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6:伐聂良、攻杨涛,剑指天下(一百零四)
“军师小心!”
敌人攻势太过凶猛,随着时间推移,江面上的浓雾越来越浓,这对颜霖而言真是雪上加霜。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箭矢,护卫的将士刚开口,颜霖头也不回地挥剑将其打落。
“军师,敌人战力过于迅猛,我军又无法确切找寻他们的方位,恐怕、恐怕抵挡不了——”
颜霖道,“抵挡不了便下令撤兵,命令受损严重的战船断后,尽可能拖延他们。”
“可、可若是撤兵,我军惨败,主公那边如何交代?”
“我一人担责,无需你担心。”颜霖冷声对那位将军道,“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我等不敌还不退,难不成还要将帐下士兵性命都断送了再懊悔?下令,撤兵,即刻回营寨救援。”
尽管颜霖叮嘱主公杨涛注意敌人偷袭,但颜霖说的偷袭与实际上的偷袭不是一个力量级别。按照颜霖先前的推测,偷袭营寨的敌人数量不多,还都是残兵,根本不足为惧。如今却是他们被敌人算计,敌人派去偷袭的水寨的敌人多是精锐,辎重充足,主公那边怕是守不住。
颜霖太了解杨涛的脾性了,杨涛酷似杨蹇,看似热情疏阔,实则执拗固执。
若是不派兵回去支援,颜霖真担心杨涛会带人死战到底,白白送了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什么——主公那边也有敌人——”
颜霖冷漠道,“不然呢?丰真利用秋氏误导我等,布局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机会?”
明知道秋氏暗藏祸心,丰真他们也能忍得住暴脾气,一直等到今日才动手,真是难为人了。
不过,丰真等人的付出也是有收获的。
颜霖带出来的战船被摧毁近半,水师死伤无数,江面上的浮尸都能拼出一块儿小岛了。
“速速回去,莫要耽搁!”
颜霖说罢阖上眼眸,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慌乱和担心,生怕自己赶不及回援。
他果断抛弃了残破的战船,借此阻拦敌人战船,倒是争取了撤退的时间。
因为浓雾的关系,能见度很低,杨思这边也是打着打着发现敌人火力不对劲了才发现他们跑路了。杨思嘿了一声,咋舌道,“统兵的人是谁呀,说走就走,居然也不打个招呼?”
裨将苦笑着用手摁住手臂的伤口。
混战之时,他不慎被敌人的箭矢射中了手臂,尽管流了不少血,但性命无碍。
“他们要撤退逃命,哪里会专程派人跟军师知会一声?”
“为何不能知会我一声?”杨思居然振振有词地道,“你知道逃跑的是什么人嘛?”
裨将懵了一下,顺着他的问题问道,“什么人?”
杨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说道,“全是军功啊!属于我的军功逃了,还不许我过问?”
裨将:“……”
不知该心疼被物化为军功的敌人,还是感慨自家军师的厚脸皮和无敌的逻辑。
他颤巍巍地问,“军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思道,“怎么办?追啊,煮熟的鸭子在你眼前飞了,你能忍?”
裨将摇头,“不能忍。”
说追就追,奈何理想与现实隔着一条名为“次元”的沟壑,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军师,江面上全是敌我双方战船的残骸,严重阻碍我军前行。”
杨思道,“将那些残骸清理掉!快!”
裨将又道,“那、那连接两船的绳索要不要也砍断了?”
若是不砍,哪怕将残骸清理干净了,呈现“人”字形连接的战船也不能一块儿通过。
杨思道,“解开了,先追上去再说。”
尽管杨思等人的动作很快了,但仍旧没有追上颜霖大军的尾巴。
论对水域的熟悉,他们肯定比不上颜霖帐下水师,此时浓雾尚在,多少也影响掌舵艄公辨别方向。再者,颜霖等人撤退是顺着水域往下流行驶,张开船帆,战船速度不要太快哦。
杨思等人能赶上才叫奇怪呢。
瞧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军功没了,杨思一拍大腿,遗憾长叹。
他还指望这次大功能朝主公多讨一些赏呢,没想到功亏一篑。
难道,他真要安安分分吃软饭,等着姜校尉养家糊口奶孩子么?
杨思遗憾的事情还未完,等他听到敌军指挥统领是颜霖的时候,眼睛都要掉了。
他这二两肉,居然真的将大鱼颜霖钓来了?
可惜可惜!
大鱼是来了,奈何他没将人家钓上来。
“亏大了!”
杨思的怨念几乎要实质化了,颜霖却是归心似箭,越是靠近,前方的火光越是清晰。
他没有带人跟符望大军硬碰硬,反而选择另一处岸口登岸。
此时,杨涛兵马明显不行了。
江边浮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眼瞧过去,大半都是杨涛帐下兵马,剩下一部分才是敌人的。颜霖将火把靠近水面,瞧见江水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一颗心越来越沉。
“带人寻找主公,若是遇见敌人,记得示警。谨记,保命为上,不可逞强。”
颜霖等人的运气倒是不错,一路上碰见不少败退逃跑的己方残兵。几番追问,他从这些人口中问到了杨涛的下落。当机立断,颜霖带上大半兵马赶去支援,剩下一部分人则将战船开到指定的地方。今日之后,漳州是守不住了,颜霖要为杨涛谋划好后路,不能落日敌人手中。
若能护送杨涛登上战船离开,前往南盛境内地盘,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颜霖的打算自然是好的,但也要看看他的敌人给不给机会。
这个敌人,不止是姜芃姬,还有占据南盛大半土地的诸侯安慛。
颜霖带人击退几波零散的敌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天亮之前找到往南撤退的杨涛。
“罪臣颜霖参见主公。”
找到杨涛的时候,颜霖手中的长剑已经饮满了血,铠甲不复原先的锃亮干净,浑身浴血。
“少阳!”见到颜霖,杨涛憔悴的神情舒展些许,上前将人扶起,“你没事就好,其余不说。”
颜霖道,“罪臣未能窥破敌人奸计,致使主公陷入危机,将士遭难……”
杨涛连忙打断他的话,“这事儿怎么也扯不到你身上,怪只怪我轻信了小人。”
颜霖一直在外练兵,秋氏的事情都是由杨涛拿主意的,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
颜霖道,“罪臣在洹口留了战船,那里还驻扎三万精锐,肯请主公立刻启程,撤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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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此事——”杨涛试图说什么,但颜霖不给他机会,用看似劝谏实则有些逼迫的姿态让杨涛答应下来,杨涛瞧着发小半跪恳求,什么话都梗在喉咙了,“好,我答应了。”
钱素见状,只能感慨唯有颜霖能治得了主公。
当然,同样也只有主公杨涛能纵容颜霖偶尔略显强势的态度。
若是换做小肚鸡肠的诸侯,光是颜霖刚才略带逼迫的举动就称得上冒犯僭越了。
过了一会儿,杨涛道,“我已经派人去将夫人还有小妹都护送着离开了,少阳不用担心。”
一个是亲妹子,一个是发妻原配,算是颜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当然不能出事。
颜霖道,“主公思虑周全,罪臣代内子先谢过。”
杨涛哭笑不得,这哪里需要颜霖代为感谢啊,哪怕他什么都不说,杨涛也要保护她们的。
颜霖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敌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恳请主公先行离开。”
杨涛带着残余兵马撤离水寨,仗着熟知地形将敌人甩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江面雾气还未散去,颜霖打算让杨涛抓紧时间登船离开,借着雾气遮掩逃离此处。
若是拖到天亮,恐怕会被敌军追上,危险性太大。
杨涛点头答应,刚抬脚走了两步,准备上马,顿时想起来另一桩事情。
“少阳不走?”
颜霖神情自然地道,“敌军来势凶猛,罪臣先带人拖延一时半刻,等主公安全了再离开。”
“这不成!”杨涛断然拒绝,“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向夫人交代?”
杨涛的夫人正是颜霖的嫡亲妹子,颜霖居然说要留下来为他断后,拖延敌军?
少阳究竟知不知道留下来的下场是什么?
颜霖神情镇定地道,“主公先离开了,罪臣才能毫无顾忌,您留下来,反而——”
他只差没说杨涛留下来会拉仇恨,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激发敌人的战意。
什么战意?
杀了敌军诸侯首脑,不说日后留芳青史,光是眼前的赏赐功勋就能受益一生了。
杨涛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眶有些微红,显然是不答应颜霖的提议。
“主公莫担心,罪臣会保护好自己,尽快跟上主公脚程。”说完,颜霖转向钱素道,“等会儿就麻烦你看顾主公了,路上若有敌军阻拦追赶,需谨记一件事情——不能恋战,能逃则逃!”
只要逃入杨涛位于南盛境内的治地,基本就算安全了,不能贪恋一时的功勋而忘了正事。
钱素点头表示记住了,立刻翻身上马,杨涛不想走也由不得他。
颜霖将大部分伤兵留了下来,精锐和没有受伤的士兵则让杨涛带走。
“怪我小看了人,居然会惨败至此。”
颜霖口中感慨一声,派了一部分残兵去当诱饵迷惑敌人,误导他们的判断。
符望等人对漳州地形不了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杨涛他们会从洹口河岸逃离,颜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若自个儿能全身而退最好,若是不能,至少要保证主公安全。
思及此,颜霖更头疼了。
大概是二十多年的保姆当习惯了,他下意识为杨涛操心,担心自己没了,无人能劝谏杨涛。
“唉,兴许这样对他而言才是好的。”
杨蹇活着的时候,杨涛被护得太好了,杨蹇死后,颜霖又担负起了当爹的职责。
颜霖又当爹又当妈,忙里忙外,虽说保护了杨涛心性,可这份心性实在不适合乱世。
莫名的,他此时的心情与临终前的聂良有几分相似,二人都放心不下熊孩子。
聂清是太纯良了,杨涛则是过于赤诚热心。
胡乱想了有的没有的,颜霖掏出一张帕子擦干剑身上的血,随手将那张素色帕子塞回袖口。
“报——发现敌军踪迹!”
颜霖问道,“人数几何?”
士兵回答,“约有千余人!”
千余人?
倒是吃得下,多半是符望分派出来寻找残兵的。
“全军听令,列阵御敌!哪怕是死,我等也不能让敌人赢得痛快了!”
颜霖发誓,他上辈子杀过的人还不及今夜杀的多,粗略一算也有百余人。
这对于一个常年担当文职的谋士而言,算是不错的战绩。
哪怕去了黄泉路,他也有百来个垫背,倒是不算太亏。
因为有了颜霖的周旋和阻挠,符望不仅没有找到杨涛,反而被他误导去了反方向。
等士兵从敌军残兵口中知晓杨涛等人去了反方向的洹口,神情跟打翻的调色盘一般斑斓。
这时候,天色也渐渐露出了灰白,江面的浓雾散去了大半。
杨思等人是第一批抵达的,本想开口恭喜符望,却不料对方神色愤懑。
“符将军,发生何事了?”
符望发怒的时候容易燥热,抬手松了松衣襟,口中道,“让人给耍了,杨涛逃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倒手的军功吹了!
杨思一听,不仅没沉默,反而笑着摊手道,“巧了,我也让颜霖逃了。这二人属兔子的吧?”
符望怒道,“得了,你见过哪家兔子在江面上还能健步如飞的?”
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嘴皮?
