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赔了儿子又折粮(二)
运送粮食的粮队规模很大,两旁还有两百余名军官装扮的士卒护卫,每一名兵卒手中都握着寒光闪烁的枪,哪怕有人眼馋这一批粮食,想要趁火打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运粮的伙夫累得浑身是汗,脸庞已经憋成了酱红色,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衫。
看到前方驿站旁有一间茶肆,顿时喜出望外。
“军爷,大家伙运粮那么久了,也都累了,要不先在前头歇息一会儿,然后再上路?”
伙夫头领嘿笑着凑上前,和护卫粮食的兵卒首领交流。
都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钢铁铸就的,运送那么多粮食从孟郡紧赶慢赶送到这里,众伙夫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疲倦不堪,偏偏这些骑着马的兵卒还眼瞎看不见,谁走慢了就是一鞭子。
所幸,河间郡已经近在眼前,再有大半天的路程就能到了。
不然的话,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人要被活生生累死。
负责押送粮食的兵卒头领,便是之前被姜芃姬刻意饶过一命的扈从。
他急于戴罪立功,将功折过,接到押送粮食的任务之后,时时刻刻压榨运粮伙夫的体力,催促他们没日没夜地赶路,希望能尽早将孟悢救回来……眼瞧着一日一日过去,他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总觉得迟则生变,加上求功心切,自然看不到运粮伙夫脸上的疲倦。
哪怕看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几个伙夫而已,能与孟氏二郎君相提并论?
要是因为这些人赶得慢了,导致孟悢出什么事情,到时候谁来承担责任?
不过,现在距离河间郡只有半日的路程,他心中的忐忑情绪也缓解了不少,加上他也觉得有些累了,干脆顺着伙夫头领的话,扬手一挥,让整个粮队暂且休息半个时辰。
得到应允,那个伙夫头领如蒙大赦,连忙跟队伍后面的伙夫大喊一声。
“都手脚麻利一些,前面便是茶肆了,先去那边休息休息,喝一碗茶。”
众人一听,瞬间来了动力,拖得长长的粮队宛若蠕动的虫子一般,慢慢向茶肆靠拢。
茶肆这里经常接待南来北往的商队,大场面也见过。
老板娘连忙端上笑脸,招呼几个进了茶肆的兵卒,其他兵卒则在外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姜芃姬见老板娘忙得团团转,在亓官让见鬼的眼神中起身,脸上带着和善老实的笑。
“老板娘,要不俺帮您忙吧……嘿,这出门太着急,忘了带铜子儿了。”
那个老板娘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漾开了笑,显得十分热情,“正好这里忙不开,去端几碗茶给外头的军爷……好好做,要是笨手笨脚的,可要加倍赔偿……”
姜芃姬笑了笑,道,“这个您放心,俺在家里每天都下地,手脚可麻溜了。”
要是换成稍微刻薄一些的,估计就该算账了,连一文钱的茶都喝不起,跑过来干嘛?
不过姜芃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个老板娘虽然生了一张刻薄的脸,但本身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人十分热情周到。有时候旅人没钱付茶费,她也会大方免了。
碰上寒风天气,甚至会煮好姜汤给人驱寒。
亓官让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姜芃姬端着一盘子大碗茶出了茶肆,轻轻松松混入粮队,借由送茶的名义,暗暗观察粮车上的东西,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柳郡守之子——柳羲么?
说她是农家出来的野小子,也有人相信好么?
这边,亓官让大开眼界,另一边的姜芃姬却是收获颇丰。
靠着送大碗茶的机会,她看似抱怨和闲谈,慢慢从几个伙夫口里套出了重要情报。
当然,那些泄露口风的伙夫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毕竟他们身边还有押送粮食的兵卒在场。
“嘿,我说你一个野娃娃,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一个兵卒一仰头,灌下一碗茶,末了还是觉得有些渴,让姜芃姬给他再送一碗,“再给爷端一碗过来,渴死老子了……”
另一名兵卒笑着道,“这不是没见过大世面么,人家好奇问两句又不打紧。”
反正也没问什么要紧的问题,回答就回答呗。
姜芃姬从善如流地应下,“两碗茶,两位稍等嘞。”
亓官让看着姜芃姬身形迅捷地到处忙碌,要不是知道这人有其他目的,指不定就误会了……不过,一个士族贵子为了套取情报消息,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拼了。
他哑然失笑,半个时辰之后,片刻不停的姜芃姬才有机会坐下来,粮队已经重新启程了。
“你真是……何必呢……”亓官让哭笑不得地说。
“不这么做,不好接近。”姜芃姬忙碌那么久,也有些口干舌燥,一碗茶喝下肚,这才感觉清凉了一些,她低声和亓官让说道,“粮队的粮食都没有问题,而且不是两千石,而是三千石有余!孟氏可真是大方呢,就是不知道……他们过两天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亓官让扬眉,惊异道,“我只看到你忙来忙去,忙着和人套话,又不曾真的接近被兵卒看押的粮车,你怎么就能知道那些粮食没有问题……竟然连具体数目都清楚……”
姜芃姬道,“这个还不简单,看看车轮吃重的深度,同样袋子的米粮和泥沙,重量可不一样。我也去套了那些伙夫的话,大致能推算出他们这粮队的粮食总数……”
别看姜芃姬忙来忙去,其实都是在一心多用。
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趁机接近粮队,并不是为了看粮食……”
亓官让狐疑了一下,接近粮队,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看粮食?
那是为了什么?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开始回忆姜芃姬这段时间的举动,希望能猜出她的真正用意。
“不用继续乱想了,我是为了送一样东西过去。不趁着这个机会送,其他时候动手不方便,容易引起怀疑……”姜芃姬笑眯眯地喝着茶,惬意的模样,像极了计谋得逞的狐狸。
送一样……东西?
227:赔了儿子又折粮(三)
运粮队伍在茶肆稍作休整之后又上路了,河间郡就在前方不远处,只需要再坚持半天,他们就能从繁重的运送任务中脱身了……众多伙夫抱着这个念头,仿佛四肢又有用不完的力。
终于,他们在日落之前抵达河间郡城门口。
因为队伍冗长,扈从头领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纵马闯入,只能耐着心,等队伍慢慢排到自己。
此时,一个模样机灵的伙夫小跑上前询问。
“军爷,咱们将这些粮食送到城内就能完工了?”
扈从头领翻了个白眼,怒声怒气地道,“谁跟你这么说的?等着命令就是,不该管的别管!”
伙夫问他,他问谁去?
粮队那么大的规模,一路行来引起不少注视,孟浑应该早早知道他们来了才对。
只是,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个乱贼到底想干什么,对方又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用何等方式接手这批粮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心等待对方派人,然后一手交人一手给粮。
正想着,队伍已经快排到自己了,扈从头领瞧着高大巍峨的城门,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因为城门守卫的工作是轮番倒的,而今天值班的守卫和之前的并不是同一批,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扈从头领就是制造城门血案的元凶。众人眼睛只看到粮队,不由得起了疑心。
一个城门守卫上前询问,“你们是哪里来的?车上装着什么东西?”
一双滴溜溜的鼠眼在伙夫和那些押送粮草的兵卒身上打转,内心想着如何榨出点儿油水。
这种事情他们做得多了,暗地里占占便宜,让进出城门的百姓交点孝敬银,民不与官斗,哪怕城门守卫还算不上官,但大多数百姓还是会咬着牙被占便宜,花财消灾。
只要不将事情闹大,上头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城门守卫是个比较肥的差事。
城门守卫说完,正要大摇大摆上前搜查车上的粮食,甚至将一个挡路的伙夫抬手推开。
那个伙夫不敢吱声,只能眼巴巴瞧着扈从头领。
“摸着还挺硬实……你们就没个主事的人,回答一声车上装了什么?”
城门守卫抬手摁了摁粮袋,仅仅凭手感,他多少已经猜出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但他要挑事儿啊,让粮队的主事主动送上孝敬银子的,自然不能这么罢休,于是,他作势要将腰间的刀拔出来,捅破粮袋,“我觉得这车上的东西有问题,全部拆开来查一查!”
不过,他的刀还只拔出来一半,一条黑色的鞭影从天而降,甩在他的手臂,抽出淋淋鲜血。
“没眼色的狗东西。”
扈从头领冷冷收起鞭子,瞧着那个守卫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其他百姓发现这里的异动,纷纷露出惊恐的模样,生怕自己被扈从头领的鞭子波及到。
“孟氏押送的粮食,也是你们这些低三下四的狗东西能碰的?”
冷嗤一声,扈从头领轻轻喊了一声“驾”,马儿听话地迈开马蹄,作势要直接进城。
此时,负责那一辆车的伙夫瞧见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压在粮袋下的东西扯出来。
这东西……之前好像没有吧?
一展开,只见粗布上画着一颗黑色的人头,将那个伙夫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喊了一出来,惊动了队伍前方的扈从头领。他不耐烦地拧紧眉头,呵斥道,“鬼吼鬼叫什么!”
伙夫不顾地上石子儿,连忙跪下,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那张粗布。
“军、军爷……并非小人故意惊扰军爷,而是这……这鬼东西……”
伙夫手上捧着的东西吸引了扈从头领的注意力。
驱马上前,弯腰将伙夫高高举起的粗布抢了过来,展开一看,瞬时黑了脸色。
弄个伙夫看不出来,他怎么会瞧不出来?
这粗布上画着的人头,分明是他们孟氏二郎君——孟悢!
哪怕这炭块画得粗糙,却保留了人物最鲜明的特征,让人一眼就能瞧出画上的人是谁。
扈从头领攥紧了拳头,厉声呵道,“快点说,这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那个被一鞭子抽废了手臂的城门守卫还在地上疼得打滚,伙夫不敢有所隐瞒,实话实说。
“回军爷的话,这东西是小的从粮袋下面发现的,之前、之前……可没这东西……”
伙夫一想到粗布上画着的人头,顿时冷汗直冒,内心惴惴不安。
“粮袋?”扈从头领喃喃一声,跳下马,挥手拂开挡路的伙夫,径直走到粮车前,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竟然也发现了一张质地一样的粗布,上面没有画人头,而是奇怪的纹路。
瞬间,他心中生寒,高声喊道,“所有人都查一查粮车,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他正惴惴难安,此时值班的城门守卫队不依不饶了,纷纷上前,试图拔刀。
“何来刁民,竟然敢当众伤人?”
扈从头领冷冷一嗤,道,“我不仅敢伤人,我还敢杀人!再敢过来,杀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负责押送粮食的兵卒纷纷拥上前,枪头纷纷对向城门守卫,双方呈现对峙之势。不过城门守卫只有二三十人,而押送粮食的兵卒却足足有两百余人!
此时,每一辆粮车上面都发现一到三张不等的粗布,大小不一,一看就知道是胡乱撕扯的。
大多粗布上面都是奇怪的纹路,有些粗布上则是一些粗糙丑陋的字。
扈从头领冷着脸,将搜到的粗布慢慢拼接起来,竟然是一副图!
这幅图旁写着一些小字,扈从头领仔细辨认,看完之后脸色已经彻底青紫。
【送得可真慢,若想孟悢活命,速速将粮食送到此地,过时不候。孟氏叛臣孟浑留。】
这、这可真是嚣张至极!
