿,干脆坐在角落慢慢吃茶,降一降火气。
至于远处那两个嘤嘤嘤的郎君,抱歉,他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眼瞎。
“友默,你一人坐在这里,不去跟他们耍耍?”
正郁闷着,一缕清淡香风袭来,薄荷绿衫的少年径直在他身旁座下,来人身材高挑,肌肤细致如无暇白瓷,不施半点儿脂粉却赛过女儿家,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真正的俊美年少。
程靖懒得抬眼,光听声音也知道是谁,“耍什么?瞧了倒胃口,这会儿胃还疼……”
“让你整日不按时用膳……”韩彧勾了勾唇,手快一步捻走程靖面前的果子,塞进嘴里,略酸的汁水溢满口腔,他嫌弃地道,“这般生涩的果子都拿来给你吃,难怪你胃疼了。”
程靖嘴角抽了抽,继续吃了一口茶。
“文彬昨日不是说不来雅集,怎么现在又不请自来了?”
266:嵇山汤泉(一)
这次雅集的主办方是昌寿王,名义上是让学子交流学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拉拢可造之材。
程氏和昌寿王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程靖碍于面子不得不来,韩彧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老师与子孝下棋输了一局,今日被撺掇着去嵇山泡泉。我睡了一会儿懒觉,他们没喊我。”
韩彧内心那叫一个郁卒,小伙伴都去剥削老师的钱袋了,他却因为晚起被无情抛下。
“子孝棋艺大有长进,竟然能赢老师一局。”
渊镜先生虽然没有外人传得那么神,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一样都算个中高手。
做到精通一项,并不难,但难得是样样精通,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除了“天赋”二字之外,没有其他理由。
程靖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对韩彧的郁闷颇为理解。
嵇山汤泉闻名东庆,不少雅集的举办地就在那里,很多学子也喜欢往那边凑。
更加重要的是,能让他们老师输一局且心甘情愿掏钱请学生泡泉,这可不容易。
韩彧在一旁嘟囔。
“子孝棋艺的确越发厉害,昨日跟他手谈一局,总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我一人被他们抛下,怪无聊的,干脆过来找你做个伴。我瞧你在雅集上也是无所事事,枯燥得很。”
程靖摇摇头,道,“你便是去花楼寻乐,也比来这里好。”
昌寿王看似端方仁德,暗地里却颇有野心,一双眸子早就盯上不少世家俊才。
韩彧实在不应该过来这里。
却不防,韩彧竟然苦着脸道。
“去花楼?让那些花娘瞧着我寻乐子?”
不是他吹,整个上京的花娘都不及他自己好看。
程靖:“……”
见过自恋的,但他真的受不了韩彧天天那么自恋。
“对了,这个给你。”韩彧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片。
“这是什么?”
程靖取过来一看,上面赫然是自家老师的笔迹,上书“考题已出”四字。
“老师留下的,说是交给你,你看了便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晓?”
韩彧光棍地回答。
程靖手指摸索着上面的字,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明白过来,顿时哑然。
“你这东西送来晚了些。”程靖遗憾说。
韩彧不解,问道,“你知道老师打什么哑谜了?”
“若是没猜错,估计代指总考评官——柳仲卿。”
考评最后的试题是由总考评官出的,柳佘至今没有抵达上京,没人知道他会出什么题。
考题已出,其实就暗指柳佘已经来了。
“这么说来,柳仲卿已经到上京了?”
“大概一个时辰前的事情。”程靖以眼神示意韩彧,“你瞧那边两个哭花脸的郎君,他们不开眼,把柳郡守得罪惨了,现在一脸哀戚,他们也不算无可救药,也知道自己的下场。”
韩彧道,“我见过柳郡守,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暴戾,倒也算得上皎皎明月般的君子。脾性温和,待人宽厚,不亚于友默你。那两人做了什么,怎么将刚刚抵达上京的柳郡守给开罪了?”
考评在即,得罪总考评官,这是何等作死的勇气?
