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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白石领兵

    “南朝丁口虽然多,但民风羸弱,体格瘦小,北方大汉能以一敌三,我族由高祖备武出乌伦山,丁户不过万余,纵横燕东、辽东,乃至到父皇手里天下无敌,何曾畏惧过南朝号称有十万、百万之数的弱旅?今天大燕扩土百倍于前、控丁口也百倍、千倍于前,此前不畏,为何独独今日心生畏惧?”

    叶济尔临时在金州城召开军事会议,叶济白石在座前慷慨陈辞。

    荆襄失利之后,北燕虽在叶济尔的强力弹压下,进行战略收缩;封陈芝虎为秦王,守关中,就是要叫北燕的核心战力撤到燕蓟外围,并以山东为重心,巩固河淮防线——即使有荆襄受挫的教训,但在战略上进行如此翻天覆地的调整,内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异见?

    至少在明面上,荆襄会战的失利,与叶济罗荣在西线的轻敌冒进有直接的关系,而叶济罗荣在南阳会战之后直取荆襄的战略,是得到叶济尔支持的——为此叶济尔下诏自省,以分担叶济罗荣之责,坚持使叶济罗荣留在晋南,主持河淮西端防务兼羁縻关中的军务;对南朝此时所形成的三大势力,叶济尔也是暗中采取连纵之策。

    只是北燕军将数十年来养成的骄纵气势,断不会轻易就叫一次惨败而彻底打折。

    特别是叶济白石等青年一代,以往给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老帅笼罩在阴影之下,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他们这次反思荆襄失利,更多的则是将责任归咎在叶济罗荣等老帅的轻敌迟钝上,而不会甘心承认南朝的兵马在短短数年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朝繁盛,本就不是突然之事。

    以往元越控制的漕道,常年有数万艘船舶行走其中,造成漕道沿线的城埠异样的繁荣跟富庶,寻常商贾家累万金。这些事情,燕胡将臣是早就清楚,然而元越虽富庶,但照样给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虽说叶济尔、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日益清醒意识到淮东的强盛之处,但在叶济白石等人看来,要是害怕南朝繁盛而怯战,这些年的战事难道是白打的?

    虽说平日叶济白石等一干王公将臣,平日里给叶济尔压制住,但稍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的表示不同的意见。

    针对淮东很可能直接派大股兵马参入高丽内战,以叶济多镝、那赫雄祁为首,主张使高丽国相左靖在汉阳郡以南组织防御,他们这边再派一两万精锐,驻扎在高丽国都汉阳城附近,以保汉阳以南的防线不失,起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个方案,在叶济白石等人的眼里,过于保守,纯粹是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给淮东打丧胆,不敢去逆淮东的兵锋,在军议上迫不及待的表达不满。

    叶济尔坐在高椅上,看着随行来山东视军的将臣分成两派争议高丽出兵事,心痛得厉害。

    北燕立国还不到三十年的历史,无论是兵制还是议决权事,都留着很深的部族传统,使得新确立起来的燕国君权,并没有彻底的神圣不可侵犯。

    叶济尔虽然高高在上,但不是意味着北燕朝堂之内,就没有人敢触逆他的威势。

    叶济白石长成之后,桀骜不逊,与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相处都有矛盾,但心里最大的刺,就是不满叶济尔登基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立他这个嫡长子为储,还处处压制他的兵权。

    叶济尔对这个表面驯服、内心桀骜、野心勃勃的长子有时候也无计可施。

    叶济尔眼下身体日见不行,虽然没有立储,但下面的王公大臣有哪个没有在考虑这事?在他诸子里,看上去白石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叶济尔心里清楚,要没有淮东的崛起,白石继位,即使会闹出些『乱』子来,但闹不出大问题。

    淮东兵锋之盛,即使在燕京城里,叶济尔也能感到刺心之痛,在这种情况下,立白石为储,叫白石在自己身故后继位,只会给大燕带来覆顶之灾——但是不选白石,又能选谁?

    叶济尔心思岔到立储一事上去,叶济白石见父皇沉默着不吭声,只当是给自己的话说动心,又振声说道:“孩子不才,愿将兵援高丽……”

    叶济尔抬起头来,没有看长子白石,而是往叶济多镝、那赫雄祁望去。

    叶济多镝也无以为计,叶济白石的生母早亡,但其母族为燕东第三大族沮渠氏,是最为坚定支持立叶济白石为储的势力,近两万精锐沮渠骑兵,只有叶济白石能指挥得动。

    从高丽手里夺过来的辽东南清水郡,给高祖封为沮渠氏的族领地,要支援高丽,只能以沮渠部骑兵为主,实在无法拒绝叶济白石主动要求担任增援高丽的主帅。

    换在他时,叶济多镝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挠叶济白石领兵,但荆襄大挫之后,要是在高丽再冒进轻敌而受挫,大燕就真的要岌岌可危了;叶济多镝倒是不管他与叶济白石之间的矛盾会再度加剧,意欲拦着不叫叶济白石领兵,那赫雄祁在旁边却先说话:“老臣以为,大皇子愿领兵出援高丽,必能马到功成……”

    那赫雄祁的态度,叫叶济多镝吓一跳,实际想不明白那赫雄祁什么时候突然给叶济白石拉拢过去,心里又惊又疑,但不便再出口劝阻;叶济尔也是一脸疲倦的说道:“那就让白石兼领清水郡督,从燕京领五千精骑,其余兵力从清水郡征调,统兵两万负责增援高丽之事……”便将这桩事定了下来。

    在金州城临时驻榻的行宫里,叶济尔将增援高丽的事情定下来,便叫诸臣退下,一夜未睡的他也深身疲累,返回寝臣歇些去。

    叶济多镝心里惊疑不定,但看到那赫雄祁与张协走到一起,还是走过去直言问道:“白石去高丽,必会轻敌冒进,高丽再败,大燕就危险了,你怎么如此草率附和他?”要不是长期与那赫雄祁其事,又有张协在场,叶济多镝多半会不满的吼出来。

    “王爷,想必你是误会那赫将军了,”张协在旁边替那赫雄祁解释道,“淮东没有从当前的精锐战力里抽调人马,而是新组镇师编到海东行营军的序列之下,能够预料到淮东派往高丽参战的兵马,起初的战法必会保守。大皇子出兵高丽,会急于寻求会战的机会,但淮东则不会急于会战。待大皇子的耐心磨光掉,他能在高丽呆上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叶济多镝『摸』着短髭,思虑张协的话,又问那赫雄祁:“你是这个意思?”

    那赫雄祁点点头,说道:“临议事前,与张相遇上,说及担心大皇子会主动领兵的事,张相说可叫大皇子先去……我细想:大皇子也是久在军中领兵之人,即使再急躁,初期也不会有多大的闪失;等大皇子在高丽呆上大半年,没有耐心,这边再顺势换一个老成持重之将过去主持军务,就可以了——而不能等高丽的战事拖上一年半载,再让在燕京看了不耐心的大皇子过去领军,那才会出大问题。”

    叶济多镝也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觉得张协这人还是很有计谋的:就老二身体这状况,一心想着继位为新帝的叶济白石就不可能在高丽安心呆上太久,最多半年就有可能无功而返,这样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

    那赫雄祁心里一叹,在立国之前,汗位传承是兄终弟及、弟终兄长子及;要是天命帝不幸驾崩,由叶济多镝继承帝位,大概是最有利大燕稳定的,只是在立国之后,兄终弟及的传统就给废掉。

    叶济多镝又问张协:“白石刚在堂前所言,乍听还有些道理。南朝旧时、此时一样的繁盛,为何此时势强,而旧时势弱?”

    张协脸『色』讪然,他知道叶济多镝也不是拿话挤兑他,思虑片刻,说道:“南朝旧时虽繁盛,但财赋不入国库,而繁盛滋养奢侈之风,使民风羸弱,于国事不利;今时南朝繁盛之海贸、商贾、工造,十之六七都掌握在淮东之手,新税政又使以往用于市易的三十余种货殖,则为地方与中枢岁入之源,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早年大同、宣府、大同三镇边军屯寨体系完备,每年所需军食马料,则能从地方征调,屯事荒废之后,燕京每年拔三四百万两银尤不足养军也,但此亦燕京岁入养军之极限。而如今淮东合并枢密院与户部的岁入,总计有两千万两银,能拿过去五六倍的钱粮来养军,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张协的话很明白,要是当初元越任用林缚来理财,就算边军将吏还是原先那一套班子,北燕也绝没有可能侵得燕蓟的,更何况此时的南朝是从里到外都发生了质的改变。

    张协在元越任相之前,主持户部多年,本身就最重要财赋之事,对元越的种种弊端看得比谁都清楚,对林缚在南朝所行的新税政也有着比别人有着更深刻的认识——眼下南朝在淮东军的压制下,根本就形不成势力能站出来阻挠新税政的实施。

    以茶税为例,以往仅江西浮梁府茶事最盛时,一年产茶逾五百万斤,税监使征银四十万两,地方士绅就叫苦不迭,频出抗税之事,文官也都称地宦臣税监勒索地方,有害吏冶。

    南朝行新税政,使茶税分场税、市商税。场税由中枢征收,浮梁茶事恢复到年产五百万斤时,茶场税将骤减不到十万银元,但允许各个地方府县从入境分销的茶商处抽取市商税,大体还能再十四五万银元。两者相加,比旧时还差一截,但最为关键的,市商税成为地方府县财政来源,私茶就会遭受彻底的打制。

    以往浮梁茶税一度就高达四十万两,但全国所能征的茶税最高时也不超过八十万两银?难道说除浮梁府之外,其他府县的产茶总数也就只有五百万斤?时人饮茶成风,士绅官宦更是无茶不成宴,亿万丁口,一年饮茶没有万万斤,三五千万斤还是有的。

    在淮东对外公布的数据里,仅通过黑水洋、南洋船社,去年输往海东及南洋的茶叶,就高达五百万斤;而对此,淮东则征收高达两成的关厘。

    再以盐事为例,旧制私盐泛滥,使得两淮盐铁监控制的两淮官盐年产不过十五万石;而林缚大减盐场税,使地方参与分利、小比例的征收市商税,再配合打击私盐,使得两淮官盐的年产量在短短两三年间骤升十倍。在使盐价持续下降、不足旧时官价三成的同时,中枢及地方能征得的盐利,总数实际比以往翻一番还不止。

    南朝旧势力给林缚压制抬不起头,而新势力的眼光给吸引在海贸上,茶盐之利相对变小,不那么吸引人,故而南朝根本就没有力量能阻止林缚实施新税政。

第30章 以缓待急

    在甄封、佐贺赖源、近江津野辞行离开海州的前夕,北燕任命大皇子叶济白石为统领率兵援高丽的消息也通过情报网,传到海州。

    “叶济白石乃叶济尔之嫡长子,叶济尔卧病多年,却拖延不立叶济白石为储,据传是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二人从中作梗,使叶济白石对罗荣、多镝二虏心生怨恨,”高宗庭得信便到林缚跟前相告,此时军议,先将基础情与参加军议的诸人粗略解说一遍,道,“其未经挫败,锐气还盛,不留在叶济尔身边,而去高丽领兵,应是想用战功压过罗荣、多镝二王,铺开他登上燕虏储君的道路……”

    林缚抚着额头,不吭声。

    他已经养成军议开始时不发言的习惯,就怕他先说话,别人慑于他的权威,接下来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叫他听不到其他方面的意见。

    随林缚在海州,军事参谋部及枢密院也就高宗庭、孙尚望、王成服、周普等人。

    周普对战略方面的事情不敏感,也知道慎言的道理,闷头坐在那里看椅下铺地砖上的浅雕。

    刘妙贞、宁则臣、马兰头、李良、葛存信、杨释、罗艺成、李卫、陈渍等徐泗战区的主要将领跟官员外,还有陈恩泽、周广东以及新组建的陆七零三镇师主要将领列席军议;林缚也特意邀甄封、佐贺赖源、近江津野等人一起讨论如何应对燕虏将派兵援高丽的新局面。

    “叶济白石入高丽,必会轻敌冒进,请国公密遣精锐,挫其锋芒……”事关切身利害,甄封也顾不得避嫌,当即请林缚调整之前的部署,直接调派精锐兵力,进入高丽参战。

    “在海州闷出鸟来,”陈渍手撑在长案上,请战道,“二胡子组建新镇师,需要时间,不到秋后无法投入实战;我部多是直接从旧部抽调的精锐老卒,拉上战场就能直接开打,主公,让俺率部去高丽吧!”

    陈渍也看准了,燕胡在山东的防御完备,徐泗这边不经过充分的准备,不会大规模的北击。真要留在海州,轮到登海镇师出战,说不定就是在两三年之后,哪里及得上此时调入高丽参加痛快?

    诸多将领也都认为叶济白石去高丽之后会急于求胜,这也是淮东与甄氏在高丽国内能捕捉到的一个良机。

    佐贺赖源也紧跟着表态,说道:“崇国公若有差使,佐贺氏当责无旁贷……”言下之意,只要林缚此时决意在高丽展开会战,他不惜暂停对北条氏的挑衅,首先将精锐兵力调到高丽,参与会战。

    “宗庭,”林缚看向高宗庭,“你以为呢?”

    “叶济白石急于求胜是肯定的,但他也是燕虏之宿将,少年时便随父兄从征军中,有十六年之久,治军经验也是老道,”高宗庭说道,“特别是眼下,高丽形势并不有利于我们,即使有战机,我们也未必就能捕捉,我以来,眼下当以柔克刚、以缓待急……”

    眼下在高丽汉阳郡以南一线,高丽国相左靖所部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叶济白石率燕胡援军进入高丽,就算是急于求胜,也有急于求胜的基础;相比较之下,海阳甄氏手里只掌握有六万兵马,在兵力上所处的劣势很大,即使将陈渍所部登海镇师调往海东,也没有办法立即改变双方的兵力对比——真要立时改变之前拟定的军事部署,将陈渍所部调往海东,倒显得这边急躁、冒进。

    高宗庭的意思是即使有战机能够捕捉,也应缓一缓,不能跟敌人犯同样的错误。

    “那我们这边既定的计划就不作改变了,”林缚没有给更多人发言的机会,就将这事敲定下来,说道,“叶济白石进高丽,应会锐意南进,海阳军方面则要多加防范,防务上有做什么调整,或需要添加更多的物资,可与马一功及恩泽、广东商议,可否?”

    林缚也是正式将海东的具体事务托交给海东行营军、济州都督府及黑水洋船社分别处置。

    林缚的话一锤定音,虽说诸将都觉得有些可惜,但多少也觉得立即调精锐战力进行高丽有些仓促,未必大佳。陈渍只是撇撇嘴,怕林缚又一下子捋掉他的将职,使他彻底没战可打。

    军议过后,林缚就为甄封、佐贺赖源、近江津野等人设宴饯行,宴后又将原东州都督迟胄单独召来行辕商议。

    这次与甄氏、佐贺氏、近江氏签署密约,甄氏、佐贺氏、近江氏都将在返回海东后正式承认松浦、平户、五岛列岛以及济州岛整个的并入济州都督府,但林缚想要济州都督府永远的成为新帝国在海东的海外领土,还是需要迟氏进一步在济州扎根下去。

    虽说林缚在中原努力消弱宗族的势力,消除底层民户对宗族的依附,但济州属于海外飞地,又立强藩之侧,要是一味的压制宗族,反而会削弱济州的凝聚力,不利济州从扶桑、高丽彻底的脱离出来。

    故而林缚有必要在济州扶持三五家汉族世家,以凝聚在济州的汉人,待时机进一步成熟,才会再封藩于济州。

    在海州数日,林缚还没有单独召见过迟胄,迟胄也是心思惶恐,不知道他早年下海为寇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他迟氏在新帝国的前程。

    迟胄早年家穷,学人下海为寇,多年拉出一票人马纵横南洋,后与广南大族王家以及安南国结仇,无法在南洋独存,而中年之后又想着找一块落脚之地,才远来五岛落足。

    迟胄到五岛列岛之后,就放弃劫掠的营生,收容流民事渔商等业以固势力,十数年来成为九州岛诸藩平衡海寇势力的一枚棋子,但从来都没有叫扶桑诸藩国认同过,不过是海盗与扶桑诸藩势力的夹缝里求存。

    林缚海外殖商之举,在江淮等社会风气相对开化之前,犹叫世人难以接受,但也许迟胄大半生都在海上飘dàng的缘故,对淮东行海外殖商之战略则尤其的认同。这些年来也看着淮东一步步的壮大,一步步的形成新帝国的雏形,迟胄从早初的被迫合作,到认可淮东操纵东州事务,一直到极力想融入淮东,也是经历了一个过程,

    迟胄叫shì卫领进明堂,看到在座还有南洋船社掌事、参知政事孙尚望。

    “微臣迟胄,叩见主公……”迟胄端端正正的在堂前屈膝行礼。

    林缚在迟胄跪下后,才说道:“我早就有心叫枢密院将跪礼废掉,迟公以后不必再拘俗礼,”请他起来,与孙尚望对坐,说道,“迟公早年纵横南洋,对南洋风土人情熟悉,南洋船社初立,以后专辖南洋商事,找迟公过来,还是想迟公对南洋商事有所指点,推荐几名人手过去,好解尚望的燃眉之急啊……”

    “迟胄当年还是愣头青,瞎闯南洋,倒是有十七八年未再踏入南洋的水面,实不敢在孙大人面前胡乱说话。”迟胄谨慎的怕说错话。

    “呵呵,”林缚微微一笑,与孙尚望说道,“迟公与江淮走动少,在我面前还局促得很,却不晓得我这人是顶好相处的,看来以后还是要迟公多来走动,”又与迟胄说道,“也是尚望想你了解南洋之事,希望你能推荐些熟悉南洋事务的族中子弟进入南洋船社任职。公府治政以来,新制、新政频出,才是初步,此外各个方面都需要大量能做事的人手。科考也许要过个十年八年才会再开,眼下只能依赖各家推荐些优秀的子弟出去任事……”

    新政废除传统士绅阶层大量的特权,而此时重开科考,只会叫大量的旧儒补为官吏,那是自找不快;林缚故而将战事未靖、无暇虑及其他的理由,强行将科考关闭。

    科考终究还是要开,科考的形式并不坏,但科考的内容要革故鼎新。

    传统的事事皆奉圣人言、诸事万物都四书五经里找依据、找根源的那一套,要废除掉,林缚需要的是有专业技能的官僚,而不是专门宣传圣人言的假道德官僚。

    即使以官吏为yòu,迫使那些想做官的士子去接触、接受杂学,想要杂学科成为科考之显学,至少需要十年八年时间的铺垫才够。林缚就打算压后到杂学至少能叫读书士子们能普遍接受之后,再开科考。

    迟胄心有忐忑,林缚则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及在科考改制、邸报改邮报等事上的一些设想,想希望将迟胄拉新帝国的群体中来。

    话叙许久,迟胄也渐渐放开,将要告辞之时,忍不住问道:“叶济白石率兵援高丽,甄督言其急于求胜之心能用,迟胄看主公似乎意动,但佐贺赖源称将出兵助战,主公反而打消了念头,迟胄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林缚心想迟胄看人真是厉害,他的确开始是颇为意动,有意利用叶济白石的冒进轻敌在高丽组织会战,只是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叫迟胄看了现来,笑道,说道,“佐贺赖源也是一雄主啊,他不称出兵相助,我确实有心调陈渍部去高丽抓住战机,但佐贺赖源声称出兵助战……”说到这里,林缚停顿了一下,再接着说道,“佐贺赖源没安好心啊。你想想看,此战,我们要是胜了,佐贺赖源跟着有战功、得战利;要是失利了呢,佐贺氏会跟着损兵减卒吗?我看只怕佐贺氏能从战败里得到的利益也不会小………佐贺赖源如此热情,我偏偏要泼他一盆凉水。”

    “主公英明。”迟胄心悦诚服的说道。

    调其他精锐进入高丽作战,胜则罢,不胜将极大消弱对海外的控制力——细想想,迟胄也是怀疑这是佐贺赖源站起来表示要助战、来以此促进淮东军精锐直接进入高丽的主要原因。

    真正叫迟胄叹服的,是林缚此时身居高位,就差半步之遥废元自立,却还是如此谨小慎微,别人摆下哪怕多么小的陷坑,都不伸足踏入,这恰恰是其他开国帝王所不具备的特质。心想,也许这么一来,佐贺赖源更不敢奢望脱离新帝国的控制了吧?G!。

第31章 济州新世界

    新编镇师要在海州集训,等过了风暴季之后,才会渡海赴高丽参战。

    不过,罗文虎等十数名新编镇师的参谋将领,则赶在风暴季之前,随陈恩泽等人先往海东,熟悉高丽战场的方方面面,以便等新编镇师调来之后,更快、更好的适应战场。

    参谋部门在辅佐主将进行军事调动、指挥上,越来越发挥出重要作用来,分担主将责任与负担、减少决策失误率的同时,也很好的限制住将领对兵权的专擅。要说有什么负面作用,就是中高层将官编制大规模的增加,同时也必须要有陆海师指挥学堂一整个完善的体系,负责参谋及主将官的培养工作。

    林缚崛起于江淮,利用十余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建立起来的军政体系,完全颠覆了罗文虎等降附将领的传统认知。

    上一回适应海航,战船编队仅在济州驻泊了半天,罗文虎等人也没有时间登岸进入济州城,故而等到这次,才有机会好好的看一眼这座海东商路上最为核心的中转港城。

    谁都难以想象,济州城在十年之前,还仅仅是一座面山临海的荒滩。

    就是在早初,也仅仅是从儋罗国租借三百余亩荒滩建成一座临水的小寨,利用岬山环护的小岬湾充当海港,陆上外围还只是砌石墙以为防御。

    济州城的真正发展,是在崇观十一年获得西归浦战事具备决定『性』意义的胜捷之后。

    不仅原济州寨外围石墙环护的区域,正式划为济州的港埠及城区,更租借外围广达数万亩的山丘、平原,以为济州的外围延伸。

    而济州于海东商路的核心中转港地位确立之后,每年差不多有两百余艘大型海商船,会在济州船驻泊,驻船舶驻泊费数年来累积就有数十万银元。

    大量海商船的驻泊、贸易,使得济州城的人口也随之迅速扩张。

    从早初的两千人不到,不到七八年的时间里,迅速增涨到四万定居人口、同时又有差不多数量海民、水手及外来雇工聚城而居的局面。

    仅从人口来说,在当世已经是少有的繁荣。众多的丁口以及新兴的工贸商等业迅速繁荣起来,为济州城提供充足的税金收入。

    崇州为淮东早期经营的核心之地,为经营崇州,在城池、港口的建设上,林缚累计投入也不过上百万银元;而济州这些年在城池、港口建设上的投入,已经远远超过此数,其来源绝大多数都是船舶驻泊费及城内市商税的收入。

    繁盛的海贸,聚集起来的群体,也大概是当初风气最为开化、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人群。

