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小道消息
柳绾绾说,南风馆里总有争风吃醋的,前些日子,还有人为了个男花魁打架来的。
柳绾绾透露的这个消息,让付拾一和李长博都忍不住多想了几分。
为情杀人,自然也是可以有的。
如果这几个死者还都是和那个男花魁见过的,那就更有可能了。
付拾一和李长博出了翠屏楼,相视一眼,就明白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付拾一和李长博出来得早,付拾一看着时间,问他:“现在去哪里?”
“在马车里等着。”李长博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车里有点心。叫方良去买一壶乌梅茶来。”
付拾一顿时觉得自己饿了:“那咱们慢慢等?”
买来的乌梅茶没有付拾一煮的酸梅汤好喝,不过也总比没有好。
但是李长博马车里的点心,却是真的精致。
这个季节,李长博府里做的是荷叶酥。
一个个小点心,真像是刚舒展开的嫩荷叶。浅浅淡淡的青绿色,细细嗅,还能闻见一股清新的荷叶香。
付拾一咬了一口,连忙用手去接那掉下来的酥皮渣。
嘴里先是一片浓郁的奶香,紧接着才是淡淡的荷叶清香,待到细细一嚼,里头的馅儿香味就出来了。
馅儿却一片花香。
付拾一一口就尝出来:“荷花?”
李长博笑道:“付小娘子真是精巧,竟能尝出来。这是去岁荷花嫩花瓣和蕊放入蜜里,这个时候才拿出来。”
付拾一咋舌:果然是世家大族,一口点心也如此讲究。
李长博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付拾一的心思:“府里女眷成日闲来无事,就喜欢折腾吃食。”
付拾一点点头:“这一点,天下人都差不多吧。也就是现在太平盛世,所以都有这样的心思。这是好事儿。”
李长博深以为然:“这倒也是。”
两人说了几句吃的,最终还是说起案子。
付拾一咬着荷叶酥:“柳绾绾伤的位置,像是弹琴所致吗?”
李长博点点头:“的确像。”
付拾一再问他:“那你觉得,琴弦像不像杀死郑栾的凶器?”
李长博沉吟片刻,摇摇头:“琴弦比那个还要细,而且一定会勒破皮,甚至割出伤口。”
付拾一:“这样啊——”
李长博反问她:“你怀疑什么?”
付拾一摇头:“没怀疑什么。就是觉得太巧合了。”
李长博轻声道:“如今我最怕的,是再出现第四起。”
付拾一吃完了手里的荷叶饼:“真出现咱们也没办法。凶手太细心了。而且,有句话说得很好。”
李长博疑惑:“什么?”
付拾一长长一声叹息:“阎王爷救不了该死的鬼。”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虽说罪不至死吧,可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李长博面色微沉:“可动用私刑,却不该!”
付拾一说实话:“可是咱们已经尽力了。”
李长博沉默良久:“我只觉得自己太无用。”
付拾一摇头:“而是人力有穷。而因果无穷。”
李长博一愣:“付小娘子还信这个?”
付拾一笑眯眯:“当然信啊。所以人这一辈子,可别做坏事儿。”
付拾一心道:我就可以现身说法好么?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李长博深深看一眼付拾一:“付小娘子说得对。”
付拾一总觉得他有点儿刮目相看的意思,不由吐槽:难道我之前在你心里的印象,很像是坏人?
不过付拾一没来得及将话吐槽出来,卢知春他们就回来了。
三人一人酒气。
徐双鱼喝得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一种莫名喜感。
付拾一想起了年画娃娃——
“扑哧”。
付拾一没忍住,笑喷了。
李长博大概从没见过这情景,都愣住了。
卢知春和钟约寒也看付拾一。
徐双鱼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大着舌头:“付小娘子你笑什么——”
付拾一看着他整个一笨熊的样子,有点憋得辛苦:“就是觉得新奇。”
“什么新奇?”徐双鱼直勾勾看着付拾一,忽然想起什么来,大声欢喜的说道:“那个桃花酿真的好喝!还有那个茯苓饼也好好吃——我给你和李县令带了一块!”
紧接着徐双鱼开始满身翻找那块点心。
一马车的人静静看他。
钟约寒拦都拦不住,脸色黑得像锅底。
最后徐双鱼找到了,那块点心俨然已经彻底被压成了一个饼,还缺了一个角。
徐双鱼献宝似的捧在手心里给付拾一看,还压低声音:“这是给付小娘子和李县令的。”
付拾一盯着那惨不忍睹的茯苓饼,严重怀疑是被徐双鱼咬过一口了。
她抬头问徐双鱼:“我和李县令不是两个人吗?”
徐双鱼两个眼睛里都冒问好:“啊?”
钟约寒捂着自己眼睛,彻底不想看这个蠢师弟了。
……
结果最后谁也没能再说话。
徐双鱼一人承包了所有。
而所有人也被迫听了一路。
徐双鱼一会儿缠着付拾一说话,一会儿缠着钟约寒说话,舌头大得都听不清他咕哝的是啥。
可偏他还不让别人说话,只要但凡起个头,他立刻就插话进来。
最后所有人都无奈了。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那就干脆回衙门再说吧——”
好不容易回了衙门,钟约寒立刻带着徐双鱼去安顿了:多丢一刻的脸他都承受不起。
李长博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责问:“怎么让徐郎君喝酒了?”
卢知春笑盈盈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实在是拦不住。我们这头说着话,那头他就被人忽悠着喝了两大碗——”
付拾一憋笑:“以后可不能再让他碰酒了。”
“不过,春见,你那头是个什么情况?有可疑之处吗?”李长博最关心还是这个。
卢知春看一眼飞鹤。
飞鹤立刻开口:“我故意装成受伤的样子,还不经意将手臂上的伤被人看见了。对我家郎君也是瑟缩柔顺。不过,却没有人跟我搭话过。”
付拾一沉吟片刻:“或许,凶手最近有所收敛,打算避避风头?”
飞鹤又摇头:“不过,打杂的那个老头,看到我坐在那儿,很好心的给了我一个软垫子。还嘀咕了句:长得好看就是罪过。”
李长博下意识追问:“那他神色是什么样?”
第150章 怎么钓鱼
飞鹤还是摇头:“看不清,昏昏暗暗的,不过他又老又丑,脸上还有疤。跟南风馆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我悄悄打听过,听说他是因为没地方可去,只求一口饭吃,所以才被收留的。”
“对了,他是年后刚过来的。大年初几过来的。”
付拾一和李长博交换了个眼神。
时间,刚好对得上。
李长博轻声道:“叫厉海密切盯着。”
卢知春笑盈盈再问:“那这个鱼,还接着钓吗?”
李长博毫不犹豫:“继续。那几个人死前,赵熙和郑栾死前,不仅去过南风馆,还去过其他地方。这些地方,你都得去一次。”
卢知春沉吟片刻:“我打听到,明日在曲池,会有一场赏花会,平康坊有头有脸的歌姬舞姬都会去。南风馆的人也会去。我觉得,一个个地方去,未免太过刻意。倒不如——”
李长博明白了卢知春的意思,顿时一笑:“既是如此,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
“毕竟出风头,你再行。”
卢知春展开扇子,遮面害羞:“见笑了,见笑了。”
付拾一在旁边看得赏心悦目。
李长博忽想起来,白天河源郡主也是邀请自己去曲池来着——
李长博想了想,“明日要不然我们也去曲池?”
这话问付拾一呢。
付拾一也在心头盘算,听见这话顿时不好意思笑了:“我正想着,明日过去卖茶水点心,能不能挣钱——”
李长博嘴角一抽:“付小娘子这个伪装很好。”
付拾一笑得更加不好意思:“过奖了过奖了。明日我请二位喝茶吃点心。”
卢知春好奇的应了。
方良忍不住替付拾一吹捧:“付小娘子的吃食,那是天下一绝!”
卢知春震惊了:“果真?”
方良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果真!”
付拾一:你们问过我吗?
……
依旧是李长博顺带将付拾一捎回去。
路上,李长博诚心诚意道歉:“付小娘子不必当真,方良有时候孩子心性——”
付拾一诚恳摇头:“这是方良对我的赞誉。”
李长博又道:“可总归给付小娘子添麻烦了。”
付拾一还是笑:“方良如此,可不是帮我宣传了么?到时候我赚起银子的时候,才有人捧场啊。”
李长博还是觉得方良给付拾一添麻烦了。
付拾一笑眯眯:“都是朋友,不需如此的。”
方良幽幽的在外头道:“郎君,您就别说了。卢郎君是个有钱的,到时候他真迷上了付小娘子的饭菜,以后付小娘子才能赚钱买房啊。”
李长博:……多嘴!
第二日,曲池边果然是热闹非凡。
付拾一今儿准备得简单,所以就变成了现场包水晶包子,卖酸梅汤。
水晶包子的馅是豌豆芦菔和鸡肉丁,清新爽口不油腻,而且看着颜色也好看。
酸梅汤熬了一晚上,早已经入味的两大桶。
付拾一这头摊位刚支起来,卢知春就寻了过来。
付拾一咋舌:这也是个吃货啊。
卢知春的表现也对得起这个帽子:“付小娘子做的是什么?”
还没上锅,水晶包子还看不出好来。
付拾一神秘一笑:“请卢郎君稍等。”
包子上锅,只需要蒸个一刻钟就得。
掀开蒸笼那一瞬间,卢知春都愣了:“果真是刚才放进去的?”
付拾一失笑:“如假包换。”
付拾一给卢知春捡了一碟子,又来了一杯酸梅汤。
包子馅是用猪肉三分肥七分瘦,加上鸡蛋香葱,姜汁和花椒水调出来的。光是豌豆和胡萝卜丁,肯定是松散一团,而且又干又硬。
唯有如此,才能一口咬下去,有微微汤汁冒出来,鲜美爽口。
卢知春只尝了一口就沦陷了。
差点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付拾一提醒他一句:“郎君差不多了就快去登船吧。案子全靠你了。”
卢知春深吸一口气:“再给我留一笼。”
付拾一应了,他才肯走。
李长博也带着杜太夫人出来赏花。
特地也过来一趟。
杜太夫人还是头一次见付拾一,远远看见付拾一一身鹅黄的襦裙在那儿忙活,她还赞了一声:“哪家的小娘子,如此俊俏。”
李长博不好意思道:“这就是付小娘子。”
杜太夫人顿时来了浓厚兴趣:“那咱们可得看看。”
付拾一头一回见杜太夫人,忍不住有点儿拘谨,问好之后,只憋出一句:“我请老夫人吃点心。”
杜太夫人笑出声:“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杜太夫人真坐下来喝酸梅汤,吃包子。
付拾一这个水晶包子,外皮是透明的,一眼就看到里头的馅料。
这样的东西,杜太夫人也不是没见过,不过却都做得过分精致。口味倒是一般。
杜太夫人原本觉得估计付拾一的包子也差不多。
结果,这圆圆胖胖的包子一入口,她就被烫了舌头。
付拾一提醒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得慢慢咬。将汤汁喝掉。”
杜太夫人含着酸梅汤,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长博用竹叶捏着包子,慢慢吃了:“不错。”
杜太夫人能说话了,细细品了一个,顿时也夸:“付小娘子真是心灵手巧。这样的本事,恐怕长安城里再也找不出几个了。”
付拾一赶紧道谢:“老夫人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老夫人喜欢就好。”
杜太夫人紧接着又问付拾一别的:“听说你一人在长安,家里人呢?”
