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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联兵方案

    胡宗国、马臻离开,到驿馆休息,罗献成脱去蟒袍,赤身**露在两个穿薄衫的美人怀里,叫一个娇俏的女侍拿湿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渍

    虽说美人在侧,但罗献成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想着别的事情

    腥风血雨经历,刀山火海趟过,虽说这两年来罗献成有些耽于淫乐,但他的心里并不糊涂

    扯杆子这些年,又占了随州自立为王,他都是万人之上,不居人下,手下还有十数万兵马,哪可能甘心去看别人的脸色,叫生死操纵在别人家的手里?

    降江宁还是降燕京,在罗献成心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谁家能保证他得一个裂土封王的富贵,他就降谁;最低的限度,就是不能解散他的兵权

    刀枪丛里出强权,把兵马都丢了,连条狗都不如,罗献成滚混了这些年,就知道这点浅显道理绝不能放弃

    淮东千般好,但有一般不好,就是投附淮东的势力,没有一家能在淮东军之外保留独立兵马的

    前期投附的孙壮所部宿豫军,中期投附马一功、杨一航所部津海军,以及后期投附的宋氏泉州军、海虞陈氏的杭湖军,甚至包括林缚的同族林庭立、林宗海所率的东阳军,都无一例外的拆散消化

    这种情形下,随州若降淮东,钟嵘、王相等将领官员,倒是不愁在淮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反正淮东也需要大量领兵作战、牧民治政的将领跟官员,但罗献成他能得到什么?

    他堂堂的一个长乐王,在随州逍遥快乐,一呼百应,谁有不从,刀斧加之,又如何甘心跑到林缚跟着做一个哈巴狗,听候使唤?

    难道这些年来腥风血雨,就为回鸟不拉屎的山野乡村做一个富家翁?

    将王相逐出随州城,罗献成在北燕与淮东之间就做出了选择,但是他这些年能在诸路流民军里活得最长,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够审时度势

    要是投降淮东能生、不投降则死,他无疑也会放弃裂土称王的幻梦,选择前者

    罗献成对自家有多少斤两,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虽说号称拥兵二十万,但据两府之地,又能有多少产出,又能养多少兵马?

    还是王相治政时,不惜血腥手段,强行将白云湖周边以及漂水、涢水、汉水等河流的两岸近百万亩粮田征收过来,又将二十万兵马里的六成丁壮都用去屯种,才在这一两年里解决长乐军在随州的军食问题

    想到王相,罗献成还是颇为感慨

    要不是王相跟钟嵘闹到不可开交,又过于畏惧得罪淮东,罗献成还真不舍得将他从随州城踢到淮山深腹的柴山县去罗献成心里暗想:王相对奢家的联兵计划,会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卫彰送胡宗国、马臻去驿馆后赶回长乐宫来,在殿前叩首请安,罗献成跟他说道:“联兵之事,你写一封信去给王相,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卫彰欲言又止,起身要去侧殿写函,罗献成看他肚子藏着话,说道:“你有什么话,直管说来说错了,我还能吃下你不成?”

    “陈韩三去蕲春,王大人就极力反对;奢家渡江来,王大人则在柴山南境筑垒修寨、修兵束甲,”卫彰说道,“联兵之策,王大人多半也是反对的”

    “哦,且写信去问问,”罗献成说道,“王相即使反对,也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听听也无妨”

    “是”卫彰应道

    “对了,”罗献成又说道,“淮东在庐州增兵,那私商穿越淮东运来的盐铁就会受到限制,这边要兴兵,盐铁两物储备不能少,叫王相在柴山多想想办法——你在信里一起写上”

    随州长期给周边军镇封锁,盐铁等物资都奇缺无边

    即使在随州保留下来的八万战卒里,有相当一部分的兵卒还以竹木为枪矛,谈不上披甲了

    倒是在奢家北渡之后,奢家为筹十数万军民的食粮,拿出一批兵甲来,才叫随州军的兵备稍稍好看一些

    随州长乐军奇缺兵甲;相比较而言,奢家这些年来,虽说跟淮东作战屡战屡败,但在西线作战,倒是无往不利

    特别江宁战事期间,奢家从御营军手里缴获的兵甲就数以万计,从江宁城劫掠的盐铁等物资也相对充足,能够提供给随州一些

    不过,奢家十数万军民仓促渡江北逃,仅事先在黄龙岭里暗中备下二三十万石食粮,仅够支撑两三个月所用而奢家占的鄂东等地大多残破不堪,早初陈韩三占据这些地方,粮草也多为随州暗中供给,短短一年时间,陈韩三又能将鄂东的生产恢复到什么程度?

    能从地方征集到的粮食极为有限,奢家残部渡江后,粮食问题事关生死存亡

    故而奢家渡江后最紧要的桩事,一是利用水军控制汉水的优势,到汉水南岸、到荆湖控制的区域里掠夺粮食,还有一个就是拿兵甲跟随州换粮食

    当然,随州储粮也是有限,拿出二三十万石粮食已经是极限

    这点粮食也仅够奢家多支撑三四个月眼下,在奢家在南面受到荆湖及池州军的夹击,不没有宽裕的空间进行屯种,而随州的产粮,想要同时长期的支撑随州军及奢家残部的食用,也绝对不够

    想到粮食,罗献成又是头疼,心想王相在随州真好,这些事情都不用他来头疼

    卫彰将给王相的函拟写,拿过来读给罗献成听,罗献成要是没有异议,便用私印快马送去柴山

    卫彰自恃秀才出身,喜欢掉袋,连读函边解释,好半天才叫罗献成明白信函所写跟他吩咐的大体不差,说道:“你们这些酸秀才,就是喜欢卖弄——对了,你再在信里添加几句,问王相随州粮食紧缺,要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加抽?”

    随州经王相治政,军食尚算宽松,卫彰知罗献成说随州粮紧,将奢家也计算在内

    在淮山与汉水之间,奢家残部与随州兵马加起来将有三十万众,此间丁口都不足七十万

    一旦燕胡不能顺利攻陷南阳,而荆湖又逐次加强汉水南岸的防御,池州军在淮东的逼迫下,徐徐往北推进,压缩淮山与汉水之间的生存空间,仅依靠随州、襄樊以及南面鄂东地区的产粮,根本无法维持三十万兵马的长期消耗

    这时候奢家还跟随州暗通有无,一旦南面、西面给池州军、荆湖军封锁得严严实实,到时为了十数万军民的生计,奢家会不会翻脸反过来吞并随州,还真说不好?

    卫彰没有多言,当即当着罗献成的面,在殿前修改信函

    罗献成摸着肥垂下来的下巴,又问卫彰:“你也说说看,与奢家联兵一事,到底是利是弊?”

    卫彰都差点哭出来,他整日在罗献成身边伺候笔墨,做内史,这么重要的事情,罗献成到今日才想起问他的意思,叫他心里真是难堪

    心里虽有怨意,卫彰没有表露出来,心平气和的说道:“与不与奢家联兵,对罗王都不坏”

    “怎么个不坏?”罗献成问道

    “陈芝虎在汝阳大溃河中军,”卫彰说道,“看上去有利北燕,实则不然,卫彰以为,独利罗王也”

    “哦?”罗献成疑惑的看向卫彰

    “若叫梁成翼率河中兵马退到南阳,南阳守兵高达七万,北燕必然不敢猝然攻之,而奢家与罗王在南面也难有大作为如今梁成翼在汝阳兵败,南阳守兵不足四万,又要汝阳失利影响,惶惶不安,士气难振此时罗王助北燕,而南阳易陷,而罗王助淮东,而南阳易固、奢家易剿淮东与北燕要想在南北争峙中胜出一筹,可不是都要求到罗王您身上来?”

    罗献成想到自己此时变得举足轻重,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卫彰说道:“分析得有理,分析得有理,没想到你在本王身边不露山不显水的,还有这样的大才,以前怎么就没看得出来啊?”

    卫彰心里紧张得很,怕罗献成心里起疑,故作平静的说道:“以往罗王叫卫彰拟函文,卫彰便拟函文,不敢有逾越……”心里又奇怪,胡宗国叫他在罗献成面前说这番话干嘛,难道不怕罗献成倒向淮东?

    形势也如卫彰刚才所言,罗献成要是决心投淮东,南阳兵马不用担心背腹,军心易守,在庐州有援兵的情况,短期内守住南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另外有随州配合,淮东想要剿灭奢家残部,将易如反掌

    胡宗国代表奢文庄,这次过来向随州提出的联兵方案,关键在于三点:其一,陈韩三与杨雄率水步军守蕲春、汉津一线,利用城池、山川之险,拖住池州军、荆湖军北进的步伐;其二,长乐军让出襄樊,叫奢家兵马主力进驻,可据襄樊与从北面过来的燕胡大军夹击南阳;其三,长乐军出随州,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北击信阳,切断淮东从庐州援南阳的通道,并将淮西在信阳的兵马牵牵的制住在桐柏山以东

    虽说淮东的应变也十分的迅,使池州军渡江北上从南面牵制奢家残部外,已有三万淮东军精锐已经进入庐州,做好随时走淮山北麓接援南阳的准备——但是,只要北燕大军能以最快的度推进到南阳北面,而淮东军还有一部精锐给牵制在江西腹地调不出来,照胡宗国提出来的方案,胜算是非常的大

第74章 大战将临

    月上旬,河军在汝阳大溃,十数万军民四逸逃散、奔亡于野。()

    陈芝虎早年从河南借境北上守边时,沿路清匪,就在河南留下嗜杀的恶名;待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追围淮阳军时,几乎将淮阳数百里方圆都变成残地,俘虏一个不留,其凶名自然也上升到“止儿夜啼”的高度。

    眼下陈芝虎将河军打得大溃,十数万军民大都是想着能逃则逃,逃不了再听天由命。

    陈芝虎汇合从荥阳、大梁赶来的兵马,共有八千兵马,沿鸩山南、汝河北分布,封锁住流民南逃的通道,俘捉逃散民众,但限于人手的不足,还要防备南阳方面可能而来的反扑,一直到待高义率河南军主力渡过黄河,进入河府,这边的形势才渐渐的稳定下来。

    汝阳虽属汝州,但距河洛阳不远,沿伊水东岸南下,仅百余里路。

    陈芝虎降燕后,总司河南军政,一度进驻汝州诸县,将河、南阳切割开来。

    待燕廷决意先打关,调陈芝虎率部到晋西去攻打曹家的东翼,河南驻兵总数锐减不到两万人,在淮西、淮东的军事压力面前,已经不足以控制广袤的河南地区。

    包括许昌、鄢陵等豫、豫东残地悉数放弃,使之为河南与两淮之间的缓冲区外,陈芝虎还彻底放弃汝州诸县,只在汝州城以及北面的嵩阳城里留下少量驻兵,监视豫西腹地。

    汝州城在鸩山以南、汝河北岸,位于豫西腹地,而嵩阳位岳嵩山麓,鸩山以北,与黄河南岸的偃师、汝州相距都不足百里——在河南军主力北上参战时,陈芝虎单独留下汝州、嵩阳二城不弃守,除了监视豫西之外,也是作为进攻南阳的跳板。

    梁成翼从河府撤退,没有派兵攻打汝州、嵩阳二城,也只是担心撤退计划叫陈芝虎提前有所警觉,只想在陈芝虎率河南军主力追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从河南撤,退入南阳。

    对陈芝虎深惧如此,河军不败,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汝阳城位于大盂山以南、北汝河上游的北岸,不过汝阳城早就残破不堪,不堪入驻,陈芝虎在北汝河的北岸渡口,驱役俘兵、流民立栅造寨。

    利用河军留下来的物资,在短短二十天的时间里,北汝河北岸,在大盂山与鸩山之间的谷原里,形成一座庞大的营地。

    由于洛阳城距汝阳仅百余里,高义渡河后,仅在洛阳留少许兵马接管河府的防务,即率河南军主力赶来汝阳与陈芝虎汇合。

    此外,叶济罗荣在长安遣部将孟安蝉率一万骑兵,走函谷关道,赶来汝阳,使得北燕在北汝河北岸的兵马一时间增至五万余众,其骑兵数量超过两万。

    月二十八日,燕廷策封陈芝虎为汝州郡王领豫南将军,同时册封袁立山为济宁郡王领鲁南将军,另委叶罗济王总督陕、豫、晋三郡,调辽东汉臣范澜为河南宣抚使,迁治所于洛阳,兼知河府,兼理西路军粮饷事宜。

    在战略上,燕廷将整个河南以及山东南部作为与南越的战略缓冲区。

    除了紧挨黄河南岸的大梁、偃师、荥阳等地生产有所恢复之外,大梁往南,涡、汴、泗诸水沿岸的千里河淮平原,几乎都成为残地。

    曾经与燕蓟、江淮、湖汉并称鱼米之乡的河淮平原,如今荒草离离,屋舍崩毁,人立其间,仿佛是来到边外的草原之上。

    燕胡如此作为,一是南越兵马,包括淮西、淮东部署在淮河北岸的驻兵,都以步卒为主,得不到城垒的支撑,在燕胡的骑兵威胁下,往河淮腹地的渗透距离受到严重的限制;第二河淮平原大面积的放荒,实际上为燕胡骑兵集团大规模南下,为战马放伺提供充足的草场。

    孟安蝉是出身燕西诸胡的将领,策马鸩山之上,往着鸩山以南到北汝河之间,都是青草离离的草场,拿他语调古怪的关内话,与身边的高义、冷子霖等将笑道:“大亲王严令兵马过境,禁啃麦田,某还疑惑,不啃麦田,跨下的战马吃什么去?”

    河淮平原虽说大面积放荒,但由于往年的农耕活动,田地里遗留大量的麦豆,也随野草一些生发、繁衍,使得河淮的草场更加的肥沃。故而这片新兴的草场,要比关外更宜于养马。

    “秋马膘肥,说起来也是秋后荒草籽实饱满,养肥了战马,”范澜与陈芝虎在前面讨论粮饷之事,听得孟安蝉等将在后面议论马食,有感慨的说了一句,“马食易得,人食就要头疼一些,还好在王爷能果断出击,在北汝河之前截住南撤的河军……”

    整个河淮平原,大概也就河府受战事的影响最小,梁成翼虽说无能,但他治河府时,境内大体平静,使得大量的流民涌入,进一步促进了河府的生产。

    梁成翼最多时在河府养五万兵马,还有粮草支应南阳,虽说河府民众给抽税抽得厉害,但从也能看出河府处河洛之上的富庶。

    陈芝虎在汝阳大溃河军,拦截下来的辎重多达三千余车,各种物资高达四十万石,另外还骡马牲口近两万头。仅这些物资就足够十万兵马半年的消耗。

    另外俘获投降的河军民多达八万余人,也为接下来的南征提供足够的辎兵、民夫。

    更为重要的,提前控制北汝河,截断河府民众南逃的通道,这就保证河府的农耕不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还能持续下去。

    范澜估计河府容纳流民后,丁口多达百万之众,生产要是恢复得很,产粮不亚于晋半郡。虽说燕蓟、晋等地的生产恢复较好,但是大军南征,要是从黄河北岸运粮食南下,消耗极大,能从河府就近解决一部分,将极大缓解后方粮饷的压力。

    当然,范澜从洛阳过来,除了跟陈芝虎讨论粮饷之事,还代表天命帝、穆亲王叶济罗荣跟陈芝虎讨论接下来对南阳、信阳的战事安排。

    受粮草的限制,从长安出武关直接对南阳西翼用兵的规模无法太大,西路的主攻方向还只能是从北面攻打南阳的舞阳、方城。

    关的兵马不会源源不断的走渭水、黄河南岸往汝阳一带集结,不过曹家还没有彻底的从关撤走,叶济罗荣暂时还无法从关脱身,汝阳这边的战事前期筹备,自然是委托给范澜、陈芝虎。

    事实上以陈芝虎的战绩及威望,统领大军从北面进攻南阳也无不可。只是陈芝虎用兵过于阴狠,又习惯不管友军的死活,叫周繁、周知众、孙季常等新附军将领,都不愿受陈芝虎节制。

    此外,新附军虽设八部,但八部之间的地位,也有强有弱,有高有下。

    最强的三系新附军,都来自于原越朝边军三镇,袁立山代表蓟镇降军,陈芝虎代表大同镇降军,另外还有一将,这次策册河阳郡王的周繁,则代表宣镇降军。

    此外孙季常、莫纪本、周知众、屠岸等将,虽说地位都要比袁立山、陈芝虎、周繁低一些,在南征作战时,其部时常划归袁陈周三的节制,但也有一定的独立地位。

    在南阳的用兵计划里,在关会调长安孙季常部新附军配合苏合汗所部燕西骑兵出武关西击南阳。

    汝阳这边,作为主攻方向,除了西路骑兵主力会调万余众会聚积过来参战,也会另外将晋西将军周繁以及莫纪本等部从关调过来参战。

    莫纪本不去说他,周繁地位不在陈芝虎之下,以原宣镇降军为骨干,所辖的四万余汉军也能勇战。周繁率部随叶济罗荣扫平关,战功显赫,无论是周繁节制陈芝虎、抑或陈芝虎节制周繁,都不合适。

    当然,即使从南阳北面进行舞阳、方城,撬开南阳的门户,就是西路军确定的主攻方向,但同时不得不防备淮西方向的反应。

    很显然,淮西董原不会坐看南阳陷落,坐看淮西的侧翼完全暴露在北燕的兵锋之下。

    所以汝阳这边的战事,还是要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负责从北面主攻南阳,这自然不用说。

    另一部分则为偏师,沿北汝河、颍水往东南方向前进,推进到淮河北岸。不仅要监视淮西在淮河北岸、驻守涡阳的陶春所部外,还要对淮河南岸的信阳,作出进逼之势,以牵制淮西兵马不能西援南阳,实际也负责起保护主动南阳兵马的侧翼不被淮西兵马攻击。

    虽说还要防备淮东在庐州的兵马走淮山北麓进援信阳、南阳,但主要作战对象还是淮西。新附军里,没有谁比陈芝虎更熟悉董原的了,天命帝叶济尔以及穆新王叶济罗荣,都希望陈芝虎能担任偏师牵制淮西的重任。

    范澜过来,就是要将这个意思与陈芝虎沟通,希望莫纪本率部进入汝阳之后,陈芝虎即刻率部沿鸩山南麓、北汝河北岸往东南进军,先部进占汝州东南的遂平、驿城等县,直接威胁信阳在淮河北岸的正阳县以及威胁涡阳陶春所部侧翼,将淮西兵马牵制在那里无法动弹。

    陈芝虎站在鸩山的独首峰上,眺望南面的苍茫大地,心想:董原也许正在淮河岸边的硖山之间,眺望这边吧。

第75章 北行

    岳冷秋到庐州后,七月初五接到从江宁传来的圣旨,受命宣慰淮西、南阳,检视战备,也代表江宁以坚守淮河防线之心,以振士气。

    在庐州,虽说得到曹子昂的热情接待,但裹足在庐州城里,只听得曹子昂说庐州兵马已经在北面的双庙集结,但实际的情况还无法亲眼目睹。

    岳冷秋也不晓得曹子昂所说是实是虚,反正留在庐州,也猜不透淮东诸人到底有没有打别的心思,接到圣旨后,即离开庐州北上,先去寿州见董原。

    此前去豫章见林缚,岳冷秋是挂靴辞官,所以仅带两名仆从。此时岳冷秋还保留枢密副使的官位,又携旨宣慰淮西、南阳,自然是恢复大臣身份,邓愈即从池州挑选三百余jīng兵过来充当仪仗,也沿路保护岳冷秋的安全。