扈从头领恨不得将这些粗布全部撕了,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孟浑留下的这些话已经十分清楚,他们很需要粮食,而且等得耐心耗尽,要是他们再拖延时间,孟悢郎君可就小命不保了。
孟悢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了。
228:赔了儿子又折粮(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下属去找一个熟悉河间附近山脉的老猎手带路。
至于进城?
不进了!
图中所绘地点在城外,不在城内,进去也是浪费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弄清一个问题,孟浑的人,什么时候把这些粗布塞到粮车的?
这个问题,不仅他疑惑,负责运送粮食的伙夫也是一头雾水。
为了保证粮食数目正确,每到一个地方修整,他们就会仔细检查一遍粮车。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在上一次修整之前,粮车上面是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粗布。
扈从头领也知道这点,所以并没有在这方面多做浪费,而是用怀疑的目光扫过所有伙夫。
他问,“你们谁还记得,有谁靠近过这些粮车?”
这个问题可把人难倒了,一群伙夫不由得苦着脸,能靠近粮车的人太多了,谁还记得啊。
倒是有个伙夫比较机灵,问道,“回禀军爷的话,会不会是之前在茶肆的时候?”
驿站茶肆这种地方,人流量巨大,稍微混进来一个面容普通的人,也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这话很快就被否认了,又有一个伙夫说,“可不能冤枉人,修整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在粮车旁的,哪里来的可疑人?这些东西……分明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个时代的人敬畏鬼神,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往往喜欢用这种神乎其神的理由解释。
扈从头领听得心烦,呵斥一声道,“胡言乱语,鬼神之说如何能信?仔细想想,到底是谁?”
若没有外人接触粮车,留下这些东西……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整个粮队有孟浑的内鬼了。
得出这个比较可靠的结论,扈从头领基本已经给答案盖棺定论。
众多伙夫纷纷摇了摇头,倒是有人怀疑是送茶的姜芃姬,不过这个猜测并不靠谱,因为除了姜芃姬之外,茶肆的老板娘和店小二也曾送茶过来,相较于后两者,前者似乎没靠近粮车,又如何能将粗布塞进粮车?
伙夫面面相觑,神经紧绷,生怕扈从头领怀疑他们是内鬼。
扈从头领的视线扫过所有人,试图从他们中间找出那个内鬼,最后看谁都像是内鬼,看谁又都不像是内鬼。没法子,他只能暂且将这个细节放到一边,准备将粮食运到目的地。
熟悉地势的老猎手很好找,许诺重金之后,对方就答应带路了。
不过这可苦了那些运粮的伙夫,山路陡峭,并不适合粮车行驶。
所以,他们只能放弃粮车,选择将粮袋抗在肩上,接力一样把粮食送上山。
只是,这个神秘的玩笑似乎才刚刚开始,又有人在地图绘制的地方发现了一片竹简,上面写着——
【真听话,不过你们速度令人失望,我已经等不及先走一步了,将粮食送到这个地方,这是对你们效率低下的惩罚。孟氏叛臣孟浑留。】
看到这片竹简,以及竹简下面压着的一块粗布,扈从头领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
这时,一个小兵硬着头皮问他,“头儿,现在该怎么办?”
扈从头领喘着粗气,虽然他没有背粮食,然而山路陡峭,他身上又穿着有些重量的甲胄,自然累得冒出满头大汗,气息不稳,“还能怎么办?照着上面的话去做——”
投鼠忌器,孟悢还在孟浑手上捏着,他们要是不敢照办,把孟浑惹怒了,一不做二不休把孟悢杀了,到时候哭得可是他们!为了那个小祖宗的命,他们也只能乖乖听话。
所幸,第二幅图所绘制的目的地和这里并不是很远,老猎手告诉他们,大概一刻钟就能到。
【呀!这次来得还算快,不过我已经走了,看你们吭哧吭哧送粮的模样,看着挺有意思。不过我还没瞧够,想要见到孟悢,把粮食送到这里。孟氏叛臣孟浑留。】
此时,扈从头领一怒之下,拳头击在身旁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老猎手瞧了瞧那张图,惊惧道,“这位军爷,这地方可去不得啊。”
“怎么就去不得了?”扈从头领冷着脸问道。
老猎手双手哆嗦,颇有些欲哭无泪,本以为是个带路的美差事,现在瞧着有些不好办。
“回禀军爷的话,这地方是一处匪寨,小的以前打猎远远瞧了一眼,里面住着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要是去了这地方……”老猎手支支吾吾地说了原因。
扈从头领冷冷一笑,道,“带你的路就行,别的废话少说。”
不过是一个匪寨而已,他手上这么多人,还没办法摆平了?
只是,他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何孟浑要指名将粮食送到匪寨?
难道那里有埋伏?
想到这里,扈从头领心下不安,派遣了一个机灵的小兵去探一探底。
小兵很快就回来了,说道,“匪寨空无一人。”
没人?
扈从头领此时有些闹不清了,然而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不过,属下从寨门门口发现了这个……”小兵恭恭敬敬地将一片竹简和粗布奉上。
看到这个东西,扈从头领已经形成反射性的不安,生怕又是耍人的东西。
打开一瞧,又是孟浑留下的话。
【粮食就放在匪寨的院落里,孟悢那个小崽子就在图中所绘制的地方。别想要耍花样,不然的话,那小崽子的性命也要堪忧了。孟氏叛臣孟浑留。】
扈从头领脑子冷静下来,倏地冷冷一笑,道了一句,“缩头缩脑的缩头乌龟,孬种!”
要不是怕了孟氏威严,孟浑又怎么会故弄玄虚,折腾这些东西?
还不是怕双方交接粮食的时候,被他所领的兵卒包围绞杀?
贪生怕死的东西!
心中嗤笑一声,扈从头领抬手一扬,“你们将粮食送到这里,另一部分人跟我一起去救二郎君。”
既然孟浑这么贪生怕死,可见对方手里也没多少底气。
若是趁势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带着孟浑的人头回去交差,这可是大功劳!
原本没有围杀孟浑的意思,可对方这么作死,泥人也冒出三分火气了。
“是!”
尽管被折腾得疲倦不堪,然而兵卒还是昂首挺胸地高声回答,充满了气势。
229:赔了儿子又折粮(五)
亓官让扑哧扑哧地摇着羽扇,对着姜芃姬道,“你这人,心眼未免太坏!”
“这么说,可就误会我了,我何时坏过?何人能作证?”
姜芃姬一脸无辜之色。
饶是亓官让见多识广,也被姜芃姬的不要脸噎住了。
作证?
他就是证人好么。
直播间的观众又是心疼又是哈哈哈,早已按耐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哈哈哈,我能作证,请看我ID。
【幽蝶碎梦】:幽幽说一句,主播已经天下无敌了。所以她的心眼儿好不好,一目了然。
【寂寞空庭】:要是我穿越到主播这个世界,成了她对立面的人,我感觉自己活不过三集。
不是己方段位不够,分明是对手段位太高。
从头到尾捏着人家把柄不算,还将他们逗得团团转,简直太坏了。
以直播间的视角,观众们看不到被主播耍弄的倒霉蛋的脸色,只能听她和亓官让交谈,揣摩外头发生的事情,当他们将自己代入那个情形,很多观众顿时觉得那个倒霉蛋要被玩坏。
【音乐家诸葛琴魔】:噗!三集?楼上兄弟很自信啊,本宝宝感觉只能活一集的样子。
【哔哩哔哩】:楼上,只活一集?你对得起自己的ID么?
【三只松鼠零食】:噫,为啥你们要自虐去站主播对面?要是我穿越了,绝对抱紧主播大腿,让她带我装逼带我飞,从此升职加薪,升官发财、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
姜芃姬瞧着弹幕上密密麻麻的讨论,眸色略闪,带着些许笑意。
亓官让敏锐地发现她的情绪,手上的羽扇摇得更加勤快了。
“这还需要证明?兰亭,你这人真是……我有些心疼孝舆了。”
亓官让眉梢一挑,直直地看着她,最后无言以对。
真不知道徐轲是怎么忍受这位郎君的臭脾气?
厚脸皮到这种程度也是一绝,行径离经叛道,甚至还有些流氓作风。
哪怕是喜欢用诡谋的亓官让,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姜芃姬,这人可比他坏心多了。
粮队本身已经疲倦不堪,又是背粮上山,又是东奔西跑,半条命都能折腾没。
押送粮食的兵卒没有那么累,还保有战力,然而经过这一顿折腾,精兵也变成了疲乏之军。
等押运粮草的领头回过头来扑杀,哪怕他手里带着两百精兵,四百余运粮伙夫,人数比姜芃姬这里的部曲还多了六倍,但亓官让丝毫不怀疑,最后笑着屹立到最后的人是谁。
除了眼前这个柳兰亭,还能是谁?
姜芃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打量他手中摇得吱吱呀呀的羽扇。
“你很热?”
亓官让被她跳跃的思维问懵了,“有点儿。”
“地窖的确有些闷,再忍忍就能出去了。”
众人目前所处的地窖,正是匪寨之前关押女子和孩子的那个地窖,姜芃姬一早派人将这里重新打扫,并且又向四周和地底挖了一通,整体体积比之前的地窖大了三四倍。
别看匪寨的土匪不怎么样,但他们藏东西的本事倒是不小。
地窖隐蔽性很高,当初要不是有人运气好,搜索的时候找到了入口,估摸着谁也不知道这个匪寨下方还有一个空间不小的地窖。姜芃姬留着这个地窖,自然要派上用场。
亓官让摇扇子的手顿了顿。
他能说自己那么热,一部分是周围温度高,另一部分是被气的?
突然,姜芃姬眸色一凌,低声道,“准备,来人了。”
她刚说完,地窖上方的门开了一道口子,被派遣出去探消息的斥候回禀。
“郎君,他们来了。”
这幅场景惹得亓官让侧目。
不由得暗暗揣测,她的耳力到底好到什么程度,隔了老远就能察觉到敌方动静?
“准备,按照计划行事。你们两人留下来护着文证,他要出事,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姜芃姬抬手一落,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出列,走到亓官让身后,俨然一副门神的姿态。
其他藏在地窖的部曲则井然有序地从地窖楼梯爬出去,身后都背负着一把精巧的弩。
这个弩和姜芃姬一开始拿的改良弩不一样,它的体积只有后者的一半,射程约莫九十步,特点是同时能上三支箭矢,后坐力不大,完全可以捆绑在手臂上,十分适合这种近距离埋伏。
匪寨被姜芃姬攻陷之后,这里并没有就此荒废,反而被仔细打扫过。
部曲目前人员堪堪过百,人数并不多,农庄使着不拥挤,然而等她再攻陷几个匪寨,进一步扩大部曲规模,估摸着农庄的面积就不够用了,她打算废物利用,将一部分部曲安排在原来的匪寨,一方面可以缓解训练场地的压力,一方面也可以就近观察其他匪寨窝点的动静。
所有部曲井然有序地在各个地方躲藏好,他们全部穿着黑色的粗布麻衣,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加上今天月色昏暗,哪怕离得很近,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身影。
姜芃姬对纪律要求十分严格,部曲众人必须做到令行禁止,谁敢违抗,惩罚十分严重。
平日里除了基础的训练,孟浑在姜芃姬授意下,还要对他们三申五令,无脑灌输“服从命令”的概念,如今初见成效,甚至连前段时间吸纳的土匪也乖乖听话,在各处严阵以待。
姜芃姬提高五感,听了一下脚步声的情况,撇了撇嘴。
“这些人竟然蠢得选择分兵……”
扈从头领带一百五十名精兵去救孟悢,剩下来的运粮伙夫以及精兵则留下来搬运粮食。
文证不由得拧紧眉头,道,“若这事情当真是孟教头的意思,估摸着要头疼。”
“嗯?”