付拾一叹一口气:“幼年时候阿娘出了意外去了,两年前阿耶也走了。我刚出了热孝。”
杜太夫人心疼道:“难为你了。”
付拾一笑眯眯:“不难为,老天爷叫我平安长大,已是很好了。”
杜太夫人还要再说,李长博咳嗽一声:“时辰不早了,咱们要登船了。”
曲池里的荷花,要在船上看才行。
最主要是这么说下去,李长博怕勾起付拾一伤心事。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如同看起来那般释怀?
杜太夫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又匆匆告诉付拾一有空去她那里玩,这才跟着李长博走了。
走时,付拾一悄悄将两个包子塞给了方良。
方良顿时眉开眼笑。
这头李长博一行人刚走,那头河源郡主就带着侍从杀过来了。
第151章 青睐有加
河源郡主冲到了付拾一跟前,劈头就问:“李长博呢?”
“刚走。”付拾一如实相告。
河源郡主转头就瞪了侍女一眼:“让你们早点叫我的!”
付拾一实话提醒:“赶上了也不能坐一条船。今天,李县令祖母也在。”
河源郡主顿时收敛几分。
不过散财的习惯还是没改。
“啪”的将一张金叶子给了付拾一:“你的吃食来一份!”
付拾一麻利打包好,这才说道:“老夫人刚才享用过了,很喜欢。”
所以拿这个献殷勤,不合适了。
河源郡主“啪”的又给了一张金叶子:“赏你了!”
付拾一眉开眼笑:“郡主慢走。”
王二祥站过来,悄悄嘀咕一句:“付小娘子不要这么爱钱。”
付拾一斜睨他:“你不是休沐?”
王二祥笑得牙齿全部暴露在空气里:“我带春儿也来看看——”
付拾一往王二祥身后一探,这才看见一个娇软害羞的少女藏在他身后。
付拾一看了看王二祥,王二祥笑得更傻了。
付拾一递给少女一杯酸梅汤,将滚烫的包子塞给王二祥:“快去吧快去吧。”
春儿小声说谢谢,付拾一看她脸上红云一般,就笑眯眯打趣:“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
王二祥拉着春儿落荒而逃。
许是不太需要为生计发愁,长安城的人民都格外喜爱娱乐活动,而且十分有娱乐精神。
换言之就是曲池边上人满为患,付拾一没到晌午,就已经将货卖空了。
而曲池里头,大大小小的船只画舫,大概比荷花还多。
最大那一艘画舫,是平康坊的画舫。
她们今日要竞技歌舞,所以才如此抢眼。
付拾一即便是站在岸边上,也能看见那一艘精致的画舫。
歌声是听不见了。
不过隐约的乐声是能听见的。
付拾一慢悠悠回了家,然后又去看了衙门一趟。
衙门里现在谢双繁坐镇呢,付拾一刚一靠近,就感觉到了冲天怨气。
谢双繁满面幽怨:“付小娘子怎么没去凑热闹?”
付拾一咳嗽:“人太多了。”
谢双繁更幽怨了:“原来是凑热闹回来了啊——”
付拾一憋笑:“谢师爷也想去看热闹?”
谢双繁没有正面回答:“春光大好,若是辜负,便是暴殄天物啊!”
付拾一心头爆笑,最后只能同情道:“是很暴殄天物。谢师爷歇一歇,我去看卷宗。”
谢双繁惊愕:“付小娘子这样积极——”
付拾一回了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谢双繁挥手,继续自己的幽怨葛优瘫:“去吧,去吧。”
付拾一:谢老头还是挺可爱的。
衙门里,钟约寒两人也不在,两人也去凑热闹了。
热热闹闹的衙门里,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付拾一慢慢的翻找卷宗,看了一筐又一筐,最后彻底失望了。
不在。
当年的案子,不在这里头。
可是那个案子,应该在哪里呢?
难道是卷宗库?
付拾一有些沮丧。
卷宗库有人时刻守着,还有锁锁着,她是不可能进去看得到的。
付拾一正陷入情绪里时,就被小山叫过去:“有案子。”
付拾一顿时一愣:“是连环杀人案?”
小山摇头:“刚才有人拉着一车草料要进城,结果被查出来,草料里头有尸块。”
付拾一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才去提勘察箱:“我去看看。”
别人都不在,今儿就只能付拾一自己去了。
付拾一跟着小山一路到了延兴门。
延兴门已经开始戒严。
可还是架不住百姓们在远远围观。
付拾一一过去,众人都纷纷开始交头接耳:“怎么叫了个小娘子来?”
付拾一支着耳朵偷听了一下,发现猜什么的都有。
甚至是男扮女装的说法都出来了。
付拾一长叹一声:你们这是多觉得女人没有用啊。
付拾一将脸一板,直接就朝着牛车去了。
牛车车主已经被绑起来了,人都傻了,靠在墙根底下,不住的呢喃:“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付拾一没多看,到了牛车跟前,就看见地上散落着草结子。
那些干枯的草杆上,还有零星的血迹。
血迹早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种暗红色。
而牛车里头,还堆着一捆捆的草料。
缺了一个角的草料那里,能看出来有一截胳膊。
手指没了。
只从手肘到手掌。
付拾一微微吸一口凉气:碎尸案啊。
付拾一侧头问小山:“尸体全部在这里了?”
小山摇头:“他们发现尸体之后,就不敢再翻了。至于是不是都在这里,还要等付小娘子看看再说。”
付拾一揉了揉额头:看来又要来一次拼图游戏了。
付拾一并不想做这个游戏,尤其是现在连个助手都没有。
付拾一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钟约寒和徐双鱼了。
不过该做的还是得做。
付拾一深吸一口气,“既然是在牛车里,将草料原封原样的装回去,然后带回衙门。”
尸体已经被挪动过,这里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还这么一路颠簸——倒不如干脆再颠簸一下,去衙门里头,还能专心的拼图。
否则被这么围观下去,付拾一觉得城门也别用了。
付拾一领着一群不良人拖着牛车回县衙。
徒留下一群群众:“真的是个小娘子!”
“这个小娘子什么来头!怎么连不良人都听她的——”
付拾一充耳不闻,目不斜视。
倒是那些不良人们,一个个都有点儿按捺不住,忍不住呵斥了两句:“都闲着没事儿是不是?”
不良人凶神恶煞的,众人就鸟兽散了。
一路回衙门,付拾一直接将车拉到了验尸房门外,又叫来谢双繁做记录。
谢双繁的表情更哀怨了:“这样的日子,怎么还出命案了……”
付拾一哄他:“今日赏花不成。明日也是一样的。还清净。我回头帮您说说——”
谢双繁想了想,长叹:想凑热闹,不想冷清。但是聊胜于无。
“好吧。”谢双繁抓起笔。
付拾一让人将草料一捆捆的帮下搬。
而夹在里头的尸体,也就慢慢的显露了出来。
第152章 深仇大恨
不过倒是没什么血腥味。
肉块干干净净,胳膊分成了两截,付拾一捡起一块看了看:“断端无生活反应,是死后分尸。”
众人齐刷刷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活人就被分尸,得疼成什么样?
尸块一共分成了十三块。
分别是左右胸腔,下腹部到大腿根。
左右大臂,左右小臂。
左右大腿,左右小腿,以及左右脚掌。
手指失踪,内脏失踪,头颅失踪。
付拾一若有所思看了看,问谢双繁:“谢师爷你看这像什么?”
谢双繁不敢多看:“像什么?”
“血都清洗干净了,说明放过血。肉分得整整齐齐的。像不像肉摊上的肉块?”付拾一摸着下巴,围着尸块转来转去。
谢双繁将两者联想了一下,没忍住,头一歪,干呕了一声。
干呕完了之后,谢双繁哀怨的看向付拾一:付小娘子你是故意的吧?
付拾一目光还在尸块上。
谢双繁看着付拾一转悠,转悠得他眼晕之后,他忍不住出声:“付小娘子别转了。这尸体,怎么办?”
付拾一不转了,幽幽的叹一口气:“搬去验尸房吧。谢师爷准备记录。”
谢双繁看了一眼那尸块:“都这样了,还能查出什么——”
然后没忍住,看着那一块块白花花的肉,肠胃里又开始剧烈翻滚。
付拾一劝他:“不能看就别看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谢双繁恨恨:难道是我想看?!
付拾一亲自动手,将尸块整整齐齐的码在了新的验尸台上。
这还是验尸台到了之后第一次使用。
付拾一婆娑验尸台,语重心长:看来,这的确就是你的使命了。好好工作,不要偷懒。
谢双繁目瞪口呆:付小娘子你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看够了之后,付拾一清了清嗓子,进入工作状态。
首先是分辨死者性别。
好在死者性别不难分辨。
付拾一看着那明显的性别特征,沉声开了口:“死者女,根据皮肤状态,骨头疏密,毛发状态,初步推断,死者年纪应该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
再仔细翻看了一下死者身上的尸斑,付拾一发现尸斑很轻微,甚至用力按压之后会消失。
如果是正常情况,这样是尸斑,证明死亡时间是在二到四小时之内。
但是由于死者被分尸放血……
付拾一沉吟片刻,才道:“根据尸体斑痕,至少死亡二到四个时辰以上。”
紧接着,付拾一指了指肚皮上的妊娠纹:“死者曾经怀孕过。”
再看了看会阴部位的撕裂愈合瘢痕:“生过孩子。所以,应该是已婚妇人,有过完整生育经历。甚至可能不只一个孩子。”
谢双繁奋笔疾书。
付拾一接着往下看。
大腿上并无什么特殊,小腿上也没有。
付拾一最后看拿起一只脚掌,看着脚底的茧子和脚后跟的皴裂:“死者家境应该不算好,劳作很辛苦。而且,恐怕每天要走很多路。”
付拾一看了看脚趾:“脚趾曾经骨折过,但是没治好,长歪了。”
付拾一一声轻叹:“死者女,年纪三十左右,有生育经历。头颅缺失,无法确认身份,内脏缺失,尸块被冲洗过,无法判断死因,无法判断死前是否遭受暴力侵犯。”
谢双繁一一记录下来。
“尸体断裂端无生活反应,应是死后分尸。看断端状态,分尸用的工具十分锋利,而且动作干脆利落,并无太多砍痕。推测凶手十分熟练,而且力气极大。”
谢双繁顿时扬眉:“这么说来,会不会是屠夫?”