    一年多来,淮东在庐州投入大量的资源。不计庐州府当地收征的税赋,仅去年秋后募售的战争债券筹银,就有一百万两银投在庐州。这使得庐州地区迅速从永兴帝北逃带来的húnluàn恢复过来,庐州城北面的道路修筑得相当完善,包括从庐州北接淮河的淝水等河道,沿岸堤坝,都能看到新整饬的痕迹。

    虽说以往淮西对淮东在庐州驻兵,十分的提防,在寿州的南面、信阳的东南,都筑城垒军寨,驻以守兵,但淮西境内的驿道与河流,基本上还是畅通的,至少矛盾还没有的发展到两军对垒的程度。

    一路北行,遇有东西向的河流,小河架竹木桥、大河连船铺设浮桥,驿道通畅,悉无障碍,想来往信阳去的驿道也是如此通畅。

    驿道的通畅,也才保证淮东在庐州的兵马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信阳,并经信阳进入南阳。

    虽说淮东入驻庐州的兵力超过四万,再加规模不详的辎兵部队,在即将暴发的南阳会战,能迅速进入南阳、信阳作战,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非到万不得已,董原也无意叫淮东兵马过早进入信阳。

    从庐州到寿州,仅两百里。

    三百扈兵为骑兵jīng锐,岳冷秋也不yù在途上耽搁时间,清晨辞行从庐州出发,入夜时,寿州也已经在望眼前了。

    沿途穿府过县,将淮西的农耕恢复也看在眼底,岳冷秋不得不承认,董原其人亦亦武,确有大才。

    按照去年与淮东的密议,从今年起,户部拔给淮西的粮饷,将锐减到一百万两,养兵之不足,就只能从地方chōu取税赋。

    淮西除庐州情况稍好一些外,信阳、寿州、濠州,以及淮河北岸的涡阳、颍口、泗州等地,在淮泗大战,几乎给彻底的摧毁,丁口也是大幅下降,还是后期容纳从河南、山东等地逃来的流民,才恢复些生机。董原进入淮西也不到三年的时间,虽说淮河北岸还是一片残地,但南岸的濠州、寿州、信阳三府,农耕恢复得相当不错,基本上能做到从地方chōu粮能供军食,这确要算董原的治政之功。

    很可惜局势变化之快,叫人目不暇接,燕胡大军压来,虽说兵锋直指南阳,但淮西绝不会好受,根本再不会给董原时间去从容的收拾民生、整饬军备。

    淮西由右副都御史刘庭州代表出城到十里长亭迎接,看着马队拥着两辆马车从南面赶来,刘庭州捋着长须走下长亭,到路边迎接。

    岳冷秋代表枢密院过来检点兵备,这点没能叫刘庭州脸上的忧sè稍解。

    谁都知道岳冷秋在枞阳大败之后,也是迫不得已,才为林缚所驱,做这种跑tuǐ的活,实际上南阳战事要如何发展,完全取决于淮东的态度,岳冷秋根本就不能代表淮东。

    岳冷秋过来,也就能振作一下士气,真正实际xìng的问题,还要是要派人去庐州跟曹子昂谈。在扬子江北岸,曹子昂才是能代表林缚说话的人。

    岳冷秋是官出身,年纪过了五旬,筋骨就大不如前,虽说是坐车而行,但一日颠簸了两百里,骨头架几乎要给颠散掉。

    看到刘庭州在路旁迎接,岳冷秋也是万分的感慨。

    “与庭州一别经年,此来寿州,就怕错过去不能跟庭州见到面。”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本来心里对岳冷秋没有淮东要人陪同过来有些失落,但听岳冷秋这句情真意切的话,心头也是涌起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能居此位,也多得力于岳冷秋的提拔,行下属之礼,作揖道:“岳督风采不减当年,庭州焉能错过与岳督会面之时?不过招讨使到颍口视军,今天不能赶回来,怠慢之处,叫庭州向岳督致歉。”

    “敌兵前哨已到颍口了?”岳冷秋问道。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叛将纪石本率部进入汝阳之后,陈芝虎即率部沿北汝河东行,前部五千余骑由冷子霖率领已经进入遂平;此外,在东面,叛将袁立山也动了起来,兵马悉数往济宁一线堆。此时水势尚大,淮东在徐泗防线有水营战船相依,倒是不怕胡马敢涌进来,但是淮西这边的情形要严峻得多……”

    淮西也造战船,但水营规模跟战力,怎么能跟淮东相比?

    再一个,颍水比西边的涡水、汴水、泗水要小,不规模的水军没有步卒沿岸配合,要是比颍水深入,易给敌兵拦截吃掉,故而淮西要防止燕胡大股骑兵往淮河北岸bī近,会十分的困难。

    岳冷秋在庐州知道先部进入汝阳的兵马有沿汝水、颍水往东南展开的迹象,但燕胡那里具体会用谁为将对淮西用兵,还不得而知,没想到一天刚过,形势就明显开来。

    岳冷秋对刘庭州还了一礼,也不在城外耽搁,请他一起乘车。

    虽说董原不在寿州,但楚王元翰成以及丁知儒、陈景荣等人,跟刘庭州一样,在淮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董原不在,跟淮西诸人jiāo换意见也一样,要是南阳能守,那自然要尽力去守,要是不能守,岳冷秋还要想方设法替池州谋一谋退路。

    进入寿州,也确知道寿州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都晓得燕胡拿下关会顺势南下,非同小可,动辄兵败身亡,叫谁能够轻松起来。

    淮西军兵额高达十一万众,但最多时,其差不多有万人给董原打散编为屯卒,用在淮河两岸屯田耕作,以补军食之不足。除了寿州归董原直辖的一万jīng锐,淮西长期在涡阳、信阳,仅使陶chūn、肖魁安率领四万常备兵马。

    屯战结合的措施,是使淮西摆脱粮食困局的关键,也由于前期淮西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才能将大量的兵马裁下来进行屯种。

    但是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特别梁成翼弃守河府的消息确认后,董原也被迫将所有屯卒征入行伍,恢复十一万战兵的满额编制,甚至从地方征辟大量的民夫随军,准备在淮河北岸与燕胡大干一场。

    至于这么做,对农事会有多严重的伤害,这时候也无暇顾及了。

    董原不在寿州,寿州城也无人比元翰成更有资格招待岳冷秋,元翰成便在新建的楚王府里宴请岳冷秋,由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人陪席。

    元翰成与岳冷秋也是老相识,当年困守徐州城,并肩作战半年多,也算是结下深厚的雄谊,由他出面设宴给岳冷秋洗尘,再是合适不过。

    看着楚王与岳冷秋辞让主位,丁知儒站在下首暗自感慨:陈西言逝世之后,要说在朝廷里的人脉,倒没有人能及岳冷秋了。

    说实话,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被迫向林缚低头以保存池州军,事实上,丁知儒担心岳冷秋给林缚当刀使来搅luàn淮西的局面。

    事实上,在枞阳大溃之后,林缚调岳冷秋进入淮西,叫池州军在淮西境内整编,或者将淮西划成两块,一块jiāo给池州军防守,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缚真要这么安排,依照岳冷秋对淮西诸人,特别是对陶chūn、刘庭州、元翰成等人的影响力,董原与丁知儒都很难坚决的拒绝。

    还好在梁成翼弃守河府的消息传开之后,林缚紧急调池州渡江从南面对鄂东之敌作战,丁知儒跟董原才不用担心岳冷秋会来搅luàn淮西。

    推辞半天,岳冷秋与元翰成并肩而坐。

    寒暄片刻,刘庭州耐不住xìng子,也觉得跟岳冷秋没有必要绕圈子,便直奔主题,说道:“淮西粮食刚刚能自给自足,但是战事一开,屯卒都给chōu调出去补入军,秋后的农耕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粮食必然会再度紧张起来。这些暂且不去管他,较为关键的,淮西还是缺兵甲,枢密院答应拨一批过来,还答应调一批战船给淮西,只是一直不见动静。岳督刚从豫章过来,以岳督所见,枢密使他到底是希望南阳会战能打下去还是不能打下去?”

    说实话,到这时候,别人不是担心朝廷有没有决心打南阳会战,而担心林缚有没有决心打南阳会战。如今名义上受朝廷统治的地域,十之七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要是淮东没有决心在南阳跟燕胡决战,大家也只能跟着洗洗睡去。

    岳冷秋虽然不能代表林缚,但岳冷秋刚去豫章见过林缚,刘庭州相信以岳冷秋的识人能力,应该能对林缚的心态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卷十一 狂澜 第76章 担忧

    夜宴过来,元翰成留岳冷秋夜宿楚王府,秉烛夜谈,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人告辞离去。

    侍女摆好棋盘,元翰成与岳冷秋对榻而坐,其他人都退到阁子外伺候,室内点燃着秘制的驱虫香,烛火不甚亮,但明月透窗照进来,洒在暗色的檀木棋盘上。

    “当年在徐州城里,冷秋与王爷也是这般手谈为乐,一直念怀于心,没想到这次来寿州,还能重温故戏?”岳冷秋哈哈而笑,将装白子的棋盒拿到跟前来,礼让元翰成先落子。

    这时候有车马辚辚之声,听着离楚王府不远,似出西城而去,岳冷秋心想应为往信阳增调的兵马——岳冷秋将棋子拿在手里,问元翰成:“楚王爷,信阳的驻兵增加了多少?”

    “陶春是经岳大人提拨起来的宿将,持重而善战。再者涡阳据涡水而立,与徐泗淮阳两镇并立,互为犄角,此次燕胡南来,不会主攻涡阳,故而涡阳兵马,三万人守城足以矣……”元翰成说道。

    岳冷秋晓得陶春在淮西,与董原关系不甚密切,长淮军从黄河南岸撤下来之时,兵力就达五万之众,后给董原以军屯为借口,将兵力裁减到三万驻守涡阳,没想淮西这次大肆扩充战兵,涡阳的驻兵还是没有得到增加。

    虽说燕胡这次的主攻方向是南阳,但涡阳兵马增加,能威胁燕胡从汝阳进兵南阳的侧翼,甚至可以果断进击,截断燕胡西路兵马的退路。

    岳冷秋晓得淮西内部有着不和谐的地方,但也不当着元翰成的面点破,说道:“燕胡仗着马兵彪健,在淮河北岸肆无忌惮的穿插渗透,涡阳的兵力太小,似乎也不行……”

    “确实,北岸的城垒都需要派驻兵马,不能完全放弃不守,实际也分散了淮西的兵力,”元翰成说道,“照着计划,除硖公山、寿州的三万兵马留作后备外,近四万兵力都要调去信阳,但要不要援南阳,淮西也是争执不下……”

    岳冷秋习惯性的点点头,董原将四万余兵力集中在信阳,看上去是作好随时救援南阳的准备,却是一个进退两便的方案。

    董原真要下定决心打南阳会战,那就不应该平庸的将兵马分散于信阳、涡阳两地,更应该将兵力集中在涡阳,以“围魏救赵”之势,威胁燕胡的后路,使其不敢倾全兵力南下打南阳。

    正是淮西兵力平均的部署于信阳、涡阳、寿州三地,从里面也就能看出淮西的迟疑来。

    河中军在汝阳大溃,面对近二十万燕胡大军即将像洪水一样涌来,南阳兵马的士气十分的低落。

    淮西虽然经过紧急动员,兵力增加到十一万之多,而且董原又以善治军闻名于世,淮西十一余万兵马,面貌相比两年前,已经大的改观。

    淮西若与南阳联合,兵力总数计有十五万。

    即使无法在野战中获得针对燕胡的决定性胜利,依靠桐柏山、淮河、伏牛山等险峻的地形,以及多年在淮河北岸、桐柏山北麓以及伏牛山南脉山系里所修筑的坚固城垒,打一场防御战,也能勉强支撑住。

    燕胡骑兵及降附军陈芝虎等部虽说野战能力极强,但城垒以及险峻的地形,能有效弥补守军的战力不足。

    关键问题是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蠢蠢欲动,从襄阳、随州,都有对南阳、信阳用兵的通道。奢家残部以及随州罗献成两部加起来,兵力高达十七八万,他们要是参与南阳会战,将导致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彻底的向燕胡倾斜。

    在这种情形之下,南阳、淮西,哪里还有能胜利的信心?

    当然,淮西对外自然不会流露出犹豫不决的态度,要是淮西都没有信心,难道还能指望着南阳兵马有坚守的决心?

    元翰成如此说,也是不再把岳冷秋当外人。

    岳冷秋对元翰成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他如此阅历,怎么可能全无保留的信任别人?但元翰成如此说,他也推心置腹的问道:“淮西还是担心枢密使言不由衷?”

    岳冷秋此前未听林缚的警告,终至枞阳大败——要是从此之后,岳冷秋将林缚说的所有话都信以为真,那也才太幼维了。

    淮西诸人终究还是怕给林缚玩弄了。

    在所有公函往来里,林缚都表示会支持梁氏守南阳,也表示如有需要,庐州兵马随时可援南阳。元翰成也不说是否怀疑林缚的决心,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枢密使处置袁州有所失策,要是淮东在江西的精锐兵马不能及时调出来,仅靠在庐州聚结的兵马,南阳会战胜算还是不大……”

    淮东在庐州集结的战卒仅唐复观、刘振之两部,兵力不到三万人。即使淮东战卒天下无双,但受限于兵力,即使投入南阳战场,也无法改变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

    而与此同时,因为江西遗留问题,淮东将有六万精锐步卒滞留在江西境内,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不能脱身北上参战,不得不说林缚在处置袁州问题时存在严重的失策。

    虽说从豫章归来,从林缚那里看不出有放弃南阳的迹象,但岳冷秋心里也没有十分的自信。

    南阳陷落,太后一系的势力将彻底的给打压下去,而淮西、荆湖,包括池州军在内,都将受到燕胡最直接的威胁,从而在庙堂之上会完全给淮东牵着鼻子走——从这个角度分析,林缚放弃南阳确实有莫大的好处,也难怪淮西诸人会担心林缚有没有打南阳会战的决心。

    但是,放弃南阳,对淮东的坏处也是十分的明显。

    一旦叫燕胡攻下南阳,奢文庄、罗献成两路叛军都降燕胡,届时燕胡在西路的兵力总数将高达四十万之巨,并且在地势上将控制汉水、控制桐柏山、控制淮水的上游,而且奢文庄率部与燕胡大军汇合之后,将极大弥补燕胡在水军发展上的不足……

    岳冷秋不敢想象林缚会为放弃南阳。

    岳冷秋与元翰成说话能随便一些,将这些分析说给他听。

    元翰成听后点头道:“我想崇国公也不会这么急切,倒是招讨使心里有所疑虑。”

    没想到董原对林缚的戒心这么深,岳冷秋暗自感慨,更觉得南阳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的孤舟,前景更加到晦暗不明。

    清晨时,陈景荣过来说董原昨日到颍口视察,遭遇敌前哨。

    董原随行扈骑在颍水东岸与敌前哨兵马打了一仗,敌前哨兵马给打退,在追逐时,董原肩头中箭,受了伤,夜深时退入涡阳治伤,一时还不能回寿州来,派人回过,要岳冷秋在寿州多留两日。

    南阳一定要走一趟,但岳冷秋怕去晚了,会叫燕胡兵马大规模的渗透到南阳境内,他再想从南阳脱身也将变得困难。岳冷秋要去南阳抚慰军民、提振士气,但没有留在南阳与南阳军民同进退、共生死的决心,南阳一行宜早不宜迟。

    既然董原一时不能返回寿州,岳冷秋便决定先去南阳,待返回时再跟董原见面。

    *****************

    丹凤县属商州府,为关中东南门户,西秦四塞之一的武关就座落在丹凤县东武关河畔。

    曹家弃关中南撤,但在南撤之前,将武关让给南阳。

    武关在丹凤县东南七十里外,当武关河畔,是旧秦南关,通南阳之要冲。

    武关地形险胜,关城北即为少习山,从少习山北面流来的武河紧贴关城南的白岩山、笔架山缓缓而下,武关就坐落在武关河东去的凸岸上。

    元归政徒步登上少习山南麓的山头,眺望武关周围形势。

    关城西面的地势较为平坦,唯出关东行,延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

    武关周围的地形,决定着西地守关御东敌易,而东地守关御西敌难——南阳恰恰是后者。

    从武关西去,走过较为平坦的宽谷,到丹凤县城附近,地形更为开阔,丹江又从丹凤县城西南角绕过,到白阳关汇入武关河往东南而行,一直到南阳西南的淅川县,折向南行,汇入汉水。

    曹家弃关中,长安陷落燕胡之手,南阳要将敌兵挡在西门之外,仅仅守武关是不够的。

    除了武关外,丹江上游的丹凤县以及丹江与武关河合流处的白阳关,都是南阳兵马必守之地;又要防备罗献成、奢文庄诸叛军出襄樊,逆丹江北上,南阳又必须在南面的淅川、新野等地部署防兵。

    元归政是在岳冷秋之前,就奉太后懿旨来到南阳,以安军心。

    与淮西诸人担忧的一样,元归政与梁成冲等人也担忧淮东会放弃南阳。

    南阳亡而淮西齿寒,但齿再寒,形势再艰难,燕胡想要在南阳之后紧接着攻陷淮西,也是极困难的。淮西只要守住淮河及桐柏山一线,至少没有马上就灭亡的担忧。但是,对元归政、梁成冲、梁成翼他们,南阳要是失落,他们最后的一点依仗,也将彻底的丧失掉,这叫他们如何不恐惧?

卷十一 狂澜 第77章 前哨

    梁成冲眺望远处的山峦,四望去皆是秦岭东麓的深山老林,武关河藏在其间闪耀着粼粼波光,蜿蜒往东南而去,仿佛银色游龙。

    此前,梁成冲有意将南阳北面方城、舞阳的防御交给成翼,但是河中军在汝阳给陈芝虎打得大溃,梁成翼仅率不到一万残兵退到舞阳,使得南阳的兵力顿时就捉襟见肘起来。

    对于梁氏,失去南阳,将彻底沦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但下面的将士心态又不一样。

    河中军在汝阳的溃败,严重影响到南阳将卒的士气跟抵抗意志。

    前些天就有一名小校想拉二三十人逃入深山去做盗寇,在出逃前给发现,都给梁成冲拉到校场,斩首示众。不过,中高层将领里,犹有不少人主张撤出南阳,避开燕胡二十万大军的锋芒。

    撤,往哪里撤?梁成冲心里苦涩,董原能将信阳让出来叫南阳兵马避入吗?

    不战而撤,而燕胡不费吹灰之力得去南阳,打通南进荆湖的通道,林缚会绕过他们?

    对淮西、对淮东犹有选择,但对南阳诸人,南阳一战是非打不可,只可惜下面的将卒心志不坚。

    有二三十人牵马登山来,停在半山腰,元归政将袍襟撩起来,独自艰难的登上险峻的山头,循着梁成冲的视线望去,似乎担忧从关中而来的敌兵绕过武关,从丹江那边渗透到南阳的南面去。

    “岳冷秋应该快到南阳了,”元归政说道,“要不是我先回去见他?”

    岳冷秋来南阳,梁成冲在西线脱不开身,元归政总要与他见一面。

    梁成冲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回南阳去。”梁成翼在汝阳吃了这么一个大败仗,使得方城、舞阳的守将,未必甘愿受他节制,梁成冲也就不能留在武关,必须回南阳去坐镇。

    元归政示意周遭扈从先下山去,他与梁成冲单独留在后面,压着声音说道:“倘若淮东不相援,成冲当如何处之?”