    除了北崖岬上那座比崇州更为壮观的灯塔为济州城标志『性』建筑外,下船从港口坐马车进入济州城,已是日暮时分,罗文虎等将领这才发现济州城铺石大街两侧,每隔五六步就立有一盏铸铁柱琉璃街灯,这时叫点灯人点燃起来,近两千步的长街,入夜后仿佛星河,使济州城夜晚变成不昼之城。

    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叫罗文虎等将领如置新世界。

    参谋将领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后勤钱粮安排。

    看着长街两侧三四百盏琉璃大灯,琉璃灯的造价且不去管,仅这些琉璃灯一夜要烧去多少灯油、一年要烧去多少灯油,计算来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据;没有极为廉价的婆罗火油的输入,济州城再富庶,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无论是崇州,还是江宁,都受着传统的强烈影响,完全新建的济州城,其繁荣以及与旧世界绝然不同的面貌,才是林缚新政思维最为核心跟集中的体现。

    林缚在公府治政之后,将林景中从济州调回去,出任江宁府尹,成为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很多人看来,林景中是沾了跟林缚故旧、又最早追随林缚的光。

    这些话罗文虎在江宁也听了许多,将信将疑:林缚要全面将元越架空掉,掌握军政大权,江宁府尹这么一个关键官职,自然不能落于外人之手,任用嫡系亲信,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罗文虎此时随同众人站在济州城的长街之上,才能深刻的感觉到林缚起用林景中为江宁府尹,不完全是故旧之因。

    济州城历经几任官长,早初是禁营军指挥使赵虎,其时以军防、打击海寇势力、保护海东商道为主。待到林景中赴任济州巡检使之后,济州进行军政分离,济州城才正式开始大规模建设。此时展开在罗文虎等人眼前的济州城,实际是在林景中手里成形;陈恩泽代表林景中,出领济州都督府,还不到半年时间。

    “营城在旗桅山北面,不过主公的意思,是要你们先来济州城里住上几天,”陈恩泽在马车里,对着罗文虎等人笑着说道,“感受一下济州城的气息,但不可沉『迷』其中;三天后会有巡船送你们与宋学士去福江,你们去福江回来,就要住进营城里去了……”

    陈恩泽还兼着海东行营司参谋军事的职衔,林缚对参谋部门实行双重领导制,罗文虎等新编镇师的参谋将官,除了受新编镇师主将辖管,还受军参谋司辖管。

    罗文虎等参谋将官,这段时间来受新旧之制、新旧事物的冲击尤其的剧烈,也由于叫他们受到新政思维及新世界的彻底洗礼,才能真正的掌握淮东军不同以往的战术、战略思维。

    济州都督府,与传统的官衙建筑也大为不同,守备森严的院中,主体为一座独栋、形体庞大的殿堂式抹浆砖楼,整体高逾三丈,明窗皆用琉璃,数窗可知此砖楼实分三层。

    济州官员分为两系,一是差不多从定居济州的民众里征募,以治民事,但都督府的主要官员,都是由枢密院选吏司直接派遣,大多数人在济州没有宅业。

    除都督官邸外,派遣官员及将领,在都督府主楼之后,有专门为之配备的驿舍;罗文虎等人,则临时住在驿舍里。

    不仅陈恩泽亲自陪同众人到驿舍安顿下来,海东行营都指挥使马一功也率潘闻叔等将领过来,给罗文虎等人接风洗尘。

    当然是除罗文虎等新编镇师参谋将官外,随船来济州的还有一人,才是马一功非要出面主持宴请的主要原因。其人便是林缚亲点、与姜岳、葛司虞同列崇学馆大学士的宋石宪。

    宋石宪在军械监任职,这次放下手里的研究事情,带着人马亲赴济州,仅仅是为半个月后的日蚀观察而来。

    日蚀即日食,史书屡有记载不下数十次。虽说有很多附会之说,但精于天文历法的宋石宪、姜岳、葛司虞等人,早就将其视为正常的天文现象,也已经具备从古历及现有天文知识里推算日食周期的能力。

    由于日蚀现象有诸多附会,并且通常给时人认为凶兆。

    姜岳早前在燕京司天监任职时,就推算最新的一次日蚀会在近期里发生。

    林缚担心日蚀会对世人的心理造成负面心理,从而有害新政的推广,所以要求宋石宪、姜岳等人推算出准确的日蚀时间,提前通过邸报公布出去,以破除种种有关凶兆的附会之说。

    宋石宪与姜岳分开来独自推算日蚀,都得出具体的时间来,但两人的结论出现近半个时辰的偏差。

    宋石宪与姜岳此等人物,哪个会承认自己算差了,争执不下,只能将公案捅到林缚那里。

    林缚又让葛司虞放下手中事务,复核此事。最终发现,宋石宪推测日蚀,是根据前朝司天监的记载,其观测点在前朝国都洛阳。而姜岳曾任元越司天监少监,但手里的历法资料是本朝所载,观测地点在燕京——推算日蚀出现时间上的偏差,直接指向天文观测的地点不同上。

    后来姜岳与宋石宪又组织人手,将有史以来的所有日蚀记录都寻出来推算,发现日蚀时差与观测点的同纬东西位差有直接的关系。

    得出这么结论后,林缚就指示姜岳、宋石宪二人放下手里头的其他事务,立即组织人马在从荆州、汉津、庐州、崇州、长山岛以及济州岛、福江等不同地域设置十数组观察点,独立观察预计将在一个月后出现的日蚀现象。

    这个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密,甚至通过宣政司控制的邸报与即将到来具体日蚀日期公布出去。宋石宪与罗文虎他们在船上朝夕相处了几天,也是坦然相告他们此来海东的目的,这件事本身就是要军方大力配合。

    罗文虎他们想不明白,这么桩事,林缚为何如此重视?动用的资源,差不多堪抵镇师规模的兵马动员。

    当然,林缚不这么想,甚至异常的激动:姜岳与宋石宪所独立推算出来的日蚀时间偏差,实际就是后世人习以为常的经度时差现象。

    林缚之前从来没有想到,时人能从天文历法里推算时差出来,但这一点极其重要。日蚀时差,实际就是推翻地心说、证明地球为圆体围日自转的事实依据,也将为日后经度的确定、将经纬度法用于航海奠定最为坚实的理论基础,也将为时人打开眼界、正确认知这个世界、打开一个新的窗口。

    就是眼下,以姜岳、宋石宪等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局限于传统的“天圆地方、以地为心、星辰绕转”地心说;林缚要是直接告诉他们“地圆日心”的结论,谁他们当中哪个人会从心里相信?

    唯有叫这些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从自己的理论推算及实际观察中,得出“地圆日心”的结论,才可能叫他们真正的信服。再通过他们及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匠师及士子群体,才能叫新的学说传播出去、扎根下去。

    这件事虽说跟眼前的战事没有什么直接的,但林缚对其重视程度不下北伐,以国公府的名义,直接向给诸暨司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全力配合这次的日蚀观察,故而马一功、陈恩泽等官员对宋石宪的到来才十分的重视。

    参与这次观察的姜岳、宋石宪等人也是异常的兴奋跟激动,也唯有姜岳、宋石宪这等层次的人物,才能知道这次的观测将是何等的重要:一旦实际的观察结果,跟他们的推算相吻合,将彻底的破除以往的圣人之说、阴阳之学,为杂学确定真正的理论基础。

    为宋石宪所举行的洗尘宴请里,还有两个人物,一个是新近叫都察院派往济州任按察使的张玉伯,另一个就是随船同张玉伯来济州的赵舒翰。

第32章 放逐

    .张玉伯年初辞去江宁府尹之位,但告老之奏折给封还。虽说张玉伯在辞去江宁府尹之位后称病不朝,但一直兼着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头衔。

    张玉伯与林缚的关系,亦是友故、亦是政仇;他任江宁府尹之初,为当时畸高的粮价,就拿当时与淮东一系关系密切的顾天桥下手,也是庙堂之上、曾公开抵制林缚把持朝政大权的高官。

    公府治政后,林缚使张玉伯从江宁府尹位上去职,实际是削去他的实权,但封还了张玉伯告老的请折——在时人看来,更多的是林缚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要将张玉伯架在庙堂里做摆饰,以示其容人之量。

    到济州都督府正式设立之时,除军政官员外,自然也要另外派遣监察官员,林缚直接就指名要都察院派张玉伯来济州做按察史。

    济州都督府受中枢直辖,在级别上与诸郡司相当,故而都督府等同于宣抚使司,按察使司、审刑司、兵备司、市税司等衙署,也一并照郡司设立。

    济州都督府的军政级别虽高,但在年后才知道中枢在海外竟然还有这么一块飞地的世人眼里,济州与广南郡所辖的雷州、琼州等瘴疣横生的偏远落后地区有什么区别?

    雷州、琼州历来都是贬谪官员之所,而张玉伯以往身居江宁府尹之高位,给逐出中枢,放任地方,哪怕是杭扬等地,都是贬谪,更何况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海外飞土、瘴疠之地?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缚这回终于对张玉伯下狠手、放逐海外。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即使对淮东有着比旁人更深的了解,但也有限;在他们的印象里,济州也顶多是时常有海船驻泊的荒凉小港而以,也许比蛮荒之地热闹一些,但绝想象不出济州的繁华来。

    张玉伯,在任命下达之初,也是认为林缚这次是下定的决心将碍眼的他踢得远远的,甚至给林缚写了一封言辞肯切的书函,希望能使家人留居江宁,他孤身去济州赴任。

    他已做好客死异乡的心理准备。

    林缚看过张玉伯的信函,又气又恼的派人将信丢了回来,告诉他,便算是充军流放,依律其妻子也需同行伺候。

    与张玉伯一起给踢到济州、携妻儿赴任的,还有藩季良、陈臾等人。

    藩季良与陈明辙为故旧,曾为前相陈西言的幕僚;江宁战事之后,与陈恩泽出任江宁府左右司寇。

    陈臾则为陈西言次子,与林缚同科中举,但次年未能录进士,之后科考就停废了。江宁战事之后,陈臾因荫袭中大夫、在户部担任员外郎,这次一并叫林缚直接点名到济州任事。

    藩季良任按察副史,兼领审刑司,陈臾任市税司监事,都是一些掌握不到济州军政大权的闲散官职。

    赵舒翰倒是主动请求到济州赴任的;不是说他向往济州,而是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给踢到济州之后,他孤身留在江宁,连个饮茶喝酒的友人都寻不见,自觉也受林缚讨厌,还不如自我放逐、同来济州同甘共苦。

    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包括赵舒翰在内,在传统上属于帝党一系,立意维护元越帝室之统治,淮东夺权谋立之心日益彰显,他们与淮东的隔阂就日益加深。

    江宁战事期间,永兴帝弃都而逃,他们这一干人等皆有气节,留下来助陈西言孤守江宁;在那之后,他们对永兴帝绝望之余,也与程余谦、余心源、张晏等帝党人物分道扬镳。

    江宁战事后,林缚初得江宁,还谈不上完全掌握大局,所以也要用他们来平衡淮东与帝党旧系人物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在江宁实际上存在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尴尬地位。

    荆襄大捷,以及左承幕、胡学穆、岳冷秋等一干大佬,或明或暗的倒向淮东,使得淮东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占据绝对的主动,林缚不需要再看帝党一系的脸色。

    赐九锡、开府立官制,揭开公府治政的序幕——林缚也不再需要张玉伯、藩季良、陈臾等人留在中枢去平衡国公府与帝党之间的关系。

    张玉伯、赵舒翰、藩季良、陈臾等人携家小于五月上旬在给放逐、离开江宁之时,心思多少悲壮慷慨,也与江宁的友人饮过诀别酒,从江宁直接登船,飘洋过海,来到济州——当繁荣之景不下江宁的济州城,代替他们所想象的蛮荒、瘴疬之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时,差点刺瞎了他们的眼睛。

    这时候展开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组组枯燥的数据,而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得到、与数据相对应的扑面而来的繁华。

    每年,约有一万担生丝、二十万篓茶、两百万石米粮、数百万斤铁、数百万斤盐、近两百万筐煤、上百万斤铜、数十万匹新布、数万匹湖绸、数十船瓷器、数十船蔗糖、上万匹骡马、十数万张皮料以及桐油、兽鬃等大宗货物,经济州港中转或直接在济州城进行贸易。

    济州是核心中转港,将高丽、扶桑、夷州以及中原的崇州、明州、江宁、海州、泉州、晋安等地联系起来。不仅从高丽、扶桑输入中原及中原输往高丽、扶桑的货物,要从济州中转,高丽与扶桑之间的货物贸易,也需要经济州中转、叫济州从中分润。

    所有经海东商路的会社商帮,皆需要在济州入册备案、并设会馆以为联络……

    便是这些,在短短十年间,造就了济州异样的繁华。

    充足的市税来源,为济州城建设提供充足的银款,而完全崭新之地的建设,使济州城能够脱离窠臼、不拘泥于传统,更是使诸多新匠术以及从海外搜罗来的新材料,在济州城的建设中,得到充分的展示。

    完善的市政规划及整饬的道路建设;因为最初租借用地的紧张,使得济州城里的官民舍,打破传统的平铺院落形制,一律采用二到三层、楼院相挨的紧凑格局;此外都督府、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公学、医馆、商社会馆等官民机构建筑在城中建得额外雄伟壮观——外墙面统一抹上白灰混浆料,使得整座城池在青山之下,仿佛微波粼粼的灰白色之湖。

    整个济州港口岸线长达十数里,甚至比崇州港还要壮观,可以同时驻泊三四百艘大型海商船;入夏之后,也差不多有近三百艘大型海船驻泊济州等候风暴季过去。

    城内主要长街,皆铸铁立柱,顶置琉璃大灯,以为街火;由于港口驻泊着飘洋过海来的商船,来带大量的商旅,使得济州客栈、茶肆、酒庄、勾栏、舞榭之繁华,甚至不下战后之江宁。

    当然,除了海商、流户之外,也是科考久废,受生活所迫而来济州讨生计的浙闽文士,受商贾雇佣来济州从事算筹等事。他们飘洋过海来讨生活,即使旧时读的是儒书,此时也大多不尊儒学,务实成为首要遵从的标准,故而使得杂学在济州的发展,尤其的活跃。

    济州都督府也是第一个废除仆役旧制、全面实施雇佣新制、行商社入籍备案制的地方;其他在中原受到传统所抵制的新政、新制,在济州倒是轻易就推行下来,所受阻力也少。

    当然,为确保济州岛在海东商路之上的核心地位,兵额高达一万五千人的海东行营军主力也常年驻扎于济州城的北面军垒之中。

    也恰恰是控制着这么一处地方,确保淮东能直接从海东商路里每年抽取近四百万银元的军资,使得林、宋、陈、周、孙等围绕在崇公国府外围的势力,每年能从海东商路里抽取近千万银元的厚利……

    登上济州岛的那一刻,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恍然明白过来,林缚将他们踢来济州,不是要将他们放逐到蛮荒之地来、惩罚他们对淮东不驯服,而是要拿活生生的事实教训他们,要叫他们开眼看世界:在即将成立、欣欣向荣的新帝国面前,元越是那么糜烂、暮气沉沉、孱弱无能、不堪挽救……

    张玉伯、赵舒翰等人,就比宋石宪、罗文虎他们渡海东来早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只能使他们先在济州城安顿下来,还没有时间去福江、松浦。张玉伯作为按察使,实权很少,但级别与济州都督同等,有专门官邸。

    赵舒翰、藩季良、陈臾等人皆携妻小,住宿都督府给派遣将官住宿的驿舍,实际也是独栋相挨的砖楼,只是等级不如都督及按察使官邸显得那么森严罢了。

    生活倒没有不适,济州虽小,但在卫生、交通等各方面,比江宁城规范得多、整洁得多;与济州城相比,还没有从战事里完全恢复过来的江宁城,倒更像是个穷乡僻壤。

    张玉伯、赵舒翰、藩季良、陈臾他们一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给赶来济州的家小,也很快就适应了济州生活。陈恩泽、周广东暂时不在济州,马一功、周贵堂等济州军政商核心人物,能明白林缚的心思,不但不会刁难张玉伯他们,还是尽量让他们融入济州军政体系里来。

    这半个月的时间流光抹影一般晃过,张玉伯、赵舒翰还没有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宋石宪、罗文虎随陈恩泽来到济州,则带来两个惊人的消息:其一是林缚决意派兵参与高丽国内战,开辟对燕胡的第二战;其二就是宋石宪领队来济州观察日蚀,根本目的就是实测日蚀时差,推翻“天圆地方”之旧说,确立日心新说。

    第二个消息,尤其的惊人。

    虽然后期为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林缚兴杂学,赵舒翰长年累月在江宁草堂著书讲授杂学匠术,是立了大功劳的;赵舒翰也绝对是能与宋石宪、姜岳、葛司虞比肩的大宗师级人物。

    赵舒翰早年在整理历法资料时,就注意到同次日蚀在不同地方记录有时差的问题,但“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太深根蒂固,叫赵舒翰不敢细想下来。

    实际上,早年测星术也是因为与“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相违,才给为圣人立言的儒学正统斥为异端邪说而遭禁止。只是测星术在航海上,比罗盘还有着更广泛的用途,故而在海民之间偷偷的传下来——

    淮东能纵横东海之上,还得益于测星术的推广。要没有这个后世给称为等纬航法的技术手段,淮东就没有办法实行崇州与济州岛之间的直航。

    赵舒翰毕竟跟传统的腐儒有着天壤之别,淮东测星术的完善,还有他的功劳在内,对“日蚀时差”现象会推演出“日心说”,差不多在宴席之间与宋石宪简单的交流之间,就彻底点透。

    其实除了日蚀时差之外;近千年以来,在天文历法上有极深造诣的大家,对星相的实际观察,实际上有很多是跟“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的圣人之言相违背的,恰恰又能拿“日心说”来解释。

    这些观察记录,没能列入儒学主流,而是在文人笔记里陆陆续续的记载下来。

    赵舒翰花十年之功,编写《匠典》,差不多将半辈子读过的杂学书册,都系统的梳理过一遍,几乎是当世读书最多之人,对种种异端邪都认真细致的推敲过。可以说主流儒家所传的圣人之说,早就在他的心里支离破碎了。只是限于传统的势力额外庞大,赵舒翰不敢去追根问底,也没有能力发出冲击力极强的异端声音。

    这次的测日,是林缚大力支持,目的就是推翻儒学旧说。

    有掌握天下军政、背后又有四十万精锐兵马支撑的林缚的支持,儒学旧说的传统势力影响再深、再庞大,至少在明面上,赵舒翰他们讨论颠覆性的新说,也不用担心会受到公开的迫害。

    赵舒翰与宋石宪都是杂学上的大宗师,以往囿于政见,绝少交流,这时能有机会在济州同席而宴,谈起来二人都擅长的天文星历来,自然是趣味想投。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是越谈越深,很快就将陈恩泽、马一功、张玉伯一干人等,都置之一旁、不予理会。

    陈恩泽、张玉伯还好,毕竟对天文历法有所涉及,能勉强听得懂宋石宪与赵舒翰所谈内容,马一功及藩闻叔、罗文虎等将领以及列席的其他官员,则听得如坠云雾之中。

    只不过,宋石宪是林缚亲点列为崇学馆大学士的人物。

    崇学馆大学士只是一个名誉头衔,要说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林缚也自领崇学馆大学士,就是要将崇学馆大学士的名誉,抬到叫别人仰望的高度,以此强化杂学在世俗中的地位。

    宋石宪虽说实权远不及都指挥使、都督一级的军政将臣们,但马一功、陈恩泽等人,还真就不能对宋石宪马虎了,即使听得再枯燥,还得耐着性子坐着。

    要是给扣一个不尊重杂学大宗师的帽子,指不定隔天就给调到哪个旮旯去牧马了。

    倒是张玉伯放得开,与赵舒翰、宋石宪笑道:“你们谈得入迷,这酒便冷了……”

    宋石宪在江宁,有一些能与他对话的准宗师级人物,这次带了一大群人来海东观察日蚀,但这些匠师学识都及不上他,也没能找到一个能倾心交谈的人,逮到赵舒翰也是算是难得谈一个痛快。

    听着张玉伯闹意见,宋石宪说道:“你们喝酒,不用理会我们,”想着旁人也听不懂他与赵舒翰所谈的天文历法,拉赵舒翰起来,说道,“走,我们另找地方谈去,莫影响他们吃酒……”便将一干人等丢下不理。

    马一功等人对宋石宪的不通人情也是苦笑,偏偏林缚将他视作宝。当然,宋石宪的不通人情在淮东内部也是出了名的,众人自然不予理会,将宴席很快进行下去。

    张玉伯、藩季良、陈臾三人宴后都寻不见赵舒翰,便先回住处去。

    在马车上,藩季良压不住心间的疑惑,问张玉伯:“崇国公这次声势浩大的观测日蚀,意在推翻‘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之说,以立新学,但随之也将从根本之上动摇‘承天命’之说——崇国公意欲何为啊?”

    藩季良在席间没有吭声,旁人只当他听不明白宋石宪与赵舒翰的谈话,但藩季良能给前相陈西言依重、礼聘为幕僚,又岂是平庸之辈?

    林缚当下所做的许多事情,就是为废元自立做准备,但既然林缚要登基为帝、开创新帝国,怎么会去动摇天命之说的根本?

    为圣人立言的儒学能彻底成为主流,实际就是融合先秦诸子百家的学说,以“承天命”为核心,为帝权天命所授创造出一整套的理论基础。便是朝国更替、确立国号,也是要依从“五行之德、彼此相克”的理论,这自然也是“帝王之术”的根本。

    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自然不会相信“承天命”的说法,而一些野心勃勃之辈,更是怀着“帝王将相、焉有种乎”的叛逆思想,但要帝权巩固,必然需要一套叫普罗大众信服的理论。

    儒家后奉四书五经为根本经典,但实际将四书五经里与天命之说相违的一些内容,彻底删改。而杂学匠术不得兴起,其根本也就在此。杂学匠术兴起之后,必然会对传统的“帝权天授、承天命”之说造成颠覆性的冲击,先人早就把这一点看得清清楚楚。

    林缚因为实际的需要,立匠术兴杂学,可以理解,但他此时已经功成名就,就将要另立新朝、继承大统,他不去加强“承天命”这个理论基础,反而要去推翻这个理论基础,实在叫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费心理量……

    当然,林缚即使不需要“承天命”附会之说来巩固他的权柄,也已经将天下军政大权掌握手里,但他以后要传位于子、子传于孙,没有这一套理论,怎么成?