总考评官的确要维持公平公正,不能偏颇任何人,但诚心想要整死谁,动手可方便了。
也难怪了,两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没有足够强硬的背景,这种时候跟柳佘硬肛,作死也不带这样的。
“他们拿路过的庶民取乐,不料柳郡守家的郎君衣着朴素,骑马而过,这俩便以为那人好欺负,险些害了人家一条人命。柳郡守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嫡子,如何能不怒?”
韩彧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说这两人险些射杀了谁?”
他没听错吧?
程靖颇为疑惑,韩彧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重复了一遍,“柳郡守家的郎君。”
韩彧:“……”
“文彬,有什么不对的?”程靖不由得开口问询。
“柳郡守家的郎君……那可是个魔星,比之柳郡守更加难缠。”韩彧倒吸一口冷气,道,“若是得罪柳郡守,碍于面子人情,顶多警告两句。那位郎君却是杀人不见血……”
程靖狐疑,不敢置信,“怎会?观那位郎君言行,也不像是斤斤计较之人……”
韩彧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他离开河间,耳边陆陆续续听到各种传闻。
不说别的,光是敢冒天下大不违,扛着众多士族压力推行什么限购,甚至还作死挑衅诸多河间士族,至今还能活蹦乱跳……仅凭这一点,韩彧就不敢小瞧这位柳郡守家的郎君了。
跟风瑾求证一番,对方给予笃定回答,限购肯定出自柳羲之手。
作死算不了什么,作死之后还能活得滋润,这才叫本事。
“等着吧,那两人最近肯定要倒霉,伤筋动骨是最低的。”
韩彧看好戏般勾了勾唇,眸光潋滟闪烁。
程靖哑然,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人了,还是韩彧瞧错了。
“对了,险些忘了大事。”
韩彧连忙坐直身体,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重要的事情。
“柳兰亭随同其父来上京,其实就是为了找老师拜师,希望到琅琊书院求学。依照柳郡守的行事作风,一落脚就会去找老师,现在赶过去,兴许能瞧见有趣的。”
程靖笑道,“老师一早便说过,一生只收四徒,如今四人已齐,可没有多余的名额。”
求学还有盼头,拜师绝对没可能。
自家老师收徒,不仅看才还要看缘,缘之一字,玄奥非常。
韩彧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正因为如此,那才有看头。这雅集无趣得紧,不是我吹捧你就是你吹捧我,没点儿实在的……与其在这里蹉跎光阴,不如去看看那位小郎君。”
“你这跳脱的脾性,何时才能收敛一二……”
嘴上这么说,但程靖已经被说动了。
这个无聊的雅集,他已经受够了。
与其待在这里浪费青春,还不如去嵇山汤泉泡汤喝酒,隔雾看花,论诗作画。
“嵇山汤泉?”
姜芃姬到了柳府,原以为能看到许久不见的小伙伴风瑾,却被告知他去嵇山汤泉享乐了。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风瑾!
267:嵇山汤泉(二)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渊镜!
当柳佘查到渊镜先生如今下榻的地方,又从对方的书童口中得知渊镜先生带着一串学生去嵇山泡泉,估摸着要泡好几天,这让扑空一趟的柳佘表情隐隐龟裂……难不成让他等几天?
这厢,柳佘郁闷得无以加复。
为啥郁闷?
他总不能带着自家闺女去汤泉找渊镜拜师吧?
虽说汤泉也分男女,但两者的汤泉是分开来的。
不仅如此,这些年风气逐渐趋向于保守,女性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外界对女性的贬低也导致她们自由受限,这就导致天气寒冷,去泡泉的多半是男性,几乎看不见女性。
就算有女性,多半也是高门大户的贵妇贵女,出入都有专人跟随,以免出了意外。
你说让柳佘带着自家闺女去一溜男性泡泉的地方,只为找一个渊镜,这不是扯么?