“兵分两路,不管是哪一路,都不是孟教头手底下人能对付的。”亓官让道,“兰亭这般做折腾,除了闹腾他们之外,也露出本身底气不是很足的缺陷。那押运粮食的头领火冒三丈之下,自然会生出杀意,一路人马去救援孟悢,一路人马埋伏孟教头。正常来讲,这并不算错。”
以孟浑之前的人手,能从四百伙夫和五十精兵手里抢走这批粮食?
哪怕提前埋伏,胜算也小。
押运粮食的头领一旦觉得有诈,掉头杀一个回马枪,两路包抄孟浑,轻松就能绞杀他。
很可惜,他们碰上一个不按理出牌的姜芃姬,注定要被坑一脸血。
230:赔了儿子又折粮(六)
“你也说了是正常……”姜芃姬笑着露出几颗白牙,偏首道,“我就没有正常过。”
姜芃姬不仅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拿下这些伙夫和精兵,还能将粮食搬运一空,等那个头领杀回马枪,估摸着要面临第二轮埋伏……本身拼的就是效率,战五渣还想跟她玩阴险?
在她的地盘上,只能按照她的节奏来。
亓官让摇着羽扇。
姜芃姬倏地问他,“文证以为,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自然要等他们将粮食搬运完,以熄灭火把为号令,这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姜芃姬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听文证的,以火光熄灭为令!”
“若是如此,郎君可有的等了。”
几千石的粮食,全部堆好,可需要不短时间。
“相较于过程,我更加看重结果。”
面对人数几倍与己的敌人,姜芃姬并没有鲁莽乱来,反而选择了沉稳以对。
她的确很自负,却不意味着没脑子,也不意味着她没有耐心。
相反,她像是最为老练的猎手,可以为了捕获猎物,一直耐心蹲守。
直播间的观众也安安静静看着,尽管画面之中只有伙夫搬运粮食的场景,但那种风雨欲来的沉闷窒息感,哪怕隔着屏幕、隔着一个位面,他们也能隐隐感觉出来,不由得为之紧张。
此时,直播间有个观众发了条弹幕问她。
【音乐家诸葛琴魔】:主播打不打算吸纳这些人?给句准话,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追过直播间的观众都清楚,姜芃姬这个主播,说杀人就杀人,那可不是电视剧喷一口血浆或者抹上番茄酱这样虚假,而是实实在在要人命,血液喷溅,脑浆涂地,脑袋都能飞上天。
画面真实得令人恐惧。
一部分接受能力弱的观众,看过之后就会呕吐,从此对直播间产生阴影。
当然,很多喜欢刺激的观众则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
和平时代的普通人,哪里能随便见到杀人的场景?
姜芃姬眼尖地看到这条弹幕,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
【主播V】:杀!
好吧,很多观众可以准备蒙上眼睛了。
“军爷,现在该做什么?”
搬运完粮食,伙夫头头暗暗擦了一把汗,喘着粗气问暂时统领精兵的士卒。
那名士卒手里举着火把,他环顾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
“所有人佯装撤退,半路灭了火把,然后悄悄躲进屋子,准备埋伏。”
火把亮度有限,人在夜间的能见度也低,亮光之外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们举着火把,并没有发现埋伏,可见敌人应该在很远的地方暗暗观察这里,只要做出撤退的样子,快速熄灭火把,再悄悄折回匪寨的房间埋伏,肯定能打孟浑一个措手不及。
理想很丰满,奈何现实骨感。
当所有人依令行事,火把逐一熄灭干净的时候,直播间的观众已经聪明地选择了闭上眼睛。
嗡嗡嗡——
细细密密的弦动之声响起,箭矢破空。
那个兵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正想琢磨这股不详来自哪里,周身响起一声声惨叫,他心脏猛地一坠,正要喊出“敌袭”两个字,手臂蓦地传来一阵挖肉般的剧痛。
他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去摸,竟然一只穿透手臂的细长箭矢!
中埋伏了!
可是,之前不是已经搜查过周围,没有发现任何敌人踪迹么?
这一瞬,各种念头充斥着大脑,然而姜芃姬明显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
扑哧扑哧——
第一轮齐射刚过去两息,第二轮又迅速袭来。
箭头刺入血肉的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令人汗毛直竖。
暗中的部曲的确看不到敌方的位置,他们也不需要特地瞄准,只需要对着火光熄灭的地方一通乱射就行,被乱箭射死那是正常,还能留下一口气的是幸运儿,毫发无伤的?
他们等会儿也会上去补一刀!
姜芃姬的计划十分明确,她只会留下三两残兵,让他们带着孟悢的尸体滚回沧州孟郡!
偏偏这些人自作聪明地选择了分兵行动,反而给姜芃姬极好的动手机会。
她也参与了伏击,手中臂弩稳稳开弦,速度快得吓人,直播间的观众可以借着镜头的便利,看到她如何一箭爆头,每一只箭矢都能精确地从目标眉心穿透大脑,一击毙命。
来来回回齐射十轮,惨叫声已经彻底熄灭。
姜芃姬冷冷道了一句,“没断气的,送他们上路。”
部曲众人都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双手双脚还是有些软,哪怕是那些土匪出身的,也没这么轻松就要了好几百人性命,仿佛收割的不是人命,而是一茬又一茬稻子。
不过都是刀剑舔血的,他们没敢犹豫退却,纷纷从躲藏的地方冒出头,一部分人找寻还有活气的,另一部分人动作迅速地扛起粮食,接力将它们抗到地窖。
地窖并不远,他们能在极短时间内粮食全部转移走。
弄琴属于前者,她的双手已经被粘稠的血液染遍,偏偏她还脸色镇定地捏断一个又一个敌方的脖子,宛若罗刹鬼一般,看得其他人心中一寒,那些土匪更是恨不得绕道走。
不过一刻钟,粮食已经被尽数搬运完毕。
姜芃姬冷冷扯了扯嘴角,“弄琴,拿笔过来。”
她随手用笔尖沾了满了地上的血,一卷粗布上写下粗犷的血红大字。
【言而无信者,孟氏柴狗也。孟氏想以孟某做筏子,辱吾妻女,令她们死后亦要蒙羞,这般小人行径,当真对得起先朝孟公!你们要做初一,也别怪孟某做十五。孟悢不死,如何对得起孟某亡妻亡女在天之灵?孟氏叛臣孟浑留。】
写完,她随手将那支笔丢掉,一块粗布随之飘落在地,蒙在孟悢的脸上。
被放在冰窖镇着的孟悢尸体,如今被一席破布裹着,胡乱丢在众多尸体之间。
人虽然死了,然而姜芃姬还能让他再发光发热,发挥最后的价值!
“走!再拦截他们一波!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丧家之犬!”
孟浑一言不发,暗暗咬紧了牙,似乎忍着什么。
最后,他悄悄红了眸子,心中一口郁气尽数发泄出去。
亓官让瞧见这个,羽扇轻摇,暗暗忖度。
柳郎君……真不是一般的护短。
231:赔了儿子又折粮(七)
嘭——
一拳头砸在树干上,另一手拿着两张粗布,扈从头领气得连肝都要炸了。
“孟浑,欺人太甚!”他愤恨地咬牙切齿,本以为能抓到孟浑,却不想对方依旧在戏耍他,给的指引就是让他们在一块地方转圈圈,根本是在耍猴,“若让我抓到,必然将你碎尸万段!”
领路的老猎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背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水,夜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军爷……这还去么?”
老猎手等对方捶树捶完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用,回去,对方这是调虎离山,想要趁我不在,将粮食运走。呵呵,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我还留了人守着粮食。就凭孟浑那条丧家之犬,还想吞下这么多,也不怕噎死!”
他眸色一暗,眼中闪烁着些许渗人杀意。
用脚趾头想想,他也知道继续找下去,得到的恐怕是一条又一条戏耍人的粗布。
这是十分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拖延时间,让他们能将粮食转走。
“回头,把孟浑包抄了!”
扈从头领一声令下,已经疲倦不堪的兵卒重新振作精神,拖着两条酸胀的腿继续赶路。
老猎手听得一脸迷糊,他只是被雇佣过来带路的,哪里知道这些军爷身上发生的事情?
带好路就成,等拿到许诺的银子,他再也不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内心嘀咕着,老猎手脚下稳健地穿梭山林,身形矫健不亚于二十来岁的年轻壮汉。
作为一个在附近打猎三十余年的老猎手,哪怕闭着眼睛,他也能自由穿梭,什么时候下脚、踩在什么地方更加省劲儿,他心里有数,但那些兵卒可就没有那么顺畅了。
姜芃姬挑选的路线看似平坦,没有任何陷阱,实际上暗藏玄机,十分耗费体力!
老猎手已经习惯了,自然没有感觉,而那些兵卒夜间行路,地形还那么折腾,可不累惨?
扈从头领急切想要杀掉孟浑,一雪前耻,不停催促赶路。
一名小卒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小步跑着说,“头领不急,孟浑肯定料不到咱们会杀回马枪。”
“就是,那么多粮食,哪怕四百余人背,最少也需要半个时辰的功夫。带着粮食走,他们怎么可能走得快?哪怕扑不着人,也能追上他们,头领不用那么急,先让小的们歇一歇吧。”
扈从头领闻言,脸色青黑一片,抬手一鞭子抽向那个小卒,
对方啊地惨叫了一声,一道血肉模糊的长长血痕从额头一侧斜贯另一边下巴,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仰倒着摔倒在地,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只听下面传来沉闷的咚声,瞬间没了声息。
那个扈从头领丝毫没有留情,反而阴仄道,“兵贵神速,岂能因为这等理由便耽误时机?孟浑此人奸诈狡猾,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手?谁还要歇息,这下场就跟他一样!”
其他兵卒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一下,只是垂着头,憋着气,生怕喘大声了,惹来鞭打。
扈从头领鼻间冷哼,傲然道,“既然没人反对,那便继续上路,活捉孟浑!只要抓了孟浑,立下大功,我便向郡守为你们请功,以后青云直上,金钱财富美人地位,全都有!”
在利益诱使下,其他兵卒将内心升起的恐惧丢在脑后,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子豪气。
不过多时,匪寨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了,那边还亮着光,扈从头领一见,哈哈大笑。
指着匪寨亮起的火光,他说,“孟浑那个蠢货,果然打着调虎离山之计,想要拖延时间,却没想到我还留了一手,留人守粮。这些粮食,哪里是那么好拿的,想拿……拿命来换!”