第33章 观星台

    宋石宪率弟子、匠师数十人,林缚要陈恩泽照顾一切,将观察日蚀一事,暂时都置于海东行营军参与高丽内战之上。

    宴后,其他人皆散去,陈恩泽这个济州都督反倒不能马虎,问过随从,才知宋石宪与赵舒翰往安澜山而去。

    安澜山是济州城北的一座独山,高不过四十余丈,但在林缚决定令宋石宪、姜岳二人主持观察日蚀之时,也先一步命令济州这边做好准备,待宋石宪过来即进行观测日蚀。

    陈恩泽近一个月都在海州,城北安澜山乃济州知县事周贵堂所选建观星台的地址。

    下船后,宋石宪给陈恩泽拉到济州城里,但其子弟及一些匠师则拉着数车观测仪器先去了安澜山营地。

    时间很紧迫,除了观察日蚀外,还要进一步的观测天体星象,以证“星移斗转”。

    所谓的“星移斗转”,实是千余年之前,阆中天文历学宗师落下长公总结前人星学之经验,认识到随时间推移,星象在浑象(即星表)上的相对位置会发生变化的一种现象;故而千百年来文人『骚』客,常用“星移斗转”来形容时序变迁、岁月流逝。

    除了时间因素外,随着南北方向的不同,星象在浑象星表上的位置实际也会发生变化;当前淮东海商船纵横东海、南洋使用来比对南北方位的测星术,就是起源于这个原理。

    宋石宪他们这次到济州来,还要顺便观察一下,在东西方向上不同的观测点,会不会发生“星移斗转”的现象。

    虽说当世的天文观测手段还颇为简陋,日蚀之观察仅仅是用目视,但对星象之观测,早在数朝之前就能够制造出精密、能准确定立当年历法的浑天浑象仪来。

    姜岳便是因主持监造浑天仪而名噪天下。

    他所监造的浑天仪,可以说是集有史以来天文历法及机械制造之大成,仪高十丈,耗铜数十万斤,星表仪环皆用流水驱动——便是姜岳没有在杂学匠术上,为淮东所做出的种种贡献,仅以他监造浑天仪一事,就足以叫他站在当世宗匠的颠峰。

    燕京陷落时,有近十层楼高的浑天仪,自然没有办法从司天监的观星台转移出来,落入燕胡之手。

    不过江宁为元越之陪都,同样设有六部九寺等中枢部寺,江宁司天监也同样正常运作着。

    虽说江宁司天监没有燕京那么大型的精密浑天星象仪,却也有两座从前朝传承下来的铜仪,皆大有丈余,能人置其中、以观星象。虽说姜岳、宋石宪等人有意再造一座超大型的浑天仪,只是一直没有这个精力;两座小仪,说小也不小,足以应付当前的修历所需。

    宋石宪这次便是要将其中的一座,永远的安装于济州城北的安澜山上,用于观测星象。

    陈恩泽坐马车赶来安澜山,宋石宪已经迫不及待叫子弟连夜将浑天仪安装于刚刚铺下石础的观星台上。浑天仪的安装、调准,远非一天能够成功,倒在石台上,先架起一只长筒望镜。

    陈恩泽登上安澜山时,宋石宪正要拉赵舒翰一起借望镜观察星空……

    “都督大人,也赶过来了。”赵舒翰看着陈恩泽登台而来,欠身致意。

    面对赵舒翰的小翼姿态,陈恩泽心里不好受——赵舒翰受林缚所邀,在江宁竹堂讲授杂学之时,陈恩泽、胡乔寇、胡乔中以及曹子昂之子曹文龙等人其时还是少年,实际也是皆从赵舒翰学习杂学基础。

    在因政见不合而生隔阂之前,林缚视赵舒翰为友,陈恩泽等人又何尝不是视赵舒翰为师?

    只是时过境迁,陈恩泽时年才二十八岁,已身居济州府都督的高位;赵舒翰偏偏自我放逐来海州,在济州都督府仅领参事之闲职,与陈恩泽站在一起,上下之别便颠倒过来了。

    陈恩泽笑道:“我便想赵师给宋学士拉来这里,”看向稳当当架在支架上的望镜长逾一米,跟宋石宪说道,“我在海州里,听说在造观星望镜,没想到真造出来了……”

    “双镜乃葛老工官亲自用水玉磨制,堪堪制好两架,我拿了一架到济州来。”宋石宪说道。

    陈恩泽想着打消他与赵舒翰之间的尴尬,故意指着长筒望镜,问道:“赵师可知此镜为何物?”

    “泰西国传有幻镜,能使远山水近如眼前,”赵舒翰学究天人,虽说还没有站到望镜前细看,但凭着过人的见识,便侃侃道来,“适才宋学士尝言,此镜不能视日,视日如灼,久之必瞎,又言此物乃水玉所造,白琉璃亦可造——前汉方技《淮南万毕术》记有:削冰取火之法,而前朝《苏沈良方》里也记用火诸法,云:‘凡取火者,宜敲石取火,或用水玉镜子于日得者,太阳火为妙’;前朝《陈书》记载,‘东南海中有婆罗国,出火齐珠,大者如鸡卵,扁圆类水玉,日中以艾承之,则得火,置蚁字之上,视之如蝇,又名朝霞大火珠,后入占城国,贵人视之为天下珍’……而其种种世人不察之妙,世宗时进士赵友钦在其《革象新书》,称之为‘煦透想聚’之故。而《墨子书》亦尝言,‘光之人,煦若『射』’也……”

    赵舒翰这一番言,不仅叫陈恩泽大为动容,宋石宪也长揖拜倒,说道:“江宁诸人称我窃了赵兄的大学士之位,我心里还颇为不服;今日听赵兄这一席话,心服口服,乃归江宁,我便向崇国公辞去大学士之位,使赵兄居之……”

    宋石宪这一番话,完全是不考虑政见有别的书生之言,陈恩泽也不去管他,但赵舒翰这一番话,的的确确是将光学之原理说了一个透彻。

    “光之人,煦若『射』”,译成通俗一点的话,就是说:“光线照『射』在人身上,有若『射』箭一般笔直”;削冰取火或用水玉(水晶)镜取火,实际是凸透镜会聚光线的作用,前人赵友钦则“煦透相聚”简单四字解释得一清二楚——“煦”便是意指日光,而置“蚁字之上,视之如蝇”,则是说半凸透镜或凸透镜的放大作用。

    这种种光学之现象以及背后的原理,千百年,古人实际上都有记载跟深入的思考。只是这些涓滴之思考,没能进行系统的汇总跟思辨,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包括望镜的雏形,实际在泰西国也早有流传,只是泰西国将其当成戏伎表演『迷』『惑』人的幻镜,还没有用于军事、天文观察及其他实际用途上来。倒是江淮时人富贵者,有用水玉磨制放大镜以便眼盲瞎者视物的。

    从放大镜到望远镜,之所以这么难,就在于两片焦距、曲率相当的镜片,磨制很难,非常的耗人、耗心。也是过了好些年,才培养出十数个熟炼的磨、镜匠工来,所幸制造的望镜军中非常实用,有大的需求,才能持续不断去改善磨、镜技术,培养更多的专业匠工。

    淮东军中还是在去年下半年,才小批量的磨制单筒望镜,能视三五里外的细物,但真正能用于观察星象的望镜,要求更高、更苛刻,还是最近再造出两架来。

    赵舒翰能根据看到的望镜形状,就能将其中的道理猜透——实是当世博闻识、能长于思辨的三五人之列也。

    这等的人物,要是不能给新帝国效力,才叫人感到异常的可惜啊。

    赵舒翰当然明白他为何不能列入崇学馆,叫宋石宪毫无机心的一说,在陈恩泽面前倒是更尴尬了,心想自己刚才那番话,卖弄的痕迹也有些明显,实不知传入林缚耳中,会叫人怎么想?

    宋石宪一心钻研杂学,不谙俗务,与赵舒翰说道:“赵兄当记得《天官书》所载‘岁阴在午、星居居酉,以五月与胃、昂毕晨出,曰开明’等语吧?”

    叫宋石宪岔开话,赵舒翰问道:“宋学士是要观测岁星吗?”宋石宪刚才所背诵的那一段话,实是指岁星五月时在天空上的方位,也只有赵舒翰如此博闻强记之人能迅速明白过来。

    “然也,”宋石宪说道,“那赵兄还记得前朝瞿昙在《开元占经》里所记岁星之语吗?”

    宋石宪所提及的前人书编之孤僻,除了赵舒翰外,世间还真是没有多少人能跟上;当然,赵舒翰能知道,跟他近十年来梳理天下典册、编写《匠典》有很大的关系,他稍作回忆,便将《开元占经》里有关岁星的句子大差不差的背出来,“《开元占经》有曰:单阏之岁,摄提格在卯,岁星在子,与须女、虚、危晨出夕入,其状甚大有光,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是谓同盟……宋学士是要借助望镜来看这个赤『色』小盟星吗?”

    岁星即后世所熟悉的木星,是肉眼在夜空之上能看到最明亮的星体,但木星不是孤星,在星空暗处,木星外围还有诸多卫星环绕——古人视力好的,也只能隐约看到一颗赤『色』小星,称其为木星的盟星。

    虽然离观测日蚀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宋石宪、姜岳等人,他们心里实际已经推翻日月星辰绕地经天而行的旧说,其依据就是利用这长达一米的望镜对岁星的观测。

    除了前人所记载的“小赤星”,他们还清晰的看到其他四颗小星围绕岁星而动——仅这一点,就能证明他们所立之地,不是浑天星象唯一的中心,就已经直接动摇了“浑天地心”旧说……

    这个结论,林缚没有叫宋石宪、姜岳他们急着公布出来。

    毕竟眼下只有两架大型的观星望镜,把结论通过邸报公布出来,只会引起剧烈的争吵。儒学立为官学,为帝王家所用,始于前汉,其地位经过千余年的巩固,哪里那么容易给动摇掉?

    日蚀之观察,却是一个诸多士子及普罗大众都能参与的事情;不同地点,日蚀出现会有时间偏差,这将是一些诸多士子及普罗大众都能参与实证的。

    即使有些顽固者,即使亲眼目睹也不会相信,但必然也会有人相信亲眼所睹之事。

    宋石宪在宴席上与赵舒翰一席话,见他差不多也独立推演出日蚀时差之事,遇到能比肩的知音,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拉他来观星台观测星象。

    有弟子对照浑象星表,将望镜对准岁星方位,宋石宪示意赵舒翰先过去观看岁星。

    赵舒翰一直都记得这颗前人瞿昙所记载的岁星之畔的小赤星,但他没有一双天生异禀的眼睛,多少次夜观星象,都没能看到那颗小赤星。实际这颗小赤『色』多少年也只是传说,正统儒学之士,绝不可能承认岁星有卫星的存在;而前人瞿昙记录这颗小赤星,也是谨慎的称其为岁星的“同盟”。

    望天星河如洗,又有观星望镜之利器,赵舒翰也是迫不及待的想更清晰的看一看岁星;当在宋石宪及弟子的协助,将望镜微调能看到岁星,细眼看去,愣怔在那里,除了传说中的小赤星外,岁星之畔还清晰可见有三颗小星……

    “如何?”宋石宪颇为得意赵舒翰的震憾样,他半个多月前看到岁星之畔有四颗小伴星,心间也是波澜翻涌。

    见赵舒翰不言,陈恩泽走到前面,只见他脸颊上满目晶莹之泪水,轻呼道:“赵师……”

    “朝闻道,夕死可矣,”赵舒翰转脸看向陈恩泽,放下一切世俗名利,说道,“当请恩泽向故人捎一句话,赵舒翰此生唯愿守这观星台!”

第34章 开馆设学

    五天后有海船西返,陈恩泽将赵舒翰的请求写成函,使船递往江宁。

    “这个榆木疙瘩,终是低头了……”宋佳坐在侧案,拆开陈恩泽的信函,看信函里所写赵舒翰之事,嫣笑着递给林缚。

    林缚接过信函,细看过,沉默良久,化作一声轻叹,拿着炭笔,直接在信函之后作批复,边写边与宋佳说道:“舒翰其人,天纵之资,我不及也;他与张玉伯所固执坚守的,倒非帝统,而是律制与秩序,故而反对我篡位谋权。张玉伯临行前还劝我做一权臣,置元越为傀儡,也无碍后世英名;虽说话很荒唐,但与刘庭州不同。这也是我将他们踢到济州的原因,我要他们明白,新帝国在我手里,只会变得更繁荣昌盛,不会混入无律制的混『乱』与血腥杀戮之中……舒翰一心想施展抱负,放不下功名心,却不知道他欲为新学之宗师,他出阁任相更能叫他名载千古。如今他看来是想通了,那叫他在济州守十年的观星台再说!”

    “十年啊,你真是狠心呢。”宋佳抬头,明眸定睛看着林缚,笑他对赵舒翰还是不留情面。

    “十年长吗?”林缚问道,又笑了一笑,“日蚀时差,以及观星望镜用于天象之观测,仅仅只能动摇浑天地心之旧说;非要舒翰这等广学博识又敏于思虑的大才,长时间的对天象进行观测、思虑,才有可能确立新学说!十年的时间,也仅仅够打了一下基础,还要后人前赴后继的进行完善——我对他们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不要囿于旧学,思辨固然重要,但不是立学唯一之根本;新旧学说,是精华还是糟粕,都应该尽可能的用实验及实测证之……”

    林缚当然知道九大行星绕日而行的天文学结论,但他也只是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学说,都是没有根基的、是沙上之塔。

    要确立新学,林缚知道靠他是不行的,只能依靠姜岳、宋石宪、赵舒翰这等当世才智高绝的人物,他只能在恰当的时机里,为他们拔开前面的『迷』雾,叫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走歪路。

    林缚停笔又思稍许,说道:“济州设有琉璃窑,但无磨镜匠师,叫工坊监调两名高级磨镜匠师及一些学徒去济州给舒翰使用。观星望镜才是初制,十分粗陋,舒翰下了决心守观星台,观星望镜的技术应能在他的手里有长足的发展。而姜岳、宋石宪杂务甚多,不一定能专心此事。此外,还要舒翰在济州设学,欲有子弟投其门下,应尽心传授新学,也应叫思泽给予一切之方便……”

    林缚眼下虽在江宁等地广设公学及更高等级的新学堂,但基本上还属于新学的普及教育。真正有研究『性』的、发展新学的工作,目前则主要由崇学馆大学士、学士这个群体在做。

    相比较五千万的人口,数以百万的识字人数,仅三四十人做新学的研究工作,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虽说匠工的群体很庞大,但除了三五十人格外出类拔粹外,绝大多数匠工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中更多的人,仅仅是局限于传统匠术的传承上,还达不到在传统匠术基础上发展新学的超高要求。

    在传统匠术基础上,进行总结,进行研究工作,进行发展出百花齐发的新学,目前还只能依赖于士子阶层里开明、能够接受新事物、不囿于传统的知识分子。

    故而崇学馆学士除了是一项极高的荣誉之外,还有一项开馆设学的特权。

    林缚从内府专门拔出银款,支持崇学馆学士开馆设学、招募弟子,一起从事新学、匠术方面的研究工作;并特许崇学馆学士举荐门下子弟出补官吏。

    明面上说崇学馆学士只是荣誉头衔,但有权举荐门下子弟出补官吏,这个特权就大得恐怖。虽说补吏的决定权还在枢密院选吏司,但得崇学馆学士举荐,就获得做官的资格,实际上就等同于科考的举子登科。

    公府治政的当下,正式拥有举荐权的,仅有参知政事及参知军事等高级文武将臣。虽说这只是一个临时的措施,但出官为吏对世人的吸引力,是显而异见的。

    孙打炉这等出身卑微的崇学馆学士,受到当世读书阶层普遍的轻视,但姜岳、宋石宪二人本身就是科举出身,无论是新学、旧学,学问都是当世罕有人能及,投到他二人问下学习新学,非但不能算丢人的事情,还是极为荣耀。

    以往在江宁聚集的士子极多,陈西言最初在西溪学社讲学时,听者动辄数千人。

    随着陈西言的逝世、王学善的受刑、余心源的去辞,而海虞陈氏等吴党旧日的中坚力量也彻底融入淮东,西溪学社也就彻底的没落掉了。

    眼下科考之门给关闭着,虽说有许多士子心灰意冷的回乡去,但留在江宁的士子,仍数以千计,都苦无出路。以往士绅在役赋上的特权给取消后,他们中有些人连在江宁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虽说枢密院选吏司也公开招考吏员,但出题与四书五经、诗词赋文并没有丁点关系,尽是农政、工造、律制、税算等方面的科题,那一个个自许风流翩翩的士子怎么答得来?

    也有走歪门邪道的,但林缚的精力过人,几乎所有应考补吏的士子,他都会逐一接见。三月捅出一桩舞弊案,主持募考的官员叫林缚定了一个流刑;兼领选吏司的林梦得虽不知情,但也给林缚罚没一季的薪银,林缚最后重新任命从江宁就一直追随他的长孙庚出领选吏司,才将此案平息掉。

    对于留在江宁的士子,入新学堂,习农政、工造、律制、税算等新学,再应考补吏,算是一个公开的出路,但对于许多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实在是抹不开脸去投新学堂。

    开馆设学的例子一开,想入姜岳、宋石宪二人门下的投帖士子短时间里就高达数百人。

    实际赵舒翰在江宁竹堂讲杂学也有近十年的历史,就使新学在江宁士子心里也算是扎下一个根来,赵舒翰虽然没有正式的开馆设学,但在江宁的拥者,绝对不比姜岳、宋石宪要少。

    这也是当初宋石宪入选崇学馆大学士、赵舒翰没有入列使江宁士子众议汹涌的一个原因。

    宋佳听林缚的话意,知道他虽然不会直接将赵舒翰列入崇学馆,但还是支持赵舒翰在济州开馆设学,笑道:“这事要要在江宁宣扬一番,应该会有数十士子漂洋东去以追随,说不定能在济州形成新的学派……”

    “这也是好事,在学术上唯有讲究百家争鸣,才能繁华不谢,”林缚说道,“这也是舒翰在江宁十年如一日宣讲杂学所积的应得。”他是支持能以赵舒翰为中心,在济州能形成新的学派。

    “虚君实相”,这四字说起简单,但实行起来,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涉及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涉及到生产力发展及民智的开化能不能达到与“虚君实相”相适应,不然就是一场大灾难。

    林缚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爹爹,爹爹!”

    林缚与宋佳说着话,一个女孩子闯进书室里来,青绿相间的纱罗裙仿佛给室里染上一层炽烈的初夏『色』彩,她闯将进来,看到宋佳在里间,忙敛身施礼:“政君见过姨娘夫人……”

    “姨娘就姨娘,莫名其妙的再加个夫人,可把我叫生分了……”宋佳笑道。

    林缚将在园子玩耍得满头是汗的政君揽在怀里,伸手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抹掉,问道:“什么事情,大惊小呼的闯进来?”

    “舅舅过来了,娘亲让我来看爹爹闲没闲下来……”政君说道。

    听得顾嗣元进府来,林缚便放在笔函,携着政君的小手往顾君薰日常起居的怡政园走去。

    在赐九锡之后,林缚集军政财吏诸权于一身,实际已经是为南朝之主。

    相比较国主的地位,国公府的格局就有些狭小了。

    林缚倒也不极俭之人,他甚至能明白,有些新技术、新材料,唯有他首先使用,“上行下效”之余,才能得到很好的推广。

    于年后内府特地拨出二十万银元的钱款,将国公府西首几组民院并进来,对国公府进行扩建,使国公府的格局比以往增加了近一倍;顾君薰诸女也都分院而居。

    不仅婆罗山灰等新浆料在这次国公府的增建中得到使用外,府内也大规模使用琉璃灯为庭院照明,窗纸也一律废除,改用通透的琉璃片,而以往铺砖、铺石地,一律改为混入婆罗山灰的磨石地……

    虽说扩建后的国公府谈不上格外的雄伟华丽,但舒适度要比以往好上许多。

第35章 顾氏

    .青州战事过后,顾嗣元仅在崇州住数日,便离开江宁及淮东的核心圈,也是离开这个无休无止的是非圈,携妻子赴异地任职。中文网这五年时间来,顾嗣元先后出知回浦、永泰两县,从当年堂堂的顾少君、青州少主,老老实实的干了两任知县。

    相比崇观八年的年少轻狂,此时的顾嗣元,脸皮子黢黑,削瘦而干练,眼睛炯炯有神,唇上留着短髭,袖手站在院中看院角桃枝。

    看着林缚携着政君的手走进园子里来,顾嗣元折身拜道:“下臣叩见主公……”

    “一家子人,何来这套虚礼?”林缚将顾嗣元搀住,不叫他行礼,与顾嗣元往院角园子里走,见君薰跟她娘亲汤顾氏以及顾嗣元的妻、子,都坐在园里话,看着林缚走进来,都站将起来。

    顾嗣元之子顾瞻,与政君同龄,虎头虎脑,比顾嗣元看上去要壮实许多,但给顾嗣元教导得受礼,走过来给林缚这个“姨夫”行礼——林缚拉过顾瞻,摸着他脖上的垂髫,与顾嗣元道:“我也是刚从海州回江宁,回来之后就脱不开身,好在我都是一家人,走动不用太讲究,便叫君薰在这园子里治宴请……这些年叫人在浙闽,也是委屈了。”

    “嗣元不觉得委屈,”顾嗣元道,“能踏踏实实的做些事情,心才能静下来;不然何能去静思往事种种错悔?”