但是不去找渊镜,只能等对方带着学生玩够了,主动离开嵇山。
这渊镜要真有这么神,他怎么没算出来自己的打算,偏偏在这个关头跑去泡泉?
讨厌(ノ;lt;。)ノ))☆.。
柳佘默默讨厌了一会儿渊镜,叹气之后便是继续想办法。
没等他想出办法,风仁这货主动邀请柳佘去嵇山泡泉松快,连理由都已经想好了。
“考评在即,东庆青年俊才齐聚上京。这些时间,各类雅集诗会层出不穷,仲卿总是忙于公事,偶尔也该松快一些,嵇山正是举办雅集诗会的热门之地,不如一道去耍耍。”
说是耍耍,其实也可以趁机“微服私访”,好好看看考场下的东庆俊才是个什么德行。
柳佘抿唇不语,什么时候中书令这么清闲了?
看风仁这个熟稔的尽头,估计还是嵇山汤泉的老顾客,隔三差五就能去泡泉那种。
反观自己,柳佘只是浒郡的郡守,却连着忙碌几年,日夜辛劳,一年到头连个假期都没有。
拿着郡守的工资,干着皇帝的工作量。
人家风仁是数一数二的中书令,实打实的大官,竟然这么闲?
犹豫再三,柳佘还是打算去征询自家闺女的意见,要是她说去那就去,不去就再等几天。
不用说,姜芃姬的答案自然是去!
“为什么不去?”姜芃姬反问柳佘。
柳佘张了张嘴,愣是憋不出半个字。
对哦,为什么不去?
但是闺女,你是闺女啊!
柳佘好似风中凌乱,他感觉自己和闺女想的东西似乎不太一样。
因地理缘故,东庆北方一带有许多天然汤泉,其中又以上京附近的嵇山最多最密集。
大夏时期,皇室曾在嵇山修建汤泉行宫,并且连着几代皇帝对此进行扩修。
那些皇帝对汤泉极为推崇,不少书籍野史甚至认为汤泉有增加寿命、延年益寿、治疗百病的神奇功效,又被不少百姓尊称为“仙人泉”,上行下效之后,泡泉从上层延绵到了底层。
无论是王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对泡泉都极为钟爱,特别是深秋之后,恨不得不挪窝。
大夏覆灭之后,天下四分五裂,东庆建朝以上阳郡为都城,如今又被称之为“上京”。
多温泉的嵇山便在上京附近,坐着马车过去也只需要一两个时辰,路程近,十分方便
东庆皇室捡了前朝的便宜,直接将原本的汤泉行宫稍稍修饰,改为新的皇家行宫。
因为东庆两三代皇帝都昏庸无能,以享乐寻欢为人生目标,对给他们带来欢乐的汤泉行宫自然投以巨大的关注,每年都要巡幸四次,一次至少一个月,每次都要劳民伤财。
嵇山地脉多汤泉,最大那一块被皇家占领,成了皇家汤泉行宫,其他地方则被各个士族以及有钱的乡绅商贾占下,改成了汤泉馆舍,规模大小不一,招待的客人也不一样。
有钱有权的可以享受优质服务,平民百姓咬咬牙也能在普通汤泉馆舍体验泡泉。
因此,每到天气寒冷季节,各个汤泉馆舍的生意尤为火爆。
嵇山汤泉不仅仅是一个泡泉的地方,经历多年发展,早已经变成一个以“汤泉”为中心的旅游胜地,这里不仅能泡泉,还有酒肆、茶肆、食肆、以及贩卖各种精致小商品的店铺,加上不少才子佳人在此举办雅集诗会,这里甚至还有不少花楼楚馆,笙歌笑语不断。
一到夜晚,灯明如昼。
风府的马车一路从山脚驶向山腰,终于在一处极为阔绰的府邸面前停下。
下了车,周遭已经整齐停放许多装饰奢华的马车,仔细一看,车上还有各类族徽。
“要是没有显德带领,我还以为这是哪户高门贵胄的府邸,浑然看不出是一家汤泉馆舍。”
除了平民百姓之外,其他士族高门建立汤泉馆舍并非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给族中子弟添一个玩乐的去处,享受为主。
柳佘见到的这家汤泉馆舍,竟比他柳府还要华丽庞大数倍!