眼瞧着匪寨越来越近,扈从头领胸口一片激荡,空中隐隐飘来些许血腥味,令他更是大喜过望,很明显,这是孟浑带人过来偷袭的证据,说不定此时还负伤奔逃了。
距离匪寨大门不过百米,老猎手突然生出一股极其不适的感觉,好似被什么可怕的猛兽盯上了要害!这份警觉曾多次救他于危机,而这次的预感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脚步略略一顿,突然一个俯身打滚儿。
老猎手只觉得手脚在慌乱之下又麻又软,好似他稍微慢一步,性命就会不保。
他这个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也让扈从头领从极度兴奋得意中稍稍清醒,脸色一板。
“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奇异的破空之声已经传来,队伍后面不停有惨叫声响起,
筋疲力尽的兵卒一个接一个倒下,宛若被割的稻子,一茬接着一茬。
扈从头领见状,被这个变故弄得心中惊惧。
视线所及全是黑暗,根本看不到敌方的身影,好似这些夺人性命的箭矢都是凭空冒出来的!
箭雨只射了三轮,他身边的百余兵卒已经只剩二三十人,其余人都被扎成了刺猬。
“啧——胆小如鼠,这种废柴孟氏还一再任用,简直丢了前朝孟公的脸。”
姜芃姬蹲在树杈上,她原本想要给扈从头领来两箭,没想到对方心够狠,竟然抓起那些尸体给自己当肉盾,几只流矢都射到那些尸体上……啧啧,没用到这个程度,也是极为罕见了。
亓官让夜视力并没有那么优越,听着姜芃姬的嘲讽,他只当她在贬低对手而已。
姜芃姬抬手拍了拍树干,发出邦邦邦声。
手底下的部曲听到这声音,纷纷将双手发在嘴边,高声喊道,“可笑前朝孟公勇。”
亓官让心头一坠,被他们雷吼一般的声音吓着了。
“今有后人不如狗。”
某人的羽扇险些惊得掉地上。
这么赤果果嘲讽,真的好么?
这会儿,亓官让不由得想起姜芃姬最后留下的那张粗布,上面直接骂孟氏是柴狗。
姜芃姬苦恼地对亓官让道,“我觉得这话骂着没有气势啊,要不换一句更加气人的?”
亓官让:“……”
这还不气人?
换成他,脑浆都能气炸好么?
此时,直播间一条弹幕幽幽飘过,姜芃姬见了眼前一亮,道,“都给我喊:孟公杀敌安天下,后人赔儿又折粮!全踏马一代不如一代,九泉之下老祖宗都得被羞死!”
232:气吐血(一)
大直播间,人才济济。
姜芃姬头一回觉得直播间的观众也不是除了看戏啥都不会,至少骂人真心溜。
亓官让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优雅的士族贵子,竟然也会爆粗口。
尽管……他听着也觉得挺爽……这没想到,柳羲,你竟然是这样的士族郎君。
亓官让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部曲百人节奏一致地高喊那句话,震得漫山遍野全是回音,扈从头领听后,只觉得心头一刺,险些没一口气憋过去——
再看看身边躺倒一地的尸体,他眼前一暗,脚步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老猎手从躲藏的地方偷偷摸摸爬走,根本不敢回头瞧一眼,他的衣衫蹭了不少士卒的血,双手一片粘稠温热的触感,将他吓得魂飞胆裂,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逃走。
虽然领路的报酬很诱人,但怎么能跟自己的小命相提并论?
有钱没命花也是白瞎,以后再也不接这种要人命的活计了。
扈从头领也是惜命的人,待在外头始终不如匪寨安全,至少匪寨还有建筑和遮挡物,能帮他抵御可怕的暗箭……只是,当他和下属抛弃一地尸体,来到灯火通明的匪寨,所有人都被里头的血腥景象吓到了……尸体比外头多了几倍,每一具尸体上都扎着好几只乱箭。
有些尸体的致命伤口不在箭伤,但他们依旧死了,由此可见一定是事后被补刀取走小命。
一贯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扈从头领,此时也吓得双腿发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头、头领……那、那个……似乎……是二郎君……”
一个带伤的小卒吓得两股战战,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一具散发着诡异,体表青黑的尸体。
什么?
扈从头领猛然惊醒,三步并作两步爬向那具尸体。
尸体十分凉,而且很硬,散发着些许腐烂臭味,但那张脸依旧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孟浑一伙贼人高喊“后人赔儿又折粮”是什么意思……孟悢郎君竟然早就已经遇害,摸一摸尸体的凉度,好似被放在冰窖冰镇的肉,他心中越发低沉绝望……
光是瞧尸体的情况,他也猜得出来,孟悢遇害的时间绝对不是最近几天。
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当初被孟浑抓走,就已经遭遇毒手!
想到这里,扈从头领已经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心头一刺,竟然硬生生憋出一口血,被他咽了回去。只是,刺激他神经的事情还没完呢,“头领……粮食也已经没了……”
匪寨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小山般粮袋的踪影?
扈从头领闻言,彻底忍不住,噗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然后眼皮子一翻,不省人事了。
能不气吐血?
能不硬生生气晕过去么?
孟悢早已经被杀害,孟浑却还营造孟悢还活着的假象,骗取孟氏的粮食,拿了粮食还编排那种羞辱人的话,喊得山野震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杀了孟悢,还骗了孟氏的粮食。
孟悢毁了他的妻女,他就报复回来,杀了孟悢还骗走三千石粮食,让孟氏还为此沾沾自喜,他却像是看猴戏一样在一旁看着……估摸着,对方没少暗地里嘲笑孟氏蠢笨如猪吧?
这可真是,赔了儿子又折粮!
“之前可憋屈死了,现在畅不畅快?”
另一边,姜芃姬堪称春风得意。
“怎么能不畅快?”孟浑激动地连双手都在打颤,他双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魁梧的身躯为她屈服,“从今往后,小人这条命便是郎君给的,再造之恩宛若再生父母。此生此世,只愿为您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哪怕您要小人这条命,一句话,小人绝无二话!”
姜芃姬收敛笑意,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扶起,而是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记住你今天的誓言,不管发生任何变故,希望你的忠心不会变。”
男子身份虽然方便,但姜芃姬并不喜欢一直瞒着。
总有一天,她要光明正大告诉世人——柳羲乃是堂堂正正的女子,而非柳氏嫡子。
世人对待男子和女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同样的事情,男子有可能被赞誉,女子去做却会受到攻讦,例如说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姜芃姬很好奇,若孟浑知道她是女子,还会忠心?
孟浑坚定地说道,“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姜芃姬倏地一笑,抬手将孟浑扶起来。
“畅快是畅快,然而郎君可想过后事如何收拾?”
一旁的亓官让瞧着,冷冷泼了一盆凉水。
“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已经想好了退路。部曲只留一部分人在农庄,其他人全部伪装成土匪,暗中清肃匪寨,吸纳可用的土匪,扩展部曲规模。”姜芃姬冷静道,“河间山间多匪徒,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有了这一重身份伪装,藏匿起来就方便许多。”
“孟氏有可能会遣兵报复……”亓官让说到这里,倏地止住了。
一切罪名都已经栽在“孟浑”头上,孟氏就算报复,也是掘地三尺找孟浑,而不是找河间土匪麻烦,人家还没这份好心,大老远跑河间剿匪,给河间郡守增加业绩功劳。
“啧啧,报复就报复,也没哪个傻瓜捅了篓子还会待在原地不动弹。”姜芃姬无所谓地道,“等过两天,风头稍稍松了,我打算放出风声,让‘孟浑’离开河间郡,逃往其他地方,转移孟氏的眼线。沧州孟郡的破事儿都还没处理完,哪里有那么多兵力调到这里给儿子报仇?”
本就是多事之秋,孟氏自己还有一屁股的屎没有擦干净,还想找她晦气?
再过两三月,她就要离开河间郡了,能查到她,她就认输。
“那些粮食,就这么放着?”亓官让问。
“至于粮食,先存放在地窖,我会派遣人盯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那些蠢货都以为‘孟浑’一行人把粮食运走了,谁会想到粮食只是从地上转移到地下?”
姜芃姬的眉眼带着一股子锋利味道,说话也带着些许刻薄,却不惹人生厌。
233:气吐血(二)
出大事了!!!
天刚蒙蒙亮,河间郡守便被自家奴仆从被窝喊起来。
郡守眼神迷瞪地从床榻爬起来,“急吼吼什么呢……你先睡,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惊扰的还有郡守的爱妾,略有些娇嗔地道,“老爷……这天还没亮呢……”
“估摸着出了什么事情了……”
河间郡守也是一脸的恼怒,换做是谁被人从美梦之中吵醒都会生气的,更别说他养尊处优多年,慢慢也养出一些出床气,他掀开被子起来,单手抓起衣衫搭在身上,风风火火地出去。
然后,等他听了家奴回禀的话,还残留的三分睡意瞬间消失无踪,惊得他险些瘫软在地。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谁死了?”河间郡守瞪大了眼睛,圆溜溜得好似一对铜铃,布满了震骇之色,一贯温吞的语速快得都能绕着舌头,“昨夜到底发生何事!细细说来!”
河间郡守一把抓住家奴的衣领,将对方抓向自己,这也把家奴吓得两股战战,全身哆嗦。
距离太近,郡守说话喷出来的热气打在脸上,家奴越发紧张了,支支吾吾地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老、老爷……昨儿个发生一件大事,据传沧州孟氏的郎君被歹人毒害了!”
河间郡守整个人也方了,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不是正听到这个坏消息。
“沧州孟氏的郎君……是哪位?”若是孟氏旁支的郎君在河间郡出事,他倒是不用太担心,然而心中总萦绕着一股不详的预感,怕就怕出事的郎君是孟氏中的重要人物,“何等身份?”
家奴喘了口气,有些艰难地道,“据说,出事的是孟府孟族长的嫡次子,名为孟悢!”
嫡次子!
听到这三个字,宛若惊雷霹雳,直接让他怔在原地,双腿一软,竟然失态地瘫坐在地上。
“老、老爷!您没事儿吧!”
家奴本来就害怕了,看到家中顶梁柱也如此失态,顿时更加慌张无措。
“扶我起来……”河间郡守一手抓着家奴的手臂,借力起身。
此刻,他的脑子都懵了,深感今年运气差,犯了哪路太岁。
若非如此,怎么前些阵子河间贵女险些出事,这会儿又碰上孟氏嫡次子被人残害?
“老爷……这会儿可怎么办?”家奴还深深记得一月前扈从头领带人强闯城门、残害百姓、并仗着靠山坚硬,完全不将河间郡守放在眼里的场景,“若是孟氏计较起来,您恐怕……”
尽管孟悢不是河间郡守杀的,但人总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事。
若孟氏盛怒之下牵连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河间郡守被这话拉回了神智,不由得定了定神,佯装镇定地说道,“怕什么,你家老爷我行得端做得正,孟氏子弟来河间郡,根本没有收到丝毫风声,他出了事情,还能怪我喽?”