    “过去的事,就不用太再提了……”林缚挥了挥手,给汤顾氏请过安,请顾嗣元随他在园中角亭里坐下。而顾君薰与汤顾氏及顾嗣元之妻,则在园子里另一座角亭里坐着话,还未到用宴之时。

    便是此时也有人议论他当年拥立永兴帝而弃顾氏,是为一己之权私、是为弃师叛上,林缚不知道顾嗣元是不是真的就想透一切,人心隔着肚皮,但经历青州之变的顾嗣元,确是要比以往沉稳得多。顾嗣元出知回浦、永泰县事,治政务实勤勉,确有实绩,便是不希望顾嗣元出头的林梦得、孙敬轩、高宗庭等人,也不得不在顾嗣元在永泰知县事任期满过之后,考虑将他调往别府任通判或知府事。

    林缚想着调顾嗣元去广南。

    江宁所辖诸郡,对广南的控制力最弱。一方面广南路途偏远,陆海路都要经浙闽赣经转,另一方面广南人丁稀少,入籍民户不过二十余万户,甚至不都如海虞一县,对广南的控制强或弱,对中枢的影响不大。

    不过广南郡的发展潜力极大。

    粤江,即后世的珠江,实是仅次于扬子江、黄河的第三大陆河,沿岸沃土数以千万亩;从广南郡雷州往南,又是仅次于夷州岛的第二大岛琼州岛。

    即使仅仅谈南洋商殖事务,也唯有开发粤江后,才能使对占城国的贸易渗透跟扩张有更好的基础。当然,广南郡的人丁稀少,是入籍民户稀少,但真正的人口资源并不少。

    狭义的广南,就将后世的广东、广西两省包括在内,地域就要比浙闽二郡加起来都要大。广南入籍丁户仅二十余户、百余万人,但在武夷山、武陵山、苗岭、庾城岭等大山之间以及琼州岛上所居住着大量的山越、南苗、西南夷等族人,丁口估计不会下于二百万。

    此外从广南往南,便是宁州故郡,即后世的云南、贵州两省。

    前朝陈曾设宁州郡以辖滇、黔,立西南夷蒙氏世袭宁州刺史,设十一府九十二县以治其地,算是正式将滇黔地区纳入中枢的管辖之下。

    元越立国时,蒙氏窃宁州立为鄯阐国,到世宗时,降顺附为藩国。只是因滇池路遥,翻山越岭过去,十分的不便,越世宗便封蒙氏为鄯阐国公,永镇滇黔。实际使得滇黔一直处于中枢控制之外,每年仅象征性的收取一些贡品,以示宗主国的地位。

    便是这个原宁州、今鄯阐国,在前朝陈后期,在籍丁户就有三十万户。而后中枢再也没有得到过鄯阐国的人口资料,丁口估计要超过两百万。

    林缚首先的目的,就加强对广南郡的控制跟开发力度,使约计在两百万以上的广南郡苗夷等族人编民入户,加强统御;等时机成熟之后,再直接派兵去降服鄯阐国、恢复宁州故郡,恢复中枢对西南滇黔地区的统治。

    当然,第一步还是要加强对广南的开发力度跟控制。

    林缚有意使顾嗣元出知雷州府事兼知琼州。

    琼州又名崖州,与雷州府冶城相隔海峡仅三十余里,林缚是要将雷州府的府治,从雷州半岛迁到琼州岛上去。

    “雷州酷热,地方荒僻,然而要治广南,需从雷州下手,才能兼顾南海与钦州、邕州以及琼州,”林缚坐在亭间与顾嗣元,道,“雷州居广南之中,但地处荒暑,除嗣元外,我也不知道能付重任于谁……”

    “主公相托,嗣元不敢辞,定不负主公所望。”顾嗣元道。

    这会儿工夫,顾天桥从院子外探出头来,看着这边坐在亭子里话,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林缚笑骂道:“个顾猴子,探头探脑,又想躲那里去……”顾天桥初随顾悟尘入江宁时,还是顾氏纯朴青年,但其祖父与顾悟尘之父是兄弟,而得顾悟尘的照顾,提携进了江宁。只是当年的纯朴样已然不见,此时华衣锦簇,脸腮却瘦,故而人都称他顾猴子。

    顾天桥与林续宏、叶楷、肖密等人同为东阳乡党里的代表人物,实在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背后不可或缺的人物,虽未入仕,实是他不愿受案牍劳形之苦。

    顾天桥走将进来,站在长亭外施礼道:“怕主公与嗣元商议民所不能知的家国大事,不敢唐突……”又转身朝园子另一角的汤顾氏、顾君薰诸女行礼。

    “嗣元,离开江宁之前,可想到顾猴子会如此油嘴滑舌?”林缚笑着打趣顾天桥,抬脚踢了一张凳子到顾天桥跟前,叫他在亭里陪着坐下。

    “天桥兄,多年未见。”顾嗣元也不再拿少公子的架式,与顾天桥见礼,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当年从东阳一起入江宁的诸人,顾嗣明因受林缚唾弃、厌恶,已不知去踪,怕是没人再见故人;顾天桥看上去没有入仕,但看他在林缚面前的随意表现,实际也是代表着他与国公府的亲密;杨释在靖海水师任参谋军事,为副指挥使级的高级将领,而林缚更是万人之间、睨视天下的雄主……

    未经青州之痛,顾嗣元不会承认他与林缚之间的差距;青州战败,父亲饮鸩死、马朝战死、杨朴亦驱马赴敌前不愿独活——这一系列的打击才叫顾嗣元看清楚一切,把他以前所有的轻狂、自负打得粉碎,这些年在浙南、在闽东,他也是认真的反思以往之种种。

    特别是青州战事之后,林缚在淮东已经奠定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大捷,将淮东新政迅速的往浙东、浙南、闽东、浙西、夷州扩散;使顾嗣元更能清晰的看到林缚早年在淮东所扎下的底子是何等的深厚,所创造的军政体系,是何等的高效率!

    此时距闽东战事过去还不到三年,东闽郡全境都已经克复不,晋安、泉州、漳浦、揭阳等府县业已恢复元气。从今年开始,在剔除南洋海贸以后,东闽郡向中枢缴纳的赋税将恢复了一百五十万银元以上。

    莫要看一百五十万银元不多;就是奢家鼎盛之时,每年单纯从东闽郡抽取的钱粮,也不过其两倍之数而已。除了直接缴归中枢的赋税外,东闽郡去年还通过粮商及军购,向江淮地区输送了上百万石米粮,而在今年,此数能再增加一倍。

    今年从东闽郡抽取的赋税以及平价收购的粮食,将能弥补中枢对江西及两湖地区的补贴——也就意味着,过了今年,随着江西及两湖地区的进一步恢复,中枢岁入就会快速而平稳的增涨,也许不用三五年,就能组织北伐,将燕胡逐出中原去。

    顾嗣元心想:林缚也许会在北伐前废元另立新朝吧?

    顾天桥不想顾嗣元心里想这么多,只是笑着回应,道:“可不是多年未见,怕在江宁停不了几天,又到外地去做高官,我可是听着信便追过来,凭白叫主公取笑了几句……”

    “嗣元还要在江宁住一段时间;以后县丞、知县事以上的官员,转任他职,都要调入江宁学习新政,为期不少过三个月,才可赴外地任职,常学常新、常新常学,嗣元少不得要在江宁住上三五个月,”林缚道,“倒是顾猴子,我这两天就要把赶出江宁去!”

    “早年挨了张玉伯一顿臭脸,我可没有给再惹事生非!”听着林缚要将他赶出江宁去,顾天桥当即就哭丧了脸。

    “莫作这哭相,我想叫去济州,又不是穷破地方,”林缚笑骂道,“从济州回江宁也就三五天,这回我希望携家人都迁去济州……”

    “这是为哪般!”顾天桥当即更像是天塌了下来,哭丧着脸道,“莫非主公将张玉伯踢到济州去,觉得我在江宁活得太滋润,便叫我到张玉伯跟前再受几年的委屈?”

    听着这边的动静,顾君薰、汤顾氏都望了过来:枢密院及军部一干人等,都不希望顾嗣元长远留在江宁;顾氏能在江宁城里走动的人物,也就顾天桥了;林政君在江宁,也唤顾天桥为“舅舅”——要是顾天桥再给逐出江宁,那就意味着顾君室虽占了个正室的名份,但在江宁也不会有什么后援。

    “我归江宁,胡文穆跟我,以我之功,诸子封爵、长女封郡君或开殊例封郡主都是可以的,”林缚没理会其他人的紧张,与顾天桥道,“我打算替政君讨个济州郡君的封赏,我将踢到济州,是为哪般?”

    “!”顾天桥愣在那里,讶异的道,“这是要政君做实封之发主!”

    帝室封宗室女,都是虚封,如元嫣封阳信公主,根本不会叫元嫣去阳信受藩;而林缚则是有意叫长女政君将来去济州就藩。

    顾君薰那边听着话,忙走过来,道:“封济州,也是政君承受不起的福份;上次好在盈袖跟苏湄她们把事情清楚,不然诸公还以为是妾身有什么痴心妄想——这次可万万不要再起什么波澜!”

    顾嗣元也是诧异,虽上回要立政君为储是林缚跟林氏诸人讨价还价,借机设了公府会议,这回见林缚要给长女政君讨个济州郡君的封赏,却不像是笑吓唬他们。

    林缚叫顾天桥先去济州,白了就是要顾天桥在政君成年之前,先在济州打好基础,以便政君将来过去就藩。如果不是想将济州之地交给政君世袭,完全没有必要费这般心思。

    林缚道:“这事与宗庭、宋公他们有过讨论。济州毕竟毗邻高丽、扶桑,而中枢又不可能长年在济州保持那么多的武备,且军政又不能叫都抚长期把持,所以需要设藩立贵卿以实民众凝聚之心,不过将来督抚官长还是由中枢委任;但济州离江宁又近,若封子设藩于海东,又非诸公所愿,所以我打算待政君成年之后,去济州长住……”

    顾嗣元略有知悟,知道林缚确是有另立新朝之志,封长女政君于济州,则是将来治理海外飞地的策略。

    海外飞地远离中枢,特别是风暴季,东海及南洋会断航三到四个月,中枢对海外飞地就难以有效统御。设藩治理海外飞地,藩镇就必须要对地方拥有一定的治权,甚至还要掌握一定的兵权,才能压制地方的觊觎之心。但是,济州同样离江宁又不算太远,封子于济州掌握实藩,不定对中枢会有什么侵害。把长女政君封藩于济州,既能加强对济州的统御,而长女及其嫡嗣,对中枢的侵害实在有限得很,倒是一个可以妥协接受的选择。..

第36章 旧瓶新酒

    .“不要看甄氏、佐贺氏以及近乡氏此时臣服,但真叫甄氏独占高丽,叫佐贺氏或近乡氏独占扶桑,他们就未必真心愿意将济州割让出来……”

    林缚叫君薰依偎在他的胸口,随意的摸着她嫩弹的乳,有些事情不需要跟顾天桥、顾嗣元说透,但需要跟君薰,以释其惑,免得她胡思乱想。--八戒文学--手机小说站点..

    崇观八年初见时,君薰还是刚十六岁的天真少女,此时则是二十七岁的风华正熟、明艳丰美的妇人。只是为主母这些年来,君薰身上还有着天真娇憨的性子未彻底脱去,虽说未必能将内宅镇住,但她的这种性子,尤叫林缚喜爱。

    林缚卧睡,手喜欢胡乱摸,君薰却是按着他的手不叫他乱动,偏偏有时候听着入神,要害处便落入林缚的魔掌,揉、搓来,敏感之极,忍不住夹、紧盈实的双股,丰满的臀也不安的扭动起来,娇嗔道:“直说正经事,又乱摸哪般?”

    林缚扶着君薰的腰,叫她骑到自己身上来,君薰哪里愿意,但抵不过林缚力气大,给扳开双腿,腰给按住抵着那根大杵坐下来,挤起得津滑肉胀,君薰只是无力的撑着住林缚的胸口,嗔怪道:“怎个谈话呀?”

    林缚咧嘴而笑,环着君薰纤细依细但极有肉感的小腰,说道:“帝国的责任,在于消弱疆域上的威胁,但术有王道、霸道,历代贤者皆言王道治国,王道治藩内可,治藩外则不可。数千年以来,外藩燕夷有多少是给王道所感化?帝国盛时,对外藩之威胁,自然是不屑一顾,但帝国弱时,又是那么的孱弱不堪。想叶济部崛起乌伦山,其丁壮不满万,即便是在控制燕东、燕西诸胡之后,丁口尤不足百万,然中原于燕蓟、晋中、关中诸郡,丁口近两千余万,能挡其分毫吗?比起燕胡来,高丽丁口逾五百万,扶桑丁口很可能接近两千万,要将来之大趋势,实在是无法阻止一姓统治高丽、扶桑,当如何消弥高丽、扶桑对中原的威胁?政君就藩济州,不仅涉及到中枢将来对济州的控制,还涉及如何消弥高丽、扶桑对中原的威胁问题。当然,我也要给政君一个交待,不希望林家内部个个都把眼睛盯在政君身上。”

    顾君薰此前也担心立嫡风波会对女儿政君有长远的负面影响,真要大家都认同政君将来去济州就藩,立嫡风波的影响自然就消弥掉了——也深刻感受到林缚对她母女的用心。

    只是君薰羞于叉腿跨在林缚的身上听他再一本正经的说家国政事,滚烫的脸贴着林缚的胸口上,直叫道:“不听,不听,你哪有半点治国、平天下的样子……”

    “世人皆知我是最反儒家的,儒家八目何能束之我身?”林缚死皮赖脸的说道,但脑子里闪过一念,停在那里。君薰羞美了半天,见林缚不再乱来,迷惑的抬起来头,看着林缚岔开心神的样子,问道:“夫君又想哪里去了?”

    “儒家八目,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缚恍若有悟的问君薰,“你说格物之目,当作何解?”

    “前贤释‘格物”言修持心性不为物牵,回复天理之知;又言知性不受外物牵动,致使自心知通天理,……”君薰家学渊源,说起儒学正义,比林缚都要精通好几分,这时心思给林缚莫名其妙的念头吸引,也顾不上羞姿,张口应答。

    “要是将‘格物’、‘致知’二目简单的释为‘物之理致所知”而将实验证之,视为致知物之理的唯一手段,那儒学就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林缚有些举棋不定的说道。

    “哪能将儒家八目胡乱解释,格训‘格除”为‘御’之意?”君薰娇嗔的说道。

    “礼述格物致知,只言‘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知后致,知至而后意诚””林缚说道,“至于‘格’字训作何意,不过是之后诸多儒学释附其意。他人能释‘御’、‘格除’之义,为何我不能训为‘究理’?说到底儒家八目到底怎么解释,不是过为政者的手段而已,天下莫不从我,我便叫他们知道‘格’训作‘御’之义是何等的残酷!”

    顾君薰一怔,当知林缚这话里藏着怎样的杀机。

    “格”字作“御”来解释,还有两个众所周知的词汇,一个是“格格不入”,一个就是‘格杀勿论’。林缚当要利用所掌握军政大权去重新解释儒学八目,便是将‘格物’二字解释成狗屎,也未必不成……

    当然,林缚不会自己站起来去释儒学,只要他有这个意思,争着想做这事的大有人在。

    “对儒学八目进行重新解释,或能缓冲新旧学之间的尖锐矛盾,”林缚说道,“那一干顽固不化的榆木疙瘩,总要给他们一个台阶好下……”

    林缚也清楚他与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在于那里。

    当世人多以为道理先验而知,以修心养性、培育道德为首务;而给后世洗礼的林缚,却有一个根本跟当前主流格格不入的观念,就在于他始终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淮东军政“务实不务虚”鲜明风格的根源。

    林缚之所以推崇杂学匠术,除了杂学匠术实用外,更主要的一点就在于杂学匠术不同于主流,是当世最为主要的实证之学;只是千百年受到主流及官学的压制,难以形成与主流儒学相抗衡的学术体系。

    林缚眼前做所的种种之努力,并没有奢望能立即建议起一个能与旧学抗衡的新学体系,而是要强行将“实验证之”的观念叫世人接受。

    林缚难道能指望一次声势浩大的日蚀观察,就能将旧学基础完全推翻?就能将建立全新的实证科学来?林缚没有这么奢望,他更多的是要世人明白“实验证之”或“实测证之”的道理。

    林缚次日便将高宗庭、林梦得、宋浮、孙敬轩等人召来商议重新解释儒家八目的事情。

    林梦得、孙敬轩、葛司虞等人要么是商贾出身,要么是会帮出身,要么是匠户出身,务实风格最为浓烈,也是淮东军政里反旧学最为坚定的人员。

    高宗庭、林梦得则相视苦笑,他们自幼受儒学浸染尤深,但新帝国的缔造,必然也将涉及要采用一套理论作为治国立制的依据,林缚虽然强烈的推广新学,但新学还远未成体系,难以承担治国立制之理论依据的重任。

    重新释儒学八目,将儒学经著里不合新说的先验而知的部分剔除出去,改造儒学,或许是调和新旧学之间矛盾的唯一出路。

    不然旧学不低头,以林缚强烈的治政风格,指不定哪一天大杀天下儒士,为新学开路。

    “主公所思,或为一条新路;许是应邀左相、胡相议论——左、胡二人,在儒学上,应有着精湛的见解,非我等能及。”宋浮说道。

    能以进士及第而入宦海者,无一不精通当前作为官学的儒学,左承幕与胡文穆自然是其中翘楚。

    “那你们私下里先找左胡二公说起此事,我怕左公、胡公也是榆木疙瘩,喷我一脸口水。”林缚从来就不擅长经义,释儒之事,他能提一个思路,但具体工作根本不是他能参与的。真要跟左承幕他们辩论,他一百张嘴都未必辩得过,他也知道必要时候需要藏拙,只要高宗庭、宋浮他们将他的意图贯彻下去就行。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众人退去,在书室里留下宋佳单独协助林缚处理公务,她整日与林缚在一起,林缚能有什么起意,差不多都会跟她先谈,对林缚突然提要要新释儒学感到奇怪。

    林缚自然不会跟宋佳说他昨夜在君薰身下“治国平天下”时突发异想,只是避重就轻的说道:“立新学,与旧学矛盾甚大,此时我能压制下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有效的策略从来都是分化敌人、拉拢敌人里可拉拢的人,达到削弱、消灭敌人的目的;即使达不到彻底改造儒学的目的,也要叫儒学内部分裂成新旧两派,叫他们互殴,减弱新学推广的阻力……”

    “你真是奸滑如狐啊!”宋佳想想也是,无论是军政或日常事务,有效的指导原则就那么几条,分化敌对势力或者阻力,从来都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关键看怎么灵活运用了,也就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林缚又对宋佳说道:“你替我拟一封信函给赵舒翰、张玉伯,在信里把这几点意思说透;赵舒翰、张玉伯二人眼下所处之尴尬,说到底,一是不能与旧传统彻底割裂,但他们又不再给旧传统接受,或许能更容易接受这些旧瓶灌新酒的作法。”

    “你是要他们掩耳盗铃?”宋佳问道。

    “不,”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要他们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

    “适者生存?”宋佳疑惑的问道,“何解?”

    林缚拍了拍脑袋,适者生存是天演、进化论普及之后所常见的词汇,时人自然是陌生得很,他说道:“局势发生变化,我们要积极的去适应这个变化,ォ能更好的生存下来,而不是光想着旧时的好处而顽固不化;淮东能有今日之局面,实际也是源于此……虽然大势如此,但也难保会有反复。我下决心以后送政君就藩,说起来也是怕江宁会有反复,但终能在济州保留一些新学的火种……”

    宋佳自然能明白林缚的苦心所在,能明白他在济州上所用的那些个心思。

    济州是全新建造的一座城池,社会风气最为开化,旧儒根本上视济州为荒蛮野土,打心底都不愿去济州扎根;故而济州ォ是新学扎根繁衍、受旧说阻碍最小的优良沃土。

    林缚除了派最信任的得意门生陈思泽去主持济州,将张玉伯、赵舒翰放逐的济州也是有目的。

    表面看上去张玉伯、赵舒翰是反对淮东的,但他们本质已经与旧儒割裂开来。

    赵舒翰实际是比姜岳、宋石宪更具代表意义的新学代表人物,林缚现在要赵舒翰监守济州观星台,实际是完全应用新学“实验证之”的手段去观测天象星海,为新学说的建立作准备;林缚另外许赵舒翰在济州开馆设学,是希望赵舒翰能在济州真正埋下新学的种子,不许旧儒干扰的形成势力庞大、根深蒂固的学术流派。

    张玉伯主张不废帝,而是希望林缚做一个权臣,实际是想在旧新之间找一个平衡,倒不是反对林缚执政——他只是要重视秩序的维持罢了;说到底他只是认为林缚另立新朝,不过是类同前陈、元越一个新的轮回。张玉伯本无坏心,但他的这个想法,不叫林缚与枢密院、军部诸人远远踢开ォ叫怪。

    张玉伯在江宁碍眼得很,但用他在济州,却未必是坏。

    林缚使长女政君就藩于济州,便于将济州永远从高丽、扶桑割裂出来,仅是一个目的。更主要的目的,林缚是要使济州将来在名义上有最高宗族的存在,以便能保持相对或自治的地位,使新学在济州的发展,更少受到中枢这边剧烈斗争的影响。

    得知叶济白石率部去高丽参战的消息,虽知这可能是军部当前能抓住的一个时机,但林缚还是按部就班的实施之前相对稳妥的军事部署,最主要的目的,他眼下所做的种种事,更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

第37章 迁族

    崇观八年之前的顾天桥,还是湖塘铁梁山茶栈的帐房,拿着月银养家糊口。之后入江宁,也是因为顾悟尘在顾族实在找不到其他能提携的后辈。但又因为与顾家的关系不如顾嗣明亲近,也不如顾嗣明那么能讨顾家少君顾嗣元及夫人的欢喜,故而给排斥在顾家嫡亲之外,反而叫他有机会能跟林缚走到一起。

    之后数年的形势发展,变化之剧烈,叫人瞠目结舌——[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在崇观八年之时,天下有几人能想到林缚会以司狱一小吏崛起江淮之间而叫天下风云变『色』?

    顾天桥也不再是当年老实巴交的茶庄掌柜,而是身资巨万、在江宁城里跺一跺脚、地也会抖三抖的大人物;江宁战事之后,粮商『操』纵江宁粮价,便是以顾天桥为首。

    只可恨给张玉伯当头打了一个闷棍,要不是林缚最后站出来调停,顾天桥那一回能不能保证脑袋都难说,叫顾天桥现在看到了张玉伯还是心头发忤。

    此时张玉伯在济州任按察使,要不是林缚亲自点将,给顾天桥千般好处,他都不愿意去济州。

    当然,这些年深入参与海东商贸的顾天桥,也知道济州非但不是什么苦寒之地,相比较之下,甚至繁荣不下济州。

    林缚七月下旬为长女政君讨得济州郡君的封爵,打定主意要让政君在长大成年之后就藩济州,顾天桥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废话好啰嗦。

    虽说这些年来,顾天桥对林缚忠心耿耿,但林顾两家的恩怨说不清、扯不清,离开江宁,到济州扎根,也非一个坏的选择。

    另一方面,哪怕是构成淮东中坚力量的江淮商绅势力,林缚也不再支持他们在国内的正常商贸活动牟取超额的利润。

    早年,张玉伯在江宁掀起米价风波,甚至要拿顾天桥杀鸡骇猴。

    虽说事件最后给林缚压下来,保住顾天桥,但同样的,背后要没有林缚在背后支持,仅凭张玉伯个人,他怎么可能有与当时『操』纵江宁米市的东阳乡党抗衡?