    梁成冲脚下步子一停,看了元归政一眼。论辈份,元归政是他的姨父,论亲疏,太后及永昌侯府在江宁城里还想要缓一口气,梁氏的兵权就不能彻底的沦丧。

    梁成冲舔了一舔嘴唇,说道:“请姨父教我。”

    “重在守沁阳。”元归政说道。

    南阳盆地,地势上通过方城道北接豫西平原,通过淯河(今南阳白河),与汉水相通,当南北要冲。

    淯河发源于伏牛山玉皇顶,横贯南阳盆地的西部,经新野县往南,于樊城汇入汉水。淯河是为南阳盆地里的主要河流,也因为淯河,南阳盆地在地势上,更多的与襄樊连为一体。

    南阳城就座落在淯河之畔,是控制整个南阳盆地的重心。

    而沁阳县城位于南阳盆地的东部边缘,紧贴着桐柏山西麓。

    相比较南阳城,沁阳县城在地势上唯一的优点,就是控制着东接淮西信阳府的桐柏山谷道。着重守沁阳,实际就是要在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将南阳最后残存的兵力撤入桐柏山、撤入淮西。

    虽说南阳丢掉,梁氏将失掉最后的立足之地,但是撤入淮西,总比全军随南阳城覆灭要好一些。

    “我此来南阳,太后额外吩咐我一声,”元归政压着声音继续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成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这时将南阳城的眷属、辎重往沁阳转移,无疑是相当明显的向军民释放他要弃守南阳、撤入淮西的信号,这叫外围的守军还如何有坚守方城、舞阳、武关、丹凤、新野、淅川等外围城池的信心跟决心?

    都说犹豫不决是兵家大忌,但事临头来,委实叫梁成冲犹豫难决。

    这时候西边群山里有数炷黑烟腾起,晴空之下,笔直的烟柱直冲云宵。

    这是烽烟传讯,应是有敌兵接近丹凤县城。

    梁成冲、元归政以及在半山腰间停留的扈从,都紧张的往西边望去,但是丹凤城距武关有七十里的地,怎么也要在天黑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摸不清敌情,元归政、梁成冲也不放心返回南阳去。

    回到武关城里,在将入夜时,丹凤城快马来报,才知道敌兵有两千步骑,已经进入丹凤境内,往县城进逼。

    丹凤守兵与敌步骑在城外接战不利,损失了数十兵马,这时候退守丹凤城。

    丹凤城县里守兵不足三千,而且士气不振,梁成冲也没有指望守兵能在野战中打退燕胡先遣精锐步骑,只是勒令前方守将谨守城池,不得冒失出战。

    当下梁成冲与元归政商议,由元归政先回南阳去见岳冷秋,他留在武关再观望一天。

    虽说燕胡先锋兵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燕胡要从武关进入南阳,池城关垒是避不过去的。毕竟不同野战,南阳这边有险峻的城池可守,总是要占尽便宜。

    燕胡虽得大量的降军投附,在武关方向又用擅长攻城降将孙季常为主将,主要驱使步卒新附军来打来武关通道,但攻城总非易事。

    在燕胡南侵以来,虽说夺下的城池数以百计,真正靠硬仗强攻下的城池却没有几座,反而在阳信、大同等城下吃过亏。

    前期侵夺燕蓟、中期攻取山东,近期攻略关中,燕胡都是用步卒包围重点城池、围而不打,继而利用骑兵优势,进行穿插渗透,洗为残地,削弱军事潜力,最终达到不战而取的目的。

    就算永兴元年燕胡强攻津海,投入近十倍的兵力、以数倍伤亡,花了半年之久,还是在津海军主力撤退之后,才成功拿下津海城。

    梁成冲当年在边军,与燕胡作战有也有年头,有城池可守,倒是不怕猝然之间给攻陷,只是担心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而南阳又能坚持多久。

    ***************

    武关河在经武关之后,往南偏东流淌,直至汇入丹江。不过在武关东面,有一道狭窄的谷道,可以直接通到南阳府西部的西峡县境内。

    梁成冲还是想守南阳的,此时西峡县与丹凤县的谷道上,都是西运的物资,牛马车几乎要将不大宽的谷道挤满。

    从西峡到武关有两百里,南阳也是在曹家撤出之后,得接管武关的防务,算来也就十多天的时间,不指望曹家会留下多少粮食。如今梁成冲在丹凤、武关、白阳关等城垒填入近万守兵,要想打一场长时间的攻守城,所需的大量物资都需要从后方运去。

    虽说元归政急欲与岳冷秋见面,但路上都是夜行的西行辎车,他也无法纵马狂奔,有时候还要勒马停在一旁,叫辎重车先行过去。

    在夜月下,看着西行的辎车,数十辆满满当当的塞在峡谷里,元归政担心就算守军意志坚定,南阳的物资又能坚撑多久。

    粮食依旧是最要命的问题。

    罗献成一直没有时机占据南阳盆地,前期畏陈芝虎,后期又不敢开罪江宁,但在梁成冲进入南阳盆地之前,罗献成还是成功的叫南阳变成残地、残城。

    虽说后期有十二三万流民随梁成冲迁入南阳,虽说元归政任南阳知府时也大肆屯田,但南阳兵力一直维持三万人以上,仅靠十一二万人耕作,是难以维持粮食自给的。

    在此之前,前期是淮东卖给南阳所缺的粮食,以维持南阳防线;江宁事变之后,南阳与淮西、池州选择一个立场,南阳所缺的粮食,更多的是拿银子到淮西境内收购。

    如今淮西境内的战备也同样紧张起来,近六万屯卒全部补入营伍,意味着淮西的军屯收入会大幅下降,粮食也会陡然吃紧,最终还是要依赖于淮东控制之下的江宁。

    虽说林缚答应调粮补入淮西、南阳,但从林缚点头答应到今天才过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而从淮河下游运粮西进,周期漫长,元归政担忧战事开打后,燕胡骑兵大规模向南阳境内渗透作战,就算淮东的粮食运到信阳,也很难补入南阳外围的城垒。

    重点退守桐柏山西麓的沁阳城,在元归政看来,是南阳兵马当前唯一可行的、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但奈何梁成冲还是犹豫不决。

    等这队辎重车过去,元归政继续驱马夜行,到商南境内,差不多已经是拂晓时分。

    这时迎面有奔马赶来,扈骑赶去接触,才知道从舞阳方向有紧急军情要传报梁成冲。

    元归政这次来南阳,以携旨劳军,是朝廷派来的使臣,但他在南阳的地位极高,所有军情都可不经梁成冲而自行索阅。

    很可惜,从舞阳方向传来的紧急军情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燕胡在关中的兵马昨天派两千步骑为先遣,从商州城出兵进逼丹凤县;而燕胡在汝阳的兵马主力,也于昨日派出五千步骑为先锋,越过北汝河、沙河,往舞阳城进逼。

    南阳的前哨战已经开打,离燕胡大军压境就不远了。

    元归政将信报还给驿骑,令其快马加鞭去禀告梁成冲,他勒住马在清濛濛的晨光里往南望去。

    燕胡大军压境,梁成冲有信心借助险固地形与城垒在短期内抵御住燕胡,但是南面的罗献成、奢文庄岂会老实,而在豫章的那头东海狐,心头究竟又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卷十一 狂澜 第78章 大势已去

    伏牛山与桐柏山,都是纵横数百里的峻险山势,与千里秦岭的东脉一起,将南阳盆地环抱其中。在南阳盆地的北部,伏牛山的东麓与桐柏山的西麓夹峙而立,当中山地沉陷下去,形成东北窄、西南宽的喇叭状地堑,世称方城垭口。垭口东西宽约二十到三十里不等,南北宽约四十余里,两侧皆是崇山峻岭。

    方城位于垭口的内侧,依伏牛山东南麓余脉方城山而筑,为南下荆襄、北上中原的必经要道,遂与居庸、雁门等关隘并称天下九塞。

    由于是南下荆襄、北入中原的要道,车船交会,隘口两侧的石崖下,留下许多历来的人文遗迹。梁成冲、元归政陪同岳冷秋过佛沟摩崖时,却毫无心情去看石崖上的刻像以及历代文人题字。

    再往北,便是战国时期楚国留下来边墙遗址,虽历经千年风化而屹立丘岭之间。

    梁成冲到南阳之后,就在方城驻以重兵,防备北方之敌。

    不过,方城的墙城加上护城外濠不过两里余宽,再加上方城山西面的山岭间,犹有通道可以迂回通过,不足以将隘口彻底的封住、将南阳盆地保护在内侧。梁成冲就利用故楚边墙的旧址,立木为栅,夯土版筑,重新翻修了这座长三十余里的方城边墙。

    岳冷秋登上筑于佛沟摩崖之上的塞城,眺望东面隘口之中的丘陵跟平原。边墙依地势而建,在险峻处嵌以坚固塞垒,又与隘口西侧的方城城垒相接,连为一体,宛如游龙。

    换在别时,岳冷秋会为梁成冲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恢复方城关塞而赞赏,但是即将面临十数万燕胡兵马的冲击,方城边墙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简陋跟单薄。

    要是外围的舞阳等垒守不住,叫大股的燕胡兵马涌到近前,南阳兵马要想依仗边墙长期坚守,不是易事。

    除却西面武关、丹凤县、白阳关等地的万余驻兵,南阳还要在淯河的下游、新野城里部署重兵,以防备南面罗献成在襄樊的兵马有所异动。

    除了在南阳留有数千预备兵马外,梁成翼部署在方城以及外围的舞阳等垒的兵力,甚至不足一万六千人。

    而燕胡集结在汝阳的兵力,高达十六万之巨,除了由陈芝虎率领在左翼牵制淮西的偏师外,燕胡能直接加诸在舞阳、方城的兵力高达十万之巨。

    即使有关塞可以依仗,方城、舞阳的守兵又不是淮东的百战健卒,要想以一万六千众抵御住十万燕胡雄兵,想想都叫人难有信心。

    岳冷秋心里虽说有所担忧,脸上倒没有露出忧色,反而神色振奋的与身侧的梁成冲、元归政等人说道:“我来南阳之前,心里有很深忧虑,担心燕兵铁蹄难挡,今日看南阳关山如铁,才晓得之前是多虑了——我在寿州里,听说淮东粮船从山阳已经起运;枢密使在庐州也集结数万精锐,数千辎兵在信阳境内加紧整修驿道,以通援道;而董大人也亲率兵马北渡淮河作战。我本欲要与董大人见过面再来南阳,但董大人身先士卒,麾下十万战卒,竟不惜身临险地与敌兵厮杀,负了小伤,在涡阳休养,我倒是耐不住性子先来南阳……”

    人涨水中,看到稻草飘过,也生妄想大喜,岳冷秋的这番话,倒是叫梁成冲等人神色一振,觉得之前的诸多忧虑是多余了。

    唯有元归政忧色不减,问岳冷秋:“燕胡册封袁立山、陈芝虎为伪王一事,岳督可知?”

    元氏立朝两百余年,异姓封王者仅曹氏为殊例,梁氏权倾朝野之时,也仅封国公。而燕胡选择这时机封袁立山、陈芝虎两降将为异姓王,无异封给奢文庄、罗献成等一干叛军看的。

    如今南阳在西面、在北面,看上去还有些防御,但在南面,仅新野城屹立在淯河下游,驻有数千兵马。

    要是奢家残部或罗献成豁出去,动用数万兵马绕过新野,直接打入南阳盆地的腹心,当如何待之?

    特别是从随州穿过桐柏山,有直接进攻信阳的通道,届时就能切断从淮西北麓进援南阳的通道。

    岳冷秋在北上之前,相信林缚不会对南阳见死不救,但到淮西之后,这种信心就开始动摇,到南阳之后,这种信心就几乎要崩坍掉。

    岳冷秋心里怎么想不管,脸上却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说道:“袁立山、陈芝虎不念朝廷恩义,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迟早会自取灭亡。封不封王,不过是转眼云烟,不需去关注。”

    元归政示意旁人都停下脚步,他与梁成冲陪同岳冷秋往前继续走了一段台阶,压着声音说道:“即使将荆湖、淮地都丢掉,崇国公依旧能划江而治,岳督真就没有担心,淮西真就坚信淮东援兵一定会从庐州出兵?”

    岳冷秋看了元归政一眼,暗道:梁成冲或有武勇,元归政城府则深,难道他拼却丢掉南阳,也要替太后保留一支残兵吗?

    “侯爷多虑了,崇国公如此用心经营徐州,焉可能轻易将江北之地丢弃?”岳冷秋说道。

    “但崇国公同样用心经营庐州,”元归政说道,“即使荆湖失陷,淮山以东,犹可以庐州为支撑,使淮西的形势不至于立时崩解。如今崇国公已经将江南之地握于囊中,与其将淮东十万精锐投入南阳行险,不如借刀剪除异己后,再从容收拾河山。”

    岳冷秋心里暗叹,元归政果断能看得更透彻。

    南阳失陷后,奢家残部以及罗献成都将投附燕胡,使得燕胡在西线的兵力骤然增到近四十万,这种形势当然对淮东会大不利。

    但是,即使叫燕胡大军进入南阳、襄汉等地,在淮山北麓、在淮河上游,还有董原勉强维持淮西形势,在汉水以前,在荆州,又有胡文穆苦苦支撑,淮东在西线只要守住江州、庐州两个要点,就能从容整合江浙赣闽等江南地区的资源。

    江南辖地亿万、辖丁千万,以林缚的治政及渗透能力,有两三年的时间,在西线不愁整不出二三十万与燕胡抗衡的精锐来。

    这形势越往后,淮西、荆湖越弱、而淮东越强——只要燕胡不能一鼓作气的攻下荆州、淮西,林缚代元氏而立就将成为定局,即使淮东、徐泗地区会因战争而变为残地,但对林缚来说,至少也能捞个划江而王。

    林缚打的真是这个主意吗?

    岳冷秋心里默默想着。

    不管怎么样,即使南阳真的如元归政所猜测的那样,早给林缚视作弃子,岳冷秋也晓得这形势也是他能挽回的。

    岳冷秋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侯爷,你多虑了,南阳若失,奢家即长乐匪都将必然降燕,崇国公怎么坐看燕胡在西线成势?”又哈哈一笑,说道,“我今日到南阳看过,明日就回寿州、庐州去,督促粮草、兵马源源不断往南阳发来,好叫侯爷心里的忧思早去……”

    元归政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给岳冷秋一句话打发掉,而岳冷秋急于离开南阳的心态,叫他越发的担忧。

    这时候,有一队胡骑从北面驰来,逐杀来不及避入城垒的乡民。十数骑一队忽聚忽散的在淯河上游两岸上洗劫村庄、追杀逃难。

    一簇簇滩开的血痕,在干得裂开的大地上,仿佛绽放的艳花。

    在方城的北面,虽说舞阳城还屹立在桐柏山北麓,为方城关塞外围的支撑不倒。但从三天前燕胡五千步骑先锋越过沙河逼来,舞阳驻兵就给封锁在城里不能出战,使得燕胡前哨骑兵得以大胆的直接穿插到方城边墙之前挑衅,在方城与舞阳之间、一些没有及时往南撤出的村落就遭了大灾。

    梁成冲、元归政以及岳冷秋都对边墙外的杀戮视如不见。

    ***************

    淯河横贯南阳盆地,从新野往南,经樊城东汇入汉水。

    樊城与襄阳两地夹汉水而立,并称襄樊。

    南阳南面门户新野距樊城仅百里,中间有淯河相接,地势上也没有大山高岭相阻。

    罗献成一方面着意经营随州,一方面也是削弱南阳及荆湖方面的敌意,在襄樊的驻兵并不多。虽说长乐军拥有近八万战卒,大都集中在随州境内,在襄樊境内的驻兵仅有万余,到这时也没有往这边增兵的迹象。故而叫南阳在新野方面的防御形势也较为宽松,南阳也有一些人因此认为罗献成并没有胆子配合燕胡夹攻南阳。

    燕胡秘使已入樊城,罗献成也于昨日悄然进入樊城,除卫彰、胡宗国、马臻相陪外,仅百余骑护送他们入城,叫南阳在樊城的暗探悉无察觉。

    曹家弃关中之后,虽说南阳在武关驻有重兵,但丹江以及丹江以西诸多发源秦岭深处的河流,都是汉水上游的支流,以致从长安南或商州府境内,有多条险僻小径可以绕过丹凤县、武关,与襄樊直接相通。虽说大股兵马难行,但三五十人通过,却不困难,恰能成为关中与荆湖相接的信道。

    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为燕主叶济尔宠妃那赫氏之胞弟,也是燕胡驻长安兵马的骑兵主将。

    出商州攻打丹凤县、武关,沿途山岭险峻,只能用步卒强攻,骑兵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北燕又缺乏与奢家熟悉的使臣,阿济格早年随那赫雄祁在出使高丽时,就与奢家有所接触,这次便不顾身份,亲自涉险穿山来樊城与荆湖诸路叛军相见。

    随阿济格前来樊城的副使是原济河知县沈致,在徐州战事之前,曾受命出使随州说降罗献成,这次自然也是给选来出使樊城。

    阿济格这次过来,随身携带的燕廷诏书,除了册封奢文庄为临江王外,还册封罗献成为襄阳王,条件就是罗献成将襄樊让出来,叫奢家兵马能沿汉水北上进击南阳,而随州兵马从桐柏山中段出兵北击信阳。

    奢家残部虽然要防备池州军及荆湖军抄其后路,但奢家控制着汉水,能够迅速调三万精锐北上,能有襄樊为立足,北上出兵突袭新野,将会非常的便利。

    一旦攻陷新野,南阳盆地南面的门户就豁然打开,其北线及西线的守兵就会给分割开来,无论是西面的武关或者北面的方城,只要攻陷一处,燕胡就与襄樊连成一体。

    到这时候,就算淮东兵马从庐州沿淮山北麓援信阳、南阳,都不可能再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卷十一 狂澜 第79章 不能回头

    为防止引起南阳暗探警觉,罗献成到樊城,也没有另择地为行辕,而是与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以及奢家的使者胡宗国等人都住在樊城守将陈济的内宅里。

    夜深时,罗献成犹难入眠,披衣坐起,将住在偏院的卫彰唤来,问他:“前些天王相来信说了许多事情,但对投燕一事不发一言,你觉得王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彰心里暗叹,虽说罗献成将王相踢到柴山那旮旯去,最终在大势判断上依然只重视王相的意见。同为罗献成的幕僚、谋臣,卫彰心里怎么会舒服。

    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卫彰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来,揣摩罗献成的心思,说道:“王大人之前极力反对罗王投靠燕廷,甚至不惜在殿上与钟将军争得面红耳赤,口暴粗言,最终执拗着离开随州去柴山。此时燕军兵锋横扫南阳在即,势叫南阳、淮西无法抵挡,而淮东在庐州的援兵难猝然难成规模——当前的形势,便是粗鄙如我也能看得明白,王大人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不过,王大人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心里明白,但一时间也抹不开脸面认下。”

    “也真是的,谁没个看走眼的时候,我还能拿这事嬉笑他不成?”罗献成轻叹道,“他要能认清大势,随州这边的政事总还要依重他的。即使他心里有怨,以后不想再跟在我身边,燕廷也能给他富贵。你再去一趟柴山,把这意思告诉他,就叫我让他回随州来,跟钟嵘也没有什么好斗气的!”

    卫彰心生嫉火,没想到罗献成对王相依重到这种地步。

    罗献成已经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而罗献成越是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越觉得王相不可或缺。

    上阵厮杀,也许钟嵘等将有足够的武勇,但粮秣的安排,以及对信阳出兵深入的程度,却非要王相这样的谋臣才能叫人依重。

    虽说陈芝虎从北面进逼信阳,将淮西兵马主力吸引在淮河北岸,但不排除淮东精锐出庐州援信阳。

    说是只需要负责切断庐州援南阳的通道,但淮东精锐进援南阳的通道,是那么容易切断的?