付拾一颔首:“有可能。或者经常砍柴的人也行。”
谢双繁若有所思:“那个赶车的人,也做砍柴的行当。”
付拾一摇摇头:“只能说有可能,还要继续查。”
付拾一仔细看了看脚指甲里:“脚趾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灰尘泥垢,说明平时死者十分注意卫生,或是脚总见水。”
谢双繁疑惑:“付小娘子不是说,尸块冲洗过吗?”
付拾一微笑摇头:“如果手指缝里有泥垢,即便是冲洗,也不是就能冲干净的。多数还是会留下一部分。更何况脚指甲比手指甲更难洗。”
有些常年劳作的人手总是黑的,指甲缝里全是黑灰,即便是反复洗手,也洗不干净。
谢双繁点点头:“那还有什么线索?”
付拾一拿起一边胸腔,指着胸口上的一块青色胎记:“左胸口有一胎记,形状像……一粒蚕豆。大小也如蚕豆。”
谢双繁刷刷的记录,心里头有些无力:这是什么神奇的比喻。可是竟然还真的越看越像……
付拾一沉吟片刻:“这个胎记位置如此隐蔽,估计只有家里人才能知道。去问问那个车夫家,方圆十里以内的人家,看看家中女眷是否有这个胎记,且失踪了的。”
谢双繁疑惑:“为何是方圆十里?”
付拾一解释:“因为车夫从驾车到城里,用了大半个时辰。而距离发现到现在,又快过去一个时辰。这就是一个半时辰了。再加上,要将尸块藏在草料里,需要一定时间,少说一点,两刻钟要吧?从这个时候算,再加上分尸,清洗呢?”
谢双繁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最后发现自己完全想不下去:血糊糊的,再想想那些心肝肠子什么的……呕~
付拾一却很清楚:“就算是分猪,从杀死,放血,到分块,需要至少一个半时辰。”
“两刻钟,加上一个半时辰。一共是差一点两个时辰。再加上车夫进城到现在,是一个半时辰。可死者死亡到现在,不会超过六个时辰,否则以这样的天气,就会出现腐败。转移尸体时候,天恐怕都还没亮,那时候,转移起来也很费时间。”
“因此,我才推断,第一案发现场不会离草料车太远,既然是第一案发现场,那很可能死者就是附近的人。先从十公里以内寻找。实在找不到,再往外扩。”
付拾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都有点儿口干舌燥。
谢双繁听得入神,自己算过来之后,就感叹了一句:“付小娘子算账功夫不错。”
付拾一咳嗽一声:“算账本事不好,怎么出来混?”
众人点头动作整齐划一:这倒是,毕竟付小娘子从来不会算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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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案子刺激不刺激——希望你们晚上不要做噩梦哦~
第153章 快要秃了
李长博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付拾一还在验尸。
听闻出了这么一桩案子,李长博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回来。
自然,脸色也是不太好。
李长博到了验尸房的时候,付拾一一抬头,就看见了李长博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李长博看着验尸台上那白花花的尸块,先是一愣,随后才注意到性别,又慌忙扭过头去避讳。
付拾一每次看他这样,就觉得又意思:李县令真是个纯情又正直的人啊~
谢双繁上前去将验尸结果跟李长博说了一遍。
李长博听完之后,脸上的神色更沉默了。
付拾一抽空看了一眼李长博的脑袋,突然想到:压力这么大,李县令不会掉发吧?掉发严重会不会秃头……
付拾一小小的走了个神。
然后就被谢双繁抓了个正着:“付小娘子想什么呢?”
付拾一脱口而出:“秃头——”
所有人都齐刷刷问号脸:秃头?
付拾一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我在想,案子这么难,我脑力耗费太多,恐怕要掉发秃头了——”
众人:……你这样,哪里像是在费心想案子!分明是在开小差!
李长博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付拾一的发鬓,认真且诚挚:“付小娘子头发尚且浓密丰厚,光泽如缎。”
顿了顿,又保证:“我家中有养发的方子,回头叫方良给付小娘子送去。”
谢双繁觉得自己见了鬼:这是李长博吗?这是那个不解风情的李长博吗?
付拾一微微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李县令真是个大好人。如此为属下着想——”
谢双繁摸了摸自己这些日子一来稀疏不少的头发,满含期待看向了李长博:“李县令,最近我连日在衙门——”
李长博看谢双繁一眼,点点头:“谢师爷辛苦了。”
谢双繁饱含热泪: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众人看看一脸褶子的谢双繁,又看看水嫩红润的付拾一:李县令反应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谢双繁就差仰天长叹了。
付拾一受宠若惊,忽然觉得自己俨然就是整个衙门的团宠,然后就开始了自我膨胀。
可惜这种天下之间舍我其谁的傲然还没维持三个呼吸,就听李长博道:“还有别的证据吗?”
付拾一连忙勤恳起来:“目前没有更多发现。不过,不良人们找人的时候,可以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哪个地方血腥味特别重,或者苍蝇特别多。”
李长博有些疑惑。
付拾一解释:“冲洗血迹恐怕花费了不少的水,如果不是用的活水,直接泼在地里,肯定会引来苍蝇。而那些内脏,这个天气也很容易腐烂变质,同样也会发臭招苍蝇。”
顿了顿,付拾一意味深长补充:“除非凶手埋得特别深。或者,是直接吃了——”
众人听完,都觉得肠胃有点翻滚:付小娘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长博脸色也有点儿绿:“吃人肉——”
“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付拾一一声叹息。
李长博觉得胃口翻滚得更厉害了。
付拾一面不改色:“还有头颅,也要尽力去找一找。能找到的话,就好办了。”
李长博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只觉得压力大:一桩案子还没完,就又来一桩案子。
而且凶手一个比一个还要凶残……
付拾一劝了一句:“李县令别太有压力,世上变态的人,总是很多的。”
李长博有气无力:“我去审车夫。”
付拾一想去听听看,觉得说不定会让她寻找到更多的证据:“我也去。”
尸块已经这样,付拾一觉得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更不用怎么整理,所以直接装在竹筐里,抬进冰窖。
李长博在旁边目睹全程,欲言又止。
这种心情下,即便是付拾一标准的洗手动作,也没能他心情舒畅。
车夫此时还是一副受惊吓的样子。
这幅样子太真实,要不是演技好,就是真吓坏了。
李长博直接问他:“死者是谁?”
车夫“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人不是我杀的!我是冤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他一顿乱喊,脸都白了。
付拾一:胆子这么小,今后睡觉怎么办?
李长博皱眉:“可尸体在你车里发现。你如何解释?”
车夫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昨天装草料是我自己装的,可是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有了!”
车夫忽然想起一个细节来:“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早上要套车时候,检查了一遍绳扣,发现有两个绳扣都有些松散,我以为是我那婆娘系的,还骂了她!”
“我婆娘平时根本不会绑那样的!一定是有别人动了我的草料!”
李长博听完,不等车夫歇一口气,就呵斥道:“你那牛车难道是放在大路上,什么人都能碰得到?”
车夫一下子变成了秋天的老茄子,“车放在我院外的——草料这种东西,哪有人偷……放了这么多年都没事——”
乡下邻居都认识,牛放在院子里,草料车放在院子外头,方便第二天出门,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惯例。
从来没丢过东西。
有时候进城,他还捎带邻居——
车夫嚎啕大哭:“哪个杀千刀的龟儿子要害我!这不是坑人嘛!你偷走了也行,干啥子多出来东西!还是这么要命的东西!”
方言俚语这么一通骂,车夫是彻底崩溃了。
付拾一也听得差点没笑场:这也真的是灵魂拷问了啊!干啥子多出来东西!
李长博按了按眉头,只觉得更加力不从心了。
不过,他也想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么说来,你邻居们,对你的情况很熟悉?”
车夫含泪点头,怯懦的问李长博:“那要是查不出来,我咋个办?”
李长博实话实说:“不可能查不出来。世上事,做过必然有痕迹。”
车夫坚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万一呢?”
付拾一替李长博回答:“只要人不是你杀的,我们县令绝不会冤枉你。”
车夫顿时松了一口气。
付拾一顿时肃穆:“如果人是你杀的——”
车夫眼泪又下来了:“真不是我杀的!”
付拾一:请问你为什么泪腺这么发达!
第154章 实地考察
付拾一和李长博商议过之后,就决定去实地考察。
看看第二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付拾一看了看日头:“现在时辰还早,咱们现在出发?”
李长博应一声:“应该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
付拾一倒无所谓:“实在不行,在外头过一夜也无妨。就当郊游了。”
李长博还没来得及说话,方良就凑上来夸:“付小娘子真豁达。要是我们郎君有您一半就好了。我们太夫人也不愁了。”
付拾一笑眯眯:“李县令这叫忧国忧民,操心天下,我就是个平头小百姓,只操心吃喝三餐,自然豁达。”
李长博微微有点不自在,脸上都泛红了:“付小娘子过奖了。付小娘子也是为长安安宁做了贡献的——”
付拾一摇头:“哪有李县令的贡献大?李县令日夜思虑操心,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
李长博脸色更红了:“全都是因为有付小娘子你们这样的人在帮我。”
方良幽幽的:“郎君和付小娘子别说了,咱们再不出发,时辰就真来不及了。”
李长博和付拾一就赶紧上了马车,随行的是小山他们几个。
厉海和谢双繁留守衙门。
小山不敢和李长博平起平坐,衙门里马又不够,就在外头和方良一起赶车。
其他几个不良人就骑马跟着。
许是太过劳累,马车颠簸起来之后又有点儿像是摇椅,付拾一就靠在软靠枕上不小心睡着了。
李长博也有些困倦。不过只是撑着头,微微闭目养神。
现在毕竟是到了该午睡的天气,这个时辰,难免困顿。
付拾一睡得又香又甜,呼吸绵长。
李长博渐渐也陷入了半梦半醒。
忽然马车猛的颠簸一下,付拾一一下就倒栽葱下来,直不楞登的朝着李长博磕了过去。
李长博也迷瞪着,也被震得不轻,好在他还是比较稳当,这才没摔了。
可付拾一脑袋磕在了李长博的膝盖上。
两人都霎时清醒过来。
付拾一捂住了眼眶,眼泪长流。
李长博既觉得膝盖生痛,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难得有了三分慌乱:“付小娘子——”
方良已经慌忙道歉:“刚才路上有个石子,实在是没看见,郎君没事儿吧?”
付拾一红着眼睛看李长博,鼻子尖儿也红了。
李长博看着付拾一那样,怪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住——”
付拾一眼泪根本止不住,可也知道不是人家李长博的错,忙摆摆手。
李长博小心的观察:“磕哪里了?”
付拾一指了指眼睛。
李长博忙道:“我看看。”
付拾一艰难的将手挪开,露出自己红彤彤的眼睛。
李长博看了一眼,轻轻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大碍。”
付拾一点点头:“我知道,这点力道,还不至于眼球爆裂。”
李长博:……好吧。
小山隐约听见动静,有点儿担心,于是掀开帘子:“没事儿——”
那个“吧”自动吞了回去,他震惊的看着李长博:“李县令你欺负付小娘子了?”