    林缚这几年来,也是着意于打破区域与行业之间的樊篱,要将江宁所辖的诸府县,形成一个不给传统势力割裂的、统一的市场,对欺行霸市的行为之打击,从不手软。

    年后新税政的推行,拆榷税为场税与市商税,实际就是直接废除传统的榷卖制度。经营茶酒盐马粮盐等业的传统商贾势力,还想借榷卖制度的专卖特权牟取暴利,也不再成为可能。

    当传统的榷卖制度给废除,新田制虽然没有直接禁止土地买卖,但粮亩超过五百亩者,所承担的田税要比基本田税高出一倍,也是正式揭开限制兼买田地以食利的序幕。

    这还是其次。

    殖商银庄成立之后,林缚将江宁等地高达六百万的公粮置入殖商银庄,以极低廉的价格向江淮无地及少数的民众出售,以筹措银庄成立后所需要的巨额本金。此举,直接将江宁的田价打掉一半。

    表面上看去田价下降,更有利于兼买粮田,但实际上殖商银庄租卖相结合的模式,使得江淮地区无田或少田的佃农,更乐意租买殖殖商银庄推出的粮田。江淮的大田主,即使握有大量的粮田,也雇不到足够的佃农,而承担的田税一毫一厘也不敢短缺,再兼并田地,只是亏本买卖。

    实际这种模式,淮东钱庄早就在用。

    淮东钱庄早年从宋、陈等大族手里接手的粮田,就高达四五百万亩,最终都是以不到三五两银一亩的低廉价格,在三年间陆续出售给晋安、泉州及平江、丹江等府县的无地或少地农户。淮东钱庄借此筹得高达一千四百万两银,使得钱庄本金直『逼』三千万两银。

    林氏、孙氏及周氏等势力,更是早在这之前,就大规模的抛售在津海田地。

    虽说当时主要还是看到燕蓟、淮泗形势难以保全,才将津海、东阳等地的粮田抛售掉,转移到崇州以避险。但实际上,林缚早期在崇州大规模发展造船、冶铁、织染、巢丝、造纸、采矿、海贸等业,所用的高达近千万两银计的资本金,则主要来源于此。

    实际在新格局发展的同时,已经动摇了传统兼买土地以食地利的根基;新田制、新税政的推出,不过是顺势而为。

    顾天桥以往在江宁主要经营茶米两业,积累下身家巨万。

    除了购地置宅、家人享用之外,其他从茶米两业里所攒的银两,顾天桥也没有埋在地下银窖里,也在江宁城外花巨资买了一片占数千亩地的田庄食地利。

    新田制、新税政,顾天桥也是受到不小的冲击,但毕竟是次要的,顾天桥更大的身家,也跟淮东其他商绅势力一样,早就扎根于钱庄、海贸以及诸多新兴的工矿等业里。

    倒不说茶米两业就此没落,相比较新兴的工矿、海贸以及钱庄等业,牟取利润的能力已经极大不如。顾天桥此次举家迁往济州,以往在江宁所经营的茶米两业,虽然不会完全放弃掉,但实际上也没有必要叫顾天桥全身心的去照料。

    当然,顾天桥去济州,林缚也不是一点都没有给额外的好处。

    最关键的两个,就是林缚直接叫枢密院给顾天桥两个特许权,允许顾天桥在济州聚集资本金,各开设一家钱庄、船社,在海东地区的经营权限,不低于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

    林缚还直接从内府拔出十万银元,以长女政君的名义,投入新设立的钱庄、船社里去,确保新设立的钱庄、船社,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受到淮东钱庄、黑水洋船社的打压。

    顾天桥在亲自举家迁往济州之前,与将要离开江宁往广南赴任雷州知府的顾嗣元长谈过一次。

    不管另立新朝会拖多久,元越就只剩下一张皮,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淮东彻底掌握江淮军政财吏诸权的大格局。同样的,淮东内部也不可避免的会因为利益的不同出现分歧,会出现派系之争;在立嫡一事就已经十分的显眼。

    立嫡涉及到新朝、新帝国最高权力的传承,涉及到新朝最根本利益的分配,由不得别人不争,由不得别人不因此分出利益割裂的派系来,由不得别人不在背地里形成汹涌的暗流。

    帝王家的后宫不得平静,也常常根源于此。

    孙文婉背后的孙家;苏氏姐妹的背后苏门旧将,刘妙贞背后的淮泗旧系,利益点都不可能完全一致。宋佳不可能有名份,也确实生不出子嗣,倒是解决了诸人最头痛的一个问题。

    不管以往亲疏如何,因为顾君薰的关系,顾天桥都只能跟顾嗣元走到一起。

    “你去济州也是好的,”顾嗣元轻叹一声,说道,“除了湖塘不愿意动弹的老族,其他能提携的,都带去济州吧……”

    林缚要顾天桥举家去济州,实际上也彻底消弱顾氏在江宁的根基。

    元越高祖立嫡世宗时,为防止戚族把持朝政,在身前就陆陆续续的将世宗在京的戚族诛杀干净,为帝位传承铺平道路。

    争嫡虽然涉及到新帝国的最高权力传承,不是那么好争的;特别是林顾有间隙在前,顾氏退往济州、拥立林缚的长女政君在济州世袭就藩,也许是最好、最实际的选择。

    同样的,林缚给顾天桥的两个特许权,实际也是给顾氏的,将使顾氏在济州一举成为超过迟氏、周氏等族的望族。

    一方面,林缚要使顾氏在济州,有实际支持长女政君世袭就藩的基础,第二也算是林缚给顾氏的补偿;另一方面,顾嗣元真有心于政事有一番作为,也会少受制肘。

    “这往后,孙家差不多也会给这么处理吧?”顾天桥倒是不笨。

    孙文婉给林缚生了一子,而孙家直接就是戚族:孙敬轩、孙敬堂一为参知政事、一为参知军事,孙文炳也调入枢密院,为林梦得在支度司的副手,孙文耀也是副指挥使的高级将领,江宁府尹林景中为孙敬堂的女婿——这还没有将西河会旧系的人物计算在内。

    “敬轩公、敬堂公都不是糊涂人,”顾嗣元说道,“新成立的南洋船社以及卢加都督府,虽说是孙尚望与孙思宗叔侄主持,但孙家在背后出力、出钱甚多。特别是政君受济州郡君爵,诸子封藩海外初见倪端,国公府的心思差不多就摆到台面上了,敬轩公、敬堂公又怎么能不识相一点?一定要国公府指戳到脸面上、叫大家难看不成?”

    “这看来,以后真要立储,差不多只能在月儿夫人、苏氏姊妹及谯国夫人里选了,”顾天桥笑道,“也好,省得折腾……”

    争储为何争得如此血腥?除以储君的戚族能得到最大利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其他皇子皇孙的戚族,即使老老实实不争什么,也会受到新君的强烈打压,甚至血腥杀戮。

    这种要搏就搏一把大的,不搏也会跟着全部输光的传统,叫外戚势力怎么不跟着去争?

    虽说苏氏娣妹背后有苏门旧将支持,但毕竟没有嫡亲父兄在。

    即使以后小苏夫人所生的林武立为新朝储君,苏门旧将们也只会希望政局保持平稳,而不会有其他『乱』折腾的动作。

    刘妙贞的情况也是如此,淮泗军系的势力固然大,但刘氏宗族在战事差不多已经消亡怠尽。刘妙贞虽有两个年幼的侄子给供养起来,但也是享受富贵居多,成大器的可能『性』极小。

    柳月儿虽有父兄在,但父兄太不成气候,只要不『乱』折腾,叫他们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又如何?

    不折腾、同享富贵,才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局面吧?

    这些年来,顾嗣元的争执之心已消:既然林缚给顾氏在济州一块退保之地,实在没有必要围着立储争出个腥风血雨来;也是能感受林缚算计是深沉,平衡淮东下面各派势力利益的苦心。

第38章 入冬

    林缚只点名要顾天桥举家迁往济州,但许多事情是需要心领神会的,实在没有必要戳破了、叫彼此颜面都难看。..

    对顾氏来说,迁往济州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利益又不会受损的选择,又何苦挤在江宁?

    从六月下旬开始,顾天桥就对名下的茶米两业进行整顿、收缩。

    这些年来,替顾天桥打理茶栈、米行等业生意的顾氏族人,得到信任跟依重的,也就那么个人。待风暴季一过,顾天桥就将这些人连同家小,都送往济州落户,也是先将那里的局面撑起来。即使有个别不愿意离开江宁,顾天桥也是叫他们分族出去、自立门户。

    便是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长子顾陈年,也提前从江宁公学结业,叫顾天桥遣去济州,投到赵舒翰门下求学。

    顾天桥本人,则等到十月上旬,等他从南洋船社手里抢下来的那艘林政君级铁骨船试航结束、正式交付后,更名为湖塘号,刷上新漆,ォ正式向林缚辞行,离开江宁。

    由于叛将苏庭瞻于五月之后,就正式出任燕胡登州水师提督。其依托那赫雄祁在登州、金州之间建设的锁海防线,派水军战船小范围的向南面海域渗透、侵袭,在山东半岛东南与高丽半岛之前的海域,以偷袭商船队为主,跟淮东水军战船打遭遇战、打游击战。

    除了骚扰江淮与海东地区的正常贸易外,苏庭瞻更主要的是以此练兵。不过,苏庭瞻也清醒的认识与淮东在战船上的差距,故而严令麾下水军,与靖海水师的战舰稍有接触即果断撤离,也在初期给淮东水师及山东半岛东南海域的航行造成很大的干扰。

    九月之后,军事参谋部就正式将长山岛以北的海域,划为战区,所有与海东地区的海上往来,都给限定在长山岛以南海域通过。

    顾天桥乘船从崇州出海,往南绕到明州,再乘风跨海东行,经近鹿儿岛海域再转北前往济州。虽说比起直航,要在海上多漂流两天,但燕胡登州水军,还没有能力渗透到长山岛以南海域,相对要安全得多。

    九月过后,一是山东半岛东南海域的遭遇战日益频繁,再一个就是,叶济白石率部进入高丽之后,与高丽国相左靖会师后,在高丽积极展开反击,在半个月时间里,将战线向南推到牙山一线。

    甄氏海阳军在北麓的重镇青阳城,于九月上旬被数万高丽王军合围。

    牙山是高丽半岛中南部从太白山系横生出来,往西直接东海的一座横向山系,山体算不上有多高峻,但高丽从其国都往西南诸府县的几条要隘之道,都从牙山穿过;牙山实际是高丽国都汉阳郡最外围的天然防线。

    甄封从海阳起兵,也是趁左靖及高丽王廷里的王公大臣们不察,一举势如破竹的攻陷牙山,ォ能以较弱兵力,奠定与王军势均力敌的格局,继而将右翼的山南、山右等地收入囊中,使自己控制的地盘占了整个高丽半岛的三分之一

    牙山事关高丽战局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一旦青阳城失守,海阳军在庆余山以北大片的土地都将要放弃掉;而只要海阳军在牙山一线站稳脚根,则能将高丽王军主力吸引在汉阳郡南侧,使得海阳军可以派出偏师,从太白山脉东翼北进,绕过汉阳郡,扰乱国相左靖对高丽东北部地区的控制。

    在这种情况下,胡乔冠、虞文备等人率新编陆七零三镇师,提前在水师战船的掩护下,在牙山半岛登陆,从牙山西北麓往东展开,牵制包围青阳城的高丽王军。

    牙山半岛,是牙山山系延伸入东海、往南拐出的一座长舌型半岛,面积比九州岛的松浦半岛还要略小一些。

    牙山半岛,以丘陵为主,半岛与陆地崖岸形成的夹湾,是为天然的避风港。这里不仅是牙山的最西线,也是整个高丽半岛距山东半岛最近的地点。

    除了有陆路能直接攻击高丽国都汉阳西南的屏障普城府外,绕过北面普城半岛,就是高丽国都东侧的汉阳湾,海路距离汉江口仅二百五十里;距燕胡在登州与辽东尖之间建设的锁海防线仅一千里,比水军战船从海州出发攻击燕胡的锁海防线要近六七百里。

    早在海阳军控制牙山的同时,马一功就命令葛长根在牙山半岛筑水寨,以为海东行营军的前进基地。

    当然,海东行营军在牙山半岛建设水寨所需的物资,主要还是由甄封提供;不可能海东行营军帮着甄氏打仗,连军粮还要自己承担。

    到后期,随着海阳军的扩编以及战事加剧,甄氏所控制的区域,战争动员潜力实际上也已经给挖掘到极点。

    在战事胶着阶段,甄氏所能得到的资源,很难有大幅的增加,支撑自身的兵备都很困难,很难再去支持牙山水寨的扩建。而牙山寨此前的规模,根本就满足不了扩编后的海东行营军进驻及军事展开所需。

    五月,甄封亲赴海州觐见林缚,所签约的海州密约里,包括一篮子军事援助条款。

    早初由淮东钱庄单独提供一百万银元的军款借银,也增加到淮东钱庄与殖商银庄共同提供二百万银元;这笔银款主要是帮助海阳军扩编,但实际上也是主要购买淮东所产的兵甲、战械。

    两家银庄还将额外提供一百万银元的借款,以帮助海阳郡开设更多的铁矿、煤矿,大面积的种植棉田、建设初等的冶铁等工场,以提高海阳郡归还钱息的能力。

    林缚同时决定,不再占用海阳军的资源,而从枢密院单独拨出巨银,将牙山寨建成永备军事驻地,以供海东行营军从牙山大规模用兵所需。

    作为补偿,牙山半岛的租借期将提高到五百年,以便后期淮东利用牙山半岛建设高丽半岛西南部的自由贸易港,以补弥前期淮在在建城、建港及军资的巨量投入。

    对甄氏来说,打输了就是族灭家亡,打赢就控制整个高丽半岛,又岂会在乎将牙山半岛以及济州岛割让给淮东?又岂会在乎以后要向淮东钱庄、殖商银庄每年归还数十万银元的钱息?

    同样的,淮东钱庄、殖商银庄以及军部、枢密院,往甄氏身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要不想血本无归,怎么都要帮助甄氏打赢内战。

    当然,高丽内战更是淮东北伐、驱虏出中原的前奏战,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要用全力去打的,淮东与甄氏此时在大的方向利益一致,能额外捞回点本,也是好的。

    随着后期战事日渐频繁,为能就近掌握高丽及徐泗战区的情况,林缚早在九月上旬就派高宗庭去海州,组建北方统帅部。林缚也是给各种事务拖住,一直到十月中旬的深秋时节,ォ得以动身赶到海州,亲自主持北方统帅部的工作。

    而江宁的军政事务,则由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分领,林缚也正式授权由林庭立主持的公府会议,在他不在江宁期间,负责监督枢密院及军事参谋部的军政事务。

    公府治政已经逐步形成稳定的体系,虽说永兴帝及太后梁后名义上还掌握着南朝的最高国政,以张晏、沈戎等人为首,帝党在江宁犹有残余势力在残喘延息,但已经给排斥在中枢政权之外。

    没有办法插手军政事务,权力自然就给彻底架空。

    十月说是深秋,海州已经是悄然入冬了。

    黄叶飘零,驰道两边的稻田陆续收割,留下根茬子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间或能看到有三五农户在田地里驭牛马复耕田地,以便能赶在入冬前种下麦子。

    小蛮下巴磕在松软的窗户外,望着车外的田野。

    从山阳上岸后,三天来都坐在马车里,缓缓北行,每天都看着车窗外大致相似的风景,小蛮倒也不觉得厌倦。也是在江宁深宅住得太久的原因,再出来走一趟,每看一处都觉得新鲜。

    林缚则斜靠着软榻,握卷在手,颇为舒适的屈着腿;各种公函则交给苏湄坐在旁边待他批阅——特制的马车,披覆铁板增强防行刺之余,更重要的是造得宽敞至极,叫林缚与苏湄、小蛮起行都在车里,不觉得有丝毫的不便。

    北方统帅部现在有高宗庭在那里主持,林缚实在不愿意急着赶到海州。林缚也是好久没有休息一下,从山阳上岸后,在路上走了三天,还刚刚到海州屯区的边缘。

    “啊!那个是什么东西?”趴在窗口看了半天风景的小蛮,突然看到新鲜事物,转回来头问林缚。

    林缚探头望出去,却是田地里的一部铁梨车引起小蛮的惊奇,笑道:“铁梨车而已,此前还引起一桩公案。偏偏你没心记住,非要看到实物,ォ惊奇起来……”

    南方耕地,多用耕牛,极罕见耕马;倒不是耕马不适合耕地。

    耕牛与耕马,各有优缺点。牛耕地慢,但费料少,南方地肥田少,农户精耕细作,每户十余、二十余亩地,养牛耕地便足够了。

    马耕地比牛快,效率虽高,但费料比牛要多得多;而传统的经济模式以及南方河流纵横的地形,限制了对马车运输的要求。故而在人多地少、河流密集的南方,养马自然就给淘汰掉。

    荆襄会战,军部缴获大量的战马以及驼货辎马,多过淮东军自身的需求,故而有大量的辎马给分到各个屯区来。

    机器制造司有匠师仿造泰西国的匠术,造成新式的铁梨车,除梨刀外,两侧还带有车轮。这种新式的铁梨车,用力大脚快的辎马负之,一天能梨七八十亩地,效率是牛梨地的五六倍。

    在新垦屯区,目前还是地多人少的局面,这种铁梨车及耕马,自然就极适合于屯区使用,很快就推广开来。

    不过在铁梨车上还引起一桩公案……

    早年林缚在崇州,就直接以内府的名义开出赏格,以奖励各种实用新型技术的发展。

    到公府治政之后,林缚更是直接在机械制造司的名下设立新技术赏格局:一是负责以内府的名义向民间直接开出赏格,激励军民开发淮东所急需的新技术;二是接受各种新型技术的报备,强迫采用新型技术的工场主、工矿主等,向新技术的发明人支付一定比例的赏格。

    铁梨车是机器制造司所属匠师直接仿造泰西国传过来的梨车技术所制,虽说很实用,但不能算新技术。

    到底要不要为新型铁梨车支付赏格,枢密院内部也是争议不休。捅到公府会议上,最后裁决所有从海外引入的新技术,都列入赏格的范围。

    这个结论,实际上是对黑水洋、南洋船社等向外扩殖势力有利。

    随着航道向外延伸,他们能接触到层出不穷的海外新颖匠术,只要引进到国内来,就能获得赏格,何乐而不为?

    当然,林缚的本意也是如此,不管是新发明,还是从海外引进的,只要能促进国内新技术及新学的发展,自然都应该是奖励的赏格范围之内。

    只是眼下条件还不成熟,新技术保护期、赏格比例等等,包括报备跟监督,都存在很大的漏洞跟争议,一切都还粗陋,没有办法直接制定体系完备的专利权法,眼下便以新技术赏格局的形式,先做一些初步的工作。

    今年以来,林缚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初步性的工作,是把即将到来的新帝国,调整在前往新格局的方向上,真正要形成的严密而稳定的体系,不是短短三五年就能成功的。

    小蛮的心思岔得快,前头还在为铁梨车好奇,后头又不确定的问苏媚:“谯国夫人会不会不欢迎我们去海州?”

    ..

第39章 粮足伤农

    以往除顾君薰随林缚得封崇国夫人外,诸女里就刘妙贞因为率淮阳军归附的特殊功勋,而得封“谯国夫人”;其他诸女,皆因妾室身份,而得不到正式的封诰。

    林缚受九锡而承天命,揭开公府治政的序幕,承袭周礼,柳月儿、孙文婉、苏湄、小媚诸女得封“院夫人”;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也因与林缚有染,而得封世妇。

    诸女都住在国公府内宅之中,相处也融洽,唯有刘妙贞长期坐镇徐州,与诸女没有办法亲近;也唯有刘妙贞独特的生涯跟经历,也叫小蛮对她心存敬畏。

    林缚五月在海州时,刘妙贞受孕,九月就开始显怀,无法再承担繁重的日常军务。

    适逢林缚有意设立北方统帅部,将淮阳军、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以及海东行营军、骑营第二镇师、靖江水师的第二、第二镇师,都纳入北方军团的序列,进行统一指挥。

    北方统帅部设总指挥使,林缚亲自兼领,便先调刘妙贞去海州出任北方统帅部副总指挥使,以养胎为主,而使高宗庭兼领北方军参谋部,主持北方军团的总协调事务,老将吴齐给高宗庭担当副手。

    其后,林缚又根据山东地区的出兵地形,将整个北方军团分为东西两块。

    调宁则臣出镇徐州,接替刘妙贞出任淮阳军指挥使。

    除淮阳军外,林缚还调骑营第二镇师及靖江水师第二镇师,形成以徐州、淮阳为核心的北方西线军团,总兵力高达八万人,负责西到淮西信阳、东到沂水的防区。除宁则臣为主将外,还提拔战功卓著的唐复观为淮阳军副指挥使兼领第淮阳军第一镇师制军,与参谋军事马行远(马兰头)以及检校御史(军纪使)、知徐州府事李卫及骑军第二镇师指挥使李良及陈魁立、耿泉山等制军,一起辅助宁则臣主持北方西线军团。

    凤离军则逐步往东线、以海州为中心进行集结,形成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核心的北方东线军团,将沂水以东,北进沂蒙山区、进击破车岘关道以及从海上进袭山东的战事,统统纳入东线战区。

    刘妙贞暂时不宜主持军务,林缚则使高宗庭暂领凤离军指挥使,提拔战功卓著的张苟出任参谋军事,葛存信、杨释及陈渍、楚铮、韩采芝等将,一起主持北方东线军团。

    这与林缚一开始就执行的东线偏东战略,在整体上没有大的改动。

    最大的变化,就是刘妙贞因为身孕之事,林缚不得不调整东西两线的主将,他也不得不亲自到海州来坐镇,直接指挥北方东线军团的军事行动。

    刘妙贞有孕在身,林缚只能到海州亲自坐镇。赶着小蛮喊着在江宁深宅里坐久了厌倦,林缚便将苏湄与小蛮一起带到海州来。

    小蛮能随林缚到海州督军,自然是雀跃得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担忧旁人指责她姐妹俩妨碍军政;临海州越近,也怕刘妙贞对她姐妹俩的随行会心生不满。

    林缚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对小蛮的担忧置之一笑。

    新政推行下去,需要时间才能叫根扎得更深一些,林缚无本意在后年之前就对燕胡展开大规模的北伐,他此去海州,名义上是督军,实际上就是要偷得几日浮闲;再一个,林缚就是要看一看他离开江宁后,公府会议与枢密院、军事参谋三者到底能不能将江宁的局面撑下来。

    再者,林缚虽说从江宁脱身,也将正常的军政事务,全部交给枢密院、军事参谋部处置,但每日成捆的官文、公函还是不断由快船、快马从后面追赶过去。

    林缚想偷一回懒,实际也是不能,即使在这些公函、官文上批个“已阅”,总也要找人帮着他大略的浏览一遍。这段时间又是秋粮收割、冬稼播种的季节,南朝江山,大部分区域的政事还是围绕着农耕在转,政务就显然格外的繁冗。

    将成捆的公文都堆到宋佳的头上,林缚还有些舍不得,小蛮的心性静不下心来,苏湄倒是擅长琐碎的事务——这次就算小蛮不跟着出来,林缚也要苏湄陪着到海州来,分担一些公务。

    黄昏时,护卫马队进了海州西南面的灌云城。诸事从简,林缚也早就下令不许高宗庭等人离开驻区赶来迎接,仅仅是叫内卫司的人手负责沿途起居食住。

    进了灌云城,林缚也只仅仅是占了整座驿馆临时下榻,将灌云知县周问云召来问事。

    林缚本不想在灌云城停下打尖,但看到灌云南面的秋收已经结束,而地方上并没有在秋收之后组织人手修路造渠,便停下来询问灌云县的政事。

    周问云是崇观年间的进士出身,五旬年纪,山羊胡子,有些杂白。

    “此时灌云田亩所出,足以养口、足缴税赋;而粮再多,则粮贱伤农,并非好事;再者,照枢密院所行之文,秋冬之后,天寒地冻,强征农户上河修堤,劳命伤财,民户皆不愿,下官不敢强之……”

    林缚沉着脸,手放在桌案上,听周问云坐在下首侃侃而谈。

    官吏思想之陈腐,林缚早有所料,新政眼下还是靠枢密院强行推广下去,有效果,但是诸府县也存在一些复杂而严重的问题。

    周问云这样的榆木脑子官员,林缚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粮足伤农”的言论,也不是第一天听说。对这样的官员,打不得,骂了也没有用,骂了反而叫他们自以为长脸。