奢靡华贵!
除了这四个字,他想不到更加贴切的描述了。
“这是昌寿王名下的,据说依照他府邸为模板建造,每逢考评之月,会对所有青年俊才免费开放,所以这里也是雅集诗会举办最多的地方。人多热闹,我便借花献佛,凑个热闹。”
柳佘哑然,姜芃姬在他身后暗暗扑哧一笑。
没想到风瑾那么少年老成的家伙,竟然有这么有趣的父亲。
风仁这话说得很清楚了,他就是看重这家汤泉馆舍豪华、精致而且还不花钱才来的。
“昌寿王……”柳佘蹙了蹙眉头,“……这般明目张胆地笼络……野心真不小……”
柳佘这些年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浒郡上面,对朝野各方势力并没有太关注。
哪怕从阿敏口中知道昌寿王以后会是角逐天下的一员,奈何古敏历史不好,只记得这家伙出局很快,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怂包,手底下有名的谋士仅有亓官让……这些信息把柳佘也带歪了,觉得昌寿王就是那个印象,又怂又软又没用,现在一看,人家至少很有野心啊!
风仁咳嗽一声,低声道,“先去泡泉再谈这个吧。”
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他们还没享受到昌寿王提供的免费泡泉,暂时就不说这个。
要炮轰,也得等泡泉享受过后再说啊。
柳佘:“……”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风仁!
269:嵇山汤泉(四)
“郎、郎君……您这是……”
侍女连忙上前,姜芃姬当着她们的面豪迈地喝完一坛酒,虽然目光依旧清明,但脚下的步伐却多了几分虚浮,身形在行走之间显得有些摇摆不定,一副标准的醉鬼模样。
她们不知道姜芃姬是不是真的醉了,但她们知道要是不看着点儿,这位郎君一头栽进汤泉池子,出了个三长两短,她们的小命可就要丢了,万万不能让贵客出半分差错。
姜芃姬避开两个侍女的阻拦,离开这间汤泉,目光直直看着前方一处水榭。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没有主动上门找那两人算账,对方倒是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找死。
被姜芃姬盯上的两人还没有羊入虎口的自觉,反而与同伴笑语盈盈,一只手不安分地在侍女身上揩油,瞧着侍女羞愤却又不敢反抗的表情,白日里受到的惊吓大大缓解。
“贤弟若是喜欢,今夜传召这个侍女一解相思苦……啧啧……这模样瞧着还算周正,不愧是昌寿王殿下名下的汤泉馆舍,在这儿服侍的女子一个赛一个标致……”
被称之为“贤弟”的青年心中一动,但又不能表现太过热切,显得他有多么急色下流。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君子不夺人所爱,怎敢夺走兄长看好的……”
一身雪白的衣裳松垮套在身上,腰带束得松垮,露出大半胸膛,因为常年娇生惯养,肌肤倒是白里透红,比姑娘家还需要细嫩,只是酒色掏空身体,眉眼耷拉着,显得没有精气神。
“诶,你我二人还计较这个?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这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罢了,贤弟若是喜欢便拿去享用……”那个青年不在意地摆摆手。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纨绔气场贴合,不然也不玩不到一块儿。
“既然兄长这么说了,那……”
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虽然不呛鼻,但却冲淡了侍女残留的体香。
青年不爽地抬头,却见一个醉眼朦胧的半大少年提着酒坛子,挡在自己面前。
“记得我是谁么?”
姜芃姬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俯视坐在水榭的两名青年。
周遭乘凉的游人发现气氛不对,不由得对这里投以关注,或冷眼看戏,或暗暗好奇。
考评在即,谁也不想被扯进乱七八糟的事情。
“怪哉,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一名青年轻蔑地笑了笑,他当然没有认出姜芃姬,还以为她只是普通的泡泉游人。
“不知道?”