话是这么说,但河间郡守也没多少信心能不被牵连,慌忙之下,只想找个人给他出主意。
蓦地,他想到柳佘,一拍大腿,大声道,“快备马车,去一趟柳府。”
家奴闻言点头,“小人这就去准备。”
不过他没有走两步,连忙回身,“老爷恕罪,小人险些将另一桩事情忘了。”
河间郡守没好气问,“还有什么事情,一口气说完,别磨磨唧唧的。”
家奴回答,“昨日城门守卫回报有一支形迹可疑的粮队……”
郡守追问,“难道说这粮队是杀害孟悢的贼人?”
“并非如此,今晨衙门来了一名老猎手,得知一个惊天消息。原来那支粮队押运的粮食正是孟氏备好,用来与贼人换取孟悢的。只是贼人凶狠,竟然早早杀了孟悢,还诓骗孟氏送粮。那老猎手说昨夜山间发生血战,粮队被贼人诛杀大半,仅余二三十残兵败将,这会都在府衙。”
家奴一口气不喘地将这段话说了出来。
河间郡守听得目瞪口呆,前一个消息他是震惊骇然,后一个消息却是五味杂陈。
他也看不惯孟氏作风,却没想到杀人的贼人如此大胆,杀人还骗粮。
河间郡守心下一思索,改口道,“先去府衙,然后再去柳府,你先派人去送拜帖给柳郡守。”
这一天看似风平浪静,然而暗地里却酝酿着一股牵动东庆气脉的暗流。
普通百姓暂时毫无知觉,消息灵通的各有反应。
粮队幸存的人都是孟氏的人,嘴巴自然比较严,然而别忘了还有一个死里逃生的老猎手,这人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嘴巴也不严谨,稍稍威逼利诱,什么话都抖了出来。
其中自然也包括部曲众人嘲讽孟氏的那两句话。
可笑前朝孟公勇,今有后人不如狗。
以及更加气人的第二句,孟公杀敌安天下,后人赔儿又折粮。
哪怕是瞎子都听得出来,绑架杀害孟悢的贼人,这是明晃晃将孟氏的脸面往地上踩。
众人因为忌惮孟氏,不敢将这两句话说出口,但内心却极为鄙薄。
堂堂东庆四大高门,如今竟然沦落到被贼人这般嘲讽的地步。
遥想当年孟公是何等英勇之辈,后人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也是让人不胜唏嘘。
一时间,这两句话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市井之间流传开来。
不管是什么时代的百姓,他们都是热衷八卦的,骨子里的爱热闹从未改变过。
在河间郡守上门拜访之前,柳佘已经听到好几个版本了,暗地里哑然不已。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也做好心理准备,可乍一听到这消息,依旧有些触动。
“你给我支个招,若是连你都没有办法了,那孟氏嚣张如斯,岂会放过我?”
河间郡守急得嘴巴都冒水泡了。
柳佘笑着摇头,动作优雅地给河间郡守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又有何难?那位孟郎君虽然是孟氏子弟,可终究是一介白身,毫无功名,他在河间郡出了事情,要追究也是追究孟氏护卫保卫不利。顶多弹劾你治理无方,任由贼人作乱。你只需将残害孟郎君的贼人擒获,将功折过,肃清一方,稳定百姓,孟氏还能怎么办?”
234:气吐血(三)
河间郡守一想也对。
但他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小郡守,哪里有这么多抓匪的兵力?
光是养着郡守府那些装点门面的守卫,他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他叹气道,羞惭道,“柳弟是有所不知,虽然愚兄我这脑袋上也顶着郡守的名头,但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手中无实权,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如何能肃清周边悍匪?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我是有心无力,拿那些贼人没辙。若是有人有粮,如何会任由悍匪滋生扰民?”
他也有雄心壮志,希望当一个好郡守,为一方百姓谋福。
奈何河间郡这个地方大佛太多,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郡守只能当一个听话的哑巴,安安心心蹲着养老,以前也曾想办法召集人手去剿匪,只是那时候土匪已经形成气候,动弹不得。
柳佘听后,也是颇为无奈地感叹一声,似乎对这位老同学的遭遇十分同情。
过了一会儿,柳佘脸上露出些许迟疑,道,“你我相识一场,又有同窗情谊,总也不能看着你被孟氏攻讦,置之不理。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抓到杀害孟郎君的悍匪。你若是缺人,不如借着为百姓剿匪的名义,去各家借点儿人?没人出点儿粮也成……”
河间郡守听后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办法的确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他的里子面子可就都没了,柳佘说的“各家”,自然是指河间郡其他士族,郡守总觉得有些乞讨的味道。
见郡守犹豫,柳佘凌然正义地道,“小弟府中也无多少底蕴,虽有些薄产,但终究只是二房,无法袭宗,能做的有限……若是不嫌弃,小弟愿出百名家丁助你剿匪……”
士族家大业大,下人仆从很多,但看家护院的家丁都是有规制的,人数稳定在一个标准。
毕竟,看家护院也用不了太多人,若是养得多了,那就等同于多养了一口吃白饭的嘴。
正产情况下,河间郡守要是出去向各家借,其实也借不到多少人。
当然,那种财大气粗,暗中豢养私兵的家族例外。
百人,这个数字已经十分庞大了,也十分大方,河间郡守怎么会不震动?
哪怕是之前几次剿匪,出动的兵力也不过一二百。
河间郡守心中一定,愁眉舒展,若非场景不合适,他都要开心得笑出来了。
“贤弟真是帮了愚兄大忙!事后不管能不能抓到那一伙贼人,愚兄都要欠贤弟一个大人情!”
柳佘也绽开了笑颜,谦逊地说了两句,一副完全都是为了兄弟情义的模样。
承了这么大的人情,河间郡守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这一百人,可是一百张嘴,柳府都已经出人了,总不能让他们还出粮吧?
于是,他决定等会儿再去拜访一下其他士族,委婉问一问能不能给人,不给人支援一点儿粮食……毕竟,对于那些士族来说,人比粮食贵重一些,能用粮食解决的事情那都不算事。
培养家丁需要耗费精力、财力和物力,若是借出去的人有了损失,那他们可就亏大了。
相较之下,还是用一批粮食打发人更加合算一些。
有了柳佘带头出人,其他家族总不能太过抠门,多多少少也会给一些粮食。
虽然有些丢老脸,不过能渡过这一次危机,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河间郡守心中就舒服一些了。
姜芃姬处理完后续的事情回府,便接到门房让她去见柳佘的消息。
“父亲唤儿有何吩咐?”
姜芃姬有些疑惑,柳佘总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训斥她吧?
“为父给你找了几个免费的冤大头。”
姜芃姬一脸问号,什么冤大头?
柳佘笑着吃了一口茶,把河间郡守过来拜访的事情说了一下,“你手里的部曲也该有百人了吧?若是你愿意,暂且将这些人借给郡守,明面上他指挥调度,暗地里你全部做决定,剿匪之后的战利品你们分,被俘的土匪,为父去跟他说两句,过个明路……”
之前姜芃姬暗地里剿匪,挑选可用的土匪吸入部曲,这个办法的确好,但来路不正,若是被人发现踪迹,之后不好交代。柳佘想用这次机会,给过一下明路,在河间郡守那边挂个号。
当然,这百人毕竟是自家闺女的,柳佘也不好替她做决定。
若是姜芃姬不愿意,柳佘打算从自己护卫抽调一百人给河间郡守送去。
姜芃姬听后,仔细想了想,有些心动。
过明路只是其中一个好处,另一个好处就是剿匪这段时间,部曲的开支全部走公账了。
什么叫做走公账?
河间郡守从各个世家那边凑了粮食,全部用来养姜芃姬的部曲,而她分文不花,剿灭匪寨之后的战利品虽然要被郡守分走一些,但俘获的土匪她也有更多的选择权,甚至是其他福利。
通俗一些讲,就是用别人家口袋的钱,养肥自己家的兵。
河间这地方多士族,有钱有粮的更多,哪怕这些人再抠门,为了面子着想也不会一点儿都不出,加在一起的粮食十分可观……姜芃姬觉得,指不定吃了一部分还能搬走一部分。
“这个自然答应,毕竟好处远多于坏处。河间附近的悍匪肯定要剿灭,以前只能暗中进行,如今师出有名,一应耗费还有人承担……这般好处,不答应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白手起家不容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如今部曲规模还小,等人数上了千乃至上万,以她现在这点儿家底,可养不了那么多人。
所以,开源节流很重要。
柳佘这个举动,帮她解决了难题,省了一笔开销。
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压下唇角的笑意,而眼中流露出的温柔笑意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
“既然你答应了,那为父明日便回复郡守。”柳佘说完,顿了一顿,又低声问询道,“孟悢那件事情,后续的尾巴你都清理干净了?”
“父亲放心,已经办妥了。”姜芃姬笃定地回答。
“父子”俩相视一笑,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狡黠。
此时,孟氏嫡次子孟悢遇害的消息,像是插上翅膀一般,以一种吓人的速度在坊间流传。
孟氏派遣孟家军极力封锁的民乱消息,也开了一道口子,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235:气吐血(四)
河间郡守舍了老脸,从各家筹集了一千多石粮食以及各类兵器杂物。
正如他一开始预料的那样,除了柳佘之外,竟然没人愿意主动给人,而是选择以财物打发。
他以为柳佘调拨的人是他在浒郡豢养的精锐,所以河间郡守对这次绞杀匪徒十分有信心,将筹到的财物整合成了册子,双手交给了柳佘,并且言明自己不善调度,还希望对方多费心。
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兵,表面上是说借给他,但河间郡守不好越俎代庖,指手画脚。
对于送上门的物资,柳佘自然不会拒绝,谦虚推辞两句便在河间郡守的催促中收下了。
一扭头,他便将这些送到自家闺女手中。
姜芃姬:“……”
不过是忽悠人家两句,大把大把的粮食财物就送上门,她终于明白为何柳氏二房如此有钱。
柳氏却没看出来她的想法,暗示了一句道,“郡守如今寝食难安,迫切想要看到贼人伏诛。”
姜芃姬心中一动,明白这话的含义,点头应答。
“父亲请放心,儿心中有数。”
剿匪是一定要剿的,不过剿哪些人由她说了算,她只需要拿出漂亮的战绩就行。
估摸着河间郡守还要感恩戴德,觉得柳佘够意思,觉得“柳羲”英雄出少年。
反正物质上的好处以及名声上的好处,全让他们“父子”拿了,旁人吃了亏还要乐呵呵。
柳佘不放心地叮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世人多愚昧,品行才能出众者,容易遭受妒忌和指摘。为父不想你遭受这等委屈,故而,必要时候兰亭可以适当藏拙,避开旁人相争的风头。结果才是你应该看重的,逞一时之勇,争一时之胜,完全没有必要。”
旁人不知道她的未来,但柳佘知道她的野心和才能。
他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动了孟氏的命根子,还能逍遥自在
若是换成旁人,能做到这样?
稳扎稳打地发展,她已经有了些许基础,以后发展会更加顺利。
等她羽翼渐丰,只需一个机遇,便能瞬时青云直上,令世人震骇,朝野震动。
“父亲放心,儿并非那等无脑的莽夫。”
姜芃姬笑着应答。
柳佘满意点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有些不对劲。
他家这是闺女啊!