    在这些官员的眼睛里,农户只配吃粗粮杂食,只配穿粗葛糙麻。

    也不能怨这些个榆木疙瘩,除了林缚,谁又能清醒的认识到,整个社会要形成初步的工业体系,要形成更高等级的物资生产体系,首先就要保证充足的粮食供应,保证粮食生产效率提高到一定的高度。

    事实上,当世的农耕水平,至少在江淮地区,是足以保证工矿等新兴产业发展所需的。

    一名青壮农民,即使不借助耕牛,也能较为轻松的耕种十亩地。以十亩一年两熟的上熟田计,年收三十石粮,一人耕种就能供六七人吃食一年。

    实际上,先秦时期,还是以青铜器为主,在刀耕火种的模式下,一夫就授田百亩(先秦一百亩计此时三十亩地)。在当世,借助更精良的铁制农具以及更充足的畜力水平,在徐泗等土地充足的屯区,一名青壮劳力普遍能完成人均耕种三十亩田的任务,农闲季节照旧能抽出来去修路挖渠等工造事务。

    眼下江宁控制的大半个中原地区,人口不过五千万左右,人均占有的土地相对充足。

    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从美洲引进玉米、土豆等什么高产作物。只要把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农耕法,在江淮浙闽等平原地区,老老实实的推广开去,所生产出来的余粮,就足以供一个庞大初级工业体系消耗了。

    虽说冬麦夏稻或冬棉夏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传统,在江淮浙闽地区存在已久,但受限于涝田不宜种棉麦、旱地不宜种稻米,受限于传统农户改造田地的能力十分有限,实际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在江淮地区的比例仍然很小。

    在平原地区,推广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复种良田,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关键是要有完善的灌溉及排涝河渠系统。

    这个工作,非要地方官府出面主持,分散的农户绝没有能力去完成。

    故而在诸多新政里,较为核心的一项,就是要地方官府,在农闲季节,,组织地方农户以工代赈、以工代税、以工代赋的各种形式,去修造道路、改善交通,兴修水利设施,改造出更多不受旱涝侵害的复种良田。

    这项工作的好处,从林缚早年在崇州大修水利、扩广复种耕法的效果便可窥一斑。

    崇州五县的大部分地区,以往实际都归属崇州,整个地区的人口在过去十年时间里,增涨将近一倍。崇州五县范围之内,不事农耕,而从事新兴工矿、海贸等业的人口已经达到二十五万之多。

    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崇州所产的粮食,除供境内消耗外,每年还有能力向外输出近两百万石的粮食。

    要是整个江淮以及浙东、闽东地区,都能达到跟崇州相当的水平,仅东部沿海地区能维持现有的工矿、商贸初级体系之外,每年应还能向外输出高达两千万石以上的余粮。

    这本该是一桩各方面都要极力去推动的新政、善政,但到周问云这里,却成了“粮足养口、足缴赋税就足够了,再多就会粮贱伤农、粮足伤农”了。

    地方官府向农户征田粮税及口赋,已经实现以银代粮。故而每到田赋征缴时,米粮集中上市,造成粮价的大跌,故而有“粮足伤农”之说。

    只是这种道理,只是浮于最浅显的表层,却代表当世儒士的主流认知水平。

    当然,农户所生的粮食,除了留作口粮自食以外,就要全部拿来交租、交赋税,自然会造成“粮足伤农”的假象——但实际上,这个“粮足”,与林缚所期待的粮食充足供应,差以千里。

    新田税之后,基本田税归为地方官府财源,所以就不存在中枢从府县农业抽取税银的问题。而地方官府征收基本田税,就可以避开收割期,因粮食集中上市而造成的“粮足伤农”,就会极大缓解。甚至在某些地区,可以建平市仓,以官价向农户征收粮食代税,避免农户利益受损,而同时又保证地方能有充足的余粮储备。

    而稳定高产的耕作,农户除了交纳赋税外,还将有足够的粮食拿去交换新布、铁瓷器、纸笔等物品;粮食能稳定高产,人食细粮之余,还能将粗粮拿来喂养牲口,补充肉食的不足……

    传统上人多食羊肉,少食猪肉,就在于羊能完全用草料喂养,不跟人争食,而猪虽说在春夏时也食猪草、河藻,但也不能完全不供应饲料。

    林缚在崇州推广养猪,主要还是圈养法能积肥,增产的粮食能推消掉一部分饲料的消耗。实际上淮东养猪用作饲料的麦麸、豆渣饼等物,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穷困人口的主粮。

    而在农耕发达的江淮平原,不养猪,而单纯养食草的羊为肉食主要来源,能提供多少肉食?要想大规模养猪以供肉食,就需要地区有充足而稳定的余粮供应。

    耕牛及骡马等大型牲口在江淮地区的饲养比例,实际上也跟粮食供应余量有直接的关系。没有大面积的草场,要大量养马,就存在跟人争粮的问题。

    当一个地区的粮食供应余量不足时,自然就养不了马;供应余量充足,都不用中枢行马政强行推广,民间的养马量就会大增。

    这些道理,林缚都叫陈华章组织笔杆子,利用改制后的邮报,反反复复的宣传,跑到灌云知县这边,以轻飘飘一句“粮足伤农”就给堵了一个结实,直叫林缚郁闷得将几天来的好心情都丢光。

    灌云县旧属淮安,新近才划入海州,没想到在推行新政最广、最深入的淮东,还有周问云这么一个榆木疙瘩在,叫林缚哭笑不得之时,还深感到推行新政之不易。

    没有办法,此时归江宁治下有七百余县,分属一百余府所辖,仅知府、知县一级的主印官,就有将近九百人。再加上府县衙门及诸司的辅官佐吏,以及林缚有心在府县以下广设乡司、巡检司,加强对农村社会的控制,林缚计划新帝国的官僚队伍,将要扩编到八万甚至十万人左右,才够用。

    林缚虽说一直在大力加强新政官吏的培养规模,但人数还是远远不足以现在就对全国的官僚队伍进行全部的换血。

    除了核心府县外,大量的普通府县,林缚不得不任用旧吏治政,也就是在这些地方,新政受到的阻力最大。

第40章 浙西大旱

    北行途中,遇到周问云这样的旧官僚,也确实叫林缚郁闷。

    林缚也没有训斥周问云,不耐烦的将他打发走。

    周问云告退,坐在屏风后听事的小蛮,走出来,看着林缚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这个榆木疙瘩,看着不顺心,将他踢走,换个能干事的、原干事的来当知县,就行了……”

    “这个周问云,”林缚看着苏湄与小蛮走出来,苦笑道,“他的脑筋虽然少,但能堂而皇之将这番歪理说出来,说明对我还是信任的,比起那些背地里藏刀的人物,还是值得争取的。再一个,留他们这些人,也能叫大家看到问题所在,而不是将问题窝着藏着,最后捅出什么大问题,反而不好……”

    “那你还是愁眉苦脸的?”小蛮问道。

    “周问云这些旧官僚,问题还是不大,真正的阻力,还是地方士绅宗族,”林缚转身面对苏湄、小蛮而坐,说道,“我是想到这上面,觉得事情难办。扬子江沿岸的核心府县还好一些,但偏离这些区域,一般的府县,特别是县以下的地域,还是叫士绅宗族把持着。你们算算看,灌云县,算上周问云这个主印官,辅官以及吏员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人,而灌云县地广百里,人口有十五万。不要说周问云这样的旧官僚抵制新政了,下面在地方稍有势力的士绅宗族,想要抵抗新政,手段就多得是,新政就只能浮于表面,无法真正的执行下去……”

    苏湄说道:“新政实施以来,这些个士绅,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而且以往所享受的种种特权,又一次给你取消了个干净;虽占有大量的田地,却要承担比基本田税高一倍的税负,心间怎么没有怨恨?诸大臣唯恐内卫司的工作不够周密,偏偏你还浑不在意……”

    “要想改变这个局面,还是要在县以下广设乡司啊,不能叫县以下的农村社会再叫士绅守族把持,”林缚说道,“单纯的乡司还不足够,还要叫乡司负责将从新政里得到利益的贫农联合起来,成立农会或者乡兵组织,负责秋训等事,才能将土豪劣绅的气焰打压下去……”

    在林缚的计划,也唯有等乡司体系真正的建立起来,中枢的行政执行力才能渗透到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江宁治下有七百多个县,要设六千到八千个乡司,基层吏员至少需要三五万人才勉强够用。

    眼下江宁、崇州、明州等地所办的新学,每年也只能培养出千余的新政官吏来,这些文化水平较的人,主要还是补入中枢、郡司及府县衙署。

    林缚每年安排功勋老卒退役,他们则是当前建设乡司体系的主力。但为了影响淮东军的战斗力,每年也只能按排三五千功勋老卒逐渐的补入地方。

    以这个速度,要将乡司体系完善起来,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

    实际上,除了大量的基层吏员外,还需要一个能将乡司体系支撑起来的财政来源。

    为此,林缚在新税政里,将基本田税及市商税都划为地方;而由户部控制的、主要来源于田赋与口赋方面的岁入,将从原先的一千万两银的基础上锐减五成。

    所有的事务都是一环套一环,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新政推行就行迟滞下来,甚至会走回旧路。

    林缚将宋佳以及陪同宋佳的左氏姐妹及入江绫织唤来一起用餐,入夜后也不得消停,一封从浙西传来的急函,再次在深夜将林缚从床榻上唤起。

    浙西今年大旱,波及有二十余县,甚至江西上饶等府县也有影响。入秋后,浙西的旱情严重到不得不使中枢直接介入救灾工作,林缚派孙敬堂为救灾大臣,亲赴浙西联合两浙宣抚使司处置救灾事务。

    夜里从浙西传来的急函,是孙敬堂赴浙西后,对灾情的进一步调查。

    浙西及江西东南部二十余县受大旱波及,差不多有近四成田地两季绝收,其他粮田也是普遍减产,二十余县受灾,涉及两百五十多万人口。

    这次的浙西大旱,跟崇观八年秋后的河南、关中大旱情况相似,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元越的崩溃,燕胡南侵只是一个因素,因河南、关中旱灾而引起的、历经数年才平息的中原大乱,则是更主要的因素。

    河南、关中大旱,从崇观八年秋后开始,延续到崇观九年,差不多也有二十余县连续两季绝收。而当时中州郡司及燕京的财政能力已经给南北两线的战事消耗干净,又没有淮东钱庄这样的机构,为中枢财政提供足够的弹力,救灾不力,使得疫病横行,饿殍横野,前后导致近百万的灾民外流。

    而灾民外流,冲击周边府县,则形成更大规模的流民,最后差不多有两三百万流民涌入江淮地区,底下又有刘安儿等野心之徒掀风鼓浪,最终酝酿出席卷中原的淮泗流民军大乱。

    故而在浙西出现一季绝收的大旱情之后,枢密院对待浙西的旱情,也是额外的紧张,先是三番数次的申令两浙宣抚使司重视灾情,最后还派在救灾及民众组织上有丰富经验的孙敬堂去浙西救灾。

    林缚对孙敬堂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不能叫无组织外流的灾民冲击周边府县,再一个不能叫人有人饿死。

    孙敬堂的急函,除了对灾情做出进一步的调查结论外,也开出一大笔的援灾清单来。最根本的一项,就是要从外围府县调二百万石米粮进入浙西,需要中枢为此拨三百万银元的救灾专款。

    换在旧时,三百万银元是一个大得叫人咬舌的数目。

    两浙宣抚使司以及按察使司,都在孙敬堂的急函上副署,林缚轻叹一口气,说道:“又是三百万银元的额外花销,林梦得大概头发又要愁白几根了……”

    “本以为今年不打大仗,能缓一口气,没想到节余下来的财力,又叫浙西大旱消耗干净,梦得公的心情自然不可能会好。”宋佳笑道。

    “要是仅花三百万银元能将浙西的问题解决掉,支度司还是能勉强承担的,”林缚说道,“不用加税,也无需向淮东钱庄及殖商银庄求助;浙西大旱,倒是好些人想看国公府的好戏,怕是要叫他们失望了……”

    “上饶府也受涉及,官溪县应处于旱灾中心,但受灾恰恰是二十余县里最轻的一个,甚至有余力向周围受灾县供粮,看来筑坝拦河一事,确实是大有裨益的……”苏湄看着公函,说道。

    官溪县是上饶会战的主战场,为纪念此战,才更名为官溪县。

    上饶会战,林缚在杉溪上游,拦河筑坝,冲击奢家在下游所筑的防线,开坝泄湖,将杉溪两岸冲击得面目全非。

    战后,为补偿地方,林缚专门给官溪县拔出银款,在杉溪上游修造永备性的拦河大坝。

    除了开垦更多的良田外,主要还是用拦河大坝及水库的形式,以缓解杉溪两岸涝季过涝而旱灾过旱的严重问题。

    拦河大坝在去年秋后就造成,今年正式启用蓄水。

    虽说浙西涉及到江西部分地区的大旱,从入夏时就显示出威力来,但拦河大坝还是在旱灾之前蓄下一定的水量,而不是叫这些水源白白的流入赣江、再流入鄱阳湖,叫官溪县这次较为轻松的渡过最严重时的旱季。

    只是其他地方就没有官溪县这么幸运。

    造拦河坝,以改水文地理,调节旱涝,仅仅是古代水堰工程里的一项;历史要追溯的先秦时期,最著名的莫过于战国末年的都江堰了。其时川西平原涝时水淹千里,旱时又赤地千里,在都江堰修造这后,才使得川西平原上近三百万亩沃土,成为旱涝保收的良田。

    浙西虽然处于南方,但涝时过涝、旱时过旱的情况也十分严重。其好就好在,周围的浙东、浙北是粮食丰产区,故而每有灾情,即使灾民外流,浙东、浙北等府县的承受能力也强,不至于引起大乱。

    不过这次的浙西大旱,也是近百年来所罕见。

    虽说孙敬堂这次从中枢请调三百万银元的救灾款,从外围府县购两百万石粮进入浙西,当然不会凭白无故的发放给受灾群众。而是要拿这些钱粮在浙西修造水利、交通等公共工程,要受灾群众以工换赈,解决灾后的温饱问题,而这些大型水利、交通工程一旦修造完成,将能较为彻底的来改善浙西诸县的基本面貌。

    有孙敬堂在浙西坐镇,中枢能拔出三百万银元,周边府县也能保证有两百万石余粮供应,浙西就不会出大问题,还能叫新政在浙西借这次机会更深入的扎根下去——林缚也松了一口气,在孙敬堂的急函上签署意见,连夜派信骑送往江宁,叫枢密院依制处置去。

    新政,并不能一劳永逸的将末来可能会有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甚至新政本身会产生许多严重的问题。

    林缚从来都不奢望一开始就有能力将所有的危机都事先消除掉,他最终的目的,也只是要建立的一个有弹性的中枢政权,建立一个在面临重要灾情及战事甚至面临敌国举国入侵时,有解决重大危机能力的、有弹性的中枢政权。

    一个国家、民族要延续千年、数千年,不可避免的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严重危机,最为重要的是面临严重危机时的处置能力;从来就不存在一个能在一开始就把所有危机都事先掐灭的完美政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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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军需

    从灌云北上就是海州了,就是北方统帅部的行辕驻地,也是由凤离军、登海镇师、靖海水师诸军组成的北方东线军团的总部驻地。

    军事参谋部为北伐制定的战略之核心,就在“东线偏东”四个字上,故而北方东线军团是未来军事建设的重中之重。

    凤离军就包括柳西林、张苟、楚铮、韩采芝四个镇师,加上陈渍所部独立的登海镇师,以及靖海水师,在没有开始大规模扩编之前,北方东线军团的总兵力就超过十二万人。

    十二万兵马,层次分明的部署于北到沂山、南到淮水的沂海防线上,海州城更主要的是作为后勤支持基地。

    聚集了大量的后勤人员,即使在封港后仅有特许的船舶得以驻入海州,海州城里依旧是热闹不减。

    在灌云受了周问云这些旧官僚的闲气,进入海州城,林缚则能真切的感受到当世还是有那么一大群人,对新政,对淮东不同传统的军政体系,是打心里赞许跟拥护的。

    淮东背后,除了务实风格浓烈的江淮商绅及海商势力外,更坚实的基础,就是那些原本一无所有而聚集到淮东战旗之下的将卒们及其家小,以及淮东军所衍生出来的庞大后勤群体。

    他们在旧体系之下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甚至要卖儿卖女,才能苟全性命;在旧体系之外,他们全无生存的尊严,还要时时面临生存的威胁,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维持旧传统的念头跟动力?他们绝大多数人,巴不得更进一步的将旧体系、旧传统打碎掉。

    新体系给予他们及家人生存的保障,给予生得富贵、死亦哀荣的荣耀,他们也许思考得不够多、也不够深,但对新体系的拥护,是打心底赤诚的。

    在灌云,林缚感觉世事唯艰,水面之下还隐藏着极大的反对势力;甚至江宁,林缚还要时时考虑平衡淮东内部的利益,但到海州之后,就觉得这世界要单纯得多,觉得天下还是牢牢的处于他的掌握之中,觉得推行新政根本就没有什么阻力。

    以“身之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在当世解剖尸体是罪大恶极、严重到会给判处斩刑的大罪。

    而江湖郎中出身的淮东医官张祭等人,很早就在淮东提出要解剖尸体、以研究人体结构,以便更好的发展外科医学。

    这种反抗传统、发展新学的勇气,在淮东内部颇为习空见惯。不过解剖尸体一事,便是林缚都担心事情泄漏出去会掀起轩然大波,最终将这事列为淮东最高等的军事机密,密许张祭等医官秘密进行。

    淮东的外科救治水平,能在十年间飞速发展,并不是根源于林缚所传授的那点急救术皮毛,而是张祭等一批医官破除传统的勇气以及近十年的苦心钻研。

    江宁处决战犯,以解剖尸体代替剐刑,实际上是张祭等人提出的迂回办法,以破除传统对解剖新医学的阻碍。

    最终与武继业同领崇学馆学士的张祭,担心在江宁发展解剖医学会受到世俗的阻碍,请求到海州来主持海州军医局。

    海州原为滨海小城,城池破旧,人丁稀小,但因成为北方军团的核心后勤支持基地,诸多事务皆受军方控制,因而气象一新,反而成为中原发展新学及新匠术最为繁荣的地方。

    便是林缚扎根最深的崇州,也由传统的惯性,发展新学及新匠术,还不如济州、海州这些几乎是全新建设的新城镇来得彻底。

    事实上,军方不仅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坚定支持力量,也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大采购方。

    没有需求、而不知创造需求的去发展新技术,等同于闭门造车,所发展出来的新技术,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林缚对这点很是清楚,他更清楚,他不能强迫普通民众去采购淮东新布、铁料等物,但整个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处于他的严密掌握之中。

    传统中枢维持军备,拔银主要用于钱饷,兵甲被服等物资,则主要向官办工坊或向贱籍匠户直接征调。

    淮东维持军备,在方式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淮东军的军需物资,兵甲、战械仅仅是很小的一个方面,即使来源于淮东控制的内部工场,也是以采购的方式进行结算。

    眼下,诸多官办工场,除少数制造兵械的几家,其他都划归枢密院下设司局管辖。

    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全部采用银款结算,自然不会再叫军部额外占用下辖诸官办工场的资源。

    林缚则主要保证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如一的集中于在新兴的工场、工矿及海贸等业上。唯有新兴工场、工矿、海贸等业所不能提供的军需物资,林缚才会考虑向传统行业征购。

    军方研究的就是杀人之法,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更有效的消灭敌人、保存自身,可以说是当世追求实用、务实风格最为浓烈的群体。无论是传统还是非传统,都不重要,关键是实用、耐用及成本低廉。

    即使没有大战,今年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依旧达到一千两百万银元,仅比去年的军资消耗,稍有减少。

    由于军控屯区日益发展完善,比如说海州军屯区的粮田已经发展到三百万亩、逾七万屯丁;这些屯区能直接向军方提供较为充足的粮食,使得传统意义的粮饷,仅仅占到军部拔款的两成。

    其他的军费拔款,则主要用于战械采购、防线及永备性营地及临时营垒的修筑,以及军控屯区建设等后勤维持上去。

    其中大比例的军资采购,或直接或间接的支持了新技术的发展,为新技术得以持续发展,提供了根本性的源动力。

    一定要衡量军方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量有多庞大,今年差不多要超过六百万银元。

    要是将对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的军事援助计算在内,包括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对这三家的军事借款——这些军事援助及借款,主要还是保证这三家向淮东地区采购军需物资及战械,不然银元没有那么容易借出去——军方今年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总量,差不多将达到一千万银元。

    也许放在后世,一千万银元的采购量根本算不上什么;一艘入门级的铁甲战列舰,造价就要超过此数。

    但在当世,在战前燕京控制上亿人口,中枢岁入规模也就一千万银元左右,用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去支持新技术、新产业的发展,也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由于军购的利润空间相对给压缩得很小,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就能直接支撑起一个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人规模的新兴产业集群来,更何况林缚有时候是明目张胆的直接动用军资支持新技术的发展。

    历史上在数百年以前,就有人建造灯塔,以为港口及险峻峡湾在夜间引航所用。而江淮地区的第一座灯塔,还是林缚最早建于江宁城外的金川河口,用于引领航船夜间停靠在江港码头上,使码头的利用效率提高一倍。

    造灯塔虽然费用不低,但比起码头扩建一倍,在灯塔上的投资还是极合算的。

    而夜间抵港的商船,宁可支付一笔额外的灯塔导航费,也绝不愿意在风浪难料的港口外驻泊过夜。

    近十年来,淮东军建设并控制的大型灯塔,就多达三十余座;目前已经有些灯塔,开始转交民间经营或建设、维护。

    而灯塔需要廉价的优质燃料,则直接促使婆罗火油漂洋渡海运来江淮及海东地区。

    透明的琉璃罩以及其他用来照明的新技术,跟灯塔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婆罗山灰与石灰、细砂石或细煤渣等混制浆料用于建造,目前也主要是由军方采用。

    淮东造船技术的发展,跟林缚当年锐意发展海上战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随之又有织帆、大型铸件等业的迅猛发展。虽说林缚要求这几处船场以成本价向军方供应战船,但开发新技术而额外消耗的成本,军方为此买单,从不手软。

    军方今年采购的近八十万套军服,全部采用淮东新布;仅这一项就足以支撑起一个用工规模达两三万人的新兴织染、制衣产业。

    淮东军今年所消耗的逾二千万斤肉食,其中近一半,是向海州、鹤城、嵊泗等地发展的近海捕捞业采购。

    林缚早年在崇州发展冶铁,最大的采购方也是军方,其次才是农具等民用品。即使此时,军方在战械以及营垒及防线的修造上,每年都要消耗近两千万斤的铁料。

    而冶铁及石灰等业在崇州的大发展以及产业工人的集结,直接促进煤消耗量大增。煤渣用于造路及磨细混浆用于建造,也是军方最先大规模使用。

    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军方也是最大的采购方;四轮马车,差不多有二分之一给军方直接采购用为辎重车。

    铁场所生产的铁丝、铁丝绳,目前有近三分之二的产量,由军方采购消化。

    便在进灌云之前,小蛮所看到铁梨车,最先造出来的六千部,也是全部由军管屯田采购消化。

    更不要说残酷的战事,使受伤将卒对解剖新医学的依重了。剖解尸体在社会上依旧是大忌,但在军方将领眼中,实在是不足一提。

    军方的大手笔采购,使得新学、新技术、新产业在发展初期,就能得到一个最基本的需求市场。

    如今海州成为北方军团最为核心的后勤支持基地,除军医局、军械局、港口及修造船坞等有限的几项,将由军方直接负责建造、管理之外,几乎所有能够外购的物资领域,如新布、染料、铁料、制衣、造车、石灰、桐油、毛鬃、火油、煤石、木材、砖石、婆罗山灰等工场、工矿主及商家们,都纷纷申请纳入海州后勤支持基地的采购对象之列;能直接在海州建设工场,几乎都提出申请或已经正在实行。而新成立的工场,包括军方后勤部门,都雇佣北方军团的将卒或海州屯区将卒的家眷做工。

    林缚当初决定将北伐的后勤总基地设于海州,而非徐州或者山阳,也就是考虑要利用庞大的军需采购,催生出一座新兴的、与传统有别的海港城市来。

    比起江宁,林缚更愿意住在海州。

    一方面是军队的思维还是比较单纯,对林缚的拥护,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再一个就是海州城几乎是全新建设,而庞大的军需采购,吸引来的几乎都是风气开化的工场、工矿主及海贸商人。

    虽说传统上女子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对于出身穷苦的淮东军普通将卒来说,家眷做工,实在不是什么难以叫人接受的事情。雇佣女工,在崇州都已经是普遍的现象,林缚早初不得不以此补充劳动力的不足;在海州更不是什么怪现象。

第42章 伏火弩

    (毕业十年,明天会回母校参加聚会,请假三到四天)

    海州因军而兴,军港、营城,后勤体系带来大量的人口,庞大的军需市场又吸引来大量新兴的工场主、商贾、匠师、雇工,使得海州在短时间里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荣。

    同时,海州又是全新的海港城埠,故而海州能更加凭随林缚的心思而进行建设。

    林缚名义上是来海州督军,主持北方统帅部,但他到海州之后,则将日常军务丢给高宗庭、吴齐、葛存信一干人,他本人的心思,则主要放在海州城港的建设上。

    为方便直接干涉海州政务,林缚使海州知府罗艺成兼领北方统帅部左典书。

    海州城的支度,本来是有计划跟预算的,林缚横插一脚,特别是林缚时不时有些着匪夷所思的新点子涌出来,海州府地方官员自然是高兴了,却叫江淮宣抚使司及枢密院叫苦不迭。

    到十一月,看着形势难以控制,林梦得不得不亲自赶来海州劝林缚少插手地方政务。

    “国公爷啊,你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林梦得苦着脸,坐在林缚跟前,诉苦道,“你到海州一个月,海州府就向淮东宣抚使司报出三十万银元的额外开销。罗艺成这小子没有按什么好心眼,巴不得替海州都搂点银子。捧着你的话,顶到淮东宣抚使司去,淮东宣抚使司驳也不是,但今年哪里能额外拨出三十万银元来?只能往枢密院顶——十一月飞骑送来的枢密院的请款单子,我都带来了,主公你替梦得一一审阅,看看哪些银款该拨、哪些银款不该拨?”