姜芃姬微醺般地眯了眯眼,蓦地凑近其中一人。
“你这酒鬼,离我远一些。这里可不是普通的汤泉馆舍,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人都能来的。”
青年向后一仰,对姜芃姬身上散发的酒气敬谢不敏,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姜芃姬倏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显得邪魅而肆意。
正当两名青年耐心告罄,想要把姜芃姬推开的时候,一只雪白的脚丫子猛地放大。
“啊——”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水榭旁的汤泉溅起巨大的水花,众人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名青年被那个喝醉的少年一脚踹下水榭,整个人翻倒摔进汤泉,更加重要的是,那一脚对着脸踹的。
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青年身上本就松垮的衣裳顿时欲掉不掉,腰带散开,衣襟开敞,露出白花花的身体,青年还在水中扑腾,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整个人显得极为狼狈。
“看什么看!你也给我下去!”
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姜芃姬旋身飞踹一脚,把另一名青年也送下汤泉。
又是一声扑通,溅起巨大的水花,正好摔在之前那个青年的身上,两人在汤泉中滚做一团。
“哈哈哈——瞧着像不像剥了皮的青蛙?”
姜芃姬肆意大笑,横脚跨过水榭的围栏,站在水榭旁的假山怪石之上。
“看什么看,拿酒过来!”姜芃姬转头,对着呆愣的侍女呵斥道,“拿酒过来!”
侍女如梦初醒,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双脚已经听话地退下。她全然忘了,这种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上前劝说,尽可能消弭双方的矛盾,而不是“助纣为虐”,给姜芃姬拿什么酒。
“谁允许你把头冒出来了?嗯?”
姜芃姬笑着,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脑袋上,将他踹回汤泉,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畅快。
“你这小子是谁,竟然敢动小……唔……”
话未说完,又被姜芃姬用脚踩回汤泉之中,猝不及防下,口鼻猛地呛了一大口。
“我是谁?”姜芃姬拿过侍女递上的酒坛,拍掉酒封,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眼疾手快又将一人脑袋给踩回水中,周遭看戏的人也坐不住了,却没一人敢上来阻拦姜芃姬。
那两个青年,哪个吨位小?
竟然被一个半大少年一脚踹进汤泉!
哪怕那个陌生少年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也能看出对方的武力值不低,腿上功夫厉害。
看那个少年的模样,很显然已经半醉,意识模糊,要是他们上前拉架,被对方敌我不分牵连进去,也被丢人地踹进汤泉,遭受这样羞辱的待遇,岂不是要羞愤欲死?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的脑子放娘胎没带出来么,连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有脸在这里威胁我,谁给你们的勇气!”姜芃姬厉声呵斥,眉眼尖锐,带着些许戾气。
这般表现,更加没人敢上前拉架了,只能去喊汤泉馆舍的负责人。
“……救、救命……”
两人想要爬出汤泉,奈何姜芃姬出腿的速度比他们的反应速度更快,脑子都要被踹傻了。
最后无奈,只能丢脸地出声求救,自然免不了再呛几口热汤。
他们一开口求救,姜芃姬笑得越发嚣张,那眼神仿佛看两只在沸水中扑腾的老鼠一般。
“小郎君,士可杀不可辱,不管小郎君与这两位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该如此折辱……”
哪怕姜芃姬已经“醉了”,但这样嚣张折辱人的举动,依旧触碰到不少人的敏感的神经。
姜芃姬咧嘴一笑,眼神狠厉地瞪了一眼那个求情的家伙。
“士可杀,不可辱?”她嘲讽地重复一遍,旋即道,“我也奉劝你一句,不知道真相便站出来胡言乱语,圣人的教诲全都读到狗肚子了?我今日就是要折辱这两人,你有何话可说?”