李长博:我跳进黄河我都洗不清了。
方良也一脑袋扎了进来,“郎君你把付小娘子怎么了?”
付拾一泪痕满脸的脸,红彤彤的眼睛,瞬间暴露在了方良面前。
方良也震惊了:郎君!!!!
李长博扶住额头:作为县令,我被冤枉了该找谁给我伸冤?
付拾一艰难道:“李县令什么也没做,我就是不小心磕着了!”
方良不信:“郎君!付小娘子毕竟是女郎!”
李长博:……方良,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形象。
小山也忍不住正义了一下:“李县令,付小娘子还是很娇弱的!”
李长博:……我到底干了什么?
付拾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你们真的误会了!”
方良,小山:不,我们没有!
最后,这个误会也没澄清。
好在他们到了目的时候,付拾一的眼睛已经好了,脸上也用帕子擦干净了,至少没让更多的人误会。
李长博一路上都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我在这些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马车进村,村里人差不多都出来围观了。
尤其是一听说是官府的人,一个个的就更加好奇。
这会儿,都自发自觉围出了一个圈子,将付拾一等人圈在中间。
不良人已将里正找来,然后让里正协助他们。
里正一把年纪,胡子花白,耳朵也背,一切行动全靠他儿子在耳边大喊传话。
饶是如此,也差点闹出乌龙。
里正儿子不好意思一笑:“我阿耶年纪大了。”
李长博对待的老者还是十分客气,笑一笑并不介意:“这就是宋二牛家?”
里正儿子点头:“是。”
付拾一已经看见了门口的拴牛柱。
柱子立在一个缺了角的石磨子中间,被绳子摩擦得油光水滑。
车辙印还在,直到上了大路才没了。
里正儿子小心翼翼的问:“宋二牛怎么了?是犯事儿了?”
李长博摇头:“出了个案子,和他有些关系。他家里人呢?”
一个妇人从颤巍巍的从人群里出来,看得出来脚都软了,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动。
付拾一上前去,柔声问;“宋二牛昨天打草回来,你帮他忙了吗?”
那妇人点头,声音都是抖抖索索的:“帮了,早上他还骂我说,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们还拌了两句嘴——他到底怎么了。”
付拾一一看就知道她这是想歪了,忙解释:“人没事儿,很安全,就是在你们家的牛车上,发现了尸体——”
本来妇人脸上颜色都松下来,此时一听见这话,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就白了,然后一翻白眼,人就仰过头去了。
付拾一:……这承受力也太低了。
李长博也有些哭笑不得。
众人一通忙活,又是拍凉水,又是掐虎口,又是扎人中,这才将人又弄醒了,付拾一蹲在那妇人跟前:“这件事情,查出来若是和你们夫妻无关,你丈夫就能回来了。”
那妇人哆哆嗦嗦:“那要是有关呢——”
众人:……这是糊涂了吧。
付拾一也无语:“那你们就都得去衙门了。”
妇人一下子又厥过去了。
付拾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还怎么办案?
第155章 你要坚强
再度把人弄醒了之后,付拾一换了个套路。
她严肃的看住妇人:“接下来你需得仔细听我的话,不可答错一个字。”
妇人紧张得手指蜷缩,连连点头:“是。”
付拾一一直不去提死人,只问情况:“你丈夫什么时候出的门?”
“天刚亮没多久。”妇人老老实实的:“一般我是天见亮就起来煮饭,吃过早饭后,他出的门。那时候,还不热。”
付拾一和李长博对视一眼。
李长博微微颔首。
时间对得上。
那宋二牛,也就是车夫,路上应该是没有停留就一路进了城。
付拾一颔首:“那出门时候,有什么异样没有?”
妇人摇头:“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那个绳扣——他把我骂了一顿。绳扣如果松动,半路上草料就会滚下来——”
付拾一打断她:“那绳扣,是你亲手系上的?”
妇人茫然的看付拾一。
“松动的绳扣,到底是谁系上的?”付拾一问得更清楚一点:“你是,还是宋二牛?”
妇人不吭声半晌,这才说了句:“是他自己。肯定是他自己。我怕挨骂,每一个绳扣都仔细弄的。”
付拾一颔首:“那昨天半夜呢?你和宋二牛在做什么?”
妇人茫然:“睡觉啊,还能做什么?”
说完脸上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付拾一:……好吧我猜到了,你不用多说了。
其他反应过来的人,就有低声笑起来的。
气氛一时之间反倒是松快了很多,不那么凝重。
付拾一咳嗽一声,继续一本正经:“那宋二牛有没有半夜起来?你有没有半夜起来?”
妇人摇头:“他睡着了打雷都醒不了。他要是一醒,我肯定会醒。我昨晚倒是醒了。半夜里做了噩梦,梦见有人偷我家的牛,我还不放心,起来看了看——”
“那草料车呢?看过没有?”付拾一问她。
妇人一愣,随后摇头。
付拾一再问:“那你起来时辰,是什么时候?”
妇人说不知道。
乡下没有打更的,也不那么讲究时辰。
付拾一有些无奈:“那你开院门了没有?”
妇人摇头:“没有,就是我家的牛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不肯睡觉,一直在那里扯绳子。我还给了一点草料——”
妇人想到了这里,跑过去打开了自己家里的大门:“草料都还没吃完呢。牛屎也还没干——”
付拾一颔首:“然后呢,你又做什么了?”
“我就继续回去睡了。”妇人小心翼翼:“昨天那会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付拾一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有哪些人知道你丈夫今天要进城?”
妇人茫茫然:“都知道啊,还有好些人托他带东西呢——”
付拾一头疼:这怎么查。
最后付拾一放弃了,直接看向小山他们:“将周围邻居找来。”
不多时,周围的邻居都被找过来了。
只是问起昨晚的动静,只有一户人说是自己家狗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他也就没起来看。
至于时辰,也不知道。
付拾一彻底放弃。
付拾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悄悄的告诉了李长博。
李长博便叫了不良人挨家挨户去查看——
自己则是问里正的儿子:“村里有水没有?活水。”
里正儿子摇头:“大的活水没有,有个泉眼,泉眼那儿有个大水潭,分出来几条沟,大家洗衣裳就去那儿,这个沟里的水,也用来泼地!”
李长博笑笑:“那就劳烦你带我们去瞧瞧。”
付拾一,李长博,还有个方良,就跟着里正儿子去看泉眼。
因为是逆流而上,付拾一要求走沟边。
结果刚走了几步路,她就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有一块泥巴地上,栖了不少苍蝇,他们一过去,那些苍蝇一下子嗡的飞起来——
付拾一抓了一把泥土起来闻了闻,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付拾一看一眼李长博:“是血腥气。”
里正儿子笑了笑:“正常。平时杀了鸡鸭猪的,都到这里来洗。这里洗血腥气,不会脏了水,洗衣裳的在另一个岔口。洗菜的就在上面了。”
付拾一点点头:“你们还很讲究。”
里正儿子傲然:“那是,别看我们是乡下,也是有规矩的。老祖宗说了,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
付拾一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了草叶子上有血迹——那明显是溅上去的。
付拾一问里正儿子:“你们杀东西,都喜欢拖过来杀吗?”
里正儿子摇头:“倒也不是,都是在自家杀了,这才拿过来洗。毕竟内脏那些不好洗——”
付拾一颔首。继续看周围的情况。
李长博忽然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人会是宋二牛杀的吗?”
里正儿子犹豫了一下,摇头:“这个就不晓得了。但是,宋二牛是老实人。因为是搬过来的外姓人,所以平时跟哪家都和和气气的。吃亏了也不敢吵。”
李长博再问:“那他心里有怨言?”
里正儿子摇头:“这就更不晓得了。”
“你们这里,有人不见了没有?”李长博问到了关键。
里正儿子还是摇头:“没有听谁家闹起来。应该是没有。”
可能是为了清洗方便,溪水边上还弄了几块石板盖住了土。
付拾一叫方良搭了把手,将一块小的石板掀开了。
石板底下湿漉漉的。几块小石头上,还有淡淡的暗褐色。
方良咋舌:“付小娘子力气真大。”
付拾一抿嘴一笑:“自己搬东西多了,练出来了。”
不过天赋异禀也是真的。
付拾一扭头问了里正儿子:“谁最近刚在这里洗东西了?”
里正儿子为难:“回去我问问。”
付拾一想了想,继续干脆往下游走。
众人跟上,李长博微有些疑惑,不过没问。
走了大概一刻钟,付拾一就看见了两条狗趴在地上,啃着什么东西,津津有味的。
那两条狗看见付拾一的时候,还一下子就站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牙也呲出来,一脸凶狠。
里正儿子刚要上前去呵斥,就看见付拾一弯腰随便捡了个趁手的石头,抛了抛,这才抡圆了胳膊一下扔了过去——
里正儿子: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一点秀气的感觉也没有……
第156章 谁家娘子
一声惨叫在付拾一的老神在在里响起。
付拾一看着两条狗,往前走了一步,这次手里没石头,刚做了个抡圆了的姿势,两条狗就吓得夹着尾巴跑了。
李长博看着里正儿子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此时竟感觉自己能读出他心头想法。
李长博平静的劝了一句:“不算什么,习惯就好。”
方良在旁边,彩虹屁不要钱一样出来:“付小娘子真厉害!这个准头,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付小娘子天赋异禀啊!要是学射箭,肯定是能冠绝群芳!”
付拾一被彩虹屁熏得有点飘,不由得负手而立,傲视天地,硬生生有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
李长博唇角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他咳嗽一声:“方良去看看。”
方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往前去——
付拾一叹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付拾一快步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清楚了。
于是她欣喜的扭头朝着李长博喊:“李县令!快来看啊!还真的是!”
方良脸色发绿:付小娘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发现宝藏的样子——
李长博则是被付拾一感染,快步走上前去。
然后,就被面前这一幕震撼得肠胃翻滚。
方圆五六步的野草都被踩得塌下去,野草上全是暗色血迹和污秽。
而各种内脏碎片,就散落在上头。
比如,撕得不成样子的肺。
已经扯成了几段的肠子——
付拾一蹲在一块内脏碎片面前仔细端详:“这是一片肝脏。”
李长博深吸一口气,这才将肠胃翻滚压下去。
而里正儿子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一切,再也忍不住的脑袋一歪,直接就大吐特吐起来。
根据呕吐物,付拾一很笃定的判断:“今天你们吃的韭菜吧?”
李长博这下也忍不住了。
方良脸色发白,剩下了最后的倔强艰难道:“付小娘子,你别说了。”
付拾一看着几人这幅不顶事的样子,叹息一声:“那好吧。原本还指望你们帮我一起捡呢——”
这下方良也加入了呕吐小组。
付拾一更加叹息:“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怎么还是这么不经事——”
李长博和方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以往见过的“大世面”,然后只觉得胃里更难过了。
李长博艰难的宽慰自己:习惯,习惯,习惯就好了……可什么时候才能习惯!