    罗献成自信不弱于刘安儿鼎盛时,但淮泗战事期间,林缚手下也只有三万精锐,还不是将淮泗军精锐打得跟狗一样?也只有刘妙贞在最后利用几乎双倍的优势兵力跟淮东军打了个平手,而名振天下。

    即使最后淮东只能抽出三万兵马来援南阳,罗献成也不希望是自己的兵马去跟三万淮东精锐硬拼。

    在这种情况下,罗献成更需要王相来替他把握进退的尺度,这是钟嵘以及卫彰等人不能替代王相,在这方面,罗献成也不会无保留的信任奢家及北燕。

    罗献成心里打的主意依旧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占最大的便宜。

    **************

    卫彰凌晨就离开樊城,一路东行,经礼山(今大悟县)往东南走,深入淮山腹地。

    由于罗献成催得急,卫彰心里对王相能如此给罗献成依重再嫉恨,在路上也不敢耽搁,两天时间就赶到柴山,骨头架子差点都颠散掉。

    柴山原属礼山县,位于礼山东南的淮山腹地,早年立柴山堡驻寨兵治匪,后设柴山巡检司。

    到罗献成手里,为了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也是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条后路,才从礼山划出去独设一县。

    有两支淮山余脉从南北环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横亘在礼山与柴山两县之间,虽是淮山的余脉,但山岭连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礼山往东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岖险僻,难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为横歧岭,将柴山与南面的麻城、蕲春隔绝开来。

    罗献成初据随州时,卫彰还仅为小吏,曾随钟嵘深入柴山征讨山寨势力,以加强对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时从礼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犹为险僻难行。

    虽说从礼山到柴山,直线距离不过百十里地,但当时进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随溪道而行,仅容一两人通道的险径随着山势、溪道七拐八拐的走,总路程足足超过两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马通过。

    当初钟嵘率六千兵马,一路开山铺路架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进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势力倒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这次卫彰再从礼山往东南而行进入柴山,柴山在长乐军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时间,特别是王相自请离开随州城,就说是替罗献成经营柴山,要为他在淮山腹地里留一条退路。

    王相的说辞也迎合了罗献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来,随州往柴山投入的资源也多,罗献成也给王相充足的自主权,以安抚被迫离开随州后的王相。

    卫彰虽说赶路仓促,一路颠簸得厉害,但从礼山到柴山,已经再无险僻之处。一路黄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桥,或开山辟道,将原两百多里的险僻山道,硬生生的缩短成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从礼山进柴山,坐马车而行,少说也要两天时间,这回卫彰坐马车赶路,从礼山出发到柴山,也就半天时间而已。

    仅从这点来看,卫彰也晓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远,心想罗献成虽然将王相逐出随州城,但也时刻关注着柴山的变化。

    柴山城还是简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环围,也没有护河濠沟——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从柴山城方向驰来,卫彰叫随行的车夫勒住马,待这队骑兵行到近处,才看到领头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卫彰朝周斌拱了拱手,问道:“周将军,多日未见,卫彰奉罗王密令来见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里?”他只晓得周斌是私枭出身,因献药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马,都叫王相交给周斌统率。

    周斌瞎了一眼,骑坐在马背上,脸面瘦如枯树,但拿缰绳的手青筋如虬,身子在战袍之下,也健壮魁梧。他的相貌丑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锐利,叫卫彰不喜欢跟他对视。

    这年头贩运私货的人,多为武夫。长乐军诸将,要么是盗寇出身,要么是私枭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为将,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叫人担忧王相有意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柴山城简陋得很,而王相这一年来将绝大的力气都用来开筑柴山与礼山之间的通道,增加柴山与随州腹地的联系,这至少表示王相并没有据柴山自立的野心,用周斌为将倒成了小节。

    看柴山城如此简陋,卫彰心想:也难怪罗王到这时候对王相还是信任有加,在举大事之前希望王相能回他身边替他参谋。

    周瞎子见罗献成这时候还派内史卫彰来柴山见王相,心知罗献成已经下定最后的决心,朝卫彰行了一礼,说道:“王大人前些天得了疫病,怕传染他人,独自居在山院里,此时并不在柴山城里。这事还没有来得及告知随州,不过前些日子得罗王密信,王大人猜到罗王近日会派人来柴山,特叫周某在这里等候。卫大人还是请回吧,莫为柴山耽搁了时间……”

    卫彰一愣,没想王相避而不见。

    卫彰心里巴不得王相跟罗献成闹翻脸,这时候却不得不按耐住,不使自己过于喜形于色,对周斌说道:“王大人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叫我捎给罗王!”

    周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叫人拿给卫彰去:“王大人的话都在此信中。”

    卫彰见信函用火漆封好,是王相直接给罗献成的,他也怕误了随州的大戏、摊薄他将来的功绩,无意在柴山多耽搁一刻。

    既然王相自绝于罗献成跟前,卫彰怎么会好意去劝他?

    卫彰朝周斌拱拱手,说道:“罗王还是器重王大人的,希望王大人回随州主持政事,但王大人心志已决,卫彰回去只能照实告诉。这便与周将军告辞……”言下之意,是一刻都不想在柴山耽搁。

    “卫大人请行。”周斌手一挥,给卫彰送行。

    看着卫彰沿柴水西去,马车给疏林遮没,周斌吩咐两名斥候尾随其后确认卫彰离开柴山之前不会在半途搞什么妖蛾子,他则拔转马头,带着身后数十骑亲信往东南的金水寨行去。

    为加强对淮山的封锁跟控制,信阳、庐州方面,都无不通过编练寨兵、小寨并大寨、大寨通县、山民迁徒等诸多方式加强对靠近自己一侧的淮山的控制跟掌握。

    王相在柴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这种方式,在柴山城周围并寨、开山、筑道,撤消迁并深山里的小寨,开筑大寨与柴山城之间的通道,实际沿着代燕山、横歧岭夹峙的幽谷,将通道往东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淮山的深腹之中。

    还以防备信阳、庐州斥候渗透的名义,派出大量的精锐好手,将一些山民药农会走的入山小径也彻底封锁起来。

    金水寨在柴山城东南的淮山腹地七十余里,夹在代燕山与横岐岭的深处,再往东南则为淮山主脉,峰岭高耸达七八百丈,诸峰岭之间也是深溪险壑、悬崖陡壁,人迹罕至。

    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就以金水寨为界,将以东深山里的山民全部迁出,山水寨里的住民,也完全迁出山去。金水寨里三百余人都是驻兵,实际将金水寨东南的深谷完全封锁在内侧,叫外人看不到一点虚实。

    周斌在入夜前赶到金水寨,进寨去见王相。

    王相见周斌过来,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唐希泰问道:“卫彰打发回去了?”

    唐希泰前段时间陪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岳冷秋这时候是绝然想不到唐希泰会出现在淮山深腹之中,还与王相站在一起。

    周斌点点头,嘿然一笑,说道:“罗献成是铁下心要对信阳用兵了,燕胡封他作襄阳王,筹码不低啊。”

    王相虽然自请离开随州城,但随州将臣与王相的关系并没有恶化。再者淮东在随州、襄阳、樊城也部署诸多眼线,在卫彰进柴山之前,罗献成前往樊城与燕胡秘使相会密议联兵的消息,王相、周斌、唐希泰已经早一天知道了。

    王相轻叹一声:“罗王这一步踏出去,便不能再回头了。”

卷十一 狂澜 第80章 溪为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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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献成悄然赶往樊城,与燕胡使臣密会,尔后又派卫彰来柴山请王相出山,使得在淮山腹地的王相、唐希泰、周斌等人确认罗献成下定决心投附燕胡。

    王相知道罗献成这一步踏出去,以及那些铁心随他投附燕胡的将臣,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念及往昔种种,心里也忍不住有些许惆怅跟不舍。

    周斌在柴山与王相朝夕相处有一年之久,对王相的性子、心态也是极为熟悉,虽说王相生性有所优柔寡断,但在大局把握上倒不糊涂。

    王相流露出对故主的不舍,周斌与唐希泰看到只当没看到。

    周斌与唐希泰说道:“奢、罗起兵,应该就在三五天时间里,希泰你速去庐州,报告曹帅知道。我们这边的堰塘也会依着计划马上就进行合口,之后便静待庐州兵马潜来……”

    “曹帅有意先调凤离军西进先作准备,但主公怕惊蛇过早,将此议压下未行,”罗希泰说道,“即使南阳陷落,庐州兵马也可能不会立时出动,周爷与王大人在柴山可要有些耐心。”

    “我在柴山都等了一年,耐心还是有的,”王相将对故主不舍的情绪放下来,与唐希泰、周斌说道,“南阳势危,随州、奢家以及燕胡兵马一起出兵,黄秉蒿若有异心,他这时在袁州必然也不会再按兵不动。引蛇之计既成,先下袁州,去除江西腹心之患,再挥师渡江北进才是淮东当前应当有的次序,多等一两个月,我又怎么会没有耐心?”

    唐希泰暗暗点头。

    黄秉蒿是不是跟奢家有所默契,待燕胡大军兵临南阳城下、罗献成与奢家公然叛投、对南阳、信阳同时用兵之际,就会揭开最后的面纱。

    黄秉蒿要真打着投附燕胡以换裂土为王的富贵的主意,到时必然会有所表示、有所异动。

    依林缚的计划,要是黄秉蒿有所异动,淮东在江西的兵马,将优先解决黄秉蒿,解决江西腹心处的隐患,而非第一时间渡江参战。

    这种计划,还是唐希泰到豫章之后,才明确定立的,唐希泰到柴山来,也没有提起这事。不过,王相依靠当前的形势,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可见他心中确实很有些谋略。

    很可惜,罗献成即贪心又无大志,王相之才在他麾下,没有办法得到完全的展示。

    唐希泰朝王相作揖道:“王大人有耐心就好……”王相暗附淮东,为淮东修淮山栈道就立下大功,将来要收附长乐军中下层将领,必然也要依仗他,他确实又有才干,这样的人物在淮东最得重用,唐希泰待王相自然客气。

    唐希泰也不在金水寨多逗留,与王相、周斌告辞之,即在数名随扈的护卫下,离开金水寨,沿着横歧岭北坡,往佛猴岭方向潜去。

    *************

    佛猴岭是淮山主脊,从西南往东北延伸,高千米以上的险峰,多达一百余座,横亘在随州府柴山县与庐州府裕安县之间,是江东与荆湖的界山,是汉水与巢湖的分水岭。

    金水寨距佛猴岭还有近六十里地,这近六十里地,夹在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是一座极险僻、荒芜的溪谷。

    溪名燕子溪,汇聚横岐岭北麓、代燕山南麓以及佛猴岭西麓的流水,出金水寨往柴山城方向流淌,汇聚其他溪河,往礼山境内流去,最终汇入随州境内的主水系府河。

    虽说燕子溪源出佛猴岭,但溪谷极为陡峭,仿佛巨斧开出来的楔口,两侧石崖悬立,而溪水流经奇石怪潭。既不能叫人步行通过,也无法行舟,从而使得燕子溪峡谷成为人迹罕至的绝地。

    自古而今,淮山之中也有多条山民樵夫及药农走出的小径,能往来庐州与随州之间。私枭与斥候往来淮山左右,也多走这些秘径,但都离燕子溪峡谷很远。

    燕子溪峡谷从来都不是进出淮山的通道,虽说燕子溪峡谷是穿越淮山里程最短的路线,但由于地形过于险峻,即使要开山铺道,也绝少有人会想到要利用燕子溪峡谷的地势。

    不过,淮山栈道衔接佛猴岭最重要的一段路线恰恰就选在燕子溪峡谷。

    其实整体思路非常简单,就是在燕子溪出金水寨的溪道中筑堰坝抬高水位,将怪石林立、车舟禁行的浅溪直接变成夹于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的优良河道。

    由于燕子溪两侧的崖岸极为陡峭,几乎呈直角,哪怕将燕子溪的水位抬高十丈,河面的宽度也不过三四十丈的样子。

    只要堰坝筑成,河道蓄水将很快完成,而形成的河道,将直接与淮东在佛猴岭西麓修筑的军寨衔接上。

    相比较之下,走出燕子溪峡谷,六十里外那段佛猴岭高则高矣,不过山势相当平易,是高地草甸地形。早年就有山民在那里立寨,隶属庐州府裕安县管辖,差不多也是庐州的最西缘。

    不过在淮东接管庐州之后,那里的山民就完全给强制迁移了出去,从而成为淮东的军事禁区。

    金水寨这边,也是从金水寨往西,地势变得开阔,燕子溪两岸才开始有村落聚集。两侧的山势也变得平易,山坡上也甚至叫山民开辟出大量的梯田出来。

    不过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金水寨左右的山民,也给强制迁了出去,成为柴山方面控制的军事禁区。

    山高未必陡峭,山矮则未必易行。

    金水寨与佛猴岭寨相距仅六十里,但隔着代燕山、横歧岭的险峻山岭,两地绝少有联络。在给淮东封锁之后,连鸟兽想走这段路都变得极难。

    外人若对地理没有精准的空间概念,仅仅只看到金水寨与佛猴岭寨两座寨城里的一座,绝对想不到两寨之间的燕子溪峡谷,会贯通淮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王相在金水寨下游方位筑坝拦溪,是借口从溪坝的两端各修两座引流渠、以便灌溉更多的水田。当燕子溪水位给抬高之后,经引流渠往西,就能直接灌溉原燕子溪下游两岸的坡地,将金水寨以西的一部分梯山旱地改造成丰产的水田。

    由于燕子溪在金水寨以东,两侧崖壁极为狭窄,即使选择最开阔处,坝体长也不过七十余丈,所以筑坝的成本较低。跟上饶会战时淮东军在杉溪上游临时所筑长达近二十里的大坝相比,燕子溪塘坝自然要求筑得更加坚固,但由于长度仅七十丈,所费的人力与物力则要远远少于前者。

    在人力相对较宽裕的时候,而随州又极为缺粮,哪怕为了多得三五千亩水田,筑坝拦溪抬高燕子溪的水位,都算正常的思维。王相在随州,又是以治政闻名的能吏。即使叫人看到这边筑坝抬高燕子溪的水位,也不会有人会怀疑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图。

    长七十丈不到的塘坝主体,早在六月之前就已经筑成,不过合口蓄水抬高水位还要等候恰当的时机。南阳会战一触即发,燕子溪合口蓄水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唐希泰离开之后,王相与周斌便下令塘坝合口蓄水。

    当夜柴山境内就降了大雨,唐希泰赶回佛山岭无法走水路,只能翻越险峻山林,六十里地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等他到佛山岭,燕水溪已经抬到足够的高位。

    仿佛深峡之间陡然变出一条大河,即使在佛猴岭这边的上游,水位也抬高深达三丈。在佛猴岭脚还形成一座面积有数百亩的小湖。

    唐希泰翻山越岭十分的辛苦,夜里还淋了雨,赶到佛猴岭寨,跟落汤鸡似的,但看到淮山栈道最后一环也最终接上来,神情十分的兴奋。

    佛猴岭这边的主将为林缚亲点的黄祖禹,从辎兵挑选健锐编练,在崇城军编外约有六千兵马,从春后就由黄祖禹统率驻守在佛猴岭上训练。

    唐希泰赶回佛猴岭寨,除了主将黄祖禹外,曹子昂与崇城军指挥使周同二人来悄然潜来佛猴岭就近观望荆襄形势。

    唐希泰连湿衣都没有换去,便将淮山以西的最新情况禀告曹子昂。

    林缚远在豫章,车船不便。

    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通报军情,从淮山腹地经庐州往豫章一来一回,在路途上也要耽搁六七天的时间,故而在庐州方向,林缚予于曹子昂有从权处置之权,汇聚在庐州的失马,都受曹子昂节制。

    “回寨子里再说……”即使晓得南阳最后的会战近在眼前,曹子昂心气还是静如平常,看着唐希泰一身湿衣,让了一匹马给他,先回军寨去。

    回寨后,唐希泰换了干净衣衫走到指挥棚,曹子昂、周同以及黄祖禹三人都在,围着荆襄地图讨论。

    唐希泰走过去,抬头看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长乐军、奢家残部以及陈韩三、杨雄所部在汉水与淮山之间的兵马,实际都在淮东斥候的严密监视之下。

    从六月下旬起,奢家渡江残部的主力,特别是受奢家直接所辖的精锐战力,差不多将有四万兵马,都往石城聚集。

    石城位于汉水的中游,与荆州府北面的当阳县隔汉水相望。

    在胡文穆重点布防江夏之际,奢家难从汉津渡汉水南下进袭荆州,将兵力沿汉水往上游转移,集结到石城,欲从石城渡过汉水,从当阳县插入荆州境内,不失为一种选择。

    然而石城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地理特别则容易被忽略。

    石城位于汉水北岸,从石城到襄阳,汉水几乎是笔直南北而行,水道行程在两百里左右,而陆地与襄阳之间没有大的地理阻碍,传统的汉左驿道夹于汉水东岸与绿林山脉西脉之间,能直达淯河汇入汉水的樊城。

    只要罗献成将樊城让出来,奢家在石城聚集的精锐兵马,就能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通过樊城,攻击南阳南门户新野。

    虽然还没有斥候回报,但唐希泰怀疑奢家在石城的兵马已然开拔北上了。

    曹子昂指着地图,说道:“虽说燕子溪的水位抬高了,易于行舟,但一次也只能渡四五千兵卒过去。白天放船而下,夜间空船而回,安排得再好,要将五万兵马潜入柴山,加上必要的补给,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南阳必然要放弃掉,他们能守上三个月,便算他们命好,不过庐州这边的兵卒,就应该立即安排潜越淮山之事……”

    周同点点头,说道:“等江西境内的事情全部解决掉之后,这边再决定出兵,少说要耽搁半个月。形势千变万化,半个月的时间太长了,耽误不得。庐州那边先行空营时,至少先叫唐复观及孙壮部先潜入柴山待命!”

卷十一 狂澜 第81章 暗子

    卫彰返回随州是八月初二,罗献成也从樊城返回随州。

    卫彰将王相的密函呈上,罗献成坐在殿中的高座上拆开密函阅看。

    罗献成粗识笔墨,还常常以此自诩,但卫彰晓得罗献成腹里笔墨有限,而王相又是正经的举子出身,倒不晓得王相在信里所写有没有什么深僻的字句叫罗献成看不明白。

    王相非但没有回随州来,连代表他去柴山的卫彰连王相一面都见不着,就给一封信打发回来,罗献成的好脾气就用光了,黑脸阴沉得跟抹了墨似的。

    但见罗献成拆开信来,脸色由黑变红,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眦裂发指,怒气冲冲的一掌拍在楠木长案上,将一封宣纸写就的信函拍得四分五裂,长案上的酒斛、果盘给震落在地,酒浆、果物泼滚得到处都是。

    罗献成生性残暴,大事能把握得住,但在小事常常迁怒身边人。

    罗献成给王相一封信激怒如此,卫彰与近旁伺候的众人给吓得连粗气都不敢喘。

    卫彰低着头,他能猜测到王相的态度会激怒罗献成,但终是不晓得王相在信里对罗献成说了那些话,刚巧有一片碎信飘到他脚前,他瞥眼看去,只能看见“自取灭亡”、“汉人衣冠”等只言片语。

    “待回头再收拾他!”罗献成到底没有迁怒旁人,而是丢下这么句话便往寝殿走去,将卫彰等人也丢下来。

    卫彰这才将信函碎片捡起来,拼凑起来看过,心里诧然:在这种情势下,王相竟然要作势跟罗王分道扬镳?心想这般也好,在罗王面前也没有别人跟自己争宠了,卫彰心里这么想着,便将信函彻底撕碎,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这不过是长乐宫里发生的小插曲,而在随州城里则气氛肃杀。

    大队的兵马从前日起来,就不断从南面诸县往随州城聚集,又经随州往北面的殷店开拔,两天之间从随州通过的兵马,不下两万众。

    除了原先在编的八万战兵外,罗献成又命令各地屯卒都以乡寨为单位集结待命。

    虽说长乐军八万战卒都兵甲不全,堪称精锐者,不过十之三四,这时候要将更大规模、总数达十二万人的屯卒都编入行营,战力比乌合之众高不了太多,但抵不过人多势众,顿时在淮山南麓搅得风云突变。

    ****************

    随州城里,这时便是普通民众也能感受到大战将至,何况其他势力潜伏在随州城里的眼线?