270:嵇山汤泉(五)
被姜芃姬不客气地一顿反怼,那人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啧了一声,她扭头冷笑着看着两个狼狈不堪,呛了好些热汤的青年。
“今日白天,你们两人险些杀我与上京城下,当时怎么就不想想现在的下场!”
两只落汤鸡原本满肚子的仇恨,听到姜芃姬这话,顿时打了个哆嗦,脑子清醒过来。
他们怂了,甚至不敢扑腾。
不少看客目睹这一切,原本对姜芃姬这般嚣张肆意的举动极为厌恶,听了她的话,再看看两人心虚的表现,不少聪明人脸色一变,纷纷装作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很显然,这个喝醉的半大少年在两人手中吃了亏,险些丧命,现在是过来找回场子的。
这种纠纷,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
“啧,欺软怕硬。”
姜芃姬仰头喝了一口酒,依照她这样豪迈的喝法,那一坛清酒又要见底。
“白天不是挺嚣张么,现在怎么一个比一个怂?你们的骨气呢,你们的骄傲呢,你们以我这条性命肆意取乐的胆量呢……全都喂到狗身上了?呵呵,草包!”
姜芃姬并没有醉,神智十分清醒,她原本就是来找事情的,自然要借此好好发泄一番。
这里是上京,她不可能杀了这两人,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们踩进地里,还是可以的。
“小人得志。”
此时,周遭安安静静,一声玉石落盘般清脆的声音从一方传来,气氛越发经紧张了。
姜芃姬维持着冷笑,视线投向说这话的人,语气危险地问。
“你说我小人得志?”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弱冠的青年,他的肤色因为汤泉而染了几分嫣红,面如冠玉,眸若点漆,乌云般的长发冒着湿气,垂在两侧,隔着氤氲雾气,将那身形衬得有些单薄。
“小郎君这般作为,可不是小人得志?”对方不惧姜芃姬的冷笑,反而嗤了一声,道,“听小郎君方才所言,这两人险些误杀小郎君,既然如此,便以君子之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即可。反观小郎君所作所为,趁着酒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两人,此行此举,当真不入流。”
说得难听一些,这可不就是纨绔作为?
直播间的弹幕都停止了,诸多观众生怕姜芃姬下一秒就暴起杀人,血染汤泉。
实际上,姜芃姬没有,反而笑得极为开朗,甚至不去作弄那两个纨绔。
“如果我是小人得志,这位郎君岂不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圣父心泛滥成灾了?”
姜芃姬将手中的酒坛随意丢掷在汤泉之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扑了那两个纨绔一脸。
“我今日站在这里,折辱他们,只是因为我还活着。若是我白日里不幸中了那一箭,命丧当场,你会因此替我惋惜两句?”姜芃姬冷哼,“我知道你做不到,毕竟无亲无故。死人永远是死人,哪里抵得上活人重要。你若是还想他们活着,闭上嘴,不然我便亲手宰了他们!”
青年脸色一变,道,“当真是强词夺理……仗着先祖余荫,这般为非作歹……”
“这话可就错了,是他们仗着先祖余荫,以庶人性命取乐。庶民若死,他们顶多被呵责两声,阎王殿上都无人能替死者声张正义。”姜芃姬声音陡然升高,道,“若要斥责,你该先骂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而不是对我义正言辞。我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庶人与士族如何能相提并论?”青年反驳一句。
姜芃姬简直要气笑了,不客气地反骂一句。
“你脑子被驴踢了。”
青年陡然睁圆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姜芃姬竟然会如此粗鄙地骂人。
这跟指着人家鼻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这位小郎君说得很对,祖德,你不该因庶人轻贱,士族贵重,而模糊了事情始末。小郎君虽然鲁莽冲动,但也是性情中人,这般举动更是事出有因,应当予以体谅才是。只是,小郎君这般辛辣地骂人,也的确忒过分了。祖德脸皮薄,可经不起你这么摧残。”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声醇厚笑声插了进来,带着些许戏谑调侃。
姜芃姬暗暗蹙眉,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须发灰白却不显老态的中年男子踱步而来,精神矍铄,步伐轻盈。
这男子出现的时候,之前态度相当强硬的青年脸色一变。
对着他作揖,恭敬喊了一声,“老师。”
“你可是柳郡守家的小郎君?”那个中年男人来到姜芃姬面前,一双历经沧桑的眸子仿佛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令姜芃姬暗暗蹙眉,他道,“果然是人中龙凤,仪表非凡。”
“你又是谁?”