等三人好不容易停歇了,付拾一看向里正儿子:“劳烦您给我们来个箩筐?”
“那两条狗——追的上就追,找不到就算了。”
里正儿子擦了擦嘴角的污渍,脑子里一片麻木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找不到就算了,那它们肚子里的内脏怎么办——”
一想到那内脏,他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然后是更深的恐惧冒出来:那个小娘子,真可怕!
李长博看着蹲在地上认真研究的付拾一:“是人的?”
“嗯。”付拾一言简意赅:“杀猪的没有将内脏扔掉的。而且看腐败程度,应该是这次死者的。毕竟时间对得上,巧合的几率很小。”
李长博默默颔首,又问一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会在下游——”
“洗菜洗衣服,每天应该都会有人。丢在那儿,容易被发现。而且也脏了水。如果是村里人,应该会往下游走。”付拾一解释,“刚才里正不是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辈都遵守的事情,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东西,不会轻易被打破。”
付拾一微微一笑:“我也是幸运,才猜对了。”
李长博想了想:“那头呢?”
付拾一看一眼李长博,慢悠悠的分析:“凶手应该很怕被人发现尸体的身份。”
“是,他将尸体剁成那个样子,又将头单独藏起来——必然是如此。”李长博颔首表示同意:“所以很大可能,他将头藏在了一个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
李长博推断:“要么就埋起来,要么就是藏在隐蔽的地方。更甚至——”
付拾一才不管李长博愿意不愿意听,帮他补上了:“毁尸灭迹。煮了煮了,将肉砍碎,骨头也砸碎喂狗。”
李长博倒是没功夫想那些恶心画面,只灵光一闪:“凶手定是十分熟悉这里。他将内脏丢在这里,未必不是真的想让这些狗吃掉内脏。”
乡下的狗,饥一顿饱一顿,更很少吃肉,甚至有时候自己抓田鼠野兔子之类的充饥,对于这种内脏,当然十分喜欢。
付拾一颔首:“所以,我觉得,凶手就是村里的人。”
“里正刚才说宋二牛是外面搬过来的。”李长博若有所思:“宋二牛那样子,显然不像是能杀人的,所以,凶手故意嫁祸给宋二牛,很可能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对其他人栽赃。”
方良也明白了:“因为他和其他人都很亲。”
付拾一笑眯眯看李长博:“那接下来,就看李县令您的了。”
李长博也笑起来:“付小娘子的确是厉害。每次有付小娘子在身旁,便如虎添翼一般。”
付拾一被夸得腼腆:“哪里哪里,李县令聪慧,所以才能从蛛丝马迹的罪证里,找到凶手。”
李长博摇头:“全是付小娘子的功劳——”
方良按住头:又来了。
他艰难开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还是想办法,赶紧确认死者身份才行。”
付拾一和李长博就住了口,都开始思索。
李长博将所有的验尸结论都在脑子过了一遍。
然后忽然就灵光一闪:“对了,付小娘子你说过,死者生育过。而且十分爱干净。乡下地方,十分讲究的人不会太多。”
“而且,她走路很多,可见家境也不会很好——”
李长博压低声音:“我注意到,他们有一片山,山林很大,可能会有草药。”
付拾一点头:“寻药人?”
顿了顿,她又提了个:“还有走街串巷卖吃食的人也会。”
李长博无奈:“做这个的,女子几乎没有。”
付拾一摆手:“那也是一种可能嘛。”
李长博只能点点头。
不过他觉得,眼前带着重重迷雾的东西,仿佛已是一点点的清晰起来了。
第157章 新的发现
里正儿子带着人,送来了一个新的箩筐。
虽然不知道死者是谁,但是里正儿子带来的人,也是帮着捡尸体的。
里正儿子虽然脸色惨白,可还是坚持亲自动手帮忙。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钦佩。
其他几个来帮忙的人,也是一边干呕一边帮着捡。
付拾一看着众人,感慨:“真是热心的人啊——”
李长博抿了抿嘴巴:“我们也去帮忙吧。”
付拾一惊异看他一眼。
李长博已经开始默默的卷袖子。
方良拦了李长博一下:“我替郎君去就行了。郎君别弄脏了手——”
李长博却不肯:“我为何不能去了?”
付拾一看他执拗,也劝了一句:“李县令何必执着呢?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用处。比如我的手,就该去摆弄尸体。你的手,就是该去摆弄笔杆子——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
李长博不知为什么陷入了牛角尖:“人人都去得,我也去得。不体会一次,怎知道其中滋味?”
付拾一就不拦他了。只是将自己手套给了李长博一双。
李长博接过,“多谢。”
方良都快急疯了,跺脚喊了一嗓子:“付小娘子!”
付拾一认真看方良:“你家郎君,是真正的好官。也是真正的好人。”
付拾一最后反倒是没亲自动上手,当了一次指挥官。
让众人井然有序的将内脏碎片摆在了框子里。
最后,零零碎碎的,也有了半框子。
收拾好了之后,付拾一将村民带过来的白布盖上,就带着李长博去洗手。
李长博的脸色很难看。
肤色青青白白的,牙关紧紧咬着,好像随时都能呕吐出来。
付拾一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感受,只拿出一片肥皂:“咱们去洗手吧。洗干净了就好了。”
李长博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咬着牙点头。
付拾一看着李长博这幅样子,忽然觉得怪心疼的:好好的世家子弟,从小金枝玉叶一样养大了,如今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要是李县令的家里人看见了,该多心疼啊?肯定都不愿意让他继续当这个县令。
到了溪水边,李长博有些迟疑。
付拾一轻笑一声:“这是活水,水很干净。你看底下还有小鱼,就知道水很好。”
“而且肥皂是有很强的清洁能力,能将脏东西全部洗下去。”
付拾一先将手打湿,而后用肥皂片搓出大片泡沫来,现场进行洗手教学,唱起了洗手歌:“手心搓手心,手心搓手背。五指交错擦,握手搓指背。拇指掌中转,小手搓手腕。冲冲冲干净,疾病远离我~”
付拾一声音娇软清脆,调子虽然古怪,可听上去却奇怪的顺耳。
尤其是看着付拾一认真示范动作,李长博不由得也跟着做起了动作。
他自己没觉察,可他的确是慢慢从方才那种难受劲里走出来了。
第一遍洗完,付拾一笑眯眯又开始第二遍:“一般我们为了清洁彻底,会洗三遍。”
李长博点头。
方良好奇的凑过来:“为什么是三遍?不是越多越好?”
付拾一:……你怕是个杠精。
李长博慢悠悠回答:“事不过三,过犹不及。”
付拾一觉得这个解释很完美:“对,做得不到位,和做得太过,都不好。三遍,是个很恰好的次数。再说了,洗手那么多遍,你就不会觉得手都泡涨了?”
方良看看付拾一,又看看李长博,忽然感叹:“郎君和付小娘子配合真是越来越默契了。”
付拾一看了看李长博,不吝夸赞:“那是因为李县令博学渊识,又聪明过人——”
李长博轻笑:“是付小娘子博学才是。跟着付小娘子,我学了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他顿了顿:“况且,经历这么多案子,若还没有默契,可如何是好?”
方良悄悄嘀咕:那怎么和谢师爷没这样……郎君你明明就是偏心。
等到李长博一板一眼的洗了三遍手,付拾一就站起来:“走吧,咱们回去了。不良人那头,说不定也有结果了。”
李长博颔首,此时此刻,倒已经看不出异样了。
只不过付拾一从他坚决不肯落在竹筐的目光上,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付拾一忍住笑,悄悄和方良嘀咕:“李县令的胆子还是很大的。”
方良傲然:“那是当然了!我家郎君不管哪个方面都是旁人难以比得上的!”
付拾一看李长博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为什么明白了方良在李长博跟前地位始终稳固的原因。
付拾一:佩服佩服。
回到了村里,里正儿子松了一口气,立刻叫人放下竹筐,然后离得远远地,仿佛一靠近,就要想起刚才那一场噩梦。
而小山他们的确是查出了一点东西。
小山朗声道:“有一个人的妻子不在村里。说是回娘家了。”
付拾一扬眉:“回娘家了啊?很远吗?叫人去印证一下就行了。还有别的收获没有?”
小山压低声音,“发现了一个背篓,就被扔在宋二牛他们的地里。”
“背篓里有什么东西?”付拾一来了兴趣。
小山听着付拾一隐隐带着期待的语气,瑟瑟发抖:“血。可能是装过什么带血的东西。”
付拾一就明白了:“很可能凶手就是用这个背篓,背着尸体过来藏进草料车的。”
李长博问了句:“那背篓认得出是谁家的吗?”
小山摇头:“家家户户都用这种背篓,实在是认不出。”
付拾一皱眉:“我去看看。”
小山将付拾一等人领过去。
付拾一注意到,这是一块菜地,菜地的土应该是翻过,里头种的菜秧子,土还有些松软。
里头有几行脚印。
就连菜地边上的草,也被踩出了几个鞋印子。
不过,有些草已经慢慢地直起来,所以不是很明显。
付拾一问小山:“你们踩草地没有?”
小山摇头:“我也看到脚印了,所以我就跳过去看了一眼。走的菜地里。”
付拾一对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小山摸着大脑门,嘿嘿的笑了,要多腼腆就有多腼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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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隐藏信息
付拾一让小山去将背篓拿了过来。
小山几个跳跃,就将背篓提了回来。
付拾一却不着急看,反倒是继续吩咐:“去拿一双宋二牛的鞋来,对比一下。”
李长博明白了付拾一的意思。
宋二牛的妻子忙小跑回去拿鞋子。
不一会儿拿来一双都穿破了的旧鞋,唯唯诺诺的不好意思:“好的那双他穿走了。”
付拾一宽慰她:“没事。穿过的更好办。”
宋二牛的妻子这才松一口气。
付拾一小心翼翼的和那草上的脚印对比了一下。
李长博也凑过来看。
细节之处,显然已经不可考。
不过长短还是很好比较的。
付拾一和李长博对视一眼。
李长博皱眉:“不是宋二牛的脚印。”
付拾一点点头:“这个脚印不是新鲜的,肯定是今天早晨,或是昨天夜里的。这个草,都直起来了。”
李长博颔首:“而且这个人,体格应该很魁梧,所以才将草踩出了这么深的痕迹。宋二牛有些瘦弱。”
付拾一提醒他:“但是也不一定是凶手留下的。”
里正儿子上前来,犹豫着说了句:“这个地,因为就在他们自己屋后,再背后又是土坡,没有田地,所以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几乎没人去。我刚问过另外几家人,他们都说今早没下地。”
“而且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背篓扔在那里,肯定会提醒他家的。”
付拾一颔首:“的确,在乡下,邻里之间大多和睦。这种情况,是会提醒的。或者就算偷偷带回家去用,也不会脚印只到这里。”
付拾一站在脚印旁边,做了个抛物的姿势。
李长博就明白了:“他站在这里,将背篓直接扔过去的。所以脚印到了这里,就折返了。”
方良不明白:“为什么呢?”