    而在罗献成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下令彻底封锁桐柏山南麓,在深山老林里撒下大网。

    淮西部署在随州的眼线,看到随州风云突变,急于返回淮西报信,在走桐柏山纷纷落网。但是桐柏山、淮山绵延千余里,长乐军兵马再多,也难将两山封锁滴水不漏。进入八月,桐柏山北麓、南阳府南境诸县的形势也陡然紧张起来。

    虽说不是没有防备罗献成有可能对信阳用兵,但防备归防备,真正等到这一刻来临,施加在信阳诸人头上的压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快马在信阳境内奔趹而走,那马蹄声似乎就踩踏在人心之上。

    眼见才安稳三四年,这下子又要卷入战事之中,而且这次战事跟以往绝然不同。

    虽说南阳才是燕胡的主要用兵方向,但在信阳的北面,陈芝虎率五万精锐沿颍水进逼淮河北岸,而罗献成更是作势要倾巢而动。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将有最高多逾十万的兵马涌入淮西腹地。

    稍有不慎,淮西也将彻底的倾覆。

    信阳府辖七县一州,最北面的正阳县控扼桐柏山东麓,控扼桐柏山里西接南阳府泌阳县的谷道,控制淮河上游北岸最主要的支流慎水,也将淮河上游的水道保护在内侧。

    御北敌、守淮上,则必守正阳。

    此时在正阳,以肖魁安为主将、江宝为副将,淮西共有两万兵马固守城垒,对沿颍水气势汹汹而来的陈芝虎五万精锐严阵以待。

    而在正阳往西南,一直到桐柏山西麓的内侧,在沿淮河往桐柏山东麓深处而去的平昌、长台两地,信阳增筑关塞,也是重点防御之地。

    董原考虑过,燕胡大军此时还没有大规模渡过淮水的能力,与其将兵力分散在千里淮滨,不如集中兵力控制桐柏山东麓。淮水源出桐柏山东麓,一旦燕胡兵马挺进桐柏山东麓,淮西也将失去淮水上游的的控制,再守淮河,才倍感吃力。

    进入七月之后,信阳的兵马虽然增加到四万之巨,但主要以正阳为重心,集中西北部,守御淮水及慎水的上游山地。

    而在信阳府的南面,包括贴近桐柏山东南麓的信阳城在内,罗山、光山以及潢川四县,守兵不足一万。

    这时却要用这一万守兵去挡住罗献成所部最多可能超过十万之众的兵马从桐柏山与淮山之间的谷道涌来,几乎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

    信阳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得到消息较早的大户人家,早在在七月下旬之前,看着风向不对,就早早的携家带口逃离信阳,往东面的寿州、濠州逃避战祸去了。

    普通民众一直到八月都还给蒙在鼓里,不相信这些年来跟信阳相安无事的罗献成会对信阳用兵。但随着随州风云突变的消息进一步从桐柏山南面传来,信阳城里也大规模的征募丁壮、乡勇,普通民众也坐立不安起来。

    不过信阳知府孟畛、防御使孟知祥还在信阳城里,多年来就是他们率领乡勇、县兵,抵御住流寇对信阳城的洗掠,普通民众对他们也有着更多的信心。

    孟畛站在城头,眺望远处的山头,脸上的忧色不减。

    城下都是从四乡八野往信阳城逃来避难的乡民,使得四马能并驾通过的城前大道变得拥挤、混乱不堪,在逃难人群里,混杂着牛马鸡羊。农妇怀里的婴儿在放声啼哭,似乎比成年人更敏锐到感觉到战乱的降临。

    通判江问涯从后面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乱象,眉头皱紧,跟孟畛说道:“招讨使密函里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信阳城,孟大人如何视之?”

    “虽说招讨使在寿州还有三万兵马,但不宜早发,”孟畛说道,“肖将军麾下三万兵马,也给牵制北面动弹不得,仅我们手里万余守兵,再加上些乡勇,如何在罗匪涌来之际,万无一失的守住信阳、罗山、光山、潢川四城?招讨使要我们重点守信阳,是要有道理的!”

    到这一步,形势越发的明朗,燕胡的主攻方向在南阳,罗献成对信阳用兵,主要是牵制淮西的兵力不能支持信阳,不是来跟淮西兵马进行会战的。

    董原在寿州备下的三万兵马,不论或早或晚,都不可能在桐柏山北捉住罗献成的主力决一胜负。

    最关键的,这时候谁也不能肯定南阳兵马能支撑多久。

    要是董原在寿州的三万兵马进入信阳过早,而南阳的防御又叫燕胡迅速打穿,那燕胡主力就可以迅速通过桐柏山北脉的谷道进入信阳进行大会战。

    到时敌军在信阳的境内兵马,包括陈芝虎所部在内,又与罗献成合兵,将远远超过淮西的兵力,淮西最后那点的机动兵力也极有可能会给围歼掉。

    而在这种状况下,淮东在庐州的三万精锐即使进入信阳,也无法改变双方的兵力对比。

    古往今来,战事都是以正兵合奇兵胜,在战事发起之时,谁会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兵力都投上去赌一把?

    在敌兵势大之时,唯有先守重点城池,待战事拖延下去,一旦梁成冲守住南阳,而信阳城不失,到那时,董原才能找到改变战局的转折点。

    江问涯见孟畛竟然同意董原的军事部署,诧异的说道:“若遵招讨使所令,那我们就只能当机立断放弃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了。是不是立即派人去庐州,哪怕将罗山、光山、潢川三县的防务交出去,也比直接放弃要好。”

    罗山、光山、潢川都在信城的东面,一旦放弃这三城,叫罗献成得去,淮东在庐州的兵马想援南阳的通道将给切断,难以迅速北援南阳。而董原不欲立即就动用他在寿州的最后三万机动兵力,想要信阳城里万余守兵,要同时守住四城是不可能的。

    江问涯的意思,即使他们不能同时守四城,在放弃之前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之前,将三县的防备交给淮东在庐州的兵马,也不失一种选择。

    虽说江问涯与孟畛背着董原做这样的决定,很可能会激怒董原,但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保护乡土不受战事摧残才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

    孟畛摇了摇头,说道:“招讨使都不能将寿州最后三万兵马发来信阳,淮东在庐州的三万兵马,又怎么会急于北进?”

    守信阳是董原的责任,董原都要在寿州保留三万机动兵力,淮东又怎越俎代庖,先派援兵进入信阳?

    江问涯神色黯然,作为地方人士,谁都不会希望看到乡士给战火摧残,而他们这边一旦放弃罗山、光山、潢川三县,也就意味着淮西与淮东同时放弃救援南阳。

    南阳要逃过一劫,必然要独力撑住最艰难的前期战事,才有可能迎来转机。

    罗献成都着手对信阳出兵,很显然,在襄樊方面,奢家残部精锐会沿汉水北进,进击南阳南面的新野。

    士气不振的南阳兵马,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能挡得三面夹击多久?三个月、一个月或者十天半个月?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南阳兵马连战事前期一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能独力撑过去,淮东、淮西要是对南阳派出援兵,只会将自己也陷进去拔不出来。即使要援南阳,也要南阳先撑过最艰难的战事前期。

    当然,在江问涯所不知道的背后,孟畛前日已经接到曹子昂从庐州递来的密信。在密函里,曹子昂给孟畛的指示,也是要孟家守住信阳城静待局势转机的到来。

    表面上,孟畛、孟知祥等孟家的代表人物,都在淮西任吏,但孟家的根基深系于信阳地方。孟家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更多的是希望宗族传承能延续下去、在地方上不失富贵,也不是拘泥不化、忠于元氏的保皇党人,在董原与林缚之间,做怎样的选择,那是再清楚不过的。

    事实上,董原对孟畛、孟知祥也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

    在董原进入淮西之前,孟家就独立率领乡勇守住信阳城不受流民军摧残,在那时,受孟家节制的乡兵就将近万人。到现在,孟家节制的兵马也没有增加多少。

卷十一 狂澜 第82章 议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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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宵山脉纵横千余里,横亘在湘赣之间,唯罗宵山中段袁州地区的地势低陷,天然形成衔接湘赣的门户之地。

    袁州城位于袁水的北岸,峙守赣西门户之地的中心,袁水上游又名芦溪,袁西要县芦溪县得名于此,连同袁州城下游方向的下袁县,三城将湘赣之间这条大通道、大动脉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要是袁州不下,江西要与湘潭联系,就只能从荆湖控制之下的鄂州、江夏等地借道。

    也就意味着,潭州行营总管张翰要割湘潭等地自立,摆脱江宁的控制,最佳方式就是暗中支持黄秉蒿抵制淮东兵马进入袁州。

    张翰原任潭州知府兼督兵备事,流民军大寇湘潭之时,其他诸府的官兵皆败、皆大败,唯潭州府军的情形好看一些。后期南方设诸制置使司掌握地方军政以定乱事之时,张翰得以崛起,出任潭州制置使,实际控制洞庭湖沿岸诸府县的军民政事。

    然而在张翰所主持之下的湘潭,便是杨雄等水寇都难以有效的压制,在诸藩镇里,潭州可以说是最弱的一方。

    等到杨雄率部退出洞庭湖投奔奢家之后,湘潭没能缓一口气,黄秉蒿又从紧接着袁州出兵攻打潭州。

    虽说袁潭两地息兵,张翰掌握的潭州兵,也就四万众,还没有机会壮大势力;另外、湘潭诸府的地方势力也相当复杂,不为张翰尽数掌握。

    要是黄秉蒿给淮东从袁州逐走,潭州直接跟江西接壤,淮东挟朝廷以令潭州,张翰仅有四万兵马,对湘潭地方也不能尽数掌握,是不敢明面上对抗淮东。

    所以在淮东兵马进入江西腹地之后,张翰也不管潭州子弟有数千人丧命黄秉蒿手里,而是迅速与黄秉蒿息兵罢战。

    只要黄秉蒿占住袁州不让,张翰就能保持“名义上听从江宁号令、实际割湘潭自立”的进退自如的地位。

    黄秉蒿对张翰的心思也是极为清楚,息兵之后,在袁州以西、与潭接壤的芦溪等城,仅部署三千守兵,而将麾下主力,约三万五千兵马,都集中到袁州城以及袁州城下游的下袁城里,做好抵御淮东军西进的准备。

    黄秉蒿以袁州府衙为行辕,行辕内外甲卒林立。

    进入八月之后,袁州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崇国公在豫章已经给最后的时限,八月中旬之前,袁州这边不接受枢密院的招降条件,招降之事就停止不议,那也就意味着就剩下一战了。

    袁州虽有近四万兵马,但在西线战无不胜的浙闽军精锐给淮东兵马打得跟狗似的,袁州诸将可没有信心敢与淮东兵马正面争锋。

    随着最后期限的接近,袁州城里也是争议不息。

    虽说有许多人担心淮东言而无信,事后还是会对他们进行清算,但也有一些人当初降奢是给胁迫,本身也没有什么野心,这时候更希望摆脱叛军的罪名。

    降或不降,这是五月之后袁州城内争议不休的话题;当然,就算降,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保障,也就叫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继续牵牵的控制着袁州的局面。

    “崇国公自立淮东以来,也无失信之举,再拖延下去,jī怒淮东,殊为不智。”

    在行辕公厅内,袁州官将就接不接受淮东的议降条件,还是争议不休,一名青衫官袍的中年人站在堂前,主张接受淮东开出的条件投降。他是原江州府录军参军周城,江州一战,被迫随黄秉蒿降奢飞熊,但原江州军旧部,到底有多少人背着叛军的罪名、心甘情愿的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

    早在奢家控制江西期间,周城就主张袁州兵马保持独立,避免跟淮东结下血仇,断了退路。这时候周城自然是主降派。

    “屁,”一员战袍着身的髯须将领几乎要唾周城脸上去,他说道,“要是说话算数,此前西秦党、楚党、吴党相斗,哪会搞出那么多的血腥?眼下淮东见袁州难攻,便开出条件来yòu我们放松警惕,唯有你们这些读书读僵脑子的书生才会上当?”

    “崇国公应允袁州保留两万兵马,据下袁、袁州、芦溪三县,另外每年再补十万两银的兵饷……”周城说道,“依张将军所言,淮东何骗之有?”

    张雄山吹胡子瞪眼,战场厮杀他成行,但口舌之辩就不是他擅长的。

    黄秉蒿坐在堂上默然无语,除黄秉蒿之外,袁州军兵权最重的陈子寿也是黑着脸一声不吭,倒是黄秉蒿身边一个黄衫文士站出来说道:“周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东给出的条件,看上去优待,但里面步步陷阱……”

    “唐先生请言。”周城客气的说了一声。

    黄衫文士唐士德在袁州没有正式的官职,但他是黄秉蒿的幕僚,是黄秉蒿的sī吏,黄秉蒿在袁州大权独揽,唐士德在袁州的地位自然要比周城高得多。

    “其一,淮东咬住新渝城不让,无非其他,只因为新渝城据袁河下游,当禾山之道,淮东军据新渝,就能封住袁州东出之道,”唐士德说道,“淮东一定要拿走新渝城,说明淮东从根本上就不信任我们,我们又如何能去毫无保留的去信任淮东……”

    “其二,”唐士德没有给周城与他辩论的机会,紧接着说道,“袁州此时有四万兵马,江州兵与袁州兵各居一半,淮东要我们裁去一半,请问周大人,我们是载江州兵还是裁袁州兵?”

    黄秉蒿降奢时,包括后期陈子寿将队伍拉出来,其所率兵马都为江州子弟。降奢后,黄秉蒿、陈子寿率部进入袁州,从袁州攻打潭州,后补充的兵力都是从袁州地方征募。所以在袁州军里,江州籍、袁州籍的兵卒差不多各居一半的样子。

    唐士德说道:“裁兵要是裁袁州将卒,而江州籍军卒家小绝大多数留在江州,战事一息,军卒思归,裁剩下来的两万袁州军也会很快分崩离析,难以保持;要是许江州籍子弟归乡,只保留袁州籍兵卒,试问江州将领何时叫袁州兵卒用命?”

    黄秉蒿、陈子寿毕竟顶着叛军的罪名,从袁州地方征募兵卒,大多数强拉壮丁,袁州军几乎就没有袁州籍的将领,普通兵卒对袁州军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认同感。

    同样的,江州籍将卒里,只有将领的家小在最后时刻给奢文庄送到袁州来,普通军卒自然不可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家小还留在原籍。

    这就使得黄秉蒿麾下这四万兵马在袁州即谈不上客军,也谈不上主军。裁兵,本来是裁弱留强,保留精锐,但是袁州兵马要进行大规模的裁兵,只保留两万兵力,战力只会给严重削弱,军心不稳。

    即使不管淮东的心思究竟是如何,袁州反对招降一系人马,当然会咬住这点以示淮东心机险恶。

    “唐先生说得好,”张雄山大咧咧的说道,“淮东军再强,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铁打的,我就不信了,淮东军过来还能将袁州城啃坍来!要降可以,新渝城一定要抓在我们手里,兵马也必须一个不裁,再叫江宁补足我们的缺饷!”

    周城急得直跳脚,暗道这些武夫只图着眼前痛快,他径直对黄秉蒿说道:“淮东给的时限就剩下五天,大人不能再拖延不决了,再拖延必生大祸!”

    黄秉蒿与陈子寿对望了一眼,又看向右首坐在那里一直未吭声的周知正:“周大人,你以为呢?”

    “确实不能对淮东掉以轻心,林缚可是一个连崇观帝都敢骗的家伙。”

    原江州通判、一起降奢后给黄秉蒿用为湘潭招讨使司长史的周知正,一直以来在降与不降的两派人员争论里持中立态度,不过主要还是主张对淮东保持警惕。

    他这时也是不轻不重的说招降事,好像淮东给的时限还很宽裕似的。

    这时候有名汉子匆忙从堂外径直走进来,也无通报,看他寻常山汉打扮,一脸风尘仆仆跟疲惫,似乎刚刚赶了远路归来。

    这人,周知正不认得,但看黄秉蒿见他进来时眼睛里就流lù出急切的神sè,心想他应是黄秉蒿派出外干的心腹。

    那人直接走到黄秉蒿身边耳语一番,黄秉蒿脸上的神sè忽喜忽疑,更叫周知正确信那人是刚从北面回来。

    那人将话说完,黄秉蒿即对堂下诸人说道:“今日议事便到这里,你们都先回去,子寿留下来……”又犹豫了一会儿,对周知政,说道,“周大人,你也留一下。”

    周知正不动声音说道:

卷十一 狂澜 第83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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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退去,堂下除了陈子寿、周知正二人,其他人如唐士德都是黄秉蒿信任的幕僚。

    黄秉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罗献成、奢文庄在北面已经公开对南阳、信阳用兵,知正与子寿如何看待这事?”

    周知正心里一惊,心想这一刻终于是来了,抬头看了陈子寿一眼,看他非但不惊,眼睛里还有兴奋之色,似乎正等着这一刻。

    周知正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啊,消息是真是假?”

    “确凿无疑!”黄秉蒿说道,“是我所信得过的,正亲眼看到随州兵马往殷店集结之后,才南下来报信——奢家在这事没有欺我!”

    果然跟奢家有所秘约。

    周知正虽不领兵,但他长期担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检校御史等要职,后期又司袁州军营屯等事,在袁州军文吏里威望最高。另外,周氏在江州也是大族,原江州军、现袁州军里有一些中层将领都出自周氏,视周知正为长。

    黄秉蒿与陈子寿无法在摆脱周知正的情况下完全控制袁州军。

    不过,周知正早期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检校御史等职,本身就是受命朝廷制约黄秉蒿的,关系算不上融洽。故而在黄秉蒿大权独揽之后,周知正就一直都给黄秉蒿排斥在亲信圈子之外,没有机会参与秘事。

    这回叫黄秉蒿留下来,周知正隐约能猜到黄秉蒿是要将最后的底牌摊出来的,将更多的人拉上他的船。

    感觉到黄秉蒿注视传递来的压力,周知正知道自己此时还无法给黄秉蒿信任,至少黄秉蒿与奢文庄之间有什么秘约,他全不知情。

    真正叫黄秉蒿信任的,除了陈子寿、张雄山等军中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之外,就身边长期追随他的那几个私吏。

    当然,袁州军里也不是铁板一块,黄秉蒿也不能说对所有人操握生杀大权,有相当多的将卒都畏惧与淮东对抗。

    黄秉蒿真要下决心对抗看上去无法战胜的淮东,还要拉拢一些迟疑的、中立的官员跟将领,才能确保袁州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周知正能知道黄秉蒿的心态,故而知道他此时利如鹰眼的注视,与其说是对他的疑心,不如说是对他最后的试探。

    除了黄秉蒿眼睛盯着周知正,陈子寿以及唐士德等人,也都盯着周知正。

    周知正蹙眉想了片刻,长吁一口气,说道:“奢家、长乐军,在燕胡之后,一起对南阳、信阳用兵;信阳难说,南阳绝难幸免,淮东虽说战无不胜,也来不及阻拦北燕大军南下了……”

    “这也说不定,”黄秉蒿的幕僚唐士德在旁嘿然一笑,说道,“要是东海狐能当机立断,将豫章、江州、庐州的兵马迅速集结到蕲春的南面,与邓愈、岳峙所率的池州军合兵,沿汉水北进,以击奢、罗尾后,或许还能叫南阳缓一口气。”

    淮东军在豫章、江州、庐州的精锐步卒加起来将近六万,在江州还有近两万的水军,会同池州军之后,就有十一万兵马,再加上荆州的胡文穆所部,兵力高达十六七万。

    淮东若能不计伤亡的强行突破奢家在蕲春、汉律的防线,梁氏兄弟在南阳又能多撑上十天八天,淮东未必就没有阻止奢罗与燕胡会师的机会。

    机会虽说渺芒,毕竟涉及到与池州军、荆湖军协同作战的问题,但不是没有。

    事实上,即使将池州军、荆湖军撇开,淮东军单单集结豫章、江州、庐州的水步战卒近八万人压至蕲春、汉津之间,奢、罗就敢将全力顾忌的配合燕胡攻打南阳、信阳?