姜芃姬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剿匪,准备抓出残害孟氏郎君的“凶手”,另一边,孟氏扈从头领却一脸颓败之色地带着二三十残兵,一起护送孟悢的棺椁回沧州孟郡。
缟素加身,白幡高挂,纸钱飘洒,引魂铃响了一路。
孟悢死得有些久了,为了免于腐烂生蛆,令尸身保存完好,他们特地赶制了一个特殊棺椁,内部放了大量冰块,紧赶慢赶,尽量争取初夏来临之前将孟悢尸首送回故土。
不过,带着一个棺椁,想加快速度也难。
原本快马加鞭,仅需半月的路程,他们花了整整一月半。
一个月半,黄花菜都不知道凉了几回。
此时,姜芃姬已经通过剿匪令部曲扩展至一千人,这还是她一再挑剔的结果,若是稍稍放宽挑选标准,估摸着能有两千规模。一月半的时间,攻陷二十余个匪寨,暗中作为据点,剿匪抄出来的战利品不计其数,古玩名器和字画尽数上缴,她将粮食、棉帛、银钱全部留下。
河间郡守对她这个举动也心知肚明,却没有说什么。
在如今这个时代,知识是无价的,字画古玩的价值远远超过粮食。
不过,这条规则对姜芃姬起不了作用。
她深知,只有壮大自身实力,有资本在乱世存活,甭管什么古玩字画,以后都会有的。
因此,这些看似昂贵,在她眼里不过是些破纸卷的东西,被她半点儿不心疼地上缴了。
她不在意,可面对上缴过来的古玩字画,河间郡守觉得她却太诚实,廉洁正直,闷不吭声吃了大亏……沾了好处,他对俘获的土匪也格外开恩,这些人怎么处置都由柳府决定。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没能抓住残杀孟悢的悍匪——孟浑。
可一想到河间郡附近的隐患逐日减少,郡守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暗地里也对柳佘十分艳羡。
看看人家的精兵,再看看自家的,这个差距未免太大了。
前者剿匪动真格的,动不动就血流成河,后者却被土匪撵着跑,只能任由他们滋生壮大。
随着部曲规模的增大,孟浑又暂时隐居幕后,双份工作压力全部堆在徐轲身上。
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完全没有停歇的时候,若非亓官让偶尔过来搭把手,估计要累惨。
等好不容易稍稍清闲了,一回头,自家郎君的部曲竟然已经扩展至一千了。
一千私兵,这放在任何有底蕴的世家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但考虑到部曲组建的时间以及目前的状态,只能以“匪夷所思”四个字形容,哪怕徐轲亲眼见证部曲发展,也有些发怔了。
“让瞧着,孝舆最近是越发忙碌了。”
亓官让与魏渊之女的婚期定在八月之后,别看这个时间挺长,期间还要经历复杂的三书六礼,八个月已经算得上匆忙。若非魏渊急于嫁女,估摸着能拖个一年多。
所以说,亓官让如今也算得上是未来的新郎官了,人逢喜气精神爽,一扫眉宇间的阴霾。
“比不得文证清闲……”徐轲淡淡道,他和亓官让来往增多,加之彼此间有不少共同话题,一来二去也有了君子交情,“你与功曹先生已经决定选了郎君,为何至今还迟迟不肯表态?”
姜芃姬暗中势力发展迅速,却没有根基不稳的隐患,反而十分结实,这离不开徐轲的辛劳。
然而,一人的能力终究有限,精力也就那么多。
之前部曲仅有百人的时候,他主内,孟浑管外,可以将部曲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现在,孟浑因为时机敏感,不能抛头露面,很多工作就堆在他身上,加上部曲规模比之前扩展了十倍,他的工作自然也增加了十倍不止……加量不加薪,还没个同事分担工作!
他要闹了!
236:气吐血(五)
徐轲是个聪明人,看得出亓官让对自家郎君的中意。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入伙啊!
要是现在就入伙了,他立马就能把那一堆的内务全部推给亓官让,彻底解放了!
天天加班加点,徐轲硬生生熬出了两只乌黑的熊猫眼。
一个年轻人,整天瞧着精神不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私生活多么不堪,夜夜春宵呢。
“时机未到。”
亓官让勉强想露出一抹笑意,偏偏他并不擅长这种表情,嘴角弧度显得很僵硬。
“时机?”徐轲问,“如今这个时机还不好?”
锦上添花,如何比得上雪中送炭?
陪郎君于微末的情谊,如何能与她日后站稳脚跟之后相比?
亓官让瞧了一眼徐轲,道,“如今东庆尚存,皇室余威尚存,时机还未成熟,还不够。”
徐轲沉默半响,隐隐明白亓官让的话外之话。
东庆还在一天,姜芃姬就不可能放开手脚发展。
铺子就那么点儿大,一个徐轲忙得过来,亓官让此时入伙意义不大……除了给徐轲分担工作压力,让他每天能准点下班之外……既然如此,他就再等等,等姜芃姬真正需要他的时机。
若是换一个人,他表现出归顺辅佐的意思,却偏偏拖着不肯入伙,估计人家早就气炸了。
令亓官让欣慰的是,他这点儿矜持,姜芃姬完全可以理解,并且予以支持。
这也算是他与姜芃姬之间无声的默契,亦师亦友,相处起来相当融洽。
也正是因为这样,亓官让才会偶尔得闲,过来忙徐轲分担一些工作。
徐轲脸色青白了些,郁闷道,“只盼着这个时机快些到来……”
不然的话,按照自家郎君这个发展态势,他肯定会累死在案牍上的。
郎君甩手掌柜当得太称职了,一句“外行不管内行”就把他所有话堵回去,半点事不沾手。
亓官让仔细打量了一眼徐轲,揶揄着道,“孝舆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如抽空考虑考虑这些。柳郎君再怎么不近人情,总不至于连下属的终身大事都不顾吧?”
看在人家小伙子找娘子谈恋爱、结婚生宝宝的份上,总该给几天假期。
亓官让不肯这会儿入伙,未尝没有瞧着工作量太大,想要多清闲几天的意思。
徐轲听后,脸色又红又白,显得十分纠结。
“文证这个建议,实在是……”
他能说,眼前这个亓官让和他家郎君某些方面十分相似?
若是姜芃姬知道徐轲忙成这个鬼样,估摸着也会说出同样揶揄的话。
蓦地,徐轲突然改变心意,希望亓官让入伙的时机晚点儿来了。
他无法想象,自家郎君加亓官让,这俩凑到一起会折腾出什么事情,心累的绝对是他。
亓官让抿紧唇,道,“孝舆也不用如此沮丧,待柳郎君名声传扬出去,自然会有人才上门。”
徐轲依旧生无可恋的表情。
等那个时候?
他估摸着已经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姜芃姬虽然是甩手掌柜,然而这不意味着她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
【三只松鼠零食】:主播这两天直播的内容都是逛街购物,觉得有些无聊……
【卖女孩的小火柴】:#托腮,主播又不是万年小学生,走到哪里都有事件发生。最近主播直播看各种系列剿匪记,一开始很刺激,多了就无聊了。现在逛街吃喝,就当看美食节目。
一个月半过去了,直播间的人数上限还是一万人。
每天都开直播,直播间人员流动加上各类打赏,姜芃姬积累的人气积分已经积攒到了九十八万六千,再过几天就能突破百万大关,系统看着这笔人气积分眼馋不已。
它数次劝说姜芃姬用它们提升直播间等级,都被她无情拒绝了,最后气得跳脚,拿她没辙。
【偷渡非酋】:我觉得还行啊,反正主播直播什么,我都觉得很好看。另外,你们想一想徐轲少年桌案上一堆的工作,要是主播直播如何处理它们,我觉得会更加无聊……
这条弹幕发出来,直播间的观众静默了一秒,然后铺天盖地全是心疼徐轲的“哈哈哈”。
【犀利得不行】:摊上主播这样的周扒皮老板,徐轲少年也是倒霉得不行。
【抠脚吃饭】:要是我有这样的老板,强烈要求五险一金和最重要的加薪!
姜芃姬坐在街边面摊,吃着味道寡淡的面,眼睛暗暗瞧着屏幕,耳朵却放在面摊客人的谈话上,她一心二用,心中一动,添了一条主播弹幕。
【主播V】:我刚才路过布庄,不是让踏雪给他和他婶母挑了好几匹新布么。
秉着“给对方最需要”的原则,姜芃姬仔细思考一圈,似乎徐轲目前的生活水平不算差,也没什么其他需求,干脆又让下人给他准备一些布料和米粮碎银,一股脑送他婶母手里。
这也算是加薪了吧?
【音乐家诸葛琴魔】:说得好有道理,徐轲少年无言以对……然而你忘了最重要的休假。
给加薪是不错,但赚来的钱没有时间享受,整天累得脚打后脑勺,徐轲少年依旧值得心疼。
姜芃姬心中轻咳。
【主播V】:正所谓能者多劳么,现在人手奇缺,假期先给他记下来,以后一块儿放。
她说得好听,然而这话,别说徐轲,就连直播间的观众也不信的。
自家郎君,每天的活动不是去剿匪搞事就是逛街吃喝,作为下属的徐轲,能不心塞?
对此,姜芃姬表示自己冤枉。
剿匪搞事是真的,但逛街吃喝玩乐,她表示自己不认。
她每天出门逛街,其实都有正经目的的。
吃完面,姜芃姬掏出三个铜板付钱,面摊上其他客人也纷纷离开。
回府,姜芃姬回书房拿出徐轲做的财物账册,里面各类物品都仔细归类,看着十分清晰。
她放下这本册子,然后将书案一角的竹纸拿了过来,上面罗列着各类数据。
【偷渡非酋】:几天没来,主播看的是什么?
【音乐家诸葛琴魔】:这几天的粮价吧,比三天前涨了近一倍……这物价真可怕。
237:气吐血(六)
【给你看个宝贝】:@音乐家诸葛琴魔,我连厕所都不扶,就服你。主播写的字,说得好听是龙飞凤舞,说得难听一些……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可你竟然能看懂!不辜负你的ID啊。
姜芃姬的字就跟她本人的性格一样,十分随心所欲。
之前还会循着柳羲的笔迹,写得中规中矩,可自从上次用炭块在粗布上写字绘图,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字迹越发狂放不羁,完全放飞自我,简直比狂草还要潦草几分。
【音乐家诸葛琴魔】:谬赞谬赞。
【偷渡非酋】:如果真的是这几天的粮价记录……是不是意味着主播的计划即将开始了?
异界直播间,哪怕直播的内容很无聊,但一直追更的观众热情不减。
随着直播间打出名声,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观众发现想要看直播更加困难了。
每一个位子都万分难抢,单身三十年手速外加百兆光纤网速都未必能抢到。
更加坑的是,这个直播间根本无法转播!
要是其他观众想要看直播,只能等第二日度娘贴吧发出来的转播视频。
【偷渡非酋】算是这间直播间的老人了,一直追直播间的更新。
他仔细记录主播直播时身边发生的大小事情,甚至为此整理了一本小册子。
一听粮价飞涨,他第一时间就想到姜芃姬打算抑制粮价的计划,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
姜芃姬摇头,“时机未到。”
她这些天在外头走街串巷,茶肆、食肆、酒肆这些地方都逛了一遍,听百姓谈及最近的八卦,越来越多的内容和沧州孟郡民乱相关,不过他们的消息还未得到证实,传播范围有限。
若非如此,粮价怎么会只涨了一倍?