因为这个男人,姜芃姬都懒得装醉了,目光灼灼地与之对视。
这般嚣张的举动,那个被称之为“祖德”的青年不满了,自己老师备受众人崇敬,何时被人这么无礼地盯着?姜芃姬之前的举动给他留下很不好的印象,青年越发不待见她。
那个中年男人反而慈和笑笑,抬手拦下学生的动作。
“我原以为你应该知道的。老夫不才,旁人送一诨名,渊镜。”
渊镜?
姜芃姬暗暗嘴角一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传说中的渊镜先生。
看他一副刚刚泡泉结束的模样,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没外界传得那么神棍。
渊镜先生呵呵一笑,相当乐观,一双眸子微微弯起,好似月牙般,“上京这块地方,一片瓦能砸三个高官。小郎君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姜芃姬啧了一声,笑着道,“不,你错了,我还是有顾忌的,不然这两人该血溅当场,而不是喝几口汤泉水就算完事了。”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其实呢,按照您学生的意思,士族贵于庶民,可士族之间也有三六九等。我自然也贵于底下这俩人,他们冒犯我,那我不管怎么折辱他们,应该也没错才是。”
名为祖德的青年:“……”
渊镜先生听了姜芃姬的“狡辩”,顿时哭笑不得。
271:嵇山汤泉(六)
“简直是一派歪理邪说!”
那个青年被姜芃姬说得心头冒火,实在难以维持风度翩翩的表象。
姜芃姬嗤了一声,瞧了瞧渊镜先生,再瞧一瞧这个叫祖德的青年,嘲讽道,“你说我说的是歪理,怎么就不看看自己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圣人言,民贵君轻,君尚且如此,士族如何能比民更贵?你说我依仗祖辈余荫,可你能在这里跟我饶舌,不也是因为有个好祖先么?”
姜芃姬对这个名为祖德的青年并无好感,她发现这家伙不仅有圣父之心,还有些脑瘫。
青年哑然,姜芃姬又开口了,只是这次不是对着青年说的,而是问渊镜先生。
“我以为渊镜先生名扬天下,收徒教学应该慎之又慎,怎么就老眼昏花,收了这么一个性情偏激、顽固不化的榆木脑袋当学生?”这话说的,她没有掩饰自己对青年的鄙夷。
这下子,青年被气得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涨红了一张脸。
他倒是不在意姜芃姬如何攻击他,但因此牵连他敬重的师长,这就不行了。
渊镜先生倒是没有动怒,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芃姬。
“人非完人,圣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凡夫俗子?为人师者,需知有教无类,尔后才能传道、授业、解惑。祖德虽有错处,但亦有其优点,小郎君岂能只看一面,全然否定他的一切?若依小郎君所言,这琅琊书院该是空空如也,老夫这个非完人的夫子更加不配为人师表。”
正因为有不足才需要学习,矫正也非一两日的功夫,更别说是已经成型的性情。
渊镜先生平静地说道,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缕令姜芃姬隐隐有些不适的笑容。
若要用一个词汇形容他的笑,估计是——老狐狸!
渊镜先生受世人和学生敬重,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轻时候从北疆皇庭力争三城,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博学精通,更加重要的是,他对待学生的态度——真正的一视同仁!