    周知正手拍大腿,似想透一个关节,朝黄秉蒿正色建言道:“知正请大人先不妨答应淮东的招降条件,在袁州按兵不动。不管局势怎么发展,都会有利大人!”

    周知正这么说,虽然不合黄秉蒿的心意,但叫黄秉蒿对他的疑虑大减。周知正的建言虽说保守,但听不出有害黄秉蒿之意。

    黄秉蒿疑心大减,便收回虎视周知正的目光,摇头说道:“我们要是答应淮东的条件,淮东在新渝派驻三五千精锐,就能将我们憋死在袁州;少了三五千兵马,也不会影响淮东从江西抽兵渡江进逼襄随。退一万步说,北燕得南阳之后,接下来必然是越过汉水,对荆州出兵,淮东即使不保南阳,必然也要保住荆州不失。若是要淮东以最快的速度,将主力兵马调集到北岸,奢罗即使配合北燕拿下南阳,也很难迅速对荆州用兵。”

    黄秉蒿能此时的权势,自然也有他过人的见识。

    眼前的天下大势,已经是淮东与燕胡两雄争逐。

    燕胡要获得对淮东的战略优势,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下,即使顺利拿下南阳、襄阳,还是远远不足的。

    荆州也是控制扬子江上游的要冲之上,燕胡唯有一鼓作气的越过汉水、拿下荆州,才能在扬子江上游获得对淮东的战略优势。

    眼下胡文穆所部荆湖军虽有四五万兵马,但前期为防奢家残部,兵马都散于江夏、鄂州、荆州等地。只要燕胡能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下,迅速打开南阳通道,集结十数万甚至更多的兵力,以雷霆覆顶之势,奔袭荆州城下,则能对荆州一举而克之,进而彻底控制荆襄地区,控制扬子江上游水道。

    但只要淮东这时候就立即做出反应,不等南阳陷落,就调八万精锐渡江到蕲春、汉津之间,再驱水营入汉水,与奢家水军会战,即使叫奢、罗两家配合燕胡拿下南阳,打开南下的通道,也将错失一鼓作气拿下荆州的良机。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鹿死谁手还就难说得很。

    一旦淮东在荆襄地区与燕胡展开拉踞战,黄秉蒿在袁州仅有四万兵马,特别是东出袁州的通道也给淮东堵上的时候,就难有什么作为。

    这不是黄秉蒿要的结果。

    “依大人所见,袁州当如何应之?”周知正问道。

    黄秉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陈子寿:“子寿,你以为呢?”

    “当从袁州出兵,袭夺新渝、清江,切断赣江,切断抚州、赣州与豫赣的联络,将淮东在江西腹地的兵马牵制住,不使其能抽调渡江北上参战。即使将来叫北燕夺得天下,大人也少不了异姓封王……”陈子寿说道。

    这才是黄秉蒿与奢文庄所定的秘约吧?果真是到了将所有底牌摊出来的时候,也果真摆脱不了贪念,周知正心里暗想,但也迅速出言反驳陈子寿,说道:“不妥……”

    “怎么不妥?”陈子寿看向周知正,此时他的眼里凶光毕露,也许是心里贪念生起叫他如此。

    黄秉蒿、唐士德等人也盯住周知正,似乎只要周知正这时再说投降淮东之事,便要将他第一个绑起来拿去祭战旗。

    周知正背脊也是冷汗直冒,强作镇定,不去理会陈子寿,而径直对黄秉蒿说道:“燕淮两雄相斗,大人焉能确知淮东必败、而燕军必能速胜?倘若燕军在汉水沿岸稍有迟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荆州,我袁州将进退失据……”

    见周知正只是疑惧淮东势大,但非心向淮东,而周知正所说,也是他心里所忧,黄秉蒿脸色缓下来。

    唐士德在旁问道:“不能在袁州按兵不动,此时就进兵清江又有些用险,依周大人所见,当如何处之?”

    周知正不作犹豫的说道:“进夺新渝即可!林缚虽下最后通碟,但我袁州始终未应。前次袁州遣使去豫章,也坚持要得新渝——此时出兵进夺新渝,虽说会触怒淮东,但于我们而言,也没有失信、食言。新渝为袁州东出之门户,得新渝,便有道四通八达,可去赣南、可去赣北、可去赣西,这时都不用我们宣战,就能将淮东兵马牵制在江西腹地进退不得。将来淮东首先要解决北线的威胁,多半能对袁州容忍,但进夺清江城,淮东的反应必然要强裂得多,大人以为如何?”

    “大善!”黄秉蒿这时疑心尽消,拍着周知正的肩膀赞他所献之策甚好,又问唐士德,“唐先生,你觉得知正所言如何?”

    “大善,”唐士德是黄秉蒿首席幕僚,周知正能有如此判断,叫他心里有些妒意,要是黄秉蒿对周知正信任有加,必然会影响到他在黄秉蒿心里的地位,不过这时候还是出声称赞周知正。

    黄秉蒿哈哈大笑,说道:“都说周大人是江州文吏之首,真是名不虚传……”

    黄秉蒿这时候能肯定南阳必然会叫燕胡攻陷,但将来淮东与燕胡在荆湖的对峙跟拉踞,鹿死谁死,这时候做出判断还早——黄秉蒿不会立即就将自己逼入与淮东不死不休的绝地。

    在议降到现在,最后的分歧就是新渝的去留。

    黄秉蒿出兵先夺新渝,虽说有些踩线,但并不算撕破脸,毕竟新渝属于袁州府,而从五月以来,双方在新渝都没有派兵进驻。

    黄秉蒿与陈子寿、唐士德就此事已经揣摩了好几个月,最终判断,淮东最后能承受的底线是清江城不失而非必争新渝城。

    燕胡大军,在奢罗两家的配合之下,进逼扬子江北岸,即使不能一举攻陷荆州,对淮东在江州的兵马威胁也是极大。

    淮东这时虽然会气恼袁州不告而取新渝,但多半能对袁州忍一口气、采取妥靖政策,毕竟对淮东来说,这时将主力迅速北调、先稳定北面的战线更为重要。

    但是,位于赣江中游的清江城,事关赣南、赣西与赣北三地之衔接、通联,袁州兵马袭夺清江城,则意味着江西郡支离破碎。在这种情况,淮东除了庐州、江州两地比清江更重要外,其他其他的区域都可以暂时先放弃,也要优先平定袁州的。

    再一步,进兵清江,也意味着袁州兵马会拉得极开,黄秉蒿没有跟淮东军正面对抗的信心,也就不敢在淮东军面前将兵马展开。进夺新渝,仅仅是在淮东军正面面前露一个头,还有新渝城可守,兵马就会较为安全。

    黄秉蒿对周知正疑虑尽消,但谋大事就少得周知正这个重要人物的参与。

    从选将、调兵、开拔、粮草筹备以及对主降派将领、官员的监视跟防备,黄秉蒿都留周知正给他一起参谋,毕竟在细琐军务上,周知正的能力是别人不能及的。

    周知正在黄秉蒿的行辕里足足讨论了一夜,到凌晨才回到府上去。他洗了一把脸,刚回书房坐下,就有一名中年汉子走进来,问道:“周大人在黄秉蒿府上一夜未归,是不是袁州近日就要出兵东进?”

    这中年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淮东军情司负责赣南事务的指挥参军吴敬泽。

    对黄秉蒿所部招降,林缚采取的是明暗两条线,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跟袁州谈招降事,一方面还是使身份没有暴露的吴敬泽亲自潜入袁州,策降黄秉蒿麾下部将。

    黄秉蒿除了担心会清洗之外,还有一个贪恋权势的因素,使他很难放弃兵权、给淮东说降,但策降黄秉蒿之下的部将及官员难度,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比如前江州府录事参军周城等官员将领,就是袁州军里公开的主降派。对他们来说,即使担心事后会给清算,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还是极难,而跟着黄秉蒿一条道走到黑,跟淮东对抗,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好处。

    不过,黄秉蒿对周城这些主降派十分的警惕,暗中都有派人监视,更难参与袁州军的机密核心。吴敬泽说服周知正为淮东所用之后,就刻意叫周知正保持中立的立场,以他的地位,只能放松黄秉蒿的警惕,就能够接触到袁州军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看到扮成家仆的吴敬泽进来,周知正稍稍振作疲惫的神色,说道:“当前兵马主要集结在袁州城里,黄秉蒿会先派少量精锐,封锁袁州城以东的山路,避免消息走漏。要往豫章传信,必然要立即动身。另外,袁州这边会利用三天的时间将兵力秘密调到下袁城,再由陈子寿为主将,出兵进袭新渝,据新渝而窥清江,牵制淮东兵马,以配合奢罗、燕胡在荆襄的战事……不过,就三天的时间,豫章那边来不来得及?豫章那边出兵早了不行,陈子寿会率兵缩回下袁;出兵迟了也不成,一旦叫陈子寿率两万兵马进入新渝,淮东在豫章仅万余精锐,也难强攻新渝城。”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了,”吴敬泽说道,“这边是我单线联络,淮东在袁州的暗线,皆不知周大人实为淮东所用。周大人切念不要泄漏身份,说不定到最后还有大用。”

    周知正点点头,吴敬泽当即在周知正的书房用密语写就三份同样的密函,封好腊才出府联络潜伏的暗桩立即分头潜出袁州城,往豫章报信去。

    吴敬泽担心黄秉蒿已经派人封锁信道、暗桩有落网使他暴露的可能,他就没有再回周知正的府上,而是在袁州城里一个远亲家里落下脚来,静待形势变化。

卷十一 狂澜 第84章 牵鼻子

    袁州密信两天后就送到林缚的手里,其时已是八月十一日的深夜。(_泡&书&吧)

    林缚与宋佳披衣起来,赶到演武堂的偏厅,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也已从住处赶来。

    林缚身在豫章坐镇,枢密院的指挥及军事情报中心,必然要随林缚暂时迁到豫章。

    进入七月之后,燕胡兵指南阳,整个西线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整个西线,每天送来豫章的情报就多达百份。

    情报的去伪存真、分析以及战局推演就变得异常复杂,在七月下旬时,宋浮等人就给林缚从江宁调来,以分担高宗庭肩上的压力。

    明堂之上,大烛高烧,将大堂之内映照着通明如昼;堂室外,卫卒披甲执刃,刀兵肃杀。

    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都读过袁州密信,正执烛围在堂中的沙盘前讨论。

    沙盘长两丈、宽一丈六尺,用细沙与树胶如实的塑造出从豫章到袁州的地形。武功山、禾山、赣江、袁河等赣西境内的主要山川峡谷以及芦溪、袁州、下袁、新渝、清江、豫章诸城及诸城之间易叫大股兵马通过的主要通道,都去繁抽简的在沙盘上呈现出来。

    宋佳衣裙整饬,匆忙的还梳理过鬓发,倒是林缚不拘小节,披着一件青衫,腰带都没有系,松松垮垮的走进来,看向高宗庭等人,问道:“袁州来信,你们都看过了……”

    “看过了,”高宗庭回道,“信中所述周知正所透露的黄秉蒿出兵计划,与军情司这些天从别处搜集来的情节,能对应上,真实可信,陈子寿从下袁出兵应不会迟于明日。”

    这时候,周普、张季恒一起走进来。刚跨步进来,周普嚷着粗嗓门就问:“黄秉蒿这条贪心蛇出洞了?”

    林缚将袁州传回的密信递给他看。

    周普在林缚的强迫下,粗识笔墨,看信不成问题,看过信,说道:“陈子寿明日出兵,我们不能叫他们先得新渝城,要赶在前面,唯有我率骑兵先行!”

    “你就不怕周知正是黄秉蒿的反间?”林缚见周普看过密信就请战去新渝,笑着质问他。

    “周知正反间又如何?”周普哂然而笑,“哪怕黄秉蒿将四万兵马在新渝设好埋伏圈,诱我率骑营钻进去,也要他们有足够好的牙口,才能将我们吃掉!”

    林缚笑了笑,指向高宗庭:“骑营、步营都要在天亮之前做出拔营的准备;具体的出兵方略,你们与宗庭讨论……”

    打黄秉蒿,倒不是畏其兵多,而怕黄秉蒿缩袁州城里不露头。

    经新渝,溯袁河而上,可以击下袁、袁州,但从新渝往西,袁河两岸丘山相峙、谷壑纵横,武功山、禾山等数座大山在袁州境内纵横,而下袁、袁州两城又依山傍河而建,易守难攻。

    黄秉蒿在江州降奢,也是判断错形势,以为永兴帝弃江宁而走,江南形势必然崩溃、无法收拾。在奢飞熊押其亲族于城下时,黄秉蒿为保亲族选择投降。待淮东收复江宁、迎帝东归,黄秉蒿即使晓得降奢是一步错棋,也只能一错再错。

    在那些被胁裹降奢的江州官员、将卒心里,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虽给黄秉蒿恩威并施的控制住,但是从给调入袁州对潭州作战,袁州兵马的士气就一直没能振作起来过。

    上饶战事时,在西线战无不胜的奢飞熊战死淮东阵前,数万浙闽军精锐给摧枯拉朽的歼灭,奢家连守豫章、江州的勇气都没有,仓惶渡江北逃,对袁州兵马的士气打击,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黄秉蒿、陈子寿等少数袁州将帅,在担心投降后会给淮东清算的同时,又贪燕胡空口许下的裂土封王、封侯的权势,但对大多数袁州将卒来说,这时候是看不清前途的。

    也许最普通的兵卒会给胁裹、盲从,但是中下层武官、将领作为一支军队的骨干,他们的意志不坚,对前途都感到迷茫,对战力的削弱将难以估计的。

    从五月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兵卒从袁州逃出来,其中不管中下层将官,就证明了这点。

    周普说黄秉蒿在新渝摆好埋伏圈,他也敢率骑兵精锐钻进去冲杀,但不是心存轻敌之心,而是对袁州兵马的情况有着准确的掌握。

    以黄秉蒿所部此时的状况,就算再多一倍的兵力,也难在野战中撼动淮东步骑战阵,但黄秉蒿要是龟缩在易守难攻的袁州城里不出来,却凿实叫人头疼。

    虽说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可以率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行攻下袁州。

    但是,在上饶战事中,淮东已经消耗了太多的资源。包括造船材料在内,前后达八个月之久的上饶战事,仅运到衢州以西的物资,总数高达两百四十万石。

    加上沿途运输所耗,上饶战事就消耗掉淮东近五百万两银。

    而在接下来的军事部署里,为应对日趋紧张的西线形势,林缚必然要将更多的资源用在庐州、江州两地。

    用十万战卒溯袁河而上强攻袁州,在五月时,林缚与高宗庭等人,都无法估算会对后期的军事部署造成多严重的不良影响。

    至少,当时不立即停息战事,仅叫江西境内的饥荒持续下去,饿死的民众将数以万计,而江西境内的局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缓和下来。

    另外,上饶战事也使崇城军、长山军两支精锐战力有相当比例的减员,两次承担拦截作战任务陈渍所部,将卒伤亡比例高达五成;而持续的艰苦作战,非战斗减员的比例显著增加。

    要是诸部当时不立即进行休整,而要持续强攻袁州,伤亡减员以及减员造成的战力削弱,都难以控制,不利林缚对整个战事的军事部署。

    故而在五月之后,林缚断然放弃强攻袁州的计划,而将唐复观、刘振之、虞文澄诸部先行北调休整,提前整备西线战事,而陈渍、张季恒所部在驻防赣州、豫章的同时进彻底的休整。

    针对袁州,林缚所拟的策略,就在“引蛇出洞”之上,在野战中击溃袁州兵马,对淮东来说,无论是最节约资源跟时间的。

    不然,就算攻城战能够顺利,前期的攻城战事准备,消耗的资源与时间也是难以事先估算的。

    倘若到这时,黄秉蒿没有贪心,接受这边开出的招降条件,林缚派一旅精锐进驻新渝封住袁州东出的通道,林缚就能将江西腹地的其他兵马都往江州调集,以备燕胡在拿下南阳之后沿汉水南下。

    黄秉蒿耐不住性子,敢从袁州出来,林缚就要以驻在豫章的精锐步骑主动出击,在野战中将袁州兵马打残掉,使其不能再成为江西腹地的隐患。

    作战计划早就拟好多份备用,但针对更准确的情报,还要做最后的调整。

    在林缚签发开拔军令之后,开拔前的行军准备及动员,自有营哨级将领组织,指挥参军、旅营以上的将领很快都给召集到演武堂正厅,由周普、高宗庭组织确定最后的作战方案。

    林缚会随步营出战,但没有参与最后的作战方案调整,而是留在偏厅里。

    沙盘摆在偏厅正中央,林缚却没有再关注沙盘,而是亲自动手,将北墙上悬挂的一面布幔拉开。

    藏在布幔之后,是整个西线的地形图,将关中、河南、淮西、南阳、荆襄以及赣北等地都包括在内。

    地形图大得差不多要覆盖整个墙壁,在地形图上,燕胡、奢家残部、罗献成所部、淮西、荆湖、池州以及淮东在庐州、江州的兵马都准确的标识在图上。

    在图上,燕胡、奢家、罗匪三部大军已经完全展开,最粗的箭头都触目惊心的直指南阳,而南阳兵马的防御标识画得是那么细弱,似乎顷刻间就要给敌兵的箭头戮穿。

    这幅地图反应过西线最新的军事动态,也是演武堂最核心的军事机密之一,就算平时守卫森严,林缚等人不在偏厅里,也是要用布幔盖住,严禁揭开。

    “山阳的水营这样时候应该做出西进以援寿州的势态,要避免燕胡在拿下南阳后借势攻淮西!”宋浮也留在偏厅里,他刚刚将最新的军事动态标注在图上,看着南阳方向的形势最新发展,跟林缚建议道。

    奢家、罗献成同时从南面对南阳、信阳用兵,形成夹击之势,就注定南阳的形势无法挽救,特别是奢家从樊城出兵,从南面切入南阳的腹地,将把南阳的防御部署搅得稀巴烂。

    无论梁成冲在南阳是降是溃是逃,南阳的形势都支撑不了多久。

    在林缚早就谋定的下一步军事部署里,南阳的失守,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南阳失守后,燕胡兵马主力会合奢家、罗献成两家之后,其兵势接下来是往东运动,还是往南运动,淮东则必须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才能叫他们最后落入淮东所布下的大坑里。

    林缚不惜将曹子昂放在庐州修了一年的山道,就是为了这一刻。

卷十一 狂澜 第85章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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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袁城夹于在赣湘大山之中,进入八月中旬,虽说满目苍翠,但人立城头,已觉凉意,暑气尽消矣。

    袁州兵马名份不政,将卒可穿战衣,文吏却不能穿越廷官袍,周知正站在城头,一袭皂衫,望着四周的层峦叠嶂,一颗心揪得极紧。

    离城东去,前部兵马已经进入小屏山西面山麓,那边的驿道细如棉线、兵卒微细如蚁,只能辨个大概,而后部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出城往东开拔。

    四日前,黄秉蒿制定出兵新渝的方略时,计划调两万兵马东进,但到临行时,黄秉蒿又临时决定再增派一万兵马。

    以陈子寿、张雄山为正副帅、以其子黄立章为监军使,率三万兵马进驻新渝,黄秉蒿在下袁仅有五千兵马留守。

    要是豫章方面针对之前的情报定策,必然会严重低估袁州发往新渝的兵力。

    淮东在豫章总共也只有一万六七千步骑,扣掉留守豫章等城的基本防守兵力,也就能不调一万步骑进入新渝。

    淮东军虽说精锐无比,在城外野战,对袁州兵马能一以敌二,但还能以一敌三吗?