姜芃姬经喃喃回答,“现在出手还太早,如今的流言还处于酝酿阶段,距离真正爆发还有一段时间。届时,民心才会惶恐不安,去粮铺抢购粮食,粮价便不是今天这个价格了……”
部分百姓会相信没有根据的流言,但涨了一倍的粮价会令他们踌躇不前。
若是此时,姜芃姬开始自己的计划,结果便是她家的粮铺储粮被另外的势力购买一空,等粮荒真正开始,大部分百姓还是要咬着牙去购买价格飞涨的粮食……所以,她现在还不急。
等河间官方彻底证实沧州民乱的消息,百姓会仓惶发现他们已经买不起粮食了。
那时候,才是姜芃姬真正出手的时机!
她看了一下徐轲做的统计报告,这一个多月剿匪的战果是丰硕的。
收缴的银钱换成了粮食,全以正常价格从临近的子桑郡购入,加起来约有一千五百石。
之前从孟氏敲竹杠得来的三千石,加上河间郡守从各个世家筹集来的一千三百石,零零总总,再减去这段时间消耗的的粮食,剩下来还有五千五百石,远比她预料中多得多。
“踏雪,去跟管家说一下,将粮铺的掌柜喊来。”
“喏。”
柳府二房名下有各类商铺,一半是古敏的嫁妆,另一半则是柳佘这些年慢慢置办的。
光是粮铺,柳府在河间这块地方便开了三家,分别在不同地段,客户对象也不同。
像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类生活必需品,虽然赚不了大钱,但胜在每个百姓都需求,而且需求量巨大,所以这类铺子每年的盈利都中规中矩,只要掌柜按照章程来,想亏本也难。
猛地被主家郎君传唤,三名粮铺掌柜都有些惊吓,生怕是哪里做得不好,要被炒鱿鱼。
“不用那么紧张,喊你们过来是询问一些事情的。”
姜芃姬坐在首位,声音清冷地询问其中一人,“这些天粮铺的生意怎么样?”
那位掌柜恭恭敬敬回答,“生意尚可,百姓忧心沧州民乱,故而粮食卖得十分顺利。”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掌柜怔了一下,仔细回想,道,“除了些许百姓零散购买,还有不少大生意。”
所谓的大生意,其实就是其他粮铺打算从这里大批量购买。
不过粮铺掌柜也不傻,现在粮食涨价这么快,完全可以再忍一段时间,价格飙升动到另一个层次之后再慢慢出售,反正粮食的价格放在哪里,绝对不会亏,区别仅在于多赚还是少赚。
“你把粮食卖了?”姜芃姬问。
粮铺为了供货不断,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储粮。
掌柜连忙说道,“小人哪里敢这么做?自然要请示过东家之后再做决定。”
姜芃姬满意地点头,说道,“这几天粮食的价格跟着其他同行走就行,百姓若要零散购买,你也正常贩卖。若是有人大批量购买,也不同特地过来请示,直接应下就好……”
三位粮铺掌柜听后有些犹豫,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此时应该限制出售,等粮价再涨一涨再卖,赚头绝对比现在就卖出去要大。
姜芃姬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冷淡地叮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届时会有其他指示。”
无商不奸,商人追逐利益的本能与生俱来,不管是在什么时代,这点都未曾改变。
不过对姜芃姬来说,计划的主要目的并非赚钱,而是名声,或者说她又要赚钱又要赚名声。
对于旁人来说,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这样的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把握住!
三位粮铺掌柜面面相觑,不过谁叫姜芃姬是他们主家郎君,柳佘对家宅的事情一向不管,蝶夫人对姜芃姬的举动又相当放任,继夫人更是毫无理由支持她,粮铺掌柜只能听话。
“喏。”
三人齐齐应道。
“下去吧,若有其他情况,记得回禀。”
当河间郡因为沧州民乱而隐隐动荡的时候,孟氏扈从一行人终于赶在天气炎热之前,将装着孟悢的棺椁送到沧州孟郡。
此时的孟郡已然一片荒芜狼藉,街道空荡荡的,大半天看不到半个人影。
头顶的太阳悬挂高空,众人感到一阵萧瑟冷意。
条条白幡在风儿吹拂下飘荡,发出飒飒响声,更加衬得周围场景凄凉萧条。
孟郡郡守府虽然被孟浑烧了,但孟湛什么豪华大宅没有?
来到孟府门前,两旁官兵肃立,严防紧守,一双双虎目瞪着街上。
238:气吐血(七)
“来者何人?”兵卒大老远便看到马车上的棺椁,见他们还想靠近,不由得提刀,怒而上前,阻拦道,“此乃孟氏重地,尔等贱民速速离开,休要污了贵人耳目。”
那个扈从头领狼狈地从马车上翻滚下来,声泪俱下。
他脑袋和腰间都缠着白布,身上披着麻衣,脸上胡茬乱生,双目布满细密的血丝,眼袋厚重,脸上更是裹着一层脏乎乎的油,看着极为邋遢狼狈。
“小的……有急事禀报老爷……二郎君……二郎君回来了!”
边说边嚎啕大哭,他双膝跪在地上,手指哆嗦地从怀中掏出自己令牌,上面纹刻的字可以证实他的身份,那名兵卒不认字,但认得这枚令牌,态度陡然一变。
什么?
二郎君回来了?
那个兵卒表情一变,正要谄媚恭维孟悢,博一个好印象,目光正好触及马车上放着的棺椁。
霎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从脊背蔓延至后脑勺,震得他全身发麻。
莫非、莫非……莫非这个棺椁中装着的,便是二郎君孟悢?
这个猜测将兵卒震到了。
“速速回禀老爷,二郎君的遗体已经回来了……还不快去!”
扈从头领哪里敢自己去直面孟湛的怒火?
他对着那个兵卒吼了一声,对方也被接连变故弄得魂不守舍,懵逼之下,脚步一个踉跄便向孟府跑,一时间竟然没想到报信之人会承受何等怒火!
孟湛此时正与友人在水榭吃茶饮酒,两人对坐,阔谈天下,笑语晏晏。
不过这种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冒失的下仆弄出很大的声响,无礼的举动令孟湛十分恼火。
孟氏乃东庆四大高门,家教严谨,哪怕是最低等的下仆,礼仪也是最好的,让人挑不出错。
像是待客之时,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哪怕对面的友人不在乎,但孟湛依旧觉得脸上无光。
“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孟郡守不如问问。”
那名友人温和一笑,眼中一片平和,仿佛青空之云,令人倍感亲切和安宁。
孟湛忍下怒火,表面上颇为爽朗地拱手,“湛未曾管教好下仆,让人见笑了。”
说完,他转头脸上倏地阴沉下来,起身走向那名冒失的下仆。
孟湛一副不甚耐烦的模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下仆瑟瑟发抖,努力将身体伏在地面,尽量缩小存在感。
此时,孟湛才发现下仆身边还有一个陌生兵卒,看装束应该是孟氏护卫。
瞬间,孟湛心头的怒火越盛。
这里是他招待贵客的地方,一个看守院门的护卫也敢闯经来,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能不嘲笑孟氏家教不严,连区区下仆都不能驾驭?
然而,他还未发火,那名兵卒已经哆哆嗦嗦地说完。
“回禀……回禀老爷……二郎君的遗体被运回来了……”
孟湛听后,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开,瞬间夺走他的听力。
良久良久,孟湛才表情怔怔地找回了直觉,一把抓起兵卒的衣领。
粗莽的动作,将远在水榭的客人也惊动了。
“你说什么!谁的遗体回来了!”
孟湛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那癫狂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温和儒雅形成了鲜明对比。
兵卒越发紧张忐忑,但还是下意识回答说,“二郎君的遗体,已经送回来了……”
二郎君?
孟湛吓得倒退一步,身体撞在水榭走廊的柱子上,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一群下仆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待在水榭的友人听见这边动静,面露疑惑,正待起身,却不想看到孟湛右手捂着胸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一翻,扑通一声摔入水塘。
目睹这一切,那名友人表情微怔,上前的脚步也顿在原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湛吐血摔倒池塘,众人纷纷呆若木鸡,一时间竟然忘了下水将人。
最后还是那名友人反应过来,令人跳入水中将昏迷惊厥的孟湛救了出来。
浑浑噩噩,孟湛从昏沉中转醒,入眼是熟悉的景色,床榻旁守着他的好友。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昏厥之前听到的消息,连忙将被褥掀开。
“孟郡守,医官刚刚来瞧过,你这是惊恸过度,还需要静养……”
孟湛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劲,抬手挥开友人,双目充斥着仇恨之色。
“把人带过来!”孟湛愤怒地险些咬着自己舌头,“到底是何人害了悢儿!”
悢儿?
那名友人略显狼狈地起身,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怔了一下。
那不是孟氏二郎君的名讳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
瞧见孟湛愤怒离开的背影,那名友人错愕的表情恢复原样,甚至还动手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发冠和衣襟,内心暗忖,“莫非真是孟氏二郎君出事了?”
思及他来孟郡之前,偶遇的那名忘年交小友,男人挑了挑眉梢,星眸一闪,带着些许玩味。
“难不成……你连这等事情都已经料到?”
他抬脚跟上孟湛的身影,跟着来到放置孟悢棺椁的大堂,众仆已经披上缟素麻衣,室内的装饰也改了,白幡飘动,香烛焚烧,已经改成了灵堂模样,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椁。
他刚走进,鼻尖萦绕着一阵浓郁的腐臭。
孟湛失态地推开棺椁盖子,里头躺着的尸体已经腐烂,体表爬满了蛆虫。
哪怕一直用冰块镇着,但孟悢已经死去将近三月,加上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路上也没有补充冰块的地方,尸体自然保存不了,生出蛆虫也是正常的。
然而,越是这样,对孟湛的打击也越大。
尽管他不相信棺椁里头躺着的人会是他儿子,然而那张爬满蛆虫的脸,依稀能看出孟悢的轮廓,这、这就是他的悢儿啊!看到这个场景,孟湛喉头又是一疼,鲜血溢出嘴角。
这幅场景,众人又是惊吓连连。
那名友人暗暗挑了挑眉梢,正欲告辞,身边传来一阵香风。
只见一名身穿华丽的贵妇扑在棺椁上,哀哀戚戚地哭着,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不过,脸上那么厚的妆容,哭起来还能不哭花脸,这倒是一桩本事。
友人心中暗忖,又听到那名妇人口口声声喊棺椁中的二郎君为“亲儿”。
等等,孟悢的生母不是如今浒郡郡守柳佘的继夫人么?
那位友人听后,双眸微睁。
感觉……似乎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内幕。
239:气吐血(八)
那位友人收敛眉目,上前温和地劝说,“孟郡守,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心。”
不过,中年丧子之痛,这等人伦惨剧哪里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能抚慰的?