小山“嗨”了一声:“还有什么,栽赃嫁祸呗。既然都将尸体装宋二牛车里了,将这个扔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李长博沉声接话:“也许是有什么仇恨。”
李长博皱眉,觉得有个地方说不通:“可是凶手却将头颅藏起来。不肯让所有人知道死者的身份——”
付拾一也觉得奇怪:“是挺奇怪的。”
这不符合栽赃嫁祸的心理。
付拾一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或许只有抓住凶手,才能知道真相了。”
付拾一蹲下去,继续研究鞋印:“鞋印是前深后浅的。说明这个人走路是习惯前脚掌先着地。不过这没什么稀奇的,大部分走路,都是如此。”
付拾一又指着被压得明显比另一边低的印子:“这个人走路,有点儿外八字。而且还很严重。这样的人,多半会有膝盖外移,腿部变形的毛病。严重的,膝盖会疼痛,腰也会疼。”
李长博下意识的看自己的脚。
其他人也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脚步。
然后默默的调整姿势。
付拾一再看了一下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这个人应该还挺高的。走路的话,步伐间距比较大。”
李长博也忍不住跟着细细琢磨,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付拾一叹了一口气:“别的就看不出来了。”
小山提议:“可以将所有男人的鞋子拿来对比。”
付拾一点头:“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这样一点点进行对比——就算不能准确找出来,但是总能找到疑似的。”
这个工程量很大,付拾一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山。
小山也有些犯怵,但没别的办法。
付拾一又问小山:“对了,胎记的事情,你们问了没有?”
小山给予了肯定得答复:“问过了。蚕豆胎记,在胸口,每一家都问过了。可所有人都说不是。就连那个婆娘回娘家的那个,也说不是。”
付拾一皱眉:“难道是别的地方的?”
李长博平静补充:“也可能是有人故意不想承认。”
付拾一若有所思:“那肯定就是有猫腻了。”
太阳一点点偏移,最后就变成了余霞漫天。
因为对比脚印的事情,付拾一和李长博最后干脆决定,就住在里正家中,先将案子破了再说。
李长博的马车上就有铺盖,所以这个并不是问题。
而付拾一,就和里正儿子的媳妇睡一个屋就行。
里正家里条件不错,被褥也十分干净,付拾一虽然微微有些洁癖,略微抗拒,可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讲究太多了。
天色渐暗,在彻底进入黑暗之前,村里又来了两个人。
是徐双鱼和钟约寒师兄弟两个。
两人一路疾驰过来的,为的是将衙门里的消息带给李长博和付拾一。
两人找到李长博的时候,已经完全是风尘仆仆。
两人从马上一跃而下:“胎记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小山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鞋印对比有了结果!”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让对方先说。
李长博咳嗽一声:“先去里正家里再说。反正人都在这里了,案子破了是迟早的事情。”
里正儿子也点头:“对对对,几位郎君先喝口水。这都辛苦大半天了。”
乡下的井水清冽又甘甜,煮开之后,不需用什么就是甘甜解渴。
更何况里正儿子还加了一点蜂蜜进去。
付拾一盯着碗里那半片蜜蜂翅膀,觉得有些下口艰难。
李长博不动声色:“付小娘子跟我换一下吧。”
付拾一一愣。
方良他们此时已经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大半碗,这会儿就算是想说换他们的,也没法开口了。
方良懊悔:自己失职了!
徐双鱼也“哎呀”一声:“我和师兄没照顾好付小娘子!”
李长博将付拾一手里的碗拿过来,又将自己那一碗放在付拾一面前。
然后,他看都不看那黑乎乎的密封翅膀,缓缓喝了一口,并且称赞:“很甘甜。”
付拾一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偶像剧男主角才会有的光环。
这也太男友力MAX了。
尤其是那面不改色的悠然。
尤其是自然而然的态度。
简直……叫人感动!
付拾一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偶像剧女主都是那么一副花痴样了。
原来被人这么对待的时候,智力的确是会下线的。
第159章 重要信息
明明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就是一碗普通蜂蜜水,没什么特别的,可她就是莫名的觉得甜。
付拾一心头叹气:这该死的帅气。
……
一碗蜂蜜水下肚,李长博这才看向了钟约寒:“衙门里出什么事儿了?”
钟约寒言简意赅:“宋二牛认出了死者。”
李长博顿时扬眉。
不过他不急着问下去,又看向了小山:“你们这头呢?”
“其中有两个人,我们最怀疑。一个是做竹匠的任察,一个是做木雕的任二木。”小山沉声将两人介绍了一遍:“他们两人走路,都是有些严重外八字,检查过膝盖,都有些变形。而且都有腿疼的毛病,任察腰疼,近几年都不怎么做重活了。”
付拾一扬眉:“那其他人呢?”
“或是身形瘦弱,或是步态比较正常。最关键的是,这两家家中还算不错,不至于吃不起饭,都很魁梧。”小山着重说道:“尤其是那个任察,他婆娘就是回了娘家那一个。”
李长博若有所思:“那去将两个人都带过来。”
里正儿子插话问了句:“确定是谁了吗?”
李长博摇头:“不急。”
里正儿子脸色不太好看:“咱们这里几十年也没出过杀人的案子。没想到……如果是我们任姓人做的,我饶不了他!”
李长博劝了句:“万事都有国法,不可胡乱动用私刑。”
里正儿子不吭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长博加重语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官府既然接管这件事情,那就得按照唐律来!”
里正儿子勉强一笑:“是。”
付拾一低头喝一口蜂蜜水,轻声道:“最重要的是,为死者伸冤。”
付拾一看向钟约寒:“死者是谁?”
钟约寒言简意赅:“死者张金娘,是从张家村嫁过来的,正是嫁给了任察。”
付拾一追问:“凭什么认出来的?”
“胎记。”钟约寒更加言简意赅。
付拾一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就有意思了。
李长博也觉得有意思,冷哼一声:“看来,有些人是真大胆。”
付拾一点头:“的确是。”
方良补充:“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胆。”
不多时,任察和任二木都被带到了。
任察一脸不满,一进来就大声质问:“凭什么叫我来?”
任二木走得很艰难,付拾一一看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付拾一问任二木:“你什么时候崴了脚?”
任二木一愣:“小娘子怎么知道我崴了脚?”
付拾一笑笑:“看出来的。而且伤得不轻吧?”
任二木点头:“有段时间了,都敷药半个月了。”
付拾一看一眼李长博。
李长博颔首:“既然伤了脚,就扶着他坐下吧。”
既然任二木伤了脚,那么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审问任二木了。
那脚印,很正常。
并没有高低脚。
而且,任二木这样,行动都困难,更不要说是将人分尸后再栽赃了。
除非他还有同伙。
付拾一看向依旧不满的任察。
任察还是神色桀骜不驯,那副样子,像是随时要暴起伤人。
李长博开口:“任察,有人认出,死者就是你的妻子张金娘。我再问你一次,你妻子身上,是否有蚕豆大小的胎记?”
任察说得很肯定:“没有!绝对没有!我和我那婆娘成亲十余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没有胎记!她就是回娘家了,过两日就回来了!”
付拾一冷笑一声:“听见有人说你妻子死了,你竟然半点情绪都没有。你是知道人早就死了呢,还是觉得自己妻子死活都无所谓呢?”
付拾一这话着实犀利。
任察一时之间被问得有些语塞。
好半晌,任察这才悻悻的说了句:“胡说什么?我就是不相信!你们凭什么说那是我婆娘?”
李长博平静道:“我已经让人去你岳父家了。你妻子到底在不在那里,今日就能见分晓。”
任察依旧坚持:“不在娘家能去哪里?”
任察这幅态度,自然是让审问几乎进行不下去。
不过,李长博问起了背篓:“有人说,那背篓是你家的——”
任察高声叫嚷:“凭什么说是我家的?那背篓烂成那个样,我家会用?!”
任察有些暴怒。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那脚印又是怎么说?”
任察不配合:“我哪知道那些脚印是怎么回事儿!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件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付拾一提出:“那我们去你家中看看,你应该不反对吧?”
任察不肯:“你们想做什么?凭什么要让你们去看——”
李长博难得不耐:“官府查案,容不得你拒绝!”
付拾一沉吟片刻,提了个建议:“不行就叫死者两个孩子来问问吧。”
任察神色更冷:“孩子们都不在家,跟着她们娘去我岳父家了。”
付拾一颔首:“那好吧。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方便搜查了。”
李长博看一眼付拾一:“现在去?”
“现在去吧。”付拾一轻声道:“时间过得越久,有些证据就越容易消失。”
李长博便又看一眼钟约寒和徐双鱼。
两人赶紧殷勤的帮付拾一提勘察箱。
任察家说起来,就在宋二牛家的隔壁。
宋二牛家能搬过来,也是因为买了任察堂叔家里的老宅子。
听说两家关系还不错。
毕竟离得这么近,只要不闹出什么天大的矛盾,那也不可能那么斤斤计较。
尤其是宋家在村里做人,一向小心翼翼。
宋二牛的媳妇李樱桃,这会儿听见动静,欢天喜地开了门,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男人回来,顿时又讪讪的笑了一下。又讨好的凑上来套近乎:“不知道郎君们过来又有什么事?”
李樱桃这幅卑微的态度,就能看出平时为人处世怎么样。
付拾一随口一问:“你认识张金娘吗?”
李樱桃连忙点头:“认识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们两家就挨着呢——”
说完还指了指。
结果被任察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她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吱声了。
小山粗暴的瞪了任察一眼:“怎么,当着我们的面就这么凶!”
四目相对,任察到底和小山不能比,最后悻悻挪开了目光。
小山推搡他一把,喝道:“给我老实点!”
第160章 大胆一回
李樱桃悄悄看了一眼任察,见他真不瞪自己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
李长博却改了主意,忽然出声:“既然是邻居,那么你应该了解不少任察家的事情吧?”
李樱桃微微一僵:“我怎么会了解——”
李长博安然看着她,却不容她推脱:“离这么近,他们就算夫妻吵架,你们也听的一清二楚吧?”
李樱桃笑容更加僵硬了。
付拾一笑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查不出真凶,你丈夫就会被连累,你还不大胆一回,有什么消息都说出来?”
任察抬起头来,凶性十足:“你敢乱说试试?!”
小山直接一脚踹他身上:“你再开口试试?!”
小山比任察更加凶性十足。
付拾一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小山他们要叫不良人了。
和这些刁民匪徒打交道,若是不够凶狠,不够强硬,恐怕根本干不下去,也没有威慑力。
所以大概在普通人眼里,和这些匪徒刁民打交道,还能镇住他们的,肯定是更坏更凶,更加不是什么良民。
不过,付拾一却深以为然:不凶一点,怎么办案?对上任察这样的,难道讲道理?