无论显贵之子还是贩夫走卒的后裔,在他看来学生便只是学生,他不会因为这个学生格外优秀、地位出身高贵而高看一眼,也不会因为那个学生脾性顽劣或者出身低微而加以鄙薄。
只要本性不坏,根子不烂,尚有纠正改善的余地,那便值得他精心教导。
姜芃姬道,“先生倒是挺护短的。”
渊镜先生平静地道,“祖德本性不坏,只是有些偏执,尚能改正。”
姜芃姬眯了眯眼,哦了一声,倏地抬手指着还在汤泉下不敢出来的两人,问渊镜先生。
“那依照先生来看,这两人又如何?”
她这么一问,不少看戏的人纷纷支长了耳朵,当事人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被柳佘惦记,他们算是无缘官场了,但要是被渊镜先生夸赞两句,一切还有转机!
渊镜先生倏地笑了笑,抬手抚了抚灰白的胡须,一双眸子带着些许精光。
都说眼睛可以真实反映一个人的年纪,渊镜先生保养得宜,但外表看上去也有三四十了,可那双眸子却清澈明亮,带着深沉的智慧,仅看他的眼睛,根本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渊镜先生见过记仇的,也见过咄咄逼人的,但像姜芃姬这样的,倒是少见,开口道,“观其行,仪表堂堂,金玉其外;察其内,糟糠满腹,败絮其中。这般回答,小郎君可是满意了?”
光一个柳佘就不会让两个青年好过,她偏偏还将自己拉下水。
这是把人往死力整的节奏。
真是,蔫儿坏蔫儿坏。
渊镜先生如何看不出来,自己这是被姜芃姬当成枪杆子使了?
可他不喜欢跟小辈斤斤计较,也就没有戳穿。
渊镜如此评价,落入两个青年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虽身处温暖的汤泉之中,但整个人却如坠冰窖,一股渗人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柳佘断了他们的青云之路,渊镜的评价足以令他们在东庆无立足之地。
姜芃姬满意地笑了笑,眸子微微弯起,宛若明亮的月牙,竟与渊镜有几分相似。
“小子方才喝酒喝多了,对先生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渊镜先生无奈地摇头。
这是欺负老人家年纪大了,可他的眼睛还不瞎,姜芃姬是真醉还是装醉,他看得清楚。
“无妨,只是嗜酒伤肝,年轻人还是少沾碰为好。祖德,走吧。”
“对不起,老师,今日是学生无状,才令老师被一黄口小儿为难……”
离开水榭,名为祖德的青年垂着头,仿佛斗败的公鸡,怏怏不乐。
渊镜先生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间,脚步闲适,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祖德,你看刚才那位小郎君,觉得此人如何?”
青年别过脸,内心余怒未消,“伶牙利嘴,歪理一堆。”
渊镜先生不置可否,扬眉又问道,“除此之外呢?”
青年哑然,半响也憋不出其他字眼。
渊镜先生叹了一声,道,“你被愤怒以及怨憎遮住了眼睛,影响了判断,此乃谋者大忌。看人不能仅看表面,还要仔细观察其言行举止,深究背后缘由……否则,哪怕那位小郎君乃是人中龙凤,你亦看不到……岂不可惜?”
他平静地叙述,口气像是在谈家常,而非教训学生。
青年不服道,“先生说那个半大少年是人中龙凤?”
这么高的评价?
渊镜先生顿下脚步,扭头对着青年笑笑。
“万中无一。”
青年:“……”
“只是此人过刚易折,脾性又如此张扬,容易招惹灾祸。”渊镜先生沉吟思索,叹息一声,“好似一块璞玉,虽有天然丽质,然而未经仔细雕琢,旁人不知其内涵,便以顽石待之……”
更加重要的是,身负帝命,偏偏是个女儿身。
想到这里,渊镜先生暗暗挑了挑眉。
老人家眼睛不瞎,姜芃姬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渊镜如此肯定姜芃姬,青年内心再不服气,多少也能静下心来,用比较客观的目光看待她。
嘟囔道,略略有些委屈,“学生眼拙,只看到这人嚣张凌弱……”
渊镜先生好似顽童一般笑了笑,调侃道。
“所以呢,老夫是师长,而你是学生。”
青年:“……”
哦,你是老师,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