    再者,从下袁到新渝,仅一百三十余里,而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要经阳乐西进新渝,要走三百里地。即使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比这边提前一天出发,也不可能比这边先抵达新渝城。

    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兵马再精锐,也难猝然克之,那诱袁州兵马出城野战的计划就会告吹……

    即使相信淮东的整体实力远非袁州能敌,但具体到即将暴发的新渝遭遇战,周知正犹担心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能否获胜。

    心怀忧虑,周知正忍不住回头打量站在稍远的扮成他扈从随行登上城楼的吴敬泽。

    在城楼上观望兵马拔营的黄秉蒿,看到周知正转回头去,也回头看了一眼。

    黄秉蒿这一望是无意,但叫周知正吓得魂魄差点飞掉;好在吴敬泽神色如常,视线望过来,似问周知正有何吩咐。

    黄秉蒿也没有生出疑心,即转头继续去看兵马开拔出城。

    周知正虽得黄秉蒿信任,能与唐士德等人随黄秉蒿并肩站在垛墙前,观兵马出城,但吴敬泽扮作周知正的扈从,则不可能靠近前面去,给黄秉蒿的亲卫隔着在外围。

    不过黄秉蒿的亲卫也没有十分警惕,吴敬泽看着黄秉蒿与他之间,就隔着三五人,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城下开拔的兵马吸引起来,他此时拔刀冲进去,还是有些把握一击将黄秉蒿毙于城上。

    吴敬泽虽说脸色如常,但见刺杀黄秉蒿的良机就在眼前,也难免气息紧促、嗓子发干。

    过了好一会儿,吴敬泽才轻吁一口气,压制住伸手去拔刀的冲动。

    待三万兵马分三拨先后起营开拔出东城,已经过了午时。

    周知正担心继续留在黄秉蒿身边,会一个不小心漏了马脚,惹来杀身之祸,便借督粮的名义,要回袁州走一趟。

    黄秉蒿也不疑他,许周知正回袁州去,督运下一批粮草过来。

    ************

    离开下袁城往西而行,周知正坐车而行,吴敬泽做马夫,坐在车前驾车,另有四名扈从挎刀骑马跟在后面随行保护,都是追随周知正多正的家仆。

    周知正往前挪坐,忧心忡忡的问吴敬泽:“黄秉蒿临时又增加了一万兵马,豫章那边要是没有防备,怕是要出问题啊!”

    “河中府在汝阳三万兵马,叫陈芝虎三千精锐奔袭打溃,何故?”吴敬泽倒没有太多的担心,两军对垒,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兵力多寡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不然的话,刘安儿这些匪首,早就夺了天下,袁州兵马虽有四万之众,但到后期,奢文庄也有限制黄秉蒿之意,袁州军兵甲都谈不上皆全,更何况将无斗志、兵无士勇,又怎能跟淮东精锐对抗?

    周知正是文官,从来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军事,吴敬泽为打消他的疑虑,又解释道,“黄秉蒿到此时都不敢公开他意投燕虏、出兵新渝替燕虏牵制我淮东兵马的真实意图,又如何叫其麾下兵卒有决心与淮东精锐对阵?对豫章那边来说,这边出兵多少,都没有大的问题,最难掌握的还是这边出兵的时间……”

    见吴敬泽有如此信心,周知正稍稍心安,感慨道:“崇国公初起时,在燕南用兵以寡击众,于野溃胡马万余,天下毕惊。想来袁州兵马再多,都难挡淮东精锐,只是这出兵时间不好把握。黄秉蒿在豫章也有眼线,豫章行动太早,必会引起警觉,引蛇之策难成;然而下袁去新渝,仅一百三十里,而豫章往新渝,三百余里,又如何能恰好在陈子寿军在新渝城野遭遇而战?”

    的确,要是叫陈子寿率部先进入新渝城、据城以守,淮东军也难猝然攻之,吴敬泽放眼眺望大道两侧连绵起伏的山峦,说道:“下袁去新渝道短,但道狭路险,难以速行。三万兵马行狭道,即使昼夜不歇,张雄山所率的先锋兵马能在明天午中之前进入新渝城,已算不慢。而从豫章沿锦水西进到阳乐之后,再从蒙山与末山之间的谷道南下新渝,道路相对宽敞,利于马军通过。即使豫章的先部兵马也是选择今日开拔,骑兵先行,进入新渝的时机也不会晚过陈子寿!”

    周知正想想也是,袁州三万兵马开拔就用了半天的时间,恰恰是从下袁往新渝而去,道狭路窄,难以速行。

    从下袁往新渝,有水陆两道。

    水路即袁河,袁河下行到仙台山南麓时,水道给仙台山与钤岗岭的坚崖夹住,仅宽十余丈。袁河是袁州府的主河,源出武功山,承接武功山、禾山、蒙山等纵横数百里的诸大山系溪河,到夏秋雨季,在下袁县境内,袁河的水势就变得极大。

    这么大的一条河流,夏季雨水总量,甚至比源出上饶流下的信江还要大,但在下袁县境内,给钤岗峡谷的狭窄水道夹住,难以下泄,遂在钤岗峡谷上游、在下袁城南形成水域广袤的镜乡湖。

    镜乡湖的湖域随雨水枯瘦变化极大,在夏秋雨季,上游来水极大,而下游又给钤岗峡谷夹住,湖面广逾百里,也使得钤岗峡谷下游的水势在夏秋季变得异常的凶恶,极不利航船通过。

    所以在夏秋雨季,水路从来都不是行军的选择。

    在下袁城的正东面,在镜乡湖的东北岸,在笔架山与小屏山之间谷地稍平缓,遂成下袁东出之道。

    不过,说是谷道,但给两侧丘山夹峙,也是狭险,不利大股兵马快速通过。

    周知正对兵事算不上擅长,但早游学各地,对江西各地的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没有紧接着率大军进攻袁州,而是派人来招降黄秉蒿,主要原因也就是从新渝到下袁之间地势险狭,到新渝往下,地形才开阔些。

    虽说从下袁往新渝,道路里程不及从豫章往新渝的半数,但两军从下袁、豫章同时往新渝开拔,下袁这边先部兵马以兵卒为主,而豫章那边以骑兵先行,未必就会比这边稍慢。

    想到这里,周知正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忧心辩解一句,说道:“关心则乱……”

    吴敬泽笑了笑,又与周知正商议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一事。

    从五月议降以来,袁州军就分为三派,一派主降、一派中立、一派主战。

    真正立场坚定的主战派与主降派都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打着骑墙观望的心思:即使知道淮东势大,但也怕事后给清算,而又想保住当前的官位跟权势。

    黄秉蒿既然决心跟淮东对抗,即使一时不能清洗袁州的主降派,也不会放松警惕,除开拔往新渝而去的兵马外,留在袁州、下袁的近万兵马,大多都是需要警惕跟监视的主降派。

    只要陈子寿率往新渝的袁州军主力给击溃,周知正若能联络主降派官员、将领,就能控制袁州、下袁的局势,胁迫黄秉蒿一起投降。

    快马拽车而行,赶到袁州也是深夜。

    袁州下一拔运往下袁、新渝的粮草已经装好车,正等待天明开拔。

    *****************

    周知正说是回袁州督粮,就在袁州城里停了半夜,天明之后又随辎粮往下袁而行。

    除了脱离黄秉蒿的视野外,周知正也不能算空跑了一个来回,押运粮草的领军校尉不是旁人,恰是周知正的族侄周其昌。

    周其昌仅是营将,也非黄秉蒿、陈子寿的嫡系,甚至因为早期周知正与黄秉蒿关系不睦,而受牵连在军中受到压制。

    袁州兵四万兵马,营校尉以上的将领多达两百多人,周其昌根本就不起眼,甚至在袁州诸人为招降争议不休时,都没有周其昌表明立场的余地。

    周其昌麾下有四百多兵勇,其中有一百五六十人都是周氏宗族子弟或同乡。

    虽说这点兵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但是陈子寿率袁州军主力往新渝而去,黄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过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兵力不过两千,要是这四五百人能完全听命于周知正,那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辎车运送粮草,除押运的兵马外,还有五百多给强征来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里地,周知正看着日头火辣,与身边披甲跨马而行的周其昌,说道:“日头火辣,其昌,你吩咐下去,先歇上一个时辰看日头再走不迟。”

    听着周知正的话,先勒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了周其昌一眼。

    “这批粮食要直接穿过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着额头的汗水,说道,“要是这时歇一个时辰,怕是不能正好赶在明天入夜前穿过下袁城……”

    “陈子寿率部先行,军卒都备有五六天的干粮,到新渝后,从地方也能筹粮,倒也不怕我们晚一两天——你且去这么吩咐就是,”周知正说道,“此外,你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几个周氏子弟,都给我唤来,也好些日子未与你们这些小辈相聚了。”

    周其昌虽说心里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吩咐叫队伍停下来歇息。

    即使不说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面上的官职要远远高过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声望,周其昌也不会抵触他。

    黄秉蒿当初编练江州,以乡勇为主,也就难免叫军中将职控制在乡豪、大族子弟的手里。同时黄秉蒿又要利用宗族、乡里的凝聚力来增加营伍的战斗力,也只能纵容将卒以乡里、宗族为单位聚集、编伍,形成兵为将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面。

    虽说黄秉蒿此时还能控制袁州军的大部分兵马,但在眼前营将及小校要么是周氏子弟、要么是周知正同乡晚辈的四五百兵卒面前,黄秉蒿的话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枢密使前次派人来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没有退让的余地。在枢密使给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陈子寿去夺新渝,”周知正下车来,走到道旁一块巨石坐下,问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你们怎么看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时都愣怔在那里:之前周知正特别警告他们不要就这事随便议论,周知正在这事上的态度也是中立,怎么会在陈子寿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后,才在族里讨论这事?

    “此时罗、奢都降燕虏,联合对南阳用兵,黄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虏在袁州牵制淮东兵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能渡江参战,”周知正说道,“黄秉蒿刚愎自用,他拿定主意,旁人绝难更改,我也不得不屈从之。虽我等不得不暂时屈从之,但里面的道理,我还是要说明白给你们听的……”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相貌粗犷的周修最耐不住性子,既然周知正都表明不满的态度,他们这些周氏子弟自然就没有必要再作城府,径直骂出口来,“等过下袁,在蒙山之间有条小道可以去阳乐。依我所见,也不管那些鬼捞子,我们将这些辎重烧毁,直接去投豫章得了……”

    “休得乱说,”周其昌将周修喝止,压着声音,说道,“你倒走得爽利,袁州城里的妻小怎么办?”说这话时,还警惕的看了周知正身边的吴敬泽一眼。

    吴敬泽倒是颇为欣赏周其昌的警惕。

    周修给周其昌训斥得无话可说,他们这些人的家小都在袁州城里,周知正又是周族大宗,不算仆役,妻妾子侄等亲族在袁州城里有三十余口,焉能尽弃而独自逃奔豫章?

    周知正也不会一次就将说透,只是拍了拍周其昌,故作无奈的一叹。

    周氏子弟都十分的沮丧跟无奈。

    这时候东面有数骑快马加鞭驰来,行到近前,勒住马,为首一人径直对周知正说道:“周大人,大人有令,着你督粮草速行,路上不得有迟误!”

    来人是黄秉蒿身边的亲卫小校,他骑跨在马背上就对周知正传达黄秉蒿的命令,流露出对身为文吏的周知正的轻视,叫周其昌等周氏子弟看在眼里十分的不满。

    周修最是沉不住气,脸阴得很凝出水来,要不是慑于黄秉蒿的余威,都要上前将那人揪下马来打一顿。

    周知正也不气恼,他知道黄秉蒿不会单为催粮就派身边心腹走一趟,问道:“大人叫陈将军过来催粮,可是新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新渝那边与淮东军打起来了,”小校浑不在意的说道,“子寿将军在新渝一时进不了城,那就无法从地方筹粮,还要周大人你们走得快一些。”

    “……”周知正强压住狂跳的心,故作镇定的问道,“怎么会,淮东军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周知正心脏狂跳,手指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不过叫小校看在眼里,只当周知正是畏惧淮东军,心里对这些没胆气的文吏越发的看不起,说道:“应是豫章派来议降的使队,就六百多人而已,比上回使队人数虽多一些,故意也是来袁州耀武扬威的,刚好给子寿将军祭旗!周大人惊慌什么?”

    “啊!”周知正内心抑不住的失望,强忍着不去看吴敬泽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强作镇静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坏了都督的大计!”

    “坏不了,”亲卫小校骄狂的一笑,说道,“淮东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铁打的,仅张雄山将军就有以一敌百之勇,六百余骑,祭族都还不够。如此也好,挫淮东锐气,袁州兵马必然士气大振!”

    淮东军打得奢家精锐跟狗一样,袁州将卒本身就败于奢家,淮东军兵锋指来,自然叫袁州诸人喘不过气来、生不过抵抗之心。

    如今有机会吃掉淮东小股兵马,提振士气,周知正都能想象到黄秉蒿的兴奋之情。

    周知正知道淮东军在豫章有四千多骑兵,从豫章发兵争在陈子寿之前先夺新渝城,怎么也不应该低于三千骑兵啊!

    但听到黄秉蒿身边的亲卫小校说张雄山的先锋在新渝城外仅遭遇淮东六七百人的兵马,周知正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只当豫章那边出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大事情。

    为出其不意的拿下新渝,黄秉蒿用张雄山为先锋将,所率三千开路先锋都是黄秉蒿的亲兵;而陈子寿率中军主力两万人就在其后;淮东仅派出六七百先锋兵马,即使先一步赶到新渝,但又如何抵挡陈子寿进入新渝城?

    周知正强作镇作的将黄秉蒿的亲卫小校打发先回下袁城去,再才压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将吴敬泽拉到一旁,压着声音,担忧的问道:“豫章派出的先锋兵马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吴敬泽笑道:“黄秉蒿、陈子寿问淮东如虎,此举是他们孤注一掷,怎可能不小心谨慎?陈子寿率三万兵马往新渝而行,其在新渝东面及北面的蒙山、末山之间,不可能不派出大量的斥候监视着阳乐、豫章那边的动静。没有极夜与大雨、大雾等极端天气的掩护,淮东军很难出其不意的伏击。要是叫陈子寿提前发现淮东有三千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在新渝北境,可不是要将他吓走?”

    吴敬泽又拉周知正蹲下来,在地上画出袁州地形,分析给他听,“从下袁到新渝,路狭道窄,两翼又是险峻山峦,难以从侧翼偷袭。张雄山率先部行在前,而陈子寿的中军、后部,甚至都还没有出下袁县境。要是我部与张雄山接战之后,陈子寿就率主力掉头往下袁城逃,我部必然要将张雄山彻底击溃之后,才能再追击陈子寿所率主力,而没有迂回包抄的可能——我想豫章那边先派少量兵马,一是防止张雄山先部夺新渝,二是要将陈子寿所部主力都引到新渝城周围,不给陈子寿有逃回下袁城的机会!”

    “哦,”周知正毕竟不知兵事,见吴敬泽如此镇定,也就不那么惊慌,但还不放心,说道,“随张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马,是追随黄秉蒿多年的精锐,而且张雄山又有以一敌百之勇,豫章那边派出六七百人先行,能不能将他们拖住?”

    吴敬泽笑道:“随张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马,是袁州军精锐,不过我想豫章派出先行的六七百人,也应是淮东军的精锐。不知道是袁州军的精锐更厉害,还是淮东军的精锐更厉害——不过了,豫章那边先遣兵马,主要目的应该是拖延住陈子寿的主力不得进新渝残城,没那么容易给吃掉。”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周知正自嘲道,想想也是,林缚人在豫章城里,要是先行的兵马,都是他的亲卫精锐,那可是从三十万淮东军里挑选出来的百战悍卒,是转战天下的精锐中的精锐,说不定随便一个小校都有以一敌百之勇。而黄秉蒿的亲卫,只不过选自江州而已,陈子寿、张雄山在江州府境内难遇敌手,但放在天下,非必就能排得上名号。

    周知正又说道:“吴先生对兵事如此熟悉,怎么不领兵作战?”

    周知正见吴敬泽又知地理、又知水文、又识兵将、又知谋略,怎么都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这么一个人物,淮东军不用来独挡一面、领军作战,却用他潜伏袁州为间,多少有些可惜了。

    吴敬泽笑了起来,说道:“淮东良将多如繁,敬泽本事些微,实不堪领兵重任……”他有机会留在长山军第三镇帅给虞文澄作副手,但是袁州这边的事情也十分的紧要,林缚临时调他过来。

    不过在淮东军里,林缚极重视军情司的工作,吴敬泽他们可不会觉得有给忽视。

    吴敬泽又说道:“既然确保豫章已派兵马赶到新渝,那我们这边就要加快步伐……”

    “哦,”周知正问道,“为哪般?”

    “我估算着,”吴敬泽说道,“豫章那边的骑营主力最迟会在明天午前赶到新渝战场,这差不多也是陈子寿率主力给吸引到新渝进退不得之时。豫章方面的步营主力,会再晚一天赶到新渝,但陈子寿有可能在我骑营主力赶到之后就掉头往下袁逃。算一算时间,我们应该要在明天入夜之前穿过下袁城,赶在后天午前,将辎车队停在小屏山东北麓的峡口!”