    枢密院里,林梦得资历最高、功绩最著,罗艺成挨说两句不是,坐在一旁没法吭声。

    林缚看着林梦得将随身携带的小木箧打开,拿出一捧函折来,咧嘴笑着,将函折推回到林梦得跟前,说道:“你是大管家,不能批的款子,只管驳回就是。这样可好,今年就算了,枢密院明年给海州额外多挤出三十万银元来;还有什么不足,我将钱小五抓来,看着内府能不能挤出些来……”

    “二十万银元顶天了,”林梦得讨价还价道,“主公还想再多要,看军部能不能从别处挤一些出来,明年枢密院给军方的拔款要提高到一千四百万银元,额外挤出十万二十万,应该方便。万一明年还有浙西这样的大灾,枢密院手里也要留在银子应急……”

    “军部要供养四十万人,虽说拔款会提高,但明年还要增加三到五万人的武备,可额外挤不出多少银子来。”高宗庭坐在一旁,听着林梦得要将火烧得到军部头上,赶紧推脱掉。

    “要是新田税的田赋暂缓归入地方,中枢每年应还能多得四五百万银元……”出任江淮宣抚使的刘师度,在旁说道。

    “这个迟早要归入地方,眼下就要狠狠心做下决定,不能犹豫不决,”林缚说道,“二十万银元就二十万银元,也不叫梦得再为难……”

    新税政之后,林缚将基本田赋都归入地方财政。

    这么一来,地方财政每年总计能多四五百万银元的收入,也唯有如此,才能将乡司体系撑起来,才能叫地方上有财力进行大规模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大型工程的建设。

    地方财政收入多了,相应的,中枢岁入就要减少掉一大块。

    去年中枢岁入,合并户部及枢密院两块,总计有两千万银元,在荆襄会战过后的今年,随着两湖、闽赣及广南的地方关系进一步理清,岁入应能还有进一步的大幅增涨。

    只不过,因为林缚在年后推行新税政,今年的中枢岁入,非但没有大幅增涨,相比较去年,还略有减少,甚至达不到两千万银元的规模。

    刘师度此前任盐铁使,辅助林梦得、林续文梳理中枢财政,到秋后林缚将江东郡分拆成江淮、庐州、江宁、崇州四个宣抚使司,刘师度才从中枢下来,出任江淮宣抚使,不过在地方与中枢的利益平衡上,他的思维还习惯性的停在中枢。

    林缚也不是不为中枢一下子少这么一大块收入心疼,但有些事必须要现在做。

    田赋丁税这一块,本身是户部所辖的岁入。

    林缚暂时还保留元越帝室,还保留政事堂六部,摊丁入亩之后,再将基本田税归入地方税源,户部就不再掌握财权。这么一来,原有政事堂及六部就给彻底的架空成一张华丽皮子摆在那里。

    另外一个,中枢得不到基本田税,岁入还要想稳定或者增涨,目光跟心思就只能盯在海贸及新兴的工矿、钱庄等业以及附加田税上,能从根本上使中枢重视发展海贸、发展工矿及抑制田宅地的兼并。

    今年在给挖掉基本田税一大块之后,中枢岁入并没有大幅减少,就说明海贸、工矿等新兴产业仍然保持着强劲的增涨——这才是林缚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控制的铁料年产量就将有两千万斤,林缚还是锐意的使孙打炉建造更大规模的濮塘铁场。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濮塘铁场建成后,江宁治域内每年所生产的铁料会有溢余。

    实际的情况,濮塘铁场建成后,由于新匠术的广泛使用,最初设计的一千万斤铁料年产量,到今年,铁料产量已经摸到两千万斤的高度。

    濮塘连同崇州、山阳、夷州竹溪等地的几家大型官办铁场,今年的铁料总产量将突破五千万斤,加上大量的民间铁场的成立,市场并没有出现溢余,铁价虽有下降,但还是维持在比战前高一截的水平之上。

    这几家官办铁场的盈利不算,今年仅上缴税政司的场税就将高达一百万银元。

    林缚推行的分税思维,在使地方财政增加之余,也是在增加地方在实施河渠、道路、桥梁、河堤等工程建设能力的同时,实际上也直接刺激了地方对初级工业品的购买力,刺激新产业的进一步发展。

    这种宏观经济调控的简略思维,在后世普通人都会习空见惯,但到当世,还是叫人摸不清楚全貌。

    别人摸不清楚全貌,林缚则是先做后说,能实际的效果出来,自然能叫别人接受;不然的话,费尽口舌的跟别人辩论,又不是林缚的擅长。

    说到治政,虽说早年林缚给陈西言骂成猪馆儿,但到今日,至少在枢密院内,没有人会再质疑林缚的治政能力;毕竟林缚有着比时人领先上千年的经验总结,他更主要的是叫后世的先进治政思维跟当世的实际联系起来,要领先,但也不至于太超前、太脱节。

    在矿业上,林缚着重发展煤铁;在轻工业,林缚着重发展纺织;在制造业上,林缚着重发展造船、造车以及纺织、采矿机械;在税源上,林缚主要抓跟工矿与海贸相关的场税及关税;其他千头万绪的政务,林缚则是能放手就放手,尽数叫给林续文、林梦得、宋浮等人去分担。

    林缚眼下甚至开始限制官办工场、矿区的规模,除了持续不断的革新技术,提高生产率外,严格控制官办工场矿再大规模的增加雇工规模,而是要将多余出来的市场空间让给江淮地区新生的工场主、工矿主们去谋利。

    在分拆榷税时,林缚单独将木炭的市商税提高一倍不止,限制诸府县城坊户采用木炭、柴草为燃料,直接促进各地采煤业的大发展。

    眼下枢密院直接控制的官办煤场有八座,不过今年的煤场税,官办煤场仅占到五分之三,明后年,这个比例将会进一步的下降。

    铁料产量大增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后世人们对煤炭绝不陌生,但很多人都以为煤炭是近工业的产物。

    实际仅江宁府近两百年来,每年消耗的煤石都在一百万筐以上——可以说采煤业是跟烧瓷、炼铁、炼铜等同存的最为古老的传统工业部门。

    江宁府有十县,人口两百五十余万,城坊户高达四成以,要是城坊户日常不使用煤炭,而是主要采用木炭与柴草为烧饭煮菜的燃料,周围必将片木不存。

    当世城坊户比例,以两京最高,杭州、平江、崇州等地次之,但就算最荒僻的府县,城坊户即城镇居民也要占到总人口的一成左右。而最为古老的工业部门,例如炼铁、炼铜、炼银、炼锡、烧瓷、烧砖、烧石灰等业,在当世也都处于同时使用木炭与煤炭作燃料的关键时期。

    往前推一步,就会促进采煤业的大发展;往后退一步,就会导致采煤业的收缩跟停滞。

    今年采煤业的总产量大约计有三千万筐,还不包括从高丽输入、专用于琉璃、高质精铁烧制的优质山南煤近两百万筐。

    眼下超速发展的采煤业也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溧水煤场今年一次坍塌,埋人一百余口。几乎所有的言官都要求停止各地煤场的申办,林缚顶着压力,将反对声音压下来,只是要求诸煤场重视矿井的安全。

    林缚现在身居高位,常常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奇怪进言。

    有的官员,为了加强对治下民众的控制,防止淮泗民变再度发生,甚至建议限制民众使用菜刀、锯斧、铁锹、犁刀等铁器。林缚对此,就如在灌云县遇到周知云一般哭笑不得,将进言丢入垃圾篓的同时,顺便将这名官员打入会逐步淘汰、永不会提拔的另册。

    在轻工业上,林缚锐意发展纺织跟制糖。

    制糖则主要是夷州人丁稀少,而土地肥沃,地气炎热,十分适宜种植蔗园。

    而布料跟米粮一样,都是人们生存所必需。而纺织新业所生产的白布,有着土布所无法比拟的质量跟成本优势。

    为了保证市场的通畅及统一市场的形成,林缚确定江宁为国内贸易之中心,使崇州、明州及晋安等城,成为对外贸易之重心,又使诸郡宣抚使司所在,为地区贸易之中心,皆设枢密院直辖的商事部门。

    一是市商税成为地方官府的主要税源之一,地方官员乐意看到工业品进入境内贸易;另一方面新兴产业在成本及质量上有着传统产品无法比拟的成本与质量优势。也许更重要的一点,是新兴产业背后的势力,是传统势力所无法抗衡的。

    淮东新布、蔗糖、铁器一旦在某地销售受到地方势力的阻碍,新兴产业背后的势力,首先想到的是撤换地方官员,其次想到的,是不是杀一些人来杀鸡骇猴……

    织染也是林缚最先将市场空间让出来的新兴行业。眼下在崇州、江宁以及紧挨崇州得到新业发展的海虞县,采用新法生产的纺织工场就有八十家,连同枢密院下辖的纺织工场,雇工规模达到六万人。而围绕在新兴纺织业的外围,则是一系列的整染、织帆、棉花种植、纺织机械制造及制衣、制鞋等衍生行业,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新产业体系了。甚至还出现专门的制扣工场、皮带工场。

    当世着衣还是以袍裳为主,但军服追求简洁、便捷,以半截袄褂为主,以便更有效的在战场杀敌。铜锡质地的扣钉以及武装腰带,在军服里就普遍的采用。

    淮东军的兵服是直接在林缚手里成形,铠甲虽然主要还是采取传统式样,但兵服则是尽可能的向后世款形靠拢,系扣与腰带成为主流,只是服色还是传统的青黑色为主。当世没有塑料制品,只能采用易冲锻制造的铜质或锡质金属扣。

    军事参谋部每年要采购八十万套以上的兵服,仅军方的金属制扣需求每年就有三四百万粒,差不多值一万银元,足以养活两三家制扣工场。

    林缚眼下的精力,几乎都放在新政及新产业的发展上。

    到海州来,林缚当前的主要心思,也是想利用北方军团庞大的军需市场,促进新产业在海州的扎根跟发展。他在海州大手笔的花钱,也是做一些辅助跟促进工作,比如设立高等公学,以及以他的心思在海州建造国内第一座博物馆,叫世人不出远门,在家门也能开眼看世界。

    虽说在沂海防线的北面,燕胡在山东北部的防线建设,也紧锣密鼓,日益完善,林缚倒不甚在意。在林缚的部署里,燕胡在防线的建设再完善,也不可能抵挡一支由新产业体系支撑起来的强大军队。

    林缚是花钱的主,想到如何花钱就兴奋,林梦得是管钱的主,想到花钱自然就头痛无比。没想到专程跑来海州一趟,枢密院明年还要额外再拔二十万银元给海州,林梦得就没有太好的心情。

    林梦得想叫自己高兴一些,不扫林缚的兴,想到其他事情上去,问道:“我在江宁听说伏火巨弩在海州试用颇为有效,近期会装配战船吗?军部要是有这个计划,还是早一点告诉一声,免得枢密院措手不及……”

    “银款花在建造博物馆上,看不到好处,梦得就心急;这时候却催着装备伏火巨弩,看看他急功近利的性子……”林缚转过头,跟高宗庭取笑林梦得。

    林梦得尴尬一笑。

    “梦得公是巴不得打胜仗,”林缚随意取笑林梦得没有什么,高宗庭却要替他掩饰一下,又跟林梦得说道,“伏火弩还是有炸膛的可能,应该是铁料还不够精纯,已经叫几家铁场都派人专司此事,还要试验一些时日;要是都用铜料,造价又太高了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林梦得说道,“伏火巨弩每架千余斤,一百架也就十来万斤铜料,枢密院可以额外拨付的……”

    “可是主公的意思,新造的津海级战船,一艘要装备四十到五十架伏火弩,枢密院还是愿意放开口子吗?”高宗庭笑问道。

    林梦得愣了一下,有点犯傻,讶然问道:“要布这么密集,怎么布?”

    林政君级战船,蝎子弩、床弩也就八架,全部换装伏火弩,密集度一起要提高六七倍,的确要叫林梦得发愣。

    眼下枢密院每年收上来的铜料,也就百万斤左右,还满足不到铸币局的要求。

    林梦得想着明年能挤出十几二十万斤铜料来,以为已经是相当慷慨了,没想到仅能装备两艘津海级的战船。

    林缚将案头的一张图纸铺开来,叫林梦得来看:“这是新式林政君级战船的图样,看了莫要咬舌……”

    淮东战舰,目前以蝎子弩与床弩为主要远程战械。

    蝎子弩是抛射武器,需要架在上方无遮拦的甲板上,不过床弩已经设于舱室之中,在侧舷开设弩口攻击敌船,不再占用上层甲板的空间。只是床弩与蝎子弩射程有限得很,使得海战战术,还脱离不了传统的范畴。所以林缚也没有变态的在战船下层舱室里密集的设置弩口。

    这时叫林梦得看的图纸,是淮东船政司所最新设计的战舰,还只存于图纸之上。

    新式战舰,上层甲板还是传统的海上帆船,五杆巨桅坚立、共张四十二面帆,但是甲板之下、水面之上增加了两层弩舱,侧舷皆是弩口,两层弩口,密密麻麻的,一面的侧舷就不下五六十眼。

    繁杂的图纸直叫林梦得看得头晕,叫他不敢问这么一艘战舰的造价。

    淮东战船的每一次升级,作为淮东的大管家、往外掏银子的人,林梦得自然都亲自参与其中,知道这么一艘战舰,没有五六十万银元造不下来;要是明年开造两艘新式战舰,那明年给军方增拔的银款,就直接要消耗掉一大半……

第43章 演射

    “轰”的一声巨响,欲从平地打起一个炸雷,震得耳膜惊颤、耳鸣不止,林梦得看不见铁弹从弩口喷射,只见弩口火光形成向外喷涌的射流,在沉重的弩身猛烈挫退的同时,弩口也腾起充满硫磺刺激味的白烟,遮住好大一片范围……

    林缚、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皆用望镜观察射击区域,林梦得没有想到发射时的动弹会这般惊天动地,一时吃惊不小,再拿起望镜观察落弹海域时,铁弹已经在那片海域惊溅起一片高有十数丈的巨浪——

    靶船大约离掀浪十一二丈远处,随着涛浪起伏,从望境里能清晰看到掀起的浪花扑溅到靶船的甲板上。

    虽说射击精度只能算差强人意,但发射时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以及落弹掀起这么大的飞浪,可见其威胁也绝非传统的蝎子弩跟床弩能比,林梦得诧异的问林缚:“如此利器,攻城甚利,为何不先装备于马步军?架于车上,骡马拖拽,出中阵前,用于野战也堪称无敌啊!”

    林梦得虽然擅于支度,但这些年来与诸将朝夕相处,于兵事也浸淫日久,虽不及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也绝非门外汉能比,问问题也能问中关键点。

    林缚若有所思,高宗庭在旁回答林梦得的问题:“军械监试制的几种伏火弩,重者逾三千斤,虽说可射四里外的远物,攻城可以,但用于野战,一弩需要配备十五卒、四匹军马。而千斤以下的伏火弩,射程约二到三里不等,射十二斤以下铁弹,即使弩手再熟炼,一炷香之时也只能发射三枚实心弹。故而一发弹的时间,足以叫敌骑冲击到阵前。想到射程更远,装药量就大,那炸膛的可能性将激增,不宜。至少在此时,伏火弩还是及不上在战阵密集使用床弩及蝎子弩……”

    淮东在步战里使用床弩、蝎子弩的战术已相臻于完善,在攻城战,使用重型抛石弩也能完全压制敌军,故而对战术革新的动力不强。特别是伏火弩早期的技术还谈不上十分的完善,军部自然不主张陆军过于急切的装备伏火弩。

    伏火弩的射程,也就比传统的床弩、蝎子弩提高一二倍,但在海上,敌军没有像步战中使用骑兵迅速冲击战阵的办法,伏火弩装备于战舰,就更为优越。

    更为重要的,蝎子弩是抛射性战械,只能置于甲板之上,而海船的甲板空间总是有限,没有办法安装太多的蝎子弩。而床弩虽可置入舱室,但置入甲板下层的舱室之后,由于射角问题,只能更多的攻击敌船,但床弩的攻击力对敌船的破坏力又是十分有限的——

    虽说林缚一直想对海战战术升级,但受限于战械,海战还是基于传统的近舷战,甚至依仗船体的坚固,野蛮冲撞成为淮东水师最为重要的一项战术。

    可置于舱室之中的伏火弩,只要能射中,就能对敌船有着足够可观的破坏力;在理论上也能使一艘林政君级战舰的战弩配备数量,提高到一百架以上,使得战舰的远程打击密度一下子提高十数倍、打击范围提高两倍——

    相比较之下,伏火弩的精准性比蝎子弩跟床弩都要差,已经是无关紧要的缺点。

    正因为伏火弩的精准性仅能差强人意,故而需要要在一艘战舰上装备更密集的战弩。在近舷一里内的范围内,一侧舱舷有四五十架伏火弩同时发射,敌船想躲过也是要运气好得暴棚才行。

    伏火弩对战舰作战能力,有着超越时代的提升,是一个能将近舷海战战术从此淘汰的超级战械。虽说伏火弩还有种种缺点需要克服,但只要认识到伏火弩的优点,军部的将官,无一主张海师优先装备新式伏火弩,能将淮东水师的战力提高到叫东胡人绝望的地步。

    弩场上就有十二樽伏火弩蹲踞在那里,巨大的弩身,也叫初级见到伏火弩真容的林梦得、刘师度等人看着倒吸凉气。

    离得较远,一时无法准确估算具体的尺寸,但蹲踞弩场中间、弩口直接远处大海的伏火弩,绝对比传统的蝎子弩跟床弩,要巨大得多。

    目前一架重型床弩连同车架子,也就一千斤多点,而此时军械监开发的最重型伏火弩仅弩射就重逾三千斤,仅从重量上,就能两者绝不会是同一等级的战弩

    林梦得、刘师度也充满着好奇心,随着一次次的试射,也是不断的向身边的高宗庭、葛存信以及军械监负责监造及试验伏火弩的官员询问……

    ***************

    被迫从囊中挤出二十万银元来,林梦得也不能白来海州一趟,自然也利用这趟机会,好好的看一看海州。而在此前,为将海州建设成北方军团的后勤支持基地,枢密院已经往海州投了大量的资源。

    恰赶上徐泗初雪,回江宁的道路一时给雪封住,林梦得、刘师度便随林缚渡海登上东西连岛看海州的军防。特别是设计中的一艘新式战船造价高达五十万银元,作为拨款人,怎能不亲眼看一下伏火弩的射击情况,就盲从军部的意见?