杨思就是那种天生嘲讽脸,再好听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也带着一股嘲讽味儿。
若非符望知晓此人就是这个破脾性,说不定就要怒了。
杨思见符望真的气头上,没胆子在符望发飙的边缘试探,干脆招来符望的裨将一问究竟。
这个裨将是当年符望归顺的时候带来的,为人憨实,忠心耿耿,杨思不担心对方说谎。
裨将一五一十将细节说来,杨思听得认真。
过了半晌,杨思一拳砸在手心,笑道,“运气不错,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
“什么漏网之鱼?”符望问道。
杨思说,“颜少阳啊,我怀疑带兵戏耍你,误导你来此地的人正是杨涛帐下颜霖!”
符望不解地蹙眉,“为何笃定是他?兴许还有别人。”
“兴许会是旁人,但颜霖的可能性更高。”杨思分析道,“杨涛当年对抗伪帝昌寿王,一举翻身。之后又为了寻求出路,避开东庆境内诸侯之争,带着仅有的两三万兵马去了南盛。杨涛如今的家业也不小,大半都是在南盛打拼下来的,帐下精锐也多是南盛人士。熟悉漳州各处水域地势,通晓人心与兵法,每次都能险而又险地避开符将军追拿,此人在军中的威望定然不低,不然如何趋势一群残兵做到这点?由此可见,此人定是颜霖没跑了!”
1568:伐聂良、攻杨涛,剑指天下(一百零六)
“果真?”
符望都已经做好空手而回的心理准备了,万万没想到还有颜霖这条漏网之鱼。
虽说杨思平日里不是很靠谱,但他正事上还是挺正经的,应该不会拿这事儿欺负自己。
“骗你作甚?听闻杨涛与颜霖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是将颜霖擒拿了,兴许还能用他威胁杨涛。”尽管威胁人的手段比较低劣,但行军打仗又不讲道德,能赢就好,谁还会端着仁人君子的假皮啊,“另外,杨涛此战损失兵马不下十万,除了少数是临时征召的,大部分还是从南盛带来的兵马。若是颜霖被擒,没有人帮杨涛打点周旋,迟早要出大祸!”
前面那段话,符望能理解,后面这段话就有些懵了。
怎么听杨思的意思,杨涛的性格不怎么样啊?
符望直言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对杨涛的评价不高。”
自家主公对杨涛的评价都不低呢,杨靖容的标准这么高?
“我何时说过这话?”杨思摇着头道,“杨涛成为乱世诸侯之一,光是这点就胜过无数人了。我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杨涛并非长袖善舞之辈。此人性情爽快耿直,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拨人。符将军怎么不想想,杨涛可是东庆人士,南盛士族愿意资助他成事,还不是因为杨涛身上有利可图。如今杨涛战事失利,眼瞧着根基不保,若无颜霖在一旁周旋,凭杨涛那个耿直的性格,迟早要与原先的士族闹掰。兴许用不着我们动手,杨涛就会……”
杨思冲着符望挤了一眼,抬手做了一个切脑袋的动作。
符望对这个推测不看好,杨涛怎么耿直,他也不是没有脑子,不可能将自己弄到那种境地。
“当务之急还是先逮住颜霖,杨涛这条头鱼没了,颜少阳可不能再溜了。”
尽管符望对建功立业这事儿没有杨思那么热忱,但他也是要养家的男人。武将不比文人,文人是盛世乱世都能吃得开,武人也就有打仗的时候赚钱,盛世太平了,机会就不多了。
杨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知道杨涛是追不上了,但符望还是派人去追赶。
追得上最好,若是追不上,主公那边也有个交代,免得被主公喷消极怠工。
符望二人将重心放在抓捕颜霖上头,相较于抓杨涛,逮颜霖更加现实一些。
颜霖手中虽有残兵,但各个挂着彩,手头也没有携带多少粮草辎重,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符望只需要派人将岸口堵住、盯紧船只去向、封锁颜霖的退路,迟早能将人瓮中捉鳖了。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保证颜少阳插翅难飞!”
符望信心满满,一旁的杨思含笑瞧着,不置可否,他怕自己说了会被打。
杨思有种没来由的直觉,符望大概会被打脸。
事实证明,谋士的直觉比女人的第六感觉还要强烈准确,符望遍地地撒网居然没抓住颜霖。
“兔崽子,抓到就打断腿,看他怎么蹦跶!”
符望正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处理战后事宜,安抚当地百姓,还要婉拒上门示好的本土势力,免得这些不长眼的家伙耽误他时间。兜兜转转,一个白天咻的一声过去了,派出去的兵马居然还没有拦下颜霖的兵马,反而被人逃进了深山,气得符望打算放火烧山将人熏出来。
“别啊——主公不是说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杨思脸上端着玩世不恭的笑,看得符望手痒,恨不得用手心与杨思的脸颊做个亲密接触。
符望道,“呸!主公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浑话?”
杨思道,“许多年前在青楼喝酒时候说的,你若不信,我写一封信过去问问?”
符望:“……”
带着主公逛青楼,他以为只有丰浪子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儿,没想到杨思也是毒瘤之一!
杨思见符望有发怒的意思,连忙转移话题,安抚道,“如今正是天气干燥的时候,若真是放火烧山,牵连的可不只是那么一片地方。听闻山间也有不少村落和耕作的梯田,符将军这一把大火下去,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主公要是知道了,符将军怕是少不了一顿责难。”
符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也就气头上才那么说,哪会真的放火烧山?
“那——现在该怎么办?”符望道,“难不成就看着他们上蹿下跳?”
杨思道,“派人继续追就行了,堵住各个出口,让颜霖无法自救,耗也能耗死他们。”
符望叹了一声,选择听从杨思的“佛系”建议。
正如杨思说的,颜霖等人目前最大的难题是粮食,身上的干粮只能撑一日,一日之后只能斩杀战马充饥。他们又要爬山涉水,体力消耗比平时行军更大,照此下去,撑不了几日。
不过,最坏的消息还不止于此。
敌人明显看穿了颜霖的算计,各个地方都安排了重兵,仅凭颜霖如今的人手无法强行突围。
走陆路,各处关口都有人严加防守,走水路,各个岸口也被盯上,无法借船。
看似绝路,但颜霖却没有气馁,更别谈认输了。
“情况我已知晓,主公那边安然无恙就好。”
颜霖说完这话,左臂肩头伤口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适地拧了眉头。
这个伤口是被敌人追赶的时候,不慎中了流矢留下的,搁在平时算不上什么大伤,但此时没有医兵没有药物,甚至连清洗伤口的清水都没有,只能草草包扎,勉强止血。
此时天气炎热,颜霖身上的盔甲又比较厚重,伤口边缘开始发红发痒,隐隐有溃烂的趋势。
不过,颜霖根本顾不上这些,强撑着带领数百残兵入了深山,寻到目的地。
没有船只那就自己做,此处的竹子正适合做竹筏。
有了竹筏,他们不需要岸口也可以趁着黑夜通过水路离开。
哪怕此举风险极大,但也好过坐以待毙。
人多力量大,他们靠着斩杀战马、挖野草、打猎山中猛兽,勉强过了三四日。
期间还要小心翼翼,以免敌人找到他们。
竹筏准备妥当,颜霖询问剩下的士兵,愿意跟着的继续离开,不愿意跟着的遣散。
哪怕颜霖军中威望极高,但士兵都是普通人,一连数日的颠沛流离,军心早散了。
迄今没有内乱,不过是因为士兵还能活得下去。
乘坐竹筏渡江逃难,食物清水短缺,危险性不用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险的。
1569:伐聂良、攻杨涛,剑指天下(一百零七)
最后愿意留下来的人不足原先的一半。
这还是有人顾虑的情况下,担心颜霖这话是试探他们的忠心,一旦说要离开就会被杀灭口。若是没有这层担心,最后留下的人能有原先三分之一便算极好了。颜霖见状也没说什么,取下身上贵重的物件交给他们中的百夫长,让百夫长将东西典当换取银两,权当是遣散的军粮。
那位百夫长哆嗦接过颜霖递来的玉佩、玉质短笛以及些许金裸子,眼眶热泪滚滚而下。
他们给颜霖行了大礼,哽咽说了祝福的话。
颜霖长叹一声,派人将准备好的竹筏推到水中,此时夜色暗下来了,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不过,逃亡之路却没有那么顺利,众人碰见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颜霖病了,溃烂发炎的伤口散发着恶臭,浑身高热不退。为了顺利出逃,颜霖这几日没有休息,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前日傍晚他便有些低烧,拖延这么久,伤口情况越发严重。士兵们看着只能干着急,毫无办法。
伤口创面太大、没有对症的药物、山间潮湿闷热数日逃命没有修养……所有条件都恶劣极了,病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夜间的江面气温较低,一冷一热,越发加剧病情恶化。
同一个竹筏的士兵抬手抹了一下颜霖的额头,刚触碰就被体温吓到了。
“无妨——”颜霖神情瞧着有些涣散,仍是强撑着道,“按照计划行事,莫要耽误时辰。”
他遣散了不愿跟随离开的士兵,这些士兵下山之后必然会被盯梢的符望军队抓到,稍稍盘问就能问出颜霖等人的下落。竹筏的速度如何比得上战船?他们不抓紧了,那就逃不掉了。
其实,颜霖也能杜绝这个隐患,便是士兵担心的那般将试图离开的士兵都杀了灭口。
没这么做,倒不是说颜霖心软不忍下手,实在是因为没这个必要。
剩下的残兵军心所剩无几,若是再暴力残杀士兵,这几百人也能兵乱喽。
“军师,您的额头很烫,这么烧下去还不——”
裨将默默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若是置之不理,颜霖不是烧成傻子就是一命呜呼。
当然,还有可能转为肺炎,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说法罢了。
裨将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因为颜霖实在是扛不住身体的抗议和昏沉的脑子昏迷过去了。
哪怕在昏迷之中,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一会儿置身火炉,一会儿被丢到冰窖,浑身寒颤,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重重丢入深海,不停下沉,周遭越来越暗……意识越发迷糊,裨将的呼唤更像是遥远天际隐隐透过来的低语,任凭他如何集中精力,仍是听不真切。
另一面,裨将见颜霖情况越来越糟糕,不得不咬牙做了个决定。
他让剩下士兵先撑着竹筏去计划好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获救。
有个士兵迟疑道,“要是碰见敌人……”
裨将咬牙道,“那便降了吧,料想主公和军师也不会怪罪尔等。”
他们已经倾尽全力了,奈何天命不肯成全。
这些伤兵降了还有一条活路,若是抵抗就是白白送上百余条命!
士兵又问道,“那将军现在……”
裨将道,“军师伤势严重,浑身高热,需要尽快靠岸寻个医师。”
士兵感觉有些不妥,好不容易有机会逃离这里的,若是留下来寻医,极有可能暴露身份。
裨将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更加知道颜霖要是死了,他们回去也将面临暴怒的主公,另外——军师这般人物,若是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值了。老天爷若是长了眼,肯定能转危为安。
裨将打算拼一把。
结果再坏还能比颜霖身死、自个儿战死还要糟糕?
“试一试,还有希望!”
裨将撑着竹筏带着颜霖脱离大部队,前途一片渺茫,唯有心中仅剩的执念支撑他走下去。
划了不知多久,裨将终于带着颜霖靠岸,前方就是一座小渔村。
裨将心中默念,“希望有医师,哪怕是赤脚庸医也好!”
尽管他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他相信老天爷一定是长了眼睛的!
渔村面积不大,前后也才三十户、近百口渔民。
因为没什么娱乐活动、灯油又贵,大部分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会儿都是丑时了,渔村被黑暗笼罩。
为了防止身份暴露,裨将把竹筏以及二人身上的盔甲都脱下来藏在芦苇丛,背着颜霖进村。
“有人吗?村里有医师吗?”