    “要堵住陈子寿西逃的口子?”周知正问道。

    “也不用完全堵住,到时候,我们丢掉辎车也跟着逃就成。”吴敬泽笑道。

    这边就四五百人,还未必都能听命于周知正,本身就给黄秉蒿作为押粮兵使用,战力有限。倘若陈子寿率部往下袁逃来,用这四五百人都堵道,都不知道最后能活下几个来——要是淮东精锐,可以如此为了大局的胜利而不惜生命,但吴敬泽没有指望能说服此时还给蒙在鼓里的周氏子弟能这么替淮东拼命。

    吴敬泽所说的小屏山东北麓峡口,是下袁与新渝之间最狭险的口子,最险处都不足十丈宽,两侧山崖高立,将上百辆载满粮食的辎车以及拉车的骡马,都丢在那个口子,引起混乱,至少能将往下袁城逃命的袁州大军堵在峡口外小半天。

    至于最终能不能发挥效果,但事先要谋备齐全。

    吴敬泽将计划与周知正细细解释,周知正轻呼其妙。到时候陈子寿都率部回逃,他们先一步丢掉辎重逃跑,黄秉蒿即便会暴怒,也不会想到疑心别处去。

    周知正虽说下定决心投附淮东,但也没有将四五百乡族子弟的性命丢掉争富贵的用意。他之所以投淮东,一是淮东势大,叫人生不出对抗之心,更主要的还是为了保全乡族。

    要不是这个,周知正早就跟黄秉蒿谋燕胡的富贵了。燕胡许黄秉蒿封王,手下核心的那几个文臣武将,自然少不了封公侯。周知正可不认为淮东会给他公侯的富贵,他也没有那么贪心。

卷十一 狂澜 第86章 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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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在豫章,给黄秉蒿接受议降条件的期限是八月中旬。

    张雄山率先锋三千兵马,在新渝城西,遭受六百余淮东精锐骑兵拦截。消息传到下袁,黄秉蒿等人只当作是豫章方向派来袁州促降的人马,并没有觉得其他的异常。

    出兵新渝之时,黄秉蒿还想保留最后的底线,不与淮东撕破脸,但得知淮东六百余骑兵也往新渝进发,欲将袁州兵马挡在新渝城外,其实叫黄秉蒿没有其他选择。

    要不是叫天下耻笑说袁州三万兵马给淮东六百卒吓破胆,黄秉蒿必然要硬着头皮,叫张雄山将淮东六百骑卒逐走或歼灭,进夺新渝城。

    虽说下袁这边对驱逐或歼灭淮东进入新渝的六百余骑卒很乐观,陈子寿率中军也毫不停顿,加速向新渝的行军,但真正临敌的张雄山感受完全不同。

    斥候侦察到淮东六百骑卒的踪迹,是在阳乐县南,末山狮子岭西麓,距新渝城还有七十余里;其时张雄山率部在蒙山塘龙岭南,距新渝城约三十里,但距末山狮子岭西麓仅五十余里——这么广的斥侯范围,也足以说明黄秉蒿、陈子寿等人对出兵新渝的谨慎程度。

    张雄山手下三千兵卒,本为黄秉蒿的卫营兵马,是黄秉蒿任江州知府时带出来的老卒,初时是以陈子寿为将,等到张雄山,已经是第三任主将,诸校官都是黄秉蒿信任的心腹。

    这支兵马多年来汰弱留强,是黄秉蒿最为信重的精锐兵马。人数虽不多,但无论是鄱阳剿匪还是固守江州,都立下炳炳战功,钱饷及军食,也都要优于其他兵卒。黄秉蒿降奢接管袁州防务及对潭州的战事之后,为补足兵力,从袁州强征大量的丁壮入伍,唯卫营都是黄秉蒿宗族或同乡子弟。

    要不是为了保证进夺新渝能万无一失,黄秉蒿才不会舍得叫张雄山率领他的卫营当先锋。

    袁州军里所有骑兵加起来不过千余人,几乎都集中在卫营里。

    张雄山担心淮东军仗着马快先进新渝据城死守待援,便集结一千骑兵,亲自带队先往新渝赶去,抢占先机,而叫余下的两千余步卒随后赶来。

    张雄山率骑兵先行时,日头正西斜,夕阳光耀笼罩在两侧的山峦之上,仿佛蒙了一层紫色烟霭。马蹄奔趹,在山谷里疾行,仿佛暴风骤雨打在山石上,在天将黑时,抵住外新渝城西。

    一气急行,张雄山络腮胡子掩盖的半张脸有些灰白,看着新渝残破不堪的城头,城门早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空洞洞的城门洞,在暮色里仿佛张开的兽口。

    张雄山率骑兵赶来,城门洞即有三五个青衣短褂穿麻鞋的汉子赶出来相迎。

    “田秀,新渝城里可有异常?”张雄山勒住马,喝问为首的汉子。

    上饶战事之后,黄秉蒿恐淮东军沿袁水西进,放弃四周地形相对较开阔的新渝,兵马都退到易守难攻的下袁城以西地区。

    虽说黄秉蒿在新渝没有派驻兵马,但始终有大量的眼线部署在新渝城内外,以掌握淮东对新渝的最新动向,说实话也是怕淮东军会先派兵马进驻新渝。

    田秀是袁州军在新渝的探马头子,早年得过天花,一张脸满是坑坑洼洼的麻点,穿着短褂,腰间别着腰刀,他唾手走到张雄山的跟前,给他行礼,说道:“得知雄山将军过来,城里乱作一团,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小竹山的探马,看到淮东骑兵有两三百骑已经接近下塘沟北,正趟水过河哩!”

    黄秉蒿放弃新渝不守,甚至在弃守之前,将新渝四城的城门都拆毁,不过新渝这些年倒没有怎么受战事的摧残,城里的民众颇多,也没有怎么逃散。

    在五月之后,林缚在豫章也没有急于派兵马沿袁河西进,而是派人进袁州招降。一方面黄秉蒿也是做出积极响应的势态,一方面也相当多的人相信黄秉蒿会屈于淮东的武力而选择投降,故而新渝民众也没有大规模的往外乡逃难以避战事。

    此时袁州兵马大股东进,自然叫新渝民众混乱不堪。

    张雄山晓得淮东在新渝城里也不会没有眼线,但只要不成大害,也懒得理他们。张雄山这时候关心的,是淮东从北面过来的六百多骑卒。

    小竹山位于新渝城北,下塘沟是源出小竹山的一条溪流,相距新渝城也就十数里。

    “去下塘沟!”张雄山不急着进城,而是勒住缰绳,驱马走过一道弧线,踏得烟尘腾起,指挥千余骑兵沿着新渝残城的西北角往北面的小竹山赶去,去迎击南来的淮东兵马。

    对张雄山来说,可不是先部进入新渝城就足够的。

    新渝四周地形开阔,要是他们率部进入新渝城,叫六百余淮东精锐骑兵,绕到新渝城西,绕到蒙山与骑墙岭之间的丘陵地带,将拖延陈子寿所部中军主力西进的速度。

    张雄山犹没有意味着豫章方面早在前日就知道他们进兵新渝的计划,还一心认为出现在新渝北面的这六七百骑是淮东将派去袁州促降的小股兵马,一心认为即使这股兵马派人赶回豫章报信,淮东在豫章的骑兵主力,最快也要在两天之后,才能赶来新渝。

    也就意味着,陈子寿所率的中军主力,必须要在两天时间里进入新渝城,部署好新渝的防线,还要在新渝的北面、小竹山以及新渝的东面、袁水下游建立防垒,这样才能将战事的主动权抓在手里。

    张雄山率骑兵主力往北赶去小竹山迎击淮东骑兵,但给田季以及副将刘摇旗留下两百兵马去接管新渝城,留在后面的两千步卒,会在天黑后进入新渝城,而陈子寿的中军主力,会在路上耽搁一天,到明天午前会赶到新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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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刀子勒住马,缰绳紧紧的吊住,马扬蹄嘶鸣,又重重的踢打在浅水里的溪石,溅出一大篷水花来。

    两天一夜行三百里,即使像他这么精勇的汉子,多少也有些疲态。他下马来,缰绳还拿在手里,脸浸到沁凉的溪水里,大饮一口,又解开裤腰带,掏出黢黢的鸟来站在溪边解溲,大叫爽快。

    身遭三百骑沿溪北岸往左右散开,不需要陈刀子吩咐,探水路的、寻高处侦察敌情的,也都各自行动起来,其他的都下马休息吃食。

    看到小竹山北岭石崖上人有几个人头露出来,这时候还有兴致守在岭头盯着这边的,必然是袁州军派出的斥候。陈刀子手执马鞭指过来,派出十数赶过去围杀。

    他率部先行,有个责职就是沿途清除跟隔绝袁州军部署在新渝周围的斥候,彻底的打瞎黄秉蒿、陈子寿在外围的眼睛,以掩护淮东主力的行踪。

    前面的侦骑趟水回来,在陈刀子前勒住马,禀道:“已有千余敌骑到新渝城下,但留下两三百人,其他约有八百骑往这边赶来……”

    虽说这边才三百余骑,听到有八九百敌骑过来迎战,周遭人都神情振奋,数名小校兜着马儿过来,催促陈刀子同意他们趟水到下塘沟南岸迎敌。

    陈刀子啐了一口,将诸人骂开,说道:“打个屁,袁州军把本钱都押上来赌一把,你们要是跟注才是蠢蛋。派人去跟赵豹说一声,我们把敌骑往西引,他能绕过去就绕;不能绕过来,就缀着敌兵的尾巴来和我们一起打包抄!”

    前部六百余骑,以陈刀子、赵豹为将,到末山西南麓才分作两队。一队叫陈刀子率领,换上新马,驰至下塘沟接敌,赵豹率余下一队,除一人一骑,还要额外约束多两倍的走马,落在后面,行速稍缓。

    既不能叫袁州军主力进城,又不能叫袁州军主力有所警觉,弃新渝不夺而在淮东军主力赶来之前往下袁逃患——这事委实有些难度。

    随敌先锋将张雄山最先赶到新渝城外的兵马有三千步骑,也颇有一战之力,要是在新渝城北、小竹山西麓沿下塘沟建立防阵,掩护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进入新渝,陈刀子、赵豹还只能硬着头皮强渡下塘沟。

    但是,很显然张雄山有三千精兵在手,其中骑兵数量也不在少量,看到淮东军进入新渝境内的兵马仅六百余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守住新渝城北翼?

    张雄山率骑兵主动出战,那就正合陈刀子之意。陈刀子抬头看了看,暮色四合,苍白的月色在东边的天际已经浮了起来,挥鞭指去,与周遭诸将说道:“这夜正好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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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刀子率队沿下塘沟往西走,张雄山即往西追,隔着下塘沟及疏林、丘陵,缀尾不舍。

    这时候即使知道淮东另有一支三百余骑的队伍借机从小竹山东麓绕到新渝城下,张雄山也不以为意。

    他所率另两千步卒也正接近新渝城下,此外在新渝城里,还留下近两百骑,张雄山怎么也不用担心两千余步骑会挡不住绕过去三百余淮东骑兵。

    陈刀子率队反击缀尾追来的袁州骑兵是在天黑之后。

    时唯中秋前夜,浅云遮空,明月辉光如水,四下里山川溪谷,似明非明,能看到远处的情景,但又看不真切。

    张雄山见追不上敌兵,见夜色已深,已率部返回新渝去。骑马夜行溪山林谷之间,只能小步而行,要是纵马疾奔,易给坑洼不平的地形蹶了马蹄子,为保护得来不易的战马,有好些兵将,甚至下马来牵马而行。

    陈刀子所率三百余骑,就在这时下塘沟另一头、蒙山骑墙岭东麓的丘山之间反卷而来。

    听着马蹄声接近,竟是夜间从疏林里驰来,不待张雄山这边有所反应,数十支箭“嗖嗖”射来。张雄山跨下的座座给一支箭从右眼射入,射穿颅骨,又一箭射中张雄山的肩甲,铿然一声坠落。坐骑瘫死在地,张雄山取下长枪,跃到一旁,换马骑上,勒令左右兵马围聚过来,抵抗淮东军的夜袭。

    然而淮东数十骑射过箭,稍接触看这边阵列严饰,就立即往林里散去。张雄山率部策马欲追,山林的两翼又各有数十骑杀出来截。

    张雄山不得不退到溪边,借着月光在溪边稍平整的滩地上整饬阵列。

    袁州骑兵,沿道夜行,不会有什么困难,但在没有现成道路的山川林谷野地之间夜行,绝非擅长。

    说起来,还是缺少训练。

    江西不产马,从广南、川东引进的马种,都是矮小驼马。黄秉蒿这边年来都是从驼马里选择一些健行的高大马匹用于骑乘。

    马匹如此珍贵,而骑兵的夜间野地训练又特别的伤马。一小心蹶了蹄子,一匹好端端的战马从此就彻底废掉不能再骑,甚至连作走马都不成,黄秉蒿怎么舍得如此不惜成本的练兵,他也没有这个资源。

    张雄山虽说性格粗暴,但非愚蠢之人,看淮东骑兵借着微弱的月光,如此快速而有序的从山林里出击、撤退,就晓得他所率袁州骑兵虽称精锐,但跟淮东骑兵的精锐,远远不是一个档次。

    纵马在川山之间夜战,肯定不成,张雄山即令一部分放弃骑马,编队以刀盾弓弩行于骑队的外侧,以抵挡淮东骑兵的袭扰。只要拖到天明,那两军兵卒之间的差距就会减少,而他们仗着兵多,就能重新掌握主动。

    另外,在张雄山看来,只要渡过今夜,陈子寿所部中军主力就能行到新渝城下,能据城而守,就不怕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两天后赶来。

    从月至中天起,到拂晓天色微明,淮东骑兵人数虽少,但占据夜间作战的主力,从山林、从浅溪、从丘壑进出,袭扰张雄山所部。袭扰一直进行了六次,每次都是三五十骑分批袭来,但到拂晓之后,这部淮东骑兵就突然撤走。

    拂晓时,天色微明,晨光青濛濛的笼罩在山峦之上。见淮东骑兵撤走,张雄山派人侦察地形,才发现他们这一夜且战且行,已是到蒙山东麓的赤土岗一带,落在新渝城西边约三十里处。

    赤土岗南边有溪,张雄山也不晓溪名叫何,看地图过溪即是他们昨天去新渝走过来的大道。纵马到溪畔,看到溪畔有十数具尸体凌乱横卧,皆是袁州军服,鲜血都浸到石隙里凝成黑色。

    再看周遭马蹄散乱,似乎先锋步卒有少数兵马在夜里给诱来此处围杀。

    渡过浅溪,有十数残兵往这边逃来,见手下一员步兵小校,张雄山将他唤来问新渝那边及陈子寿所率中军的情况。

    “曹腾校尉奉将军令率两千步卒急行新渝,但离城尚有十余里许,叫三百余敌骑冲到阵前来。其时夜色已深,再往前峡道又窄,而将军不知去了何处,见敌骑里有藏着重甲,冲杀又十分的凌厉,曹校尉便叫大家停下来守地列阵,又叫我等各率一队步卒出击驱逐从侧翼进击的敌骑。我部给骑兵切割开来,夜里不能跟曹校尉汇合,便且往西边走,没想走到这里跟将军遇上。”

    “吃屎的家伙!”张雄山啐骂了一声,两千多步骑,仅叫淮东三百余骑拖得寸步难行,离新渝城仅十余里而不得进,这脸丢到天上去了。

    张雄山也不管其他,一边派人去停在西边三十里的陈子寿,一边率部往南边的大路赶去,赶去跟两千步卒会合,先进入新渝城再说。

    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张雄山与十几员战将及近千骑兵都相当疲惫,马匹也有些扛不住。为节约马力,张雄山与将卒都下马步行,还未走上东去新渝城的大道,就听见两侧发出喊杀声,从山谷、树林里各驰出一支人马,拦腰杀来。

    看着杀出来的人兵规模,竟然是先部进入新渝的六百余淮东骑兵都会合在此!

    张雄山心里抑不住有些慌张,没想到淮东骑兵在拂晓前撤出后失去踪影,竟然赶到这边会合在设下埋伏。张雄山跨上战马,执枪在手,淮东骑兵拦腰杀来,他只能分兵两侧迎击。

    虽说张雄山麾下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淮东骑兵从豫章赶来,只会比他们更辛苦、更疲累。但境况越是极端,越是能体现将卒的战力。

    近千袁州骑兵给拦腰伏击,就已经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仓促分兵从两翼迎击,阵列都没有整饬,混乱还没有捋顺,甚至许多人的弓弩都没有张开,就叫淮东骑兵将第一拔箭雨覆过来。

    看着阵形散乱得很,兵力又不再占太大的优势,张雄山情知难以取胜,不顾散乱的两翼给淮东军屠杀,即打马率部往大道驰逃,要使两军拉开距离,再整饬整形。

    张雄山的战术丝毫未错,除他所部的骑兵,先部的步卒在东面二十余里外,而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离他们也就三十里,说不定天一明这拔营而行,离他们更近。

    驰上大道,往东往西,都有会合己方大股步卒,自然不能在浅谷里叫淮东军将手下这仅剩的数百骑彻底的击溃、歼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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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张雄山率数百骑打马往南逃去,陈刀子拿着斩马刀,只能先砍杀身边的乱敌,待与赵豹会合后,那数百骑已经逃往远处,拉开近两里的距离。

    “豹子爷午中时分就能率骑营主力赶到,陈子寿那边全然不察,拂晓后就拔营东进,已到二十里外,我们去追张雄山,似乎不大好,”赵豹与陈刀子说道,“不如放过张雄山,我们先去打新渝城外的那两千步卒,就能叫张雄山与陈子寿会合后打马急行赶来救援!”

    “也好!”陈刀子废话不多,与赵豹兵分两路,从丘山之间往东驰去。

    袁州有两千步卒停在新渝城西十二三里的大道上,陈刀子、赵豹率骑兵去将他们缠住。当然,这两千袁州军是黄秉蒿的卫营甲卒,战力不弱,再者团团结阵,防御森严,兵甲弓弩也全,缩起来像只乌龟,叫淮东骑兵再锋芒无比,也没有下口的机会。

    陈刀子、赵豹却是不急,只是一边尽量的监视这两千袁州军,一边监视陈子寿所率袁州军主力的行进情况,更重要的是封锁北边的信通,以掩护周普率骑营主力行进不得敌兵提前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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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雄山先与陈子寿会合,给陈子寿骂得狗血淋头。

    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却大意轻乱,叫六百多淮东骑兵折损他们近五百人马,还打得余骑散乱不成营伍,张雄山也没有脸跟陈子寿诉苦。

    得知这支淮东骑兵又赶到新渝城西,将他在新渝城外的两千步卒缠住,看势态竟是有意要在他们中军主力赶去之前将那两千步卒吃掉,张雄山气得气血翻涌:他这辈子还没有给敌军如此轻视过。

    这支淮东骑兵以六百人纠缠在新渝城外不退,战志之坚,叫陈子寿暗暗惊讶,但也没有多想。

    在陈子寿、张雄山看来,淮东要将情报送回豫章城,再从豫章调派步骑主力来新渝作战,即使是骑兵先行,至少也应在明天天黑之后才可能赶到新渝;而他们只要将这支淮东骑兵逐走,赶到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残城,就算是掌握主动。

    “淮东这支骑兵有谁领队,或者说淮东这边派谁到袁州来主持议降事?”陈子寿与张雄山为不影响大军前行,让到路边讨论军情,“他们竟然凭借六百骑阻挡我们三万大军赶在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也真是大胆!”

    中军主力距新渝城也不到四十里,怎么都能赶在今天进入新渝城,不过昨夜打得太窝囊,叫张雄山心里郁闷。

    张雄山当即请陈子寿许他再率兵先去新渝,与前部两千步卒会合,扫清进入新渝城通道。

    张雄山手下还有六百骑兵,虽说给打杀得惊慌,但还有一战之力,再者从赤土岗往东,地形相对开阔,而步骑混乱前进,倒不畏这支淮东骑兵再有机会拦腰伏击。

    陈子寿又调两千步卒与张雄山六百余骑先行,去夹击那支淮东骑兵,他又催促中军主力快速东行。

    陈子寿这时疏忽掉昨夜在新渝城北的一通乱战,已经将他们部署在新渝北面的斥侯灭了个干净。在北边没有斥候为眼线,陈子寿就不可能知道,一支三千余人编成的淮东骑兵部队,人皆双马,已离开锦水南岸,进入末山东麓,一路往新渝赶来。

卷十一 狂澜 第87章 接战

    (祝兄弟姐妹们情人节快乐,小心别搞出人命来)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机动性远超步卒,战术灵活,迂回包抄,能以散列阵形冲击步阵,但步卒严阵以待,阵内又多弓弩防御,即使再精锐的骑兵,想要将这样的坚固步阵撕开,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袁州将曹腾率两千卫营兵卒,在新渝残城十里外天阔浅谷里,利用步弓大盾,结阵守得跟乌龟壳一样,也非轻骑兵能轻易啃得动。

    在新渝城北小竹山与蒙山东麓一支余脉山岭之间,浅谷一直倾斜到南面的袁河,地形并不复杂,两侧的山脊、峰峦,也说三五十丈,从下袁而来、位于袁河北岸的驿道,也是这座浅谷南部穿过。

    这种的地形,步骑皆利,当敌兵在浅谷里结阵跟乌龟壳一样,赵豹与陈刀子数度试探性冲击,都不能叫其阵散