孟湛双手扶在棺椁边缘,手指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因为太过用劲,双指指尖变得青白。
看着他青筋暴起,脸色晦暗的模样,友人也不再多言,只是轻声叹息,退到一旁。
很显然,孟湛如今需要的不是旁人干巴巴的劝慰,而是一处安静的空间,能让他一个人好好静静,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不过,孟湛显然不想静静,他只想弄清楚孟悢之死。
他好好的儿子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反了小错,但这又如何?
孟氏自前朝开国便显赫无比,流传至今,家大业大,完全能帮孟悢兜住任何事情。
早知道将他送到上京避风头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应该一力担下压力,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现在可好了,竟然年纪轻轻就上了黄泉路,让他这个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湛终究是个男子,比起身旁痛哭的爱妾更加坚强一些。
几度吐血之后,那个被仇恨冲昏的脑子勉强能找回些许理智。
“把人带上来……我倒要问一问……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对悢儿下如此狠手!”
说完,孟湛竟然失态地红了眼眶,额头青筋暴起,哪里还有之前儒雅温和的湛然风姿,硬生生像是老了二十来岁,一旁的友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肃着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扈从头领已经狼狈地扑倒跪在孟悢的棺椁之前,一张长满胡茬的脸布满了泪水。
“杀害二郎君的人,正是贼人孟浑!他、他……他将老爷骗了呀……”
扈从头领心中惴惴不安,惧怕萦绕他的大脑,仿佛下一秒孟湛就会起身拔剑砍下他的头。
孟湛冷冷地狞笑,那模样阴狠而狰狞,“说!仔仔细细说来!孟浑……呵呵……”
友人瞧了,心中微微一蹙,还是第一次瞧见孟湛露出和煦笑容之外的表情,浑身戾气,令人瞧着很不舒服……不过考虑到对方刚刚痛失爱子,这样的表现也不算过。
扈从头领暗暗攥紧了拳头,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全看这次了。
酝酿好情绪,扈从头领将酝酿一个多月的说辞说了出来,努力将重点放在孟浑的奸诈,渲染发现尸体时候的场景,将自己描绘得忠心耿耿,奈何敌人狡猾,只能抢回孟悢的尸体。
“……老爷,您一定要为二郎君做主!”扈从头领狼狈伏在地上痛哭,涕泗横流,若是平时这样,孟湛还不一脚踢他胸口,此时却能为自己刷一刷感情分,让他能顺利保住小命,“……属下刚将二郎君尸首抢回来,便发现二郎君他、他……他是被人硬生生放血致死的啊……”
此话一出,孟湛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右手紧紧抓着左胸的衣裳,牙关紧闭,唇色发青。
眼看着他又要闭气惊厥过去,没想到孟湛凭借过人毅力缓过劲来,眼色带着极度的冰冷。
“你说……二郎君是被孟浑放血而死?”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难怪,悢儿的尸体会是那副青紫模样,纵然腐烂了一部分,但尸体的确比正常人的怪异。
“是!”扈从头领艰难地点头,眼泪不要钱地簌簌流下,“属下看护二郎君不利,请老爷允许属下为其报仇……等大仇得报,属下必然自裁,到了地下,定然好生护好二郎君……”
孟湛胸口急剧起伏,一旁的爱妾已经熟稔地扶住他,抬手为他顺气。
良久之后,久到扈从头领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孟湛冷傲的声音传入耳畔,无疑是大赦!
“免了……你有这样的忠心,悢儿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孟湛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眼角余光落向那位友人身上,生硬道,“悢儿的仇,一定要报!我堂堂孟氏子,沧州孟氏之名,岂是那等乱贼能羞辱的!不杀此人,誓不为人!”
此时,扈从头领似乎想起什么,觉得孟湛这把仇恨的火焰还能烧得更旺一些。
怎么说也是孟湛下属,他深知这位的为人,此时能勉强镇定,饶了他死罪,无非是顾虑还有外人在场,不便彻底暴露本性……等那位友人吊唁之后离开,他恐怕会凶多吉少。
所以,扈从头领耍了个心眼。
他面色哀戚地从怀中取出一块蓝色的粗布包裹,将其解开。
孟湛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他,“这是什么?”
扈从头领回答,“这便是贼人羞辱孟氏、愚弄属下的铁证……”
孟湛一把抓过来,将每一卷粗布都细细看了一遍,越是看,双手颤抖越是厉害。
直到最后,他展开那张最大的粗布,上面的龙飞凤舞的字以鲜血写的,如今早已凝固变暗,散发出一阵熏人的腥臭,孟湛的爱妾正想凑上前看个究竟,被这股臭味给熏退了。
【言而无信者,孟氏柴狗也……】
一看到这个开头,孟湛只觉得脸颊发青,好似有人狠狠掌掴他百来下。
【……孟氏想以孟某做筏子,辱吾妻女,令她们死后亦要蒙羞……】
孟湛心中一凌,不敢相信以孟浑那个武夫的脑子,竟然能看穿他这个举动的真正目的。
展开粗布的双手依旧在颤抖,他忙不迭地继续看下去。
【……你们要做初一,也别怪孟某做十五。孟悢不死,如何对得起……】
孟湛心口传来阵阵剧痛,额头青筋暴涨,脑袋涨疼无比,天地好似都在摇晃不停。
噗——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在众人失措惊呼之中,孟湛脸色灰白地软倒在地,粗布无力落地。
短短一天,数次吐血。
伤及根本,寿数不长。
友人上前扶住孟湛瘫软的身体,声音温和地让下人去请医官,将孟湛转移到室内。
240:粮铺之争(一)
“小妇人先替夫君谢过……”
孟湛的友人不动声色地挪远一步,避开孟湛妾室的礼。
不说别的,光凭刚才不慎听到的八卦来讲,他觉得……孟氏之名,见面不如闻名。
孟氏以庶充嫡,这等违背人伦的举动,简直闻所未闻。
这些烂摊子,他可不想沾染。
“孟郡守此番波折,需要静心休养,且不可再次动怒,以免伤及根本。”
医官还没迈出孟府所在的大街,又被匆匆喊了回来,他重新写了一张药方,叮嘱了几句。
友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告辞,再不离开,他担心自己又会听到什么劲爆的丑闻。
孟悢死亡,孟府上下皆哀,缟素麻衣加身,孟家军也被勒令为二郎君守灵哀悼。
孟湛这个举动,自然受到了不少阻力,被几位家老狠狠斥责。
孟悢是谁?
一个还未弱冠的“嫡子”!
他对外是嫡子,但当年一些有所风闻的家老却知道孟悢的身份有异,嫡子的身份还需要打上问号,孟氏又不是已经缺人缺到非孟悢不可的地步,孟氏袭宗的人选还多着是呢。
一个“嫡子”死了,竟然让整个孟家军为他守灵哀悼。
他以为他是谁?
东庆皇室的皇帝驾崩了,也许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更加重要的是,现在还是非常关头,沧州孟郡民乱愈演愈烈,暴民随处都是。
孟家军还需要去清理这些共事,哪里有时间去为一个毛头小子守什么灵?
说起来,这次民乱的源头还是孟悢。
若非这个小子太过混账,惹得民怨沸沸,孟氏哪里会面临这样尴尬的处境?
死了也正好,反正出身跟脚不正。
要不是孟湛对他宠爱入骨,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冷落了正经八百的袭宗嫡长子,几位家老也懒得理会孟悢……不过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孟湛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愣是不肯退让半步。
双方相争不下,结果就是孟家军内部出现好几股声音,他们苦心隐瞒的民乱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彻底传入民间,临近县郡的百姓收到风声,惶惶不安,人人自危。
“孟氏,当真是造孽!”
一辆造型朴素的马车停在山道上,马车内的青衣男子掀开车帘,看到外头混乱争抢的百姓,一个一个衣衫褴褛,面色饥黄,俨然一副乱世景象,男子心中喟叹,放下掀起车帘的手。
看模样,不是之前在孟府做客的男子?
此时,外头的护卫低声询问他。
“老爷,这会儿是先回上京,还是……”
护卫声音带着几分关切和紧张,他们一行人出来,连同男子在内也就十一人,这么一小股人,若是碰上大波乱民,他们也不敢保证车内男子的安全,多停留几分就危险几分。
男子沉默一会儿,倏地道,“不,去琅琊!”
他有些疑问,急于求证那位忘年交小友。
护卫想也不想,喏了一声,握着马车缰绳抽了一下。
很快,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茫茫山道。
“渊镜,你这收得都是什么学生……”
隐隐的,似乎听到男子如此抱怨。
孟家军内部出现不同声音,镇压松懈,使得原本就严峻的民乱愈演愈烈。
距离孟郡不过半月路程的河间郡,自然首先受到了影响。
姜芃姬照常从街上回府,搜集到的信息令她表情冷然,直播间的观众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周身的低气压,连带着吐槽搞笑的弹幕也大批量减少。
“粮价已经飞涨到原先的八倍了……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徐轲匆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步履急促地来到姜芃姬的书房,跪坐在她身前,“郎君,如今,我们是时候该动手了。”
等粮价真正上天之后,他们想要压价可就难了,到时候要面临的可是整个河间郡粮商联合抵制,这些粮商背后站着的都是士族,一个两个柳氏不怕,联合起来可就难说了。
“不急……”姜芃姬面无表情,似乎在沉思什么,这副作态将徐轲急得险些说不出话来,现在是装高冷的时候么,“我且问你,你可有发现临近郡县逃难而来的难民?”
“河间郡附近倒还没有,但子桑郡已经有了不少……”
子桑郡在河间郡附近,比后者更加靠近沧州孟郡。
有难民,要是那边最先出现。
“我知道了。”姜芃姬捶了一下手心,说道,“吩咐粮铺将招牌广告发出去,尽量传遍整个河间郡,务必让每一个百姓都知道三间粮铺将有大批量廉价米粮购入的消息。”
“广告?”徐轲怔了一下,“那是何物?”
“广而告之的意思,聘用三五十个小童或者熟悉附近路段的流氓地痞,给他们些许银钱,让他们上街上吆喝……”姜芃姬解释了一下,“总之,务必用最快速度让百姓知道。”
徐轲眸色一闪,若非场景不对,真想为自家郎君这个主意赞一句。
如今识字的百姓太少太少,哪怕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得知粮铺消息的人也不多,收效甚微。
若是让孩童或者地痞流氓到处吆喝,的确比单纯的张贴告示更加迅捷,传播更加广阔。
关键是,人工成本也不高。
“轲这就去办。”
徐轲定了定神,对着姜芃姬作揖,起身退下。
“等一下!”姜芃姬倏地喊了一声,将急于离开的徐轲叫住了,“做这件事情之前,先去查查哪一家粮铺粮价最低,我们定的价格比最低的始终低上两成!”
徐轲懵逼脸:“不是……定寻常粮价?”
姜芃姬嗤了一声,道,“我们只需要比黑心的商贾善良一些,我们便是善人,懂?”
徐轲继续懵逼,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风不一样啊。
“放心吧,这个价格不会持续下去的。”姜芃姬冷静地道,“我们价格只比其他粮铺低两成,不多不少,他们若想竞争,自然也会降下价格,届时我们跟着再降两成就是……”
她可没想过别人粮食都上天的时候,自己还维持原价,这样拉仇恨的举动,小心被砸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