李樱桃干笑一声:“这话说得,我能知道什么啊?金娘她温柔的很,平时高声说话都没有过,别说跟人吵架了。他们夫妻两个,关系也好得很。”
李樱桃说完了这话,又想溜。
付拾一却不肯放过她:“那他们家两个孩子呢?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李樱桃随口就答了:“前些日子不是送去他们舅舅家了?一直都没回来呢。”
付拾一扬眉:“很早就去了?那金娘这几天去哪里了?”
李樱桃没想那么多:“昨天早上还看见的。说是回娘家一趟看孩子——”
李樱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开始磕磕巴巴:“难道、难道、那是……”
付拾一“嗯”了一声:“很有可能。”
她看一眼小山,小山立刻会意,伸手就将任察给制住了,不许他说话。
付拾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惊恐的李樱桃:“张金娘胸口上,是不是有一块胎记?”
李樱桃下意识要回答,可又不知想什么,立刻缄口不语:“不、不知道!”
付拾一让李樱桃看李长博:“看见没,长安县的县令在那呢。你要是说假话,他们就抓你回去打板子——”
这倒是唐律真有的律法。
干扰朝廷办事,包庇凶手,便要以示惩戒。
李樱桃还在迟疑。
付拾一将李长博说得更神:“李县令一眼就会看穿你的。”
李樱桃顿时偷看李长博。
月色下,李长博面色冷峻,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
李樱桃改变了主意,压低声音说:“那我悄悄告诉小娘子,小娘子别说是我说的——”
付拾一欣然同意。
李樱桃附在付拾一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是有这个胎记。不仅是我知道,村里就没人不知道的。金娘她啊……啧啧啧。”
虽然李樱桃话没说完,不过那几个“啧啧啧”,却已经什么都说了。
付拾一:你这个比说了还说得多呢。
付拾一看一眼李长博,微微一颔首。
李长博目光霎时幽深几分。
最后,他看一眼任察,冷冷道:“进去查一查。”
任察再不情愿,也没办法阻拦。
付拾一一进院子,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不过,她倒是不着急自己总结,而是看向了徐双鱼:“双鱼,你来。”
徐双鱼顿时迟疑:“我行吗——”
付拾一颔首:“又有什么不行的?你就把你真实所想所感说出来就行了。”
钟约寒也说一句:“小事罢了。”
徐双鱼差点哭出来:“师兄你夸我就不能直接说?”
钟约寒斟酌一下,换了个说法:“你有这个能力。”
付拾一目瞪口呆:这是多少年的摧残,才让徐双鱼明白那么一句话是夸奖……说实话,真的不是嘲讽吗?
其他人也忍不住深深的疑惑:真的是夸奖?
钟约寒无语:你们这么看我作甚?
徐双鱼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院子十分整齐,并且整洁,可见女主人十分勤劳。而且一定是这两天刚收拾过——”
付拾一满意颔首。
徐双鱼指着草棚子底下的竹子,还有没做完的背篓,“这家人恐怕是靠这个生计养家糊口的。有一门手艺,不至于太穷。”
“不过,背篓不值钱,这个背篓,恐怕不是卖的。”
徐双鱼环视一圈:“他们家里也没有背篓。”
付拾一更满意了:很好,观察入微,是个好苗子。
“更说明这个背篓是自家用的。”
徐双鱼咧嘴一笑,竭力想做出意味深长:“这个背篓应该不难,可没做完,说明是今天或者昨天才刚开始。”
这下连李长博也开始点头。
李长博若有所思看那背篓,又看一眼任察,却并不着急问。
而是示意徐双鱼继续。
徐双鱼背着手往里走,背都挺直了——
付拾一差点被他逗笑了:娃娃脸实在是不适合做出这么一副老教授的样子啊!
屋子一共就三间。
一间堂屋,一间两口子睡的屋子,一间是一双女儿睡的。
堂屋里没有什么异常。
也是收拾得很齐整,干净。
地面也整洁。
进了卧室,同样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只是被褥凌乱一团,像是没有来得及叠。
付拾一上去看了一眼,心中有数后,并不言语,而是看向了徐双鱼:“看出什么没有?”
徐双鱼仔细的看了一遍,微微摇头,羞愧无比的焉了。
付拾一又看一眼钟约寒。
钟约寒也摇头,并未看出什么。
李长博好奇看向付拾一:付小娘子如此,必定是看出什么了。
付拾一没卖关子,轻声咳嗽一声,就开口道:“你们仔细看枕头上。枕头一共有两个。说明平时睡觉的人,肯定是两个。”
众人齐刷刷点头,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仔细看。
付拾一接着往下说:“再看枕头芯子是谷壳。”
众人问号脸:这怎么了?谷壳有什么不对吗?这种枕头不是很多人用吗?尤其是乡下——
第161章 细微之处
付拾一抿嘴微笑,一脸神秘。
反倒是李长博此时缓缓出声:“因为是如此,所以睡过的枕头,会留下印记。”
他一说完这话,顿时所有人都灼灼看向了那个枕头。
两个枕头上,都有一个明显的凹陷。
付拾一轻声继续往下说:“金娘出门前,肯定会将家里收拾利索。”
“可是呢……她的枕头上有睡过的痕迹。”
付拾一环视一圈,声音更加轻巧:“要么,她昨儿夜里是在家的,要么——她的枕头被别人睡过了。是谁睡的呢?”
这个问题,让听见这话的人,都忍不住若有所思。
任察烦躁开口:“我睡的。”
付拾一笑容更加古怪了:“一个人睡觉时候,都会下意识睡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而且,枕头都是一样的,想睡得更中间,拨开枕头就行了。”
李长博颔首。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点头。
这个事情,看着不起眼,也不是大事儿,可还真是如此。
钟约寒看向付拾一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肃穆。
徐双鱼星星眼:“付小娘子真厉害!”
付拾一十分装样的一笑。
李长博也忍不住被逗笑了一瞬。
唯独任察不肯承认这个:“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明白!我说了就是我睡的!”
“如果昨晚金娘回家,村口的人不可能没有见到。”李长博忽然说了句。“可全村人,都没有怀疑金娘在娘家的事情。”
付拾一颔首:“所以这很奇怪。”
小山忽然提了一句:“或许是避开所有人回来的。她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众人眼前一亮:有道理啊小伙子。
任察还是不认账:“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付拾一轻声道:“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付拾一直接去了厨房。
李长博瞬间明白了付拾一的意思。
厨房的灶膛里,被付拾一翻腾出了一小团东西。
付拾一夹出那边缘焦黑的一团,小心翼翼用镊子剥离。
最终在中央部位,剥离出了一片布片。
付拾一叹了一口气:“为什么现在的人,销毁证据总是用同一种法子——”
李长博唇角勾起:“大概是因为一样的做贼心虚吧。”
付拾一扬了扬手里的小布片,笑盈盈的看任察。
李长博问他:“这个你如何解释?”
“衣裳破了,就烧了。”任察死鸭子嘴硬。
付拾一笑了。
小山直接踢了他一脚:“乡下谁家衣裳破了不补?破得没法穿了,还纳鞋底呢!”
任察痛得怒目瞪小山:“我家的事情用你管?”
小山还要下手,付拾一觉得还是要服众才行,于是劝了句。
小山这才住了手,不过摩拳擦掌的,就等着下一次任察送上门来。
付拾一掀开锅盖,就见锅里只有半锅水。上头一个竹篦子用来蒸东西。
至于蒸过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付拾一又找了找别的地方。
最后就在案板上找到了四个盘子,三副碗筷。
付拾一扬眉,侧头看任察一眼:“这可真有意思。你妻子不在家,你连碗都不洗了?”
任察粗声粗气:“你管得着吗?”
付拾一摇头:啧啧啧,驴都没你犟!可惜了,就是不知犟嘴到什么时候。
付拾一将每一根筷子都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将两根筷子单独挑了出来。
之后就是碗,每一个碗都仔细看了一圈。
最后,又挑了一个碗出来。
众人好奇都要从眼睛里化成实质跑出来了。
李长博却了然点点头。
钟约寒沉吟片刻,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脸上也化成了了然。
徐双鱼也凑上去,最后啥也没看出来,差点急哭了:要不,我还是听付小娘子的,每天吃个猪脑子试试?
众人: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啊!没看我们等着听么!
任察不怕死,还要说话。
小山不着痕迹踢了他的小腿骨,疼得他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付拾一指了指筷子和碗,笑眯眯的:“你们看,上头有一些红色的东西。”
“一般来说,要么是油印子,要么就是胭脂。”
“如果是油印子,盘子上肯定也会有。可惜,盘子上干干净净的——”
付拾一又说句大实话:“看家境,又养着两个女儿,将来肯定还想生儿子的,金娘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擦胭脂的。”
众人深以为然:有道理,有道理。
等到细细一琢磨,大家又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付拾一笑眯眯的给大家上警钟:“所以啊,以后你们可别做这样的事儿,小心被发现了。到时候,脸上下不来。发生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众人:……付小娘子你别说了。我们不会的。
李长博咳嗽一声:“付小娘子说得很是。”
众人:李县令你越来越有点狗腿子的意思了!
任察艰难开口:“你胡说八道!”
付拾一叹了一口气:“胡说八道什么?难不成是你自己趁着你媳妇不在家,擦了胭脂装女人吗?”
说到这里,付拾一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你被撞破了,说不定恼羞之怒之下,还真有可能杀人——”
众人简直对付拾一要五体投地。
更不敢去往深处想:这么一个八尺大汉,胡子拉碴的,抹上胭脂……
众人齐刷刷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太可怕了。
李长博也不例外,不过他按住额头,还是提醒了一句:“付小娘子,咱们还是尽量不要如此猜测——虽然也不是没可能——”
但总归太过荒诞了。
任察更是暴跳如雷:“你个瓜婆娘,你再说一遍!老子咋个可能做那样的事!”
付拾一面对谩骂,微微一笑:“那是怎么样?”
任察嘴巴张大了,却又一瞬间闭上:“你管老子的——”
付拾一遗憾叹了一口气。
众人:……你倒是说出来啊。你说什么,我们也相信的。总好过现在这样的说法……
付拾一又道:“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地方吧。”
众人都有点儿跃跃欲试:付小娘子大展神威,不知又要找出什么,好期待哦——
付拾一摸了摸后脖子梗,总觉得有点毛毛的:谁在念叨我?
第162章 新的发现
付拾一去了两个孩子的屋里。
这次倒是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看着东西简陋,被褥破旧的样子,就知道任察家两个女儿都不太被疼爱。
任察盖的被子,都要好不少。
付拾一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
李长博看着付拾一,有些疑惑。
付拾一摇头:“没什么发现。”
付拾一想了想,又回了卧室。
卧室的确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付拾一想了想,又去院子里。
院子里也还是干干净净的。
“找一找斧头,或者是砍竹子用的刀。”付拾一叮嘱一句。
几个不良人就开始翻找。
最后没找到斧头,只找到了一把开山刀。
开山刀上,有几个卷口,还崩了几块。
付拾一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尸块断面。
断面上,劈砍的痕迹十分明显,但是并无明显的刀刃卷口。
付拾一摇摇头:“不是这个。”
任察又开口了:“不晓得你们要做啥子!”