裨将拍了几户人家的门,不是没有人就是被臭骂一顿,胆子小的直接装死。
“有——”
裨将一家一家试过来,走到第七家——也就是靠近村边缘那家的时候,主人家开了门。
夜色很黑,但依稀能认出主人家是个身高有些矮的小娘子。
对方瞥了一眼他们,没好气道,“进来吧,别敲门了,小心村民生气抄东西打死你们俩。”
裨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那位小娘子转身点了一盏油灯,问道,“怎么不进来?”
裨将眨眨眼,暗中捏紧了袖中藏着的短刀。
“你背上的人不是病了么?”小娘子道,“我是医师。”
裨将目露诧异,这个小娘子怎么知道他是来找医师的?
小娘子怒道,“你傻么?刚才挨家挨户又是敲门又是大嚎又是哭闹的,老子又不是耳聋。”
轰的一下,裨将的脸全红了,庆幸皮肤比较黑,不然就丢人了。
“多、多谢医师!”
裨将连忙背着颜霖进来,将他放在一张陈旧的竹席上放平。
小娘子也不废话,一连点了好几盏油灯照明,勉强能看清病患的情况。
颜霖这几日忙得没有打理自己,鬓发缭乱,脸上沾着污渍,瞧不出原先的样貌。
不过,小娘子还是看出他的轮廓眉目极好,洗干净了肯定是个帅哥。
“这娃子长相真有前途,可惜是个当兵的。”
裨将道,“当兵怎么了?”
小娘子抬手将颜霖的上衣脱下来,指着伤口道,“脑袋挂在裤腰带的职业,你说怎么了?”
裨将:“……”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脱军师衣裳?
这还是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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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见裨将还傻乎乎杵在原地,没好气道,“傻愣着做什么,快去烧热水。”
裨将哪里见过这般不给面子的女子,但他还指望这位医师救命,当然不敢违抗。
“我这就去烧水,医师稍待!”
裨将摸索着去烧了一锅热水,幸好灶台附近堆了不少干柴和引火的枯草,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他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蛮干净的择菜木盆,用清水冲洗一遍再盛满烧开的热水。
回来的时候,他差点儿吓懵了,险些破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裨将忍不住拔出短刀,但又顾虑颜霖军师还在对方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干什么?反正没干这位。”这位小娘子倒是镇定得很,临了不忘口花花,她道,“你也看到了,我家可没有干净的纱布。我瞧他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剪下来用热水浸泡消毒……”
裨将:“……”
小娘子问,“让你烧的水烧好了?”
裨将见小娘子没有杀意,这才收回刀,回答道,“烧好了。”
“烧好了端过来,这里条件简陋,只能用热水做个简易消毒。”
裨将听不懂后面的话,但他听得懂前面那句。
他乖乖将木盆端来,搁在小娘子伸手可及的地方,低声嘟囔道,“我家先生可是有家室的。”
小娘子耳朵尖,她道,“我又没将他衣裳扒光,你一副我坏了他清白的表情算几个意思?”
裨将不敢怼,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娘子的动作。
自家军师的衣裳下摆被对方剪烂了,弄成一条一条、一块一块的碎布堆在一旁。
只见她将剪下来的料子搁在热水中烫了好几下才用筷子挑出来,微微拧干。
“破地方,连个双氧水或者盐水都没有,拿什么东西冲洗伤口……”小娘子用空闲的手将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另一只手则用碎布将伤口周遭的腐肉拭去,同时指挥裨将道,“锅里还有热水吧?你去将那些热水弄凉了,勉强也能用来清洗伤口,再去将厨房的醋拿来。”
裨将一脸懵逼,医师不应该把脉开药么?
一会儿烧水,一会儿凉水,一会儿还拿醋……
裨将忍不住道,“你是打算将我家先生洗洗搁锅里煮了,还不忘加醋提味啊?”
小娘子手一顿,险些戳进颜霖的伤口,她扭头白了一眼裨将,颇有威严地道,“让你去你就去!你是医师还是我是医师?烧沸的水勉强能用来清洗腐烂伤口,醋是用来物理降温的。不懂就闭上你的嘴,没人会将你当做哑巴。你要想让这个人活着,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裨将眨了眨眼,居然被这人的气势压住了,乖乖哦了一声。
他寻来蒲扇,努力对着锅中的热水扇风,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剩下的水扇凉了。
等裨将端着凉水回去,瞧见小娘子将自家军师脱得只剩遮羞的亵裤,险些没疯!
“你在做什么?”
“物理降温啊。”小娘子头也不抬地回答,“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大半夜是想吓死我还是吓死鬼?这人的体温太高了,这里也没有退烧药,家中穷得连酒都买不起,有一小坛醋能用就不错了。当然,我记得这里的酒度数不高,拿来退烧,效果也不知有没有这坛醋好……”
裨将见小娘子用沾了醋的碎布擦拭颜霖的前胸、后背、额头、腋下、大腿,神情蛮认真的,瞧着也不像是占便宜,裨将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地。见裨将把凉水端来了,小娘子将碎布丢给他,口中叮嘱道,“记得我刚才是怎么做的了么?你给他用醋擦拭,我去处理他的伤口。”
颜霖肩上的伤口不算太深,但很长,又闷了数日没有处理,因此伤口腐烂发炎比较严重。
“把你的短刀拿来。”
小娘子冲着裨将伸手,对方迟疑一会儿,取来给她。
她端来油灯,将刀刃放在火上烤。
“这是做什么?”
“消毒……估计你也不懂什么叫消毒。你这把刀肯定见过血了,谁知道上面有什么脏东西?”小娘子道,“我要用它将残余腐肉清理掉,刀刃就不能有这些脏东西,所以要用火烤。”
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握刀的手却很稳。
裨将清楚看到她手起刀落,剔除腐肉,没多久颜霖的伤口就流出新鲜的血。
这般大动作,哪怕颜霖昏迷着,身体也在颤抖,两道剑眉深深蹙起,干裂发白的双唇微颤。
小娘子不为所动,取来凉水冲洗伤口数遍,再将放在热水中烫好的细线穿入缝衣针中。
“这是做什么?”
裨将正帮颜霖擦拭第三遍,瞥见小娘子准备将针刺入对方的伤口,吓得破音了。
“缝合啊,傻娃子。”小娘子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熟练缝合,说道,“他的伤口比较长,缝起来好处多多,例如能快速止血、避免伤口暴露感染、促进伤口愈合、减少崩裂复发的几率……这娃子的运气不错,我检查了他的伤口,没有发现铁锈之类的东西,不然被破伤风梭菌污染的几率会大幅度提升。这破地方医疗水平稀烂,要是破伤风,你趁早给他准备身后事。”
几句话的功夫,裨将听得越发头昏脑涨,小娘子倒是完成了伤口缝合。
瞧着肩上那条蜈蚣似的丑陋伤口,小娘子末了还遗憾地感慨一句,“老子从医这么多年,做过数百台手术,这是缝合最丑的伤口。我稍微给他修一下伤口,争取不留下难看的伤疤。唉,你说这小伙子长得这么漂亮,身体也长得好看,要是留下这么一道疤也太破坏美感了。”
裨将给颜霖擦拭了好些回,抬手用手背触了一下他的额头。
“先生似乎没那么烧了——”
“嗯,这真是个好消息。”小娘子道,“我去外头摸点草药,煎熬了给他喝下。”
裨将感激地点头。
殊不知,这位小娘子刚出了门便叹了一声,“我八成是最穷的欧皇了。”
万万没想到,他救下的人居然是主播的死对头颜霖。
作为坚定的主播党,他挺担心自己会被开除粉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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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过眼神,颜霖穷得连个值钱物件都没有。
梦回千年活动推出这么多期,诞生这么多位欧皇,多多少少带了些纪念品离开。
唯独他,怕是要空手而回了。
没看错,的确是“他”,这位欧皇也是典型的男穿女。
刚抵达没一刻钟便听到有人在外头挨家挨户地敲门,又是哀求又是哭泣的。
人家哭得声嘶力竭,听着挺可怜,他就顺手救了一把。
奈何条件有限,要什么没什么,欧皇也只能尽人事,颜霖这条命能不能救回来,看他自己。
【草莓沙冰】:QAQ哭唧唧,为什么这次的欧皇发言不到十条也能中选!
【蓝莓沙冰】:认命吧,直播间的欧皇跟活跃度根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玄不救非!
经常混直播间的咸鱼,许多大佬ID都很眼熟,唯独这次的欧皇脸生得很。
直播间开启十余年,他才抢了一回位子,发言记录仅有八条,ID【学医救不了脑残】。
“发言少,我也不想的啊。当医生的,上班期间看直播还不被患者打出脑浆。”
他顶着少女的壳子,仔细辨认收在房间内的草药,直播间的咸鱼们为他打CALL。
看先前的情况,这位欧皇应该是个西医,但却能辨认出中医草药,厉害了!
医生的就业前景不错,不少高二高三的咸鱼询问欧皇有没有好专业推荐,他们也想学。
欧皇嘴一撇,冷哼道,“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咸鱼们一听这话,顿时为这位欧皇的耿直点赞,说出了无数医学生和医院工作者的心声!
【偷渡非酋】:欧皇听着颇有怨言,工作不顺利么?
咸鱼们喜欢聊天,但更加热衷挖掘八卦,欧皇这话一听就有故事。
果不其然——
欧皇一脸冷漠地道,“工作当然不顺利,你们猜我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被病患砍进来的。”
作为一名医生,还是中医转西医且本硕连读的医生,他蹲在医院轮转实习许多年才转正,进入医院勤勤恳恳工作。扪心自问,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病患,顶着医闹盛行的坏风气工作至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奈何运气实在是背,刚做完一台手术就被产妇男人砍进了ICU。
“唉,天底下的脑残太多了,学医救不了他们。”欧皇一脸沧桑地吁了口气,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老子选择学医的时候也是这么热情满满,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奈何脑残是不治之症,有心挽救无力回天。生男生女跟老子有一毛关系,又不是老子艹大他老婆肚子……”
五百万咸鱼:“……”
看着一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用软糯糯的声音说这么粗野的话,辣眼睛(*/ω\*)
【工作细胞】:听不大明白,这跟你成为被选中的欧皇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欧皇叹道,“大半个月前吧,我做了一台顺转剖的手术,产妇和女婴平安。不过,产妇的男人和婆婆不愿意了,大闹医院,一直说他们去香港做B超是个男孩儿,怀疑医院将贵重的男孩儿卖了,换给他们一个女孩儿。他们情绪很激动,不顾产妇不顾孩子,拿着水果刀就捅我。我被捅进抢救室住了几天ICU,工伤住院,这才有空闲功夫追直播啊。”
“你们知道不,ICU一天要近万费用,要不是老子有五险一金,不知道要给医院打白工多久才能赚回损失。”说罢,欧皇很是难过地抹掉并不存在的眼泪,喟叹一声道,“容易嘛!”
五百万咸鱼默默回答,“不容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偷渡非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未必会是坏事,这不就运气爆表穿越一回了么?按照直播间的热度,你的事情分分钟上热搜,伤害你的人一定会被逼着给你一个交代。
欧皇倒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虽然遭了无妄之灾,但他也不会因噎废食,因此放弃自己喜爱的工作。
咸鱼们听了欧皇的遭遇,再也不嫉妒羡慕恨了。
毕竟,这是欧皇应该得到的。
这具身体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村民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回来找她,因此家中有备常用草药,大多都是针对头疼脑热的。欧皇给颜霖配了退烧的药,让裨将拿到厨房去煎熬。
欧皇道,“他的伤口不宜搬动,暂时先在这里歇一阵吧。”
尽管欧皇只能停留十二个小时,但这具身体却是赤脚医生,小毛小病还是能治的。
裨将小心翼翼端来滚烫的药,稍微吹凉了喂颜霖喝下。
听着欧皇的建议,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停留时间越长,暴露身份的可能性越高。
不过——
军师的情况又不宜移动,着实让人为难。
欧皇深知他们的身份,聪明地选择保持缄默,没有继续追问。
话分两头,颜霖遣散了愿意离开的士兵,这些士兵将他给的东西换了银钱分了,准备散伙。
不过,他们的行踪如何隐瞒得了符望派出的兵马,很快就被抓住盘问。
有的人嘴硬,但也有人贪生怕死,面对牢房内形形色色的刑具,险些吓尿了裤裆。
“俺说——俺说,别杀俺!”
有人忍不住招了,其他人为了活命也松了口。
符望这才知道颜霖带人入深山是为了寻找竹子制作竹筏逃离。
他得到消息就派兵追赶,半夜时分抓到了逃离的另一拨残兵,颜霖却不在其中。
“颜少阳去了哪里?”
符望不是个好脾气,直接选择用暴力让他们开口。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他问出了真相,颜霖病重被裨将带着登岸求医了。
杨思大半夜被符望喊了起来,听完他的话才分析道,“如此说来,颜霖的病情肯定是严重到危及性命了。附近水域皆是小渔村,根本没有像样的医馆,更别说是医术精湛的医师了。”
“军师的意思……颜霖极有可能病死了?”
杨思冷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只是颜霖的尸体,那也比普通人尸体更有价值。”
符望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人去沿岸渔村寻找,定能将颜霖揪出来。”
尽管裨将已经很谨慎,但他将竹筏拖进芦苇丛还是留下痕迹,士兵顺着这条线索锁定了他们的方位。第二日天刚大亮,渔民准备出门打渔的时候,村里来了一拨陌生的士兵。
“你们昨夜可有见过陌生的人?”
渔民老老实实地道,“有,他们好像进了村尾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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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民才不管混进他们村子的人是谁,总之不能牵连他们。
出于自保,他们很痛快将人颜霖二人的下落说了出来,同时还有些隐隐期待。
抓捕的动静这么大,说不定逃跑的两个人是什么死刑逃犯,举报他们还能有嘉奖呢。
渔村很小,村口的动静也会传到村尾。
那些士兵刚到渔村问人,外出晒药的欧皇便察觉这拨人是冲着颜霖来的。
杵在原地思考了三秒,他决定装聋作哑,当做没发生这回事,继续低头晒药。
五百万咸鱼陪着他一块儿熬了漫长的一夜,告诉欧皇他所在医院发生的医闹事情以坐火箭的速度登上了热搜榜第一,那一家子奇葩丈夫、媳妇、婆婆也被扒出来了,连名带姓挂墙头。
人肉是违法的,但欧皇也没那么圣父,咸鱼们的好心他也心领了。
那家子没皮没脸的死咬医院偷换了孩子,不肯认错,拖着不肯支付医药手术费,医院方面也不想闹大,最后只能委屈欧皇。为了垫付这些钱,他工作这么多年的积蓄都填进去了。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们这些医生富得流油,随便做个剖腹产,家属上赶着送红包。
殊不知医院有医院的规矩。
不否认有这样的医生和家属,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医者。
他就属于拿死工资的,家属送红包是为了图安心,认为这样做医生会格外关照产妇,他也知道这个规矩,收下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事后送回去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学医时候发下的誓愿。
因此,他就只能指望工资条那点儿收入了,每个月除了基本嚼用和一千固定存款,剩下的钱都打给父母。听咸鱼说那一家子被挂在网络墙头鞭挞,医者仁心的欧皇也忍不住幸灾乐祸。
【扇子舞】:看了新闻,本以为是男方和男方家庭奇葩,没想到这个女的也是奇葩,可怜投胎到他们家的闺女了。医院为了证明清白,付钱给做了亲子鉴定,这一家子杠精居然说医院和鉴定机构狼狈为奸,伪造了鉴定书。一句话,这一家子杠精怎么不绑窜天猴上天呢?
【同同的丫头】:哼,身为女人还歧视女人,这是最悲哀的,特别是这个女人还是母亲的时候,气得原地爆炸!可怜那个闺女,眼瞎投胎到这么一户人家,以后可怎么办呦。
欧皇说自己遭遇的时候,咸鱼们自动脑补一个脆弱无助的母亲角色。
等神通广大的咸鱼将他们的消息扒了个干净,这才知道这位母亲也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听说那位婆婆将孩子抱回去之后打算用脚踩死,免得耽误二胎,孩子的母亲很伤心地选择冷眼旁观,最后还是邻居发现不对劲将孩子救下来,报警时候还被这一家人暴力威胁。
见过奇葩的,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他们是怎么从畜生道偷渡到人道的?
今天是欧皇心情最好的一天,他轻哼着曲儿晒药,远处那群士兵呈包围之势向她靠近。
咸鱼们见欧皇不打算示警,顿时懵了一下。
【茉莉清香】:不是——欧皇大人,你不打算喊醒屋里两个?
欧皇笑道,“我救他们是因为我是医生,医者不能见死不救。颜霖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医者职责之外的部分,我才不淌这趟浑水。另外,如果我警醒他们,这具身体的主人醒来会被打成同盟。主播又不在漳州战场,根本无法庇护小姑娘,我还是不逞强了。”
欧皇虽然咸鱼,但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他也蛮喜欢颜霖的,但对爱豆的喜欢再浓烈也不能赔上一条无辜性命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完全中立。
屋内的颜霖还在昏睡,那个裨将照顾他一整夜,累极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一个大概是百夫长的人上前跟欧皇对话,“有人说你昨夜收留了两个嫌疑犯?”
欧皇正欲回答,余光瞥见几个士兵进屋抓人了,顿时嘴角一抽。
人都进去了,问他不是多此一举?
“昨夜的确是有两个人过来求医,怎么了?”
百夫长从村民口中知道欧皇这具身体是村内的赤脚医师,倒没迁怒他。
屋内陡然传来一声暴喝,紧跟着是一番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没多一会儿就平息下来了。
很快,那个裨将的双手被人扭到身后绑了起来,押了出来。
欧皇道,“屋内躺着的那个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不能随意挪动,你们注意点儿。”
“多谢提醒。”
欧皇又道,“这两人的诊金还有我屋内的损失,你们记得补上。”
百夫长忍不住笑了,他生得凶悍,没谁见了他不怕的,这位年轻医师居然敢讨价还价?
“放心,一定少不了小娘子的。”
因为颜霖伤势重,他们不敢妄动,只能消息传回去,指望上面派一个医术好的军医过来。
最后,不仅军医过来了,杨思也来了。
“颜少阳这样都没死,命真大。”
杨思感慨,军医检查后告诉他,颜霖能活下来,命大是一回事,最大的功劳还要归功于那位医师。按照屋内残留的秽物判断,颜霖的伤口很糟糕,兴许早就烧坏了脑子。军医检查后却发现颜霖体温是正常的、气息平稳,伤口情况也算良好,伤口缝合很整齐细致……
最重要的是,缝合伤口的手法比伤兵营军医使用的手法好很多。
杨思听后,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欧皇。
欧皇怔了一下,毫不怯场地跟他对视,比谁眼睛大么!
杨思收回视线,寻来一个士兵低语两句,士兵点头跑出去,没多一会儿又回来。
“奇了怪了,这位小娘子只会治一些简单的头疼脑热,怎么还会这些?”
杨思起了疑心,欧皇隐隐觉得背后发凉。
莫不是要掉马甲吧?
这时候,百夫长提了一句诊金和屋内建筑修缮的事情,杨思对身边的随从勾了勾手。
随从取下腰间挂着的布袋。
“这是诊金,你救的人命很重要,值得这个价位。”
杨思是个心眼小的吝啬鬼,他支付的“诊金”其实就是颜霖给士兵的散伙银子。
一枚质地极好,雕刻精细的玉佩,一根玉质短笛,还有十几枚差不多半斤重的实心金裸子。
杨思上前面对欧皇,一手搭在他肩头,低头道了一句。
“你也是山鬼么?”
欧皇浑身都僵硬了。
杨思喉间溢出些许笑声,搁咸鱼的话形容,这笑声很苏。
“人间不是你们能玩的,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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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欧皇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杨思却没多言,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别、别这么笑,我很方……”欧皇忍不住怂了一下。
他是新世纪奉公守法的好人,但眼前的杨思却是乱世中的狠人,手上人命债无数啊。
杨思笑着问欧皇,“山鬼都这般胆小有趣么?”
不等欧皇回答,直播间五百万条咸鱼率先不干了,什么叫做“山鬼都这般胆小有趣”?
不知道“山鬼”已经是直播间咸鱼的代号了?
瞧不起山鬼就是瞧不起他们咸鱼!
【慈悲法藏】:欧皇不要怂,正面将小蓉蓉肛得喊爸爸!
【半夜癫痫】:头可断,血可流,山鬼咸鱼的名声不能丢。好歹也是新世纪的先进知识分子,咱们怎么能被一个老古板古人小瞧了?上去肛他,怼得他喊爸爸,相信你可以的欧皇!
欧皇:“……”
突然发现主播真不容易,她居然在五百万条咸鱼干扰拖后腿的情况下还能走到这一步,叼!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真要被他们糊弄了,说不定杨思都能将他脑子里的脑浆打出来。
电视剧整天洗脑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实际上人家古代读书人六艺皆学,骑射剑术都不赖。
真要有什么非分之想,首先头要铁!
“我有个问题……”欧皇瞧见几个士兵将昏迷的颜霖转移到担架上,暗暗庆幸颜霖后半夜的时候退烧了,裨将给他穿好了衣裳,不然可就丢人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个么,具体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如果颜霖愿意归顺,那就省力了。你问这个作甚?”
“好歹也是我的病患,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要是被你们一刀咔嚓了,显得我先前的努力有些蠢。问一问,我也安心一些。”欧皇心情有些沉重,作为医生,他看惯了生死,各个科室轮转实习那会儿就磨砺出来了,但人非草木,有些事情哪怕看惯了也不会麻木。
诸侯之争、乱世倾轧,死伤不计其数,为此牺牲的人性命贱如草芥。
理智上明白这个道理,心理上却有些怜悯和同情。
倘若这些人生在和平时代,大概都会有一个比较幸福的人生。
“人有贵贱之分,颜少阳的项上人头不知抵得上多少人的脑袋。有价值的人是不会轻易丧命的,颜少阳显然就是这一类人。他活着远比死了有价值。除非他没价值了,亦或者他死亡的价值更高,那么……”杨思斟酌着道,“依照主公的脾性,颜霖肯降,他就不会死。”
欧皇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这个谁不知道啊?
他还知道主播心眼比针小,容不得半点儿背叛呢,只要入了她帐下,“背叛”就是个禁词。
“既然如此,我心里有数了。”欧皇见士兵将人带走了,随便寻了个借口,开口送客,“昨夜被人扰了清梦,一夜未眠,若是这位先生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屋修养了,恕不远送。”
杨思没有阻拦,只是暗中派了一人留下盯着欧皇,若有异动就回禀他。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所谓的山鬼无法在人世停留太久。她们脱离之后,被附身的人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杨思只要观察被山鬼附身的人前后性情有无变化,便能判断对方离开了没。
钓回颜霖这条“漏网之鱼”,杨思的心情灿烂得像是春花儿。
“漏网之鱼”本尊却开心不起来。
颜霖是这一日傍晚才醒的,一睁开眼便看到浑然陌生的房梁。
他下意识想要跳跃起身,刚一发力便发现浑身虚软,肩膀处更是一阵锥心的剧痛。
颜霖无力地躺了回去,口中微喘,搁在身侧的双手不甘地攥紧成拳!
这里绝对不是……
他的双唇抿成了一道线,眸光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先生醒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一名身穿灰黑色、红色滚边的劲装女子提着医箱进来。
“阶下囚也有这等待遇?”
除了姜芃姬,天底下没有哪个诸侯会启用女性军医,颜霖更加确认自己的处境。
“便是阶下囚,没有明确发落前也有资格活着。我主并非嗜杀之人,更何况先生与常人不同,贵重异常,自然要好生照料。”这位军医挺能说话,搁在颜霖看来却是鬼话连篇。
“你做什么?”
颜霖见军医要解开他衣带,眉宇紧皱,抬手拦住她的动作。
“先生肩头的伤势需要好生照料,定期擦拭,驱除秽物,不然极容易再次溃烂发红。”军医将他手拂开,解了衣衫露出肩膀,“您现在是病患,理当配合医者治疗,莫要使小性子。”
颜霖回想自己病倒前的状态,闭口不言。
“先生那位裨将为先生寻来的医师倒是厉害,伤口缝合极好,若愈合情况好,兴许十日左右便能将线拆除了。”军医说道,“等会儿伤口会有些刺疼,先生忍耐片刻。”
欧皇将伤口处理很好,颜霖也没有再度感染的迹象,军医只需要定时消毒换药,十分省心。
“这是酒?”
军医道,“产量极少的烈酒,用于处理伤口,不可饮用。”
杨思兴冲冲给主公写了信,虽然没有抓到杨涛,但是逮到颜霖也是莫大胜利啊。
符望带兵清缴残兵,正式将漳州融入姜芃姬的版图。
他没有乘胜追击去寻杨涛的麻烦,反而听从了军师的安排,养精蓄锐,坐等敌人作死。
约莫过了十日,军医将颜霖肩头的线取了出来。
年轻人的身体恢复就是快,颜霖除了消瘦两圈,别的地方都还好。
杨思询问负责颜霖的军医,“他的病情如何?恢复得怎么样?”
军医如实回禀。
恢复很不错,但因为伤口过长,若是动作太大或者情绪过于激动,极有可能崩裂。
杨思听了这话,十分遗憾地道,“这样啊,真遗憾。”
军医好奇问了一句,“遗憾?”
杨思道,“我这里有一个让他听了之后暴跳如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坏消息。不过,你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我要是告诉他了,伤口又崩开,那不是给你增添麻烦了?”
军医:“……”
早就听说文人心黑,未曾想会黑成这样。
军师这个模样,分明是跃跃欲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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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这里有什么消息能让颜霖暴跳如雷、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军医默默按下好奇心,专心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每次给颜霖换药的时候会不自然流露出些异样。这些能在乱世当谋士的家伙,不论是观察力还是分析力,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
过了数日,颜霖终于按捺不住询问军医,试图从她口中问出线索。
“外面发生何事了?”
军医刚换好药,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好让颜霖继续静养。
骤然听到这一声询问,她不由得惊了一下,不是惊吓是受宠若惊。
她照顾颜霖伤势这么久,除了第一日说了两句话,其余时候人家都高冷得不行。偶尔给点儿回复也是“嗯”、“哦”、“不疼”,根本不能指望对方会主动搭话,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先生方才是跟我说话?”
军医瞧着半坐起身的颜霖,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屋内便只有你我二人,不是问你,难道是说给精怪?”
这话带着几分揶揄,倒是没给人冒犯无礼的感觉。
军医问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颜霖抬手将衣襟收拢整齐、系好衣带,浑然瞧不出他是阶下囚,更像是正经八百的贵公子。
以一个医者的角度来讲,颜霖绝对是配合度极高的病患,照料起来也是舒心惬意。
病患配合,医者尽力,他的伤势才能恢复得又好又快,早几天前就能下地走动了。
除了不能做大幅度运动、不能提重物,平日与常人无异。
颜霖道,“你这两日过来换药,神情有异,必然是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此事与我有关。”
军医暗暗咋舌,她表现有这么明显?
不过——
“先生莫要为难人了,莫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是知道也不能说与你听啊。”军医直接拒绝了,她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未经允许,不能轻易对外人透露消息,还请见谅。”
颜霖神情如常,丝毫不意外军医的回答。
如果军医二话不说就透露消息,嘴巴不牢固,他才要嘲讽姜芃姬治下不严呢。
“如此,烦请你寻个能说的人。”颜霖用略带自嘲的口吻揶揄了句,“既然颜某已是阶下囚,总该有个阶下囚的待遇,整日被关在一处养伤,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颜某是什么座上宾呢。”
军医将颜霖的话如实转述给杨思,正巧丰真也在场。
二人听这话,对视了一眼,笑得有些不安好心,军医瞧了心里略发毛。
杨思一句话便将军医打发走,“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下去忙自己的,我傍晚抽空去瞧他。”
军医听令退下,坐在一旁的丰真用合拢的洒金扇敲打手心,“真要告诉颜霖?”
杨思笑道,“他迟早都要知道,早些说,也好让他早点死心。颜少阳若是想寻死觅活,我也好给他准备自尽用的物件。白绫、鸩酒、匕首、长剑……应有尽有,死也得死得好瞧些。”
丰真道,“幸灾乐祸。”
若非二人关系还算好,丰真都想补一句“小人得志”了。
当然,他要是这么说了,多半会被杨思“记恨”,不知哪年哪月给他使绊子。
杨思挺直了胸膛,理直气壮道,“我就是在幸灾乐祸!”
于是,杨思就保持着“幸灾乐祸”的好心情见了颜霖。
分明是颜霖要见人,谁料杨思来了,他却半句话都不问,杨思见状也沉默是金,看看颜霖能忍到什么时候。二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喝茶。最后,杨思先憋不住了。
桌上一壶茶水大半进了他肚子,继续僵持下去,他都要憋不住去如厕更衣了。
“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情?”
杨思先开了口,语气听着很不善。
“自然是询问两件事情。”颜霖说得很干脆,“尔等打算如何处置颜某?我主如何了?”
“这两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杨思没有故意吊着颜霖的胃口,很爽快地道,“如何处置你,这还要等主公示下。我只是个小小军师,没资格僭越,更别说替主公做决定……至于,你的主公杨涛,如今的处境却是不太乐观。几日前,我这里收到了一个消息,内容与你、你的主公杨涛有关系。不过军医说你伤势未愈,我怕你听了会加重伤势,便替你瞒了下来。”
杨思一副“我也是为了你好”的表情,颜霖却不肯买账。
他淡漠地道,“无妨,颜某伤势大好,有什么事情便说来吧。”
杨思倏地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所有的恶意都写在了脸上。
“不知先生可否听过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颜霖道,“自然听过,你说这话有何用意?”
东庆、南盛附近的异族就是南蛮四部和北疆三族,两个都被清扫干净了,哪里还能作乱?
“此句出自《左传》,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此族并非民族之族而是氏族之族。这话不仅能用于氏族之族、民族之族,同样也能用于家国。”
杨思笑着说道,颜霖搁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心下有了隐隐猜测。
“然后呢?”
杨思道,“杨涛出身东庆,对东庆旧臣格外宽待,此举已经让南盛出身的士族心里格外不满。这会儿漳州战局失利,杨涛损失兵马不下十万。这些兵马,除了少数是漳州招来的新兵,大多都是从南盛带来的。损失这么多,那些投靠杨涛的南盛士族心中会怎么想?二者本就存在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若此时有外力推动一把,杨涛的处境——很危险了。”
颜霖眸光一冷,问道,“外力?”
杨思摆手道,“莫要这么瞧人,我主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这等小人行径。”
颜霖冷哼。
杨思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不过,颜霖也知道这事儿绝对不可能是姜芃姬做的。
“安慛。”
颜霖心下一转,吐出两个仿佛带了冰渣的字。
“他做了什么?”
【跪求月票】:伐聂良、攻杨涛,剑指天下(一百一十三)
“安慛做了什么……”
杨思冲着颜霖露出欠打的笑,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恶意,好似含在嘴里的鸩毒。
颜霖眸光平淡地望着杨思,再一次追问,“安慛做了什么?”
杨思笑着道,“你猜。”
颜霖:“……”
若非自己伤势未愈又是阶下囚的身份,门外站着十来个护卫,他真想跨过横在二人之间的矮桌,暴打杨思一顿。殊不知,这就是杨思的恶劣之处。他明知旁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越是沉得住气,非得将人胃口狠狠吊起来,耗尽所有的耐心,他才会不情不愿松口。
这一招,除了主公姜芃姬,每个与杨思共事过的同僚都尝过。
搁姜芃姬的话来说,杨思就是故意作死,明明有机会弄好同僚关系,他非得给自己拉仇恨。
五百万咸鱼还送他一个外号——江湖人称【杨?不作死不舒服斯基?思】。
颜霖此时的心潮翻滚似狂浪,一双平静的点漆黑眸盛满了愠怒,偏偏杨思还“浑然不觉”。
“难怪要带这么多人过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颜霖冷嘲一句。
“听闻漳州颜霖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尽管近些年常以文士身份示人,但年少时候创下的名声我却有耳闻,自然不敢托大。”杨思调皮挤眼,颜霖却不觉得可爱,只觉得可恨可恶!
颜霖年少的时候,东庆国情急剧下滑,各处乱象频生,士族把持的漳州也不例外。
尽管杨蹇带人将水匪打得不敢冒头,但这不意味着水匪彻底消失了,仍旧有不少散落的水匪打家劫舍,欺凌乡里。杨涛少年意气,总羡慕游侠仗剑天涯的潇洒快活,干脆拉着颜霖去闯荡江湖。他性格耿直仗义,看到不平事情就喜欢插一手,每每都会惹来不少人的追杀。
看到这儿,多半有人会以为二人的游侠生涯是杨涛打怪拉仇恨,颜霖补刀蹭经验。
非也,二人当游侠那些年,那些水匪贼人大半都是颜霖杀的。
杨涛觉得水匪投降认输可以改过向善,颜霖却是剑起刀落,根本不给贼人开口的机会。
若是打群架,颜霖也很能打,这货的武器是一对剑器。
据闻是由当世铸造大师耗费无数精力打造的,左手剑重九斤六两,右手重十斤三两,两把剑加起来比寻常武人的武器还要重不少,提着它们都很吃力,更别说用它们御敌杀人。
杨思听丰真说起这些八卦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
丰真便道,【信不信由你!你激怒颜霖,看他笑话的时候,记得多带人,免得我替你收尸。】
因此,杨思见到颜霖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看对方的脸,目光从对方的肩膀、双臂、双手、前胸依次看过来。一袭文士儒衫,长发梳得整齐,再以发冠固定,眉目雅正,资质风流。
从头到脚,哪里有一丝丝武人的气息?
颜霖冷笑道,“你若是不说,那便不说好了,左右不过那么些事情。”
杨思:“……”
这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杨思是个皮重带稳的人,欠扁的嘴脸若是搁在话本里头妥妥是反派,活不过三话。
“哦?先生不妨说说是哪些事情,咱们对照对照?杨某也好瞧瞧,丰子实推崇的人究竟是实至名归呢,还是浪得虚名。”杨思强行为自己挽尊,试图撩拨颜霖的怒火将话题继续下去。
颜霖道,“安慛野心勃勃,他帐下谋士花渊也是个心怀鬼祟的奸佞小人。征讨南蛮四部期间发生的疫病,多半也在他们算计之中。谋算我主杨涛与柳羲相争,试图渔翁得利。按照安慛的算计,柳羲在我主与中诏聂氏围攻之下,消耗精锐无数,方便他躲在后面趁机吞噬三家。”
“谁料,最后却是柳羲棋高一着,安慛如何坐得住?必然有一番动作。”
天底下有多少人盯着这两边战场?
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结局居然会是这样——
姜芃姬一家击退杨聂两家,她还保留一定兵力,杨聂两家元气大伤。
聂良病逝前线,二十余万精锐命丧湛江关,杨涛一个失误丢失漳州,折损兵力十万余。
面对这个局面,安慛怎么可能坐得住呢?
若他任由姜芃姬吞并杨涛,下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他!
为了自救,安慛只能改变原先的计划,从幕后走到前台,加入战局。
要么与杨涛联手,要么全盘接收杨涛的地盘兵马!
若是与杨涛联手,安慛还需要支援杨涛人手粮草辎重,哪怕赢了姜芃姬,日后还要与恢复元气的杨涛撕一场。若是选择吞并杨涛,相当于将未来的劲敌摁死在萌芽状态。
这两个选择各有优劣,整体而言后者的收益比前者大。
如今的杨涛只剩半条命,手中兵马不剩多少,辎重粮草奇缺,原先支持他的南盛士族也对他怨言颇多。安慛呢?讨伐南蛮四部一役,安慛势力在南盛扩张数倍,名声民望也达至巅峰。他出身南盛士族,利益与南盛本土士族更加贴近,从身份上来说比杨涛更加有政治优势。
按照颜霖的推测,安慛多半派人游说对杨涛有意见的南盛士族,许诺好处,将对方拉拢到自己阵营。士族也会向利益看齐,杨涛不能带给他们好处,他们舍弃杨涛也是理所当然。
颜霖完全能想象到,在安慛的算计下,杨涛回去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安慛趁着我主兵败、人心动摇的关键时刻,蛊惑众人透他帐下,颜某是是毫不意外。”
颜霖平静分析杨涛此时面临的局面,没想到杨思还是一副“你没猜全”的表情。
“不止如此,他们还倒打一耙呢。”
颜霖惊得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杨思。
“什么?”
杨思道,“你以为安慛策反了多少南盛士族?一小部分?杨涛兵败的消息刚传回去,一大半都已经倒戈,剩下一小波则是沉默旁观。杨涛带兵回去,不是东山再起,他是在找死!”
咔嚓——
杨思耳尖听到一声动静,低头一瞧,惊骇发现颜霖徒手将茶杯捏碎了。
杨思笑道,“这样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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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颜霖起初没将杨思的挑衅放在眼中,此时却生出了几分杀意。
正如他说的,若非杨思在门外放了十几个护卫,他现在就能摁着杨思爆锤一顿。
“难道还有更糟的消息?”
颜霖性格沉稳淡定,极少会有失态的时候,哪怕杨思带来的消息糟得不能再糟也一样。
杨思笑道,“当然有,我说给你听,你可得稳住啊。”
颜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打听过姜芃姬帐下众人的资料情报,杨思作为得用重臣之一,自然也是关注的重点。他这会儿只想将搜集情报的人抓过来骂一顿,情报严重失真!
搁在情报里,形容杨思的词汇都是如何阴狠诡谲、举止不羁,行事作风如何不拘小节,除了出身不堪了点儿,其他都没毛病。奈何,见面不如闻名,杨思本尊真是……一言难尽。
“你说吧,颜某听着。”颜霖惜字如金。
杨思道,“先前两军对战,杨涛将夫人幼子提前一步送走……”
他刚说了个开头,颜霖险些再次失态,掩藏眼底的那一汪深潭似在酝酿海浪惊涛。
“杨涛出兵与我军对峙之时,安慛便派人游说南盛士族。当杨涛战败的消息传过去,原先还游移不定的南盛士族彻底倒戈。为表忠心,同时也为了威胁杨涛,他们扣押了杨涛的妻儿,还有你的亲眷。”杨思这会儿没有皮,低沉的声音仿佛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打颜霖的心脏。
颜霖早就将茶杯捏碎了,这会儿手中没有别的物件,所以身前桌案遭了秧。
杨思亲眼瞧着颜霖心绪失控的时候,捏碎了桌案一角,顿时想起了自家主公那张青铜桌案。
虐待桌子这方面,颜霖与自家主公格外默契。
不过,颜霖终究是正常人,顶多虐待木制桌子,青铜精铁这样的桌案他是捶不动的。
得出结论,自家主公简直不是个人。
“听闻杨涛是个仗义热血之人,妻儿妹妹都落入敌人手中,自身又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他会如何抉择?”杨思平静地道,“究竟是抛弃妻子,丢弃血亲,还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颜霖看似平静实则不然,他的心情就跟雷雨暴风下的汪洋一般,浪涛翻卷,似要翻天覆地。
他对挚友再了解不过,妻儿妹妹就是他的命脉,安慛真是抓了一手好牌啊!
颜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横冲,眼角染上了屡屡血丝。
“安慛——他居然敢——”
颜霖本就看不上安慛,这会儿更是恨得忍不住生啖其肉!
“如今记恨安慛也是于事无补啊,你还是先顾着自己身子要紧。”杨思见颜霖这般动怒,内心的小人都荡漾得准备跳草裙舞了,火上浇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安慛不过是小人得志,逞强一时罢了。我主早就看此人不顺眼,待她收拾收拾,下一个就弄死安慛。”
颜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得杨思心肝一颤。
“哼!小人得志!”
颜霖这话是看着杨思说的,耳朵不聋的人都听得出他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安慛是小人得志,眼前这个火上浇油、不嫌事儿大的杨思不也是么?
“对,小人得志,这个安多喜蹦跶不了多久。”
杨思没将这事儿放心上,让颜霖骂两句就骂两句呗,以后共事了,他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思及此,杨思更加理直气壮了,唇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
当然,这事儿还能用另一个词形容——先撩者贱。
杨思这番举动搁在正经话本活不过三话!
颜霖:“……”
传闻中的兰亭公,她帐下到底聚集一批怎样的人啊?
最憋屈的是,他居然输给这样的人。
“你在此处好好静养。”杨思道,“这个消息是几日前的,原先想告诉你,不过军医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若是骤然大怒大悲,伤口极容易崩裂。为了你好,我这才将消息拖到今日。”
颜霖的回答就两个字“呵呵”。
哪怕他不知道“呵呵”等同于我去年买了个表,但冷笑两声的确能表达此时的心境。
杨思也不是什么好货,嘴上说得好听,但颜霖又不傻,杨思说的话,他一个句读都不信!
“等等——”
颜霖喊住准备起身离开,亦或者说开溜的杨思。
杨思扭头瞧他,笑道,“还有什么事?”
“你可知内子等人被关在何处?”
颜舒窈是杨涛的妻子,但也是颜霖的亲妹。
杨柔嘉是杨涛的亲妹,但也是颜霖的妻子。
对于他和杨涛而言,这两个女人是世上最重要的亲眷,断断不能有事。
兴许,乱世豪杰都没将一两个女子放在眼里,亦或者说在他们眼中,女子只是附属品,不论是母亲、妻子还是女儿,为了大业,她们都是可以牺牲的牺牲品。有人可以在生死关头将亲生骨肉踹下马车,更有人为了激励颓废士兵而杀掉爱妻、爱妾、爱女烹食果腹。
更有人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功成名就,天下女子任君挑选,谁还看得上糟糠原配?
这些道理被大部分接受,杨涛和颜霖却不在此列。
他们是为了庇护亲眷才甘心卷入乱世浪潮,若是为了外物牺牲她们,岂不本末倒置?
杨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现在是阶下囚,纵有一身武力也难有作为,更救不了她们。”
颜霖道,“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
呦——
阶下囚还这么有底气?
杨思道,“不知。”
颜霖垂眸道,“有一事,烦请先生相助。”
杨思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颜霖这是要求助他?
他瞧了瞧外头的太阳和严阵以待的护卫,总觉得有些方。
“何事?”杨思没敢满口答应,反而试探道,“不如说来听听。”
“替颜某书信一封,交予主公,切不可为了主母之事向安慛小人俯首称臣。”
杨思:“……”
颜霖脑子没进水吧,杨思的阵营与杨涛对立,怎么可能帮他这个忙?
再者,杨涛若是不管妻儿妹子外甥,那四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杨思斟酌了会儿,问道,“你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
颜霖道,“拖延时间,等待消息。”
杨思一脸雾水,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颜霖平静地道,“当然,先生也可以袖手旁观,等来我主归顺安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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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做主,还需要与人商议再给回复。”
杨思没有直接应下来,但也没有完全拒绝,意味着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走后,颜霖这才抬手捂着肩头的伤口,眉头紧蹙,似乎在隐忍什么。
他将衣襟解开些许,发现伤口并未开裂,忍不住唏嘘一声。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以前跟着杨涛当游侠那会儿,也曾大意受过伤,伤势不如这次严重,也堪堪养了两个多月才好转。
这次伤势多重,他在鬼门关转一圈居然还能回来,静养不足二十天,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期间,伤口也没有溃脓发烂,他也没有反复高热昏迷,可见是医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先前听说姜芃姬帐下女医将人当做衣裳缝合,还觉得可怕异常。
亲身体验一回,他却觉得传闻不完全属实,这手外伤医治的手段确有独到之处,别的不说,单说止血效果就比平常手段有效多了。瞧着肩头的伤口,颜霖预想等伤势愈合了,大概只会留下一道细长的疤痕。不像是正泽身上的伤疤,不仅长还很粗,瞧着跟爬了条蜈蚣似的。
“不知柔嘉二人如何了……”
颜霖口中念着妻子闺名,心头满是担心。
杨涛将她们提前送走也是为了保护她们,谁料安慛下手这般很绝,南盛那群士族又是如此白眼势利,说背弃就背弃,说倒戈就倒戈。不止杨涛陷入危机,还牵连了后宅女眷和稚儿。
尽管颜霖带着一米厚的粉丝滤镜,但他也不是无脑为杨涛打CALL。
按照目下的情况分析,杨涛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一个不慎还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
安慛是个小人,他帐下的花渊更是个疯子。
哪怕杨涛愿意为妻儿家眷投降,他们也不可能放过杨涛。
杨涛把持兵权,尚有一线生机,一旦交出兵权,归顺安慛,再无回天之力。
相较之下,姜芃姬可比安慛这货靠谱多了。
远的不说,许裴许斐兄弟的遗孀遗孤,她可没有亏待过,更没折腾过。
哪怕是那个和她互掐的黄嵩,尽管黄嵩现在没什么存在感了,但人家不也活蹦乱跳?
根据以前探子送回的情报,似乎还有人看到逐渐横向生长的黄嵩逛街遛鸟听曲儿。
颜霖倒不是想杨涛也学着黄嵩这般颓废,可目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杨涛和家人的性命。
来日到了黄泉,见了先主杨蹇,颜霖也能交差了,没有辜负对方临终前的嘱托。
当然了,颜霖也没有完全相信杨思说的情报,他谋划这些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罢了。
若是杨涛这盘局还能盘活,颜霖也不会轻易服输的。
另一厢,杨思将颜霖的话如实转述给符望等人。
主公不在这里,这种事情就要众人表决再让符望拿主意。
真要出了什么事情,日后主公要追责起来,在场众人一个都逃不掉。
“军师的意思……应该帮这个忙?”符望有些吃不准了,毕竟半个多月前两家还打死打活、水火不容呢,现在却要帮着颜霖给杨涛送消息,怎么看怎么诡异,“不怕死颜霖的诡计?”
丰真倒是捏不准颜霖的打算,但他确信颜霖是在自救而不是找死,“纵使是诡计又如何?颜霖已是阶下囚,杨涛帐下仅有残兵,南盛士族尽数倒戈安慛。试问,杨涛拿什么翻身?”
“话是这么说,不过……”符望心有戚戚地道,“我是怕了你们这些勾心斗角还要拐十八个弯的人。鬼晓得颜霖脑子里的想法?说不准是打算祸水东引,用迂回的法子营救杨涛?”
丰真和杨思皆是无语。
他们不记得符望有被坑啊,他一副“老子是过来人,你们骗不到”的表情几个意思?
谋士也是人啊,不要妖魔化好不?
一旁沉默许久的李赟开了口,他道,“颜霖再怎么聪明也是个人,人力有时尽,他如何在身陷囹圄的同时替杨涛盘活死局?若是有这个本事,他自个儿也不会成为我等阶下囚了。替他送一封信又如何,杨涛如今还能掀起什么浪花?倘若颜霖使诈,我等便杀了他祭旗。”
大概是被坑的心理阴影无限大,符望略显迟疑,但还是架不住群众的意见。
众人可以预料,当杨涛收到这封挚友亲笔所写的信函,他的心情是多么微妙。
杨涛这二十来日过得极为憋屈,先是在符望等人手中吃了大亏,好不容易在挚友的掩护下登船回了自个儿治地,当天深夜便接到帐下兵马反叛的消息。他带领另一部分还未叛变的兵马杀出了一条活路,稍作休整又接到妻儿亲妹和外甥被南盛士族趁虚扣押的消息。
一连串的打击让杨涛精疲力竭,短短数日便消瘦了好几圈,面颊消瘦,眼窝深陷,瞧着不复曾经的朝气热血。他一边担心留在漳州断后、下落不明的挚友,一边担心落入南盛叛军手中的妻儿亲眷。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午夜梦回总会梦见几人浑身浴血的模样……
“主公,有消息了。”
此时杨涛带领两万多残兵防守某处关口,借着地势的优势将敌人拒在外头。叛军也知道杨涛等人的窘境,知道他们缺乏粮草,没办法坚守太久,干脆采用围而不攻的策略,拖延时间。
杨涛刚从梦魇中清醒,耳边听到钱素的声音。
“什么消息?”
杨涛正靠在大树下,双手抱着武器,一副防备警惕的模样,听到钱素的声音才放松些许。
钱素的声音有些迟疑,“您看这个字迹,少阳传回来的。”
杨涛明白钱素迟疑什么。
按照颜霖当时的处境,要么死要么俘要么隐匿躲藏,
有能耐短时间内寄来书信,唯一的解释便是颜霖被俘了亦或者归顺了敌方。
试问哪个主公会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帐下重臣降了敌人?
不过,钱素还是低估了杨颜二人的关系。
听到颜霖相关的消息,杨涛的第一反应是欣喜挚友还活着,活着就好,根本没有因此生怨。
他几乎是用抢,夺过钱素手中的信函,迫不及待解开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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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清隽挺拔,宛若翠竹,的确是杨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少阳写的!
“少阳还活着——”
杨涛的笑容刚展露一半,瞧清楚上面的字之后,僵在半途。
钱素问道,“主公,少阳莫不是想要……”
尽管钱素觉得颜霖劝说杨涛投降的可能性很小,但目下情形,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
“信上就一句话,‘切不可为了主母之事向安慛小人俯首称臣’……”
杨涛很迷茫,他这两日很颓丧,内心天人交战,打算为了妻儿妹妹投降了安慛。
若是可以,他也想死战到底,但这么做没意义。
他身后还有两万多残兵,奈何辎重粮草奇缺,几乎个个带着伤,如何抗拒外面的叛军?
若是死战到底,不仅赔上他们的性命,妻儿和妹妹外甥都要被敌人当做祭品祭旗——
杨涛不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颜霖不在身边,他只能靠自己进行判断。
钱素道,“少阳这话的意思,究竟是何意?莫非真要放弃主母几人?”
杨涛摇头,“不可能,少阳并非那等人,他这么做绝对有他的理由。”
钱素问,“可……这封信也有可能是柳羲帐下之人仿冒的。”
杨涛又摇头,“少阳写字有个不大好的习惯,若是假冒,必有破绽。少阳的字迹有可能仿冒,但那般习惯,不是极为熟悉他的人,不大可能注意。这封信应该是少阳亲手写的。”
钱素:“……”
他和少阳交情也好啊,为什么他就不知道颜少阳写字还有坏习惯?
这说明他俩的交情还没达到一定深度?
“那……主公打算怎么办?”
杨涛道,“自然是信少阳,他不会错的。”
钱素:“……”
如果说颜霖对杨涛的粉丝滤镜有一米厚,那么杨涛对颜霖的粉丝滤镜大概是他的两倍吧。
大概是太热衷作死,杨思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找颜霖唠嗑,顺便从他口中抠出那封信的内涵。
颜霖一开始还能淡定,但杨思连续七八天过来报道,打扰他的静养,他就忍不住了。
“颜某虽是阶下囚,可也不该这般对待吧?”
午膳刚过就跑来点卯,不知道天气炎热的午后最容易犯困没精神?
杨思装聋作哑,反正他带足了人手,所以他有底气恃“人”行凶,不怕颜霖的“威胁”。
最后,颜霖被弄得没办法了,透露了关键信息。
颜舒窈和杨柔嘉,二人因为各自兄长的关系,她们在闺中便是手帕好友,爱好也雷同。
出阁之前,家中产业基本都是她们打理。
士族家庭大多有不少产业,诸如米铺、酒肆、食肆,还有比较赚钱的布料和胭脂水粉生意。
杨柔嘉性情活泼,但杨蹇对女儿管束比较严格,为了能顺利出府耍玩,她与颜舒窈倒腾话本上的“易容术”。颜霖很想告诉两个妹子,所谓易容术都是江湖游侠编出来骗人的。
没想到她们居然真摸到了些许精髓。
那一堆胭脂水粉在脸上涂涂画画,整张脸都变了个样。
当然,化妆出来的真实效果无法与真脸相比,但视线暗淡的情况下还是极其骗人的。
杨思听后觉得不可思议,“这有多大变化?”
颜霖幽幽地道,“内子曾调皮扮作主公,正是黄昏昏暗之时,连颜某都险些被骗过去了。”
杨思暂时接受了这个设定,说道,“你拖延时间是为了给她们时间自救?”
“杨颜两家的女子,绝非软弱无能之辈。”颜霖平静又有几分欣慰地道,“主公越是看重她们,她们在南盛叛军眼中的价值就越重,越容易遭到严密看管。反之,她们脱身的机会越大。”
杨思道,“倘若你失算了……”
“搏一把还有生路,什么都不做只能等死。”颜霖幽幽地道,“南盛叛军这么容易被安慛策反,你以为他们对主公会有善意?哪怕主公愿意投降,他们也不会轻易揭过此事,随便找什么借口便能将人除掉。外人知道是他们下的毒手又能如何?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趁着敌人不备,拦截俘虏家属用作威胁,这种行径简直下作极了!
连这种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指望他们有基本的道义?
乱世诸侯怎么斗都行,哪个不要脸的会将目标对准无辜妇孺和稚儿?
颜霖感慨道,“这事儿连兰亭公柳羲都做不出来。”
杨思:“……”
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歧义,当着他的面讽刺他主公,这也太过分了?
他家主公吃颜霖家大米了?
“哼,我家主公仁人君子,做不来畜牲的事儿。”
事实证明,颜霖对亲妹子和妻子的了解是十分深刻的,这两个女人都不是软弱无力的内宅女子。当她们被叛军骗走的时候,她们便意识到不对劲,但又不敢正面揭穿,以免暴徒杀人。
因为还有孩子要照顾,叛军也没将她们分开,反正两个女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们试探叛军,发现对方对她们的容忍度还算高,只要不离开,许多要求都能满足。
颜舒窈二人一合计,顿时有了主意。
今日要什么胭脂水粉,明日要什么绫罗绸缎,若不给就像泼妇一般闹腾,什么难听骂什么。
“区区两个妇人,着实是令人厌恶。真不知杨正泽与颜少阳二人眼睛是不是瞎了,居然看上这般俗不可耐的粗莽妇人。”这事儿闹到上头,看管她们的士族又是厌恶又是嘲讽,挥手打发乞丐一般道,“反正没几日可活了,她们提什么要求都满足了,让她们将嘴巴闭上就行。”
于是,二人被囚禁的日子过得倒是舒心惬意。
看押她们的丫鬟婆子也从原先的同情变得鄙夷。丈夫生死未卜,两个败家薄情的娘们儿无动于衷也就罢了,偶尔孩子哭闹着要喝奶她们也不理。见过狠心的,但没见过这么狠心的。
“真是作孽!”
仆妇几个口中嘟囔。
颜舒窈她们不仅喜欢折腾女儿家的玩意儿,还喜欢折腾伺候的仆妇,时常将她们叫到跟前。
几个仆妇都要被折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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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折腾太厉害,这些仆妇对颜舒窈二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奈何上面的人要求满足二人一切需求,她们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心里却恶毒诅咒着,盼着二人早早去死。
“那两个小蹄子,要不是命好嫁得好,哪里还容得她们放肆嚣张?”
几个婆子丫鬟聚在角落喝黄汤,两碗下肚就面红耳赤了,嘴里也开始说起了糊话。
如何让一群年龄不等的女人统一战线?
当然是吐槽同一个憎恶的对象了!
这些丫鬟婆子,平日为了些许赏赐或者主人家跟前露脸的机会,没少勾心斗角。
你看我不顺眼,我瞧你气不顺,各自在背地里嘴碎、互相泼脏水也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她们也不敢将这些事情摆在明面上,不然惹得主人家不开心,她们就要被发卖出府。
最近一段日子,她们受够了颜舒窈和杨柔嘉的“迫害”,暂时统一了战线,私底下吐槽、抱怨和咒骂的对象都换成了这两个人。原先关系不好的婆子丫鬟也能聚到一块聊天八卦了。
“哼,她们也嚣张不了多久,两个眼瞎又蠢笨的。”某个面相颇为刻薄的丫鬟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家里男人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她们还有心情每日涂涂抹抹,折腾什么胭脂水粉。等她们男人真没了,她们呐——哼,小命也就走到头了。让她们嚣张去,迟早要哭的。”
另一个婆子生得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瞧着很是慈和,实际上却是喜欢挑拨离间的长舌妇。
“老身倒是可怜那两个娃娃,每日哭闹,哭得嗓子都哑了。旁人瞧了都心疼,两个当娘的却不理会,好歹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真是狠心薄情!这才多久,娃娃瘦得跟个乞儿似的。”
众人聚在一块儿说颜舒窈二人狠心绝情,不管丈夫儿子,只知道吃喝享乐,临死了还顾着臭美。殊不知,丈夫没了,她们的地位和天也塌了,儿子没了,她们这辈子的指望也没了。
“随便一个不识字的都知道这些道理,那两位却不知道,唉,富养出来的娃未必就是好的。”
众人对这话十分赞同。
颜舒窈二人一瞧饱读诗书的士族贵妇,偏偏知道的道理还没她们几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多。
隐隐的,几人生出了几分凌驾于“士族贵妇”之上的优越感。
说着说着,她们还编撰出有鼻子有眼静的谣言。例如颜舒窈二人对孩子丈夫这么冷漠,八成是心里有了汉子,说不定还养着几个面首,进一步推测,兴许孩子都不是丈夫的种……
她们说够了,满足了八卦的瘾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翌日,众人接到一个让她们幸灾乐祸的好消息,同时也是佐证颜舒窈二人不检点的“铁证”!
颜舒窈的丈夫、被叛军逼入绝境的诸侯杨涛,宁肯老婆孩子都死光了,他也不肯投降。
这几个仆妇听到这消息,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露出几分同情来,对待颜舒窈二人也怠慢了不少,甚至是甩脸子。大势已去,两个被抛弃的女人还能蹦跶多久?反正是命不久矣喽。
颜舒窈二人便发现,原先还会打起精神盯着她们的仆妇,越发懈怠偷懒了。
态度变化如此大,她们便猜到是杨涛那边有了什么变故。
仆妇为了找回前几日受的气,故意透露杨涛放弃二人的消息,幸灾乐祸地准备瞧好戏。
不出她们所料,这两个眼皮短浅的疯女人又是撒泼又是吵闹,甚至还对她们动手。
“疯婆子!”
这些仆妇一向以服侍过士族为傲,哪里见过这般泼野的女人?
“舒窈,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吧?”
杨柔嘉收起表情,心疼得瞧着瘦了一圈的儿子,原先白白胖胖的小子,这会儿瞧着贼可怜。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个孩子出生后一直养尊处优,时常任性哭闹。她与颜舒窈的计划又不能出岔子,只能硬下心肠让两个孩子饿一饿,改改动辄哭闹的习惯,同时也是为了让监视她们的仆妇放松警惕。
目前看来,这个计划效果极好,那些仆妇恨透了她们,同时也将她们贬低至尘埃,根本想不到她们的出逃计划。颜舒窈她们为何这么折腾仆从?还不是为了尽可能记下她们的样貌、身形、言行举止、各自活动的范围和工作内容,方便她们借用合适的身份带着孩子出逃?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她们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只待合适的时机动手。
“差不多了,明日后日找机会离开,继续拖下去对我们反而不利。”
仆妇对她们态度越差,她们便越“作死”,脾气也是越来越差。
第三日,二人正式动手。
为了不引起怀疑,颜舒窈二人刚定下计划就让指定的几个仆妇专门送膳,一早瞧上的两个目标则混在其中。动手这一日,她们二人让目标过来送膳,趁机偷袭将人打昏绑起来闷死。
为了赶时间,杨柔嘉早早画好了妆容,穿上伪装的衣裳,尽可能将身形与身高朝目标靠拢。
因为目标仆妇很胖,她便将儿子捆绑在肚子上。
没多久就弄得差不多了。
颜舒窈扮得是个有些干瘦但骨架比较宽大的婆子,伪装起来比较方便,儿子藏在打通的食盒里面。幸好两个小子都苦累了,按照先前的经验,没个一两个时辰醒不来,倒是不担心。
她们都会点儿口技,能将人的声音模仿得九分相似。
二人便在屋内模仿平日的撒泼胡闹,又摔又打、又哭又骂,唱双簧似的。
没过多久,两个仆妇灰头土脸地被赶出来。
瘦婆子尖刻地低声辱骂道,“小贱蹄子,等男人死光了,瞧你们怎么嚣张!”
胖婆子则是心有戚戚地虚捂着脸。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二人送膳食还被打骂一顿,丫鬟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几分同情。
“唉,没见过这样的泼妇,简直丢了祖宗的脸。她们正气头上,你们几个机灵点儿,别凑到人跟前讨打。”胖婆子道,“吃也不吃,多好的菜都打发回来,估摸着半夜还得叫一回。”
丫鬟便道,“那就让她们饿着,大半夜谁给她们送膳?反正都是快死的人,用不着伺候。”
此时天色昏暗,丫鬟与两个婆子隔了些距离,声音身形都没问题,她也就没疑心。
她们又用袖子遮遮掩掩捂着额头或者侧脸,多半又是被那两个泼妇打花了脸。
丫鬟羡慕又嫉妒地瞧了一眼瘦婆子手中沉甸甸的食盒。
冲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道,“那么金贵的东西,两个贱婆子也吃,不怕折寿!”
颜舒窈二人面上瞧着镇定,心里却是慌得一批。
幸好孩子都还睡着,没精力哭闹,她们有惊无险地从偏门混出了府。
颜舒窈二人仔细考察过,这两个婆子平日最不守规矩,时常有了点儿钱就出去赌。
赌的对象多半是混混或者同府的家丁,那些家丁也是人精,时常聚一起出千骗二人的钱。
因此,二人不守规矩出府也是寻常,根本引不起怀疑。
二人出府之后,找了一条小巷换了另外的装束,打算天亮开了城门就混进百姓里头出城。
“这两个孩子,幸好饿瘦了一些,不然一瞧就知道不是百姓人家的……”
喂饱了孩子,二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们这几日是饿得狠了,一下子吃这么多。”
杨柔嘉道,“那也比没命强。”
天亮之后,二人扮作守寡的农妇,分别出了城,买了两头便宜的驴赶路。
她们都扬长而去了,监视她们的人才发现两具藏在角落里的尸体。
正主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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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瞧你今儿个气色不错,昨夜歇得可好?”
清晨天刚蒙蒙亮,早起的侍女正要过来接班,瞧见同伴气色极好,不由得问了一句。
“昨儿清闲,偷偷睡了个懒觉。”
昨夜守夜的侍女打着哈欠,面上仍有倦意,但气色挺好,一瞧就知道她昨天睡眠质量不错。
“诶?奇了怪了,那两个疯婆子没有半夜闹腾人?我怎么没赶上这么好的时候?”交班的侍女极为诧异,她先前守夜,疯婆子隔一会儿要吃要喝,还要她们倒夜桶,一整宿都睡不着。
侍女打哈欠的动作僵了下来,狐疑道,“是啊,疯婆子怎么会没有闹腾,莫不是出事了?”
另一个侍女刻薄道,“依我瞧,这俩祸害死了才好。”
嘴上这么说,但她们仍然进屋瞧了一眼,甚至连通报都懒得通报,可见有多么鄙夷怠慢。
几人转了一圈,发现屋内没有人,连平日婴孩儿哭啼不休的哭声都没听见。
她们将里外寝居都找了个遍,越找越是心急。
“啊——”
突然,一声急促又惊恐的声音传入几人耳朵,她们循声过去,瞧见某个侍女惊慌倒地。
“发生何事了?”
侍女手指颤抖地指着角落内的箱子,结结巴巴道,“死、死人了!”
一胖一瘦两具尸体被人打折,捆绑塞进狭小的箱子,手脚以诡异的角度曲折折叠,扭曲的面颊冲着众人。尽管这两具尸体满面乌青、七窍流血、两双眼珠子几乎要脱框而出,众人仍能辨认出二者的身份——这俩不是昨夜给疯婆子送膳吃独食又偷溜出去鬼混的洒扫婆子?
“不、不可能!”昨晚守夜的侍女惊慌道,“不可能!昨儿我亲眼瞧着她们提着食盒出去!”
那两个洒扫婆子还跟她说了好些话呢,声音正常、身形正常、容貌正常,不可能是死人啊!
另外,她们出去之后还没回来呢,怎么可能死在屋内?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到负责人耳朵里,不过她们没说颜舒窈二人逃了,反而脑补了一出厉鬼杀人吃人的恐怖灵异故事。有守夜侍女作证,颜舒窈二人根本没有离开过屋子,反倒是送膳被打的洒扫婆子离开了,彻夜未归。第二日,她们的尸体却被人发现塞进了狭小箱子。
“胡闹!世上何来精怪鬼魅!更遑论是厉鬼杀人!”
颜舒窈等人丢失,负责人又急又怒,哪怕杨涛不在意妻儿妹子的性命,她们的分量不如原先那么重,但也能用作出征祭旗的祭品。若是阵前将杨涛颜霖的妻儿杀了祭旗,必定能振奋军心,打击敌人士气。这些蠢人倒好,那么多双眼睛,重重关卡,居然还盯不住老弱妇孺?
“全部都是废物!为何连两个女人两个稚儿都看不住?”
负责人将昨夜守夜的侍从侍女都喊过来询问盘查,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们异口同声说没有看到颜舒窈几人,倒是亲眼看到两个洒扫婆子出去了。
负责人也迟疑了,问道,“你们确信是那两个婆子出去了?”
“确实是她们,声音形貌都没错的。”看门的侍从点头如捣蒜,“准是她们没错!”
负责人见侍从们如此笃定,他也不敢肯定了,反而觉得心里毛毛的。
倒不是没怀疑两个洒扫婆子就是颜舒窈二人,但她们都是士族贵女,身高、胖瘦、声音、容貌与婆子她们相差极大,哪怕那时候天色黑了,侍从也不至于眼瞎耳聋到分不清人的地步。
除非她们二人会变化之术?
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鬼神层面了。
不论是不是厉鬼杀人,带走了颜舒窈几人,人丢了是瞒不住的,只能层层往上禀告。
同时,负责人也做了补救措施,命令守城士兵注意两个携带婴儿的可疑妇女。
这年代,带着娃娃的寡妇多了去了,总不能每一个都是可疑目标吧?
负责人圈了几个条件,例如婴孩儿不足一岁,妇女样貌极好,气质上佳,没有干过农活……
一连串条件下来,倒是扣押了几个可疑分子,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难不成——真是鬼神作祟?”
负责人努力压下内心的悚然。
这时候,颜舒窈与杨柔嘉已经带着孩子骑着驴出了十几里了。为了外出方便,保护自身,杨柔嘉伪装成男性游侠,颜舒窈则伪装成普通农妇,二人宛若一家四口揣着两个娃赶路。
这一身份倒是让她们避开了不少危险,一路翻山越岭赶至杨涛被困之地。
杨柔嘉挺身而出,厉声呵斥拦截的士兵,“尔等让开,主母少主皆在此,谁容你们放肆!”
几个士兵懵了一下,她们亮出了身份,不论真假,他们都不能随意冒犯。
一人急忙找了钱素通禀此事。
钱素一听惊呆了,抓着士兵追问道,“那二人当真这么说?”
士兵点头,钱素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你们——”
钱素瞧着陌生的一男一女,有种自己被耍的愤懑感。
这时,颜舒窈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郎君在何处?”
钱素呆愣地盯着颜舒窈,这声音分明是主母的,但这样貌却不是——
仔细一瞧,钱素发现二人脸颊肌肤都很不自然,看多了还以为是蒙了一层假皮。
等二人将脸上的伪装卸下来,钱素的表情就彻底僵住了。
颜舒窈歉然道,“为求母子安全,不得已伪装成这样。”
她们简短说了脱身的经过,钱素听得是五体投地,同时也对颜霖的精准算计感到心惊。
颜霖是什么都敢算计,杨涛是什么都敢相信,这俩的老婆是什么都敢干。
这两家人的操作,他是看不懂了。
时隔近一月,见到妻儿妹妹,杨涛一个大男人险些当场落泪。
哪怕没有亲眼见到,光是想象也知道二人脱身的经历有多么凶险,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亲人平安了,杨涛也没了顾忌和担心,该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打呢,多半是鸡蛋砸石头,白白赔上仅存的两万多残兵。
降呢,那是不可能的,不然杨涛也不会选择颜霖的建议让老婆冒险脱身了。
降谁,这是一门学问。
既能保住身家性命,还要护住少阳,又不能让帐下士兵枉死,还不能让南盛那群叛军得利!
思来想去,貌似只有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