    虽说在江宁也有试验场地,但大型伏火弩的试验,目前还处于绝对保密阶段,要瞒过敌方的密探,大型伏火弩的试验都放在人烟隔绝的海岛上进行,鹰游岛的试验弩场也刚刚建没有两年。

    林梦得要看伏火弩射击情况,还只能坐船上鹰游岛。

    **************

    东西连岛,又名鹰游岛,其岛西崖支岭如鹰振翅,而得名,实际分为紧挨着两座独岛,位于海州城东面的海域。站在海州城南的后云台山上,隔海相望,鹰游岛呈长条形横卧在澄澈的海波之中。

    鹰游岛东西长近二十里,南北宽四里许,有如海州港外围的天然屏障——东岛有渡口,早年住有渔户百余家,掩映在山坞翠色之中;西岛亦有渔村数处,四五丈高的奇峰峻岭突兀海中,与岸后云台山崖石对立如门,锁护内侧的海州港。

    除渔村、坞庄外,岛上早年还建有僧院、观潮亭、防海烽火哨台。

    从永兴二年,淮东军就接手海州的防务,着手在鹰游岛建立水寨、防垒以及军械监的试验场;在军部正确定东线战略之后,鹰游岛的防务建设更为重中之重,甚至将岛东翼的海域都划为军事禁区,禁止渔船、商船接近。

    试验弩场就建于鹰游岛西北角的鹿角岩东侧。鹿角岩虽才高二十丈不足,但站在其上,能看到下面试验弩场的发射情况,又能避免受弩场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事故波及,故而观弩台就设于鹿角岩上。

    伏火弩演射由靖海水师副指挥使杨释亲自主持,林缚与林梦得、高宗庭等人坐在鹿角岩观弩台上,周遭也是护卫甲卒执刀戟而立,旌旗猎猎,给海风吹得哗哗作响……

    由于伏火弩对海战战术革新有着超越时代的重大意义,对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设计、试验及演射诸事,也是当前最为核心的军务之一。

    林缚点要靖海水师副指挥使杨释亲自抓伏火弩在陆地、战船上的演射及新式战船的设计工作,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林缚对伏火弩的了解不比负责演射的工造官少,不过演射时,他无暇跟林梦得、刘师度解释射击时的种种异状,而是反复用望境观测弩场及落弹区的情形,不断的将一组组数据记录在手旁的白纸上。

    面对林梦得、刘师度等人的密集询问,军械监的工造官还能从容对付,但林缚除了身为最高统帅的至高地位,他本身又是新学、新匠术大宗师一级人物,他在演射现场给工造官的压力,自然非林梦得、刘师度等人能比。

    林缚自领崇学馆大学士,也许在外人眼里,林缚是要给自己身上镀一层金,但在淮东所辖的上万匠师、数十万匠工眼里,包括崇学馆诸多学士在内,都不会认为林缚没有这个资格——

    虽说要保证演射不给意外事故打断,射击速度给严格控制,但也很快发射出二百枚铁弹,前后仅有三枚铁弹打中四里外的千石靶船。

    这样的命中率,林梦得、刘师度等人也不晓得是好是差,但看林缚坐在长案之后演算数字,也不清楚他对这次演射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在寒冷海风的吹拂之下,早年江宁工部主事小吏出身的工造官石凤台,额头都渗出汗水来。

    “杨释,你们过来,”林缚将杨释以及军械监派驻鹰游岛的工造官石凤台等人召到跟前,说道,“以五十弹一中或百弹一中,来描述伏火弩射击的准确性,很不合理;一架伏火弩经弩场制造出来,射击之准确性应该是较为一致,但实际试射时,甚至有可能二三百发弹都不能命中靶船,难道能说明这架伏火弩的准确性远比不上其他?而没有准确性这个概念,军械监又拿什么跟军部解释伏火弩的性能?”

    “……”面对林缚的质问,石凤台硬着头皮答道,“主公所言,确切是个问题,军械监内也有讨论,但无善法。”他知道这样的回答定然没有办法叫林缚满意,但也只能如此回答。新学要形成体系,还要一些年头的积累,眼下诸种工作,还是基于传统的匠术范围,还是基于诸工造官及匠师的丰富经验。

    林缚并无诘难石凤台的意思,招手要他挨到近前来,将案上的纸推到石凤台眼前,说道:“刚才射发二百弹,都以靶船为目标,中靶三弹;距靶船十丈之内,落弹二十六枚;二十丈之内,落弹一百单七枚,其余皆为二十丈开外,距靶船最远者有百丈,也落弹三枚……”说到这里,林缚稍稍一顿,“我给你这个数据,你可知我要跟你说什么?”

    “主公是要说宋学士所演的《推测术》?”石凤台忐忑不安的问道。

    “不错,”林缚笑了笑,说道,“就凭你这个回答,你确有资格辅助杨释主持这处弩场。对你们的工作,我没有不满意,不过你们不能因此就松懈。论及射击精度,我不会要求你们多少枚弹就一定要击中靶船,这个是没有办法确定的,受实际演射时的干扰因素太多,但以靶船为心,十丈及二十丈之内的落弹比例,这个是可以明确定个标淮的;这个工作,你们要马上去做、去改善……”

    “主公大智,非……”

    石凤台要说什么,林缚挥了挥手,笑道:“溜须拍马的话就少说,我要是你们要实际工作给做起来,你们先下去安排接下来的演射……”

    以往对战弩的射击精度,即使水平最高的工造官,也只有一个模糊概念,没有办法准确的描述出来,故而在试验时,也只能以经验描述,缺乏一个准确而明析的标准。

    没有淮确而明析的标准,任何技术的进步,只能依赖经验的缓慢积累;而一旦标准确立,不同弩场之间的水准之高下,一目了然,对照标准,要如何改进、改良技术,也才有更明确的方向。

    石凤石与杨释先下弩场去安排第二批演射之事,林缚见林梦得、刘师度略有疑惑,这时才有余暇跟他们笑着解释:“宋石宪所译《推测术》,又为赌博术。二人掷色子对赌,一人掷一点,第二人赢他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你们可曾细算过?”

    “这个……”林梦得商贾出身,学识未必过人,不过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非常人能及,林缚说到新学问题,他不明白也只是冽嘴一笑。

    进士出身的刘师度,愁眉细思,他总不能在林缚面前说“《推测术》有涉赌博、非儒士能占”之类的话,但《推测术》一书他知道但没有细读过,林缚的简单问题,他能大体猜到答案,但没有把握就一定正确,便索性藏拙,说道:“下臣孤陋寡闻了……”

    “《推测术》所讨论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相似问题,论及赌博只是一个引子,但应用远不及如此,如今黑水洋、南洋船社测算海难及保险金,也都用此术,很值得细读;我案头有本小册子,还是宋石宪手录,待回来我便转赠给刘公你。”林缚对刘师度说道。

    “谢主公相赠书册,师度定会细心研读。”刘师度恭敬的回道。

    刘师度已经是快近六十岁的人了,林缚初入崇州时,他为海陵知府,实为林缚的顶头上司。与别人不同,刘师度性情宽和,也很有容人之风范,对即使地位不如自己时的林缚所行之新政,也是欣赏有加,最先在海陵府境内推广。

    故而林缚在崛起之后,对刘师度也是相当尊重;在江淮旧系官员里,刘师度最为得到重用,其次是为才出知维扬府事的吴梅久。

    当然,林缚自江淮惊艳崛起,刘师度也是时刻目睹,故而对林缚治政、治军之能力,也是深有感受。而一旦接受林缚所推行的新政思维,刘师度自然也就抛弃掉对元越的忠诚,转而身心皆失的臣服林缚麾下,毫无动摇。

    林缚又说道:“我刚才稍稍提及,石凤台便想到推测术上去;敬轩公把石凤台派来海州,也是看对了人啊,有机会你们要往他肩上加担子;仅有一个宋石宪、仅有一个姜岳,还是远远不够用啊……”

    众人皆笑,宋石宪、姜岳这等的人物,才华横溢,惊艳于世,百年出一人已是奢侈,林缚得两人再加上一个在济州已经服软的赵舒翰来发展新学还不够,多少有些贪心了。

    推测术实际就是概率论的雏形。

    林缚早期在江宁、崇州推崇杂学匠术,主要还是整理总结中原地区的传统匠术,到后期,特别是海东商路打开、南洋航路不断往西延伸之后,新学方面的工作重心就放在翻译、吸收中原之外地区的先进匠术跟学说。

    不是林缚贪心,而是当传统的匠术与杂学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必然会量变引起质变,引起新学的喷发性发展,使得宗师级人物层出不穷,星空因此而格外璀璨。

    诸人对推测术都不算熟悉,林缚便放下不提,又与高宗庭、葛存信、林梦得、刘师度讨论起来伏火弩,要以诸人的实际经验来考究伏火弩的不足及改进之法。

    ***************

    伏火弩就是林缚在后世所熟悉的火炮。

    古人炼丹,常以硝石为主料,但用硝石炼丹,动不动就会燃爆,古往今来的诸多炼丹士便绞尽脑汁,往里掺杂其他炼物,以压制硝石的燃爆性,是为“伏火”。

    故而后世人眼里的火药,当世人称为伏火丹——而当世根本就没有“炮”这个概念,仅有“弩”这个字最合其射击之形象,新式战械既然是用伏火丹燃爆来发射铁弹,取名“伏火弩”倒是顺理成章之事——林缚也不便突兀的名之为“火药”、“火炮”。

    因前朝陈国有两任皇帝皆食丹暴毙,之后继位的几位陈朝皇帝,都对炼丹术痛恨入骨,掀起轰轰烈烈的禁丹运动;越高祖立朝,也将炼丹术列为邪术而严加禁用。

    虽说在三四百年前的炼丹士,就认识到当时他们所炼的伏火硫磺丹、伏火硝丹有燃爆、发烟之性能,但也就止步于此。三四百年来火药的发展跟应用都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步,在经过三四百年的封禁期之后,时人对火药已经是相当陌生了。

    在航船初醒时,林缚甚至也认为这是一个完全没有火药的世界。

    林缚在江宁发展杂学,从不忌讳异端邪术,宋石宪才将他所收集整理出来的“伏火方”献上。当世留存的伏火方共计有二十六种,后经试验,性能与后世火药相近的伏火丹就有五种之多。

    林缚倒是知道木炭、硝石加硫磺是传统黑火药的配方,但当世的伏火丹配方以硝石为主倒是不变,辅配物则有硫磺、铃草、鸡血藤等多种,威力大小各有差异,皆有燃爆性。

    最终实际采用的伏火方,则是苦膏与硝石、磺硫混合粉剂。

    苦膏是一种从闷烧煤的窑底油提炼出来一种浅黄色油膏,因入嘴苦涩,前朝陈时的炼丹士称之为苦膏。

    这种伏火丹在改良之后,爆炸威力比林缚印象里的黑火药还要大上许多,也超出林缚对黑火药的认识范围。

    要不是考虑到炸膛的威胁,这种伏火丹能轻易的将早初的火炮射程提高到四里以上。

    到后期,林缚索性将火药的研制全部交给宋石宪等人负责,他只是给宋石宪他们划了一个大致明确的发展方向。

    有了大致明确的发展方向,又有多年来持续投入的大量资源跟人力不断改善丹方及配制方法,近两三年来,淮东的火药技术就差不多相对成熟了。

    虽说火药能用于炸山开道及炸开城墙,但直接炸城墙时,还是要在敌城下挖洞,才能将大量桶装的火药埋进去引爆——不过,若是能在敌城之下直接开挖地洞、地道,那还不如直接挖塌敌城,并没有使用火药的必要。

    另外,火药的改良工作虽然还能叫人满意,不过硝石的来源很是叫人头痛。

    在炼丹术被禁之前,炼丹士所开发的几处硝洞,都在江西境内的深山之中。陈朝禁丹,这几处硝洞都叫官府挖塌掩埋。还是在上绕会战之后,林缚才有机会重新去挖开这些给塌埋的硝洞提炼硝料,才解决硝石来源的问题。

    火药的技术以及硝石来源都不成为问题,火炮的广泛使用才能成为现实,而火炮的开发,也是由军械监秘密进行了好几年。

    火炮的制造,实际还是处于传统匠术的基础之上。

    不过林缚所建立的新学传承及研究体系,是当世父子、师徒相传的传统匠术传承所无法比拟的。

    传统的匠术传承,有一个祖师崇拜的问题,限制了传承者对匠术的改良;父子、师徒相传,匠术的传播范围就十分的有限;再其次,传统的匠师、匠工,虽然归为贱户,受教育的程度很低;再一个,师徒相传,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缺陷,故而许多关键技术,师傅非要临死之前不会传给徒弟,也就经常因为意外,导致很多匠术的失传——这些都严重限制的传统匠术的发展,一项匠术,也许要经过数代人才有改良和突破的可能。

    而在淮东,林缚首先将传统的工部,分拆成工造、军械、船政、治金、工矿、机横制造诸司监,在行政地位上,与支度、税政、邮传、民政、提学、提督诸郡等监司同等。又设崇学馆,使得在杂学匠术上有卓越成就的人等获得超越寻常的政治地位,实际使得新产业、新学体系在枢密院内部,已经成为最大的一派势力,而非传统意义居六部最下的工部。

    再一个,林缚彻底废除匠户制度,接管江宁工部之后,则进一步将上万匠师、十数万匠工融入诸司监管辖,形成以宋石宪、葛司虞、姜岳等崇学馆学士为首而存在的庞大体系。

    当传统的匠术,不能适应淮东的需求,淮东的做法就与传统截然不同。

    比如四轮马车的摩磨问题日益严重,必需要得到解决时,军械监就明确将这个要求提出来,以姜岳为首,组织一批人反复的去研究、设计、试验,故而在一年之间就推出小滚轮轴承。最初制造的小滚轮轴承,对马车轴轮的磨擦减损还很有限,军械监这边的研究与改良工作,也一直有一群人在跟进。

    而在轴承的开发过程中,对淮东其他军匠部门也提出大量的配合要求,推着其他部门跟着一起前进。这三年来,机械制造司下辖的工场,都已经开发生产第三代轴承了,也首次有了润滑油的概念,使得闷烧煤的窑底油及婆罗火油有了更广泛的用途。

    没有新的体系,要想轴承技术在“隔行与隔山、师徒相传”的传统匠术领域自发孕生出来,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多少代人。

    火药及火炮技术的研发也是如此。

    围绕火药及火炮的开发,淮东聚集了以宋石宪、石凤台等人为首的一大批杰出人才。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匠师,有本身学问就极高、又是科举出身的宋石宪、石凤台等给新学吸引的士子,他们将精力集中投入到火药及火炮的研发上,辅以初成雏形的新学体系,三五年的研发效率,也许能抵得上传统匠工数百年的经验积累。

    仅火炮从选材、铸造、结构等各方向的试验数据跟资料,军械监就堆积了半间房子,这些就是这几年来淮东在火炮技术上的初步积累。

    近代学科的研发体系,是传统匠术绝无法相比的,但所要投入的资源也是极为惊人的。近代学科的研发体系,也必须要有新兴产业的雄厚财力在背后支撑才有形成的可能。

    为了打破传统,林缚以赏格形式奖新学、新匠术的传播与发展,近十年来仅以内府名义发出的赏格就累积高达一百二十万银元。

    而枢密所辖官办铁场今年将产五千万斤铁料,除枢密院征调一百万银元的税款外,自身还能截留上百万银元的利润,这其中相当部分都会消耗在铁场明年新技术的开发跟改造上去。

    十二斤铸铁弹,要造得合乎标淮,眼下铸一枚要二银元;加上发射火药,试射一炮的费用就是五银元。

    火炮还没有投入实战,仅试射就打出上万枚铸铁弹,消耗掉数十万斤火药,还不谈数年来在铸炮材料上的消耗以及火药燃爆及炸膛事故引发的高达二十一名匠师、一百二十七名弩手的伤亡——这些资源及人力的消耗也绝不是淮东初期所能承受的,也是在近年才逐步加大投入。

    当然,火炮技术在逐步完善,但由于开发火炮,对铸铁、炼铁、造船、机械制造等部门也提出日益苛刻的要求,促进他们也跟着发展;而火炮的试射,也为海陆军培养出首批合格的炮手来。

    林缚是能看到新技术在传统匠术的基础上飞速发展,能看到新学在传统匠术的基础上日益成形。

    在维扬航船上醒来之前,那个刚刚中举子的林缚性子懦弱,即使在当世举子里是少有的涉猎广博,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处于传统士子的范围之内,也就限制住林缚最初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十年来,林缚推崇、发展杂学,对他而言,也是不断学习,不深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认识到这个世界虽然还没有产生出他所熟悉的后世科学体系,但传统匠术及杂学的积累,实际已经达到天花板的水平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充当催化剂的作用。

    也恰恰是传统匠术积累到如此的水平,林缚催化新学、新匠术的发展,才会如此顺手、顺利,他所提出的一些新概念,才会给宋石宪、姜岳、赵舒翰这等人物理解、接受,才能经这些人物扎根在传统的基础之上,使得新学体系的雏形轮廓越来越清晰可见。

    林缚在春暮夏初之时,提出重新解析儒学的问题,经赵舒翰、姜岳、葛司虞、宋石宪杂学宗师以及左承幕、胡文穆等儒学大匠数月来的讨论,初步提出新学嫁接传统儒学之上的变通之法,但也引起各方面激烈的争论。

    这种争论没有三五年不会停息下来,林缚也不以为意;但也为传统士绅找到一个发泄口,能实际消弱传统士绅势力的力量,林缚也就没有刻意的去压制争论,而是尽可能的创造条件,使新学的声音越来越大。

    新旧学的争论,最为明显的好处,就是宣政司所掌握的邮报销量激增,从最初的旬日一期、一期八版小页,发展到今时的五日一期,一期八版大页。邮报刊载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刊载内容,也是从政令之宣达,拓展到时政纪要、评述、新旧学之争论、新学之宣讲以及海外诸国的博览综观。

    通过邮传体系,邮报的发行已经渗透到江宁所辖管的每一个县。即使最远的县,也能在三天之内看到最新发行的邮报。虽说每份邮报的售价,高达一角银元,每期三万份的印数,还是时时供不应求。

    虽说宣政司与邮传司核算时,一份邮报仅计四分银元,多余的计为各地邮传的收入,以弥发行、销售之耗。

    即使如此,发行邮报到今日也成了一桩相可观的收入,一年七十期邮报,三万份的发行印数,净利差不多也有三万银元。

    邮报之利,虽说跟利润丰厚的海贸无法相比,但林氏当年控制上林里及周边大片土地里,林氏一年的净利也就三万银元左右;不过林缚还无意放开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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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伏火弩演射是为陆地射击,下午的演射则是战船海上演射。

    津海级以上的大型战舰,还没有装备伏火弩,不过崇州船场早就制造了多艘集云级新式战船,新式战船装备有伏火弩,目前主要作为海上试验所用。

    此时这几艘新式战船,目前作为靖海水师特别旅而存在,由副指挥使杨释直接领导,在参与伏火弩试验的同时,靖海水师也必须要逐步适应及积累新的海战战术。

    火炮在陆地发射与海船上发射,有着极大的不同,没有相应战术及技术的积累,一下子就造津海级以上的新式战舰,显然是不现实。

    一艘津海级铁骨战船,基本造价就要四万银元;而新式的津海级战船,初期造价达到二十万银元,甚至更高,都不是太难想象的事情。

    新式的津海级战船,要能部署更多的伏火弩数量,甲板之下要增加一到两层舱室;由于要在舱室里装备伏火弩与滑轨,内部结构的强度及防火性则要提出更高的要求;面侧舷十数门甚至数十门伏火弩齐发,为了不使巨大的后挫力引起战船的侧覆,则对战船的平衡性也将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这种种要没有前期的经验积累,也很难开发合格的新式大型战舰来。

    新式战舰的设计、开发,林缚点名要杨释作为军方将领直接主持,而不是由船政司独立负责,用意就在这里——没有海师的经验积累,仅靠船政司闭门造船,是造不出新式战舰的。

    林缚及高宗庭、林梦得等人,坐林缚的座船林政君号出海观看海上演射——海上演射的结果更是差强人意,虽然一百枚弹命中一下,但以林缚午前提出的新标淮,海上试射的精准度实际要差三倍。

    海上演射结束,返回鹰游岛,林缚主持演射总结,说道:“伏火弩的射击精度虽然还不能叫人满意,也许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叫人彻底满意,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密集的伏火弩配置,在范围打击上,以及在攻击敌军陆地目标,都有着传统、战械难以比拟的优势……”

    “……蝎子弩在射击五百步外的目标时,也只能做到十击二三中;倘若蝎子弩的射程能提高到一千五百步,射击精准度也会降低到百发一二中的极低水平;在攻击独立的、价值不大的单体时,如此之低的射击精准度确实叫人难以容忍,”林缚说道,“不过在范围攻击时,敌军密集布阵,伏火弩将铸铁弹射入敌军范围之内,杀伤力就会大到恐怖,几乎是十弹能射杀三五人,一齐密集齐射就有可能将敌军的密集战阵打溃掉——这就能极大的体现伏火弩的战场价值。要不是考虑到造价与使用因素,伏火弩在战阵之中的作用,是蝎子弩、床弩及抛石弩所无法比拟的,故而参谋部也要安排马步军参与伏火弩的试射,以适应新的战术……”

    “……此外,攻击敌军战船或城墙等高价值目标时,低射击精度也是可以忍受的,甚至值得部署更密集的伏火弩来增加命中率。我们在敌城之前,不计成本的部署上百架重型抛石弹,也就是这个道理。由于伏火弩远达两到三里的射击距离,首先保障己船的安全,不使敌船有近舷作战的机会,哪怕用一千枚铸铁弹才能将敌船击毁、击沉,都绝对是值得的。参谋部在制定作战计划,在强度士气因素的同时,也不以轻视敌军。排除其他因素,两军战舰近舷作战,我军击沉敌船、敌军击沉我船,这两者的可能性是相当的,也就是说获胜的可能性是五五对半,而将新式战船投入战场,获胜的可能性就会激增到八成、九成;这还只是两船对峙的简单战场设想,两军都是以编队的模式进入战场,新式战船所具备的优势,就会进一步给扩大,这个可能性到底会提高到多达,我建议参谋部的将领,也应该读一读《推测术》;战场可以说是血腥的赌场,胜负有时就在一丝之间,要做一个常赢不输的老练赌徒,也是要有些学问的……”

    “……说了这么多,就要参谋部及枢密院,近期还是要将相当的精力跟资源,投入伏火弩的改良及新战术的适应上来;至于要不要小范围的投入实战,我看再等上一年不迟。在战略上,我们目的是将燕胡的注意力吸引在东面,诱使他们投入大量的资源去建设锁海防线,这样他们在燕蓟及两辽腹地投入战备就会相应大幅减弱。我们最终是要撕开燕胡的锁海防线,但要一下子猛烈的、彻底的撕碎掉,不给他们反应及调整的机会。要达到这个战役目的,大家还要有更多的耐心。”

    燕胡已经仿制出配重式抛石弩,其在隍城岛、庙山岛,都建大型弩台,部署重式抛石弩及大量的蝎子弩及床弩,封锁淮东水师直接登陆夺岛的滩头与狭窄水口。要以传统的战术强攻隍城岛、庙山岛,靖海水师及登海镇师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也未必有超过半数的成功希望。

    而隍城岛、庙山岛与金州铁山寨及登州刀鱼寨共同组织燕胡封锁渤海口的锁海防线,不能将这个防线撕破掉,靖海水师就没有办法大规模的进入渤海。而小规模的战船强行突破进入,但对燕胡的燕蓟、两辽腹地的威胁十分有限,而且危险性大增,常常会得不偿失。

    在这种情况下,伏火弩及新式战船的研制及投入实战的工作,就变得格外重要。

    若是说燕胡在锁海防线上投入价值三百万两银的资源,只要能确保战略上的优势,淮东就完全值得在伏火弩及新式战舰上投入双倍甚至更多的资源。

    燕胡的锁海防线,那一座座投入巨量资源建造、几乎紧贴着海岸线的敌军守岛防垒,未来将是淮东新式战舰及伏火弩最佳猎杀的目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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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