付拾一冷冷的看了一眼任察。
这还是付拾一今天第一次这样看他。
一时之间,还真给任察吓了一跳。他以为这个小娘们就是个软不唧唧的小娘们呢。
“你家有木柴。要劈砍开肯定需要斧头。可你家却没找到——你说,斧头去哪里了?”付拾一灼灼的盯着任察的眼睛,咄咄逼问。
任察扭开头,强硬道:“我家没有!都是借用别人家的!”
付拾一点点头:“那好,叫里正去问问吧。”
里正儿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我这就去问问。”
李长博却将里正儿子叫住了,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有件事情,你需得提醒他们一句。包庇凶犯,其罪等同。”
付拾一眨了眨眼睛,补充一句:“而且,凶手如此残忍,若不抓出来,下一次被杀掉的,说不定就是你们任家的人了。杀过一次人,凶手就不会怕杀人了。”
里正儿子听完,神色都阴鸷了几分。
他低下头去:“李县令的话,我记住了。”
付拾一看着里正儿子走远,又看一眼李长博:“不叫人跟着吗?”
李长博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最后目的能达成就是。”
付拾一点点头。
徐双鱼低声问钟约寒:“李县令什么意思?”
钟约寒懒得解释:“你只管验尸就行了。其他的不必了解太多。”
徐双鱼乖乖巧巧:“哦。”
付拾一扶额: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徐双鱼是个傻宝宝了。就是你们这帮懒人教出来的!
因为暂时没什么收获,所以众人就先回了里正家中。
里正儿媳妇端上来吃食招待众人。
这几天正是蚕豆下来的时节,所以里正儿媳妇做了腊肉煮胡豆上来,还做了胡豆猪肉焖饭。
里正儿媳妇比起其他人虽然要落落大方一些,这会儿还是不好意思一笑:“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地里的菜还算新鲜。给各位尝尝鲜。”
付拾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忍不住道谢:“这哪算什么简陋?这简直是太好了。”
胡豆煮腊肉,笋块炖鸡。
凉拌胡瓜,豆腐炖小河虾。
哪一样菜都是地里现有的。
付拾一看着桌上的菜,只觉得自己已经饿了。
付拾一期待看一眼李长博。
李长博笑了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众人坐下来,里正媳妇帮忙添饭,里正陪着李长博。
付拾一谦让:“大娘子忙活一下午,也该一起来吃点。”
里正儿媳妇笑道:“我和几个来帮忙的媳妇在厨房吃。”
又看一眼付拾一,大概是有些迟疑。
毕竟,这年头,可没有女人上桌子一起吃的分。
李长博却道:“付小娘子是咱们县衙当差的,不是外人,该和我们一起吃。”
里正儿媳妇还有些惊讶,也没说什么就去了。
付拾一笑眯眯看李长博一眼,心头忍不住夸他:不愧是我看中的李县令,实在是个好上司,而且是个开明的好人。
心情好,吃东西就更香了。
付拾一喜欢吃一切新鲜的食材。
蚕豆是鲜嫩的,这个时节,生吃都行。
不过生吃,小孩子容易出问题。所以一般还是煮着吃,炖着吃。
反正等到外皮绽开,豆瓣露出,蚕豆就入了味。咸香鲜美,还有一点面面的口感。别提多棒了。
笋块炖鸡也没有放其他作料,就是白水加姜片和花椒,然后直接煮。
煮出来的鸡肉是不大好吃了,可笋块却是一个真正的鲜美。
笋本身就够鲜的,加上鸡汤入味——能叫人吃得香掉舌头。
付拾一吃得完全停不下来。
付拾一胃口大开,可其他人盯着那一粒粒的蚕豆,却有点儿食欲不振。
实在是没办法不想起那个尸体好吗?
众人看着付拾一一筷子一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只觉得欲哭无泪:付小娘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强悍?!
这个时候,里正也忍不住的说了句话。
众人一愣:老爷子您说话不是太清楚,您慢点儿?
里正又开始感叹。
奈何众人还是没听懂。
付拾一也一脸茫然。
这时候,里正小孙子就开始充当翻译了:“我阿爷说,小娘子好得很!”
付拾一笑眯眯点头:那必须的!我不好,谁好?我是最好的!
付拾一还没来得及太高兴,就听见里正小孙子继续往下说:“阿爷还说,小娘子饭量好得很!比汉子还厉害!”
里正笑眯眯伸出手来,给付拾一竖起了大拇指。
付拾一看着里正诚恳的笑容,再看看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饭,顿时就觉得它是一点儿也不香了。
而且手里的筷子,也不知道该放下去,还是该继续捏着——
付拾一欲哭无泪:这个夸奖它一点也不诚恳!一点也不!哪有这样夸人的!
众人先是愣神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屋子里一片爆笑声,差点将屋顶掀了。
徐双鱼乐不可支,前仰后合:“还真是,我都没注意到!付小娘子和我的饭量差不多!”
付拾一眼睛里有杀气:……很好笑吗?
徐双鱼一把捂住了嘴,肩膀却抖得厉害。
李长博也有点儿止不住的嘴角上翘。不过最后还是咳嗽一声:
第163章 嘴角上翘
李长博咳嗽一声:“付小娘子吃得多也是情理之中。她本身就还在长身子,而且今日又劳累——中午都没吃上一口。”
付拾一顿时就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对对,李县令说得对!”
于是其他人也就见好就收,都赶紧附和。
再笑下去,付小娘子就该恼了。人家毕竟是个小娘子。
付拾一微微松了一口气,恨恨的扒了一口饭:我比男人哪里也不差好吗?力气不差,工作能力半点不差!饭量当然也不应该差!
饭还没吃完,里正儿子就回来了。
里正儿子看见李长博时候就摇摇头:“都说没有借过斧头给他们家。而且,不少人还说,他们家是有斧头的。”
付拾一点头:“在乡下,斧头是不能少的。不然,可没有柴烧。”
里正儿子缓缓点头:“现在呢?怎么办?”
付拾一就看李长博。
李长博将筷子整整齐齐放好,“不急,先吃了这一顿饭,不要辜负了大娘子的心意。”
吃饱了,喝足了,这才好审问。
里正犹豫了一下,又说了句:“有人悄悄说,知道任察有个相好的。不过不是我们村的,是别的村的寡妇。离得很近,走路要不了一刻钟。”
付拾一眼前一亮。
李长博缓缓道:“那少不得要将人请过来了。”
付拾一也连连点头:的确是该请过来,毕竟当时金娘死的时候,谁知道那一个寡妇在不在呢?若是在,那这个案子,就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里正儿子也点头:“那我叫人带你们去一趟。”
李长博微微一笑:“你也忙了半天,来一起吃点儿罢。刚才也没等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里正儿子笑了笑:“我不要紧的,还是杀人案要紧。出了这个事情,我都没有心思吃饭了。”
李长博慢悠悠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尽快让村里安定下来。”
付拾一听他们两人说话都头疼,干脆帮李长博一把:“还是先吃一点东西吧,连夜将案子办了,我们也好回去城里。城里还有别的案子呢。”
于是就没有人再多说,各自闷头将饭吃了。
唯有里正,大概是什么也没听见,反正心情一直都不错,也不见多忧心。
付拾一看着还觉得很羡慕:等老了,她也要这样过日子。万事不挂心,自由自在,多好啊?
可怜任察,一直被绑在柱子上,没有吃没有喝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夜一点点凉下来,露水也就下来了。凉悠悠的,让他本来就疼痛的膝盖,更加疼痛了。
付拾一吃完了饭,就去了厨房。
然后笑呵呵的打听起了张金娘的事情:“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付拾一毕竟是外人,本来大家都还有点儿迟疑,不过里正儿媳妇率先开了口:“金娘也算不错。平时干活也很勤快,性格很要强,就是有点儿太泼辣了。”
里正儿媳妇叹了一口气:“前段时间,有人说看见金娘和别人偷情,过了一段时间,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金娘身上的胎记都传出来了——他们两口子狠狠打了几回,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这不,才将孩子送回了娘家去。”
付拾一了然点点头:“怪不得。”
“那后来呢?”
另一个媳妇就低声说道:“那之后,任察就对金娘没个好脸色,夫妻两个总吵架。金娘也没有办法,偷偷哭了好几次。我觉得吧,这事儿未必是真的。金娘图什么呀?”
另外几个人也点头:“金娘好几次都说,如果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那她一定把那个人嘴巴撕开——”
付拾一点点头:“这个事儿是有点过了。如果真是谣言,最开始造谣的,真该亏心。”
“可怜了两个孩子。”里正儿媳妇叹了一口气:“真的是,可怜。本身就是两个女娃娃,不招人疼,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金娘一死,她们就更没有人疼了。”
另一个说:“不只是如此,要真的是任察做的——那她们连个去处都没有了。”
付拾一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好受。
有一个媳妇拉住付拾一:“要不然看在两个孩子面上,就别追究这个事儿了——不然两个孩子怎么办?已经是没了娘了——”
付拾一一愣。
里正儿媳妇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劝:“如果真是任察,要不然就算了吧——”
付拾一面对如此劝说,唯有沉默。
心里头甚至也有一丝动摇。
好在这个时候徐双鱼进来叫人,付拾一才得以脱身。
瞧见付拾一面色沉重,李长博上前来,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付拾一将方才情况轻声说了:“李县令,你说,这件事情,咱们是不是真的太不讲人情了?如果真的是任察——”
李长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反问:“付小娘子心软了?”
付拾一承认了:“是。毕竟两个孩子很可怜。”
李长博依旧没说他的看法,只问付拾一:“那你若是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你会如何想?”
付拾一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李长博轻声道:“律法,人情。孰轻孰重?若无律法,人人不得约束,做事肆无忌惮,世上就乱了套。”
“若是想要约束世人,就要一视同仁。天子犯法,乃与庶民同罪。若真是父杀母,子不告父,对母是不孝。若告父,对父不孝。看似错在子。可事实上,我认为,错在父。”
“做了错事,便要承担后果。”
“孩子固然可怜,可若不依法处置,如何告慰亡灵?如何让这世间清明?”
“况且,能如此狠心之人,两个孩子跟着他,也未必是好事。”
李长博微微一笑:“付小娘子难道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付拾一顿时羞愧:“还是李县令看得明白。”
李长博摇头:“付小娘子只是心地善良罢了。”
付拾一摇头:“可是却差一点犯了糊涂。”
李长博仍是微笑:“付小娘子不会糊涂很久,最终还是会清醒过来,知道该如何做的。”
付拾一打起精神:“那咱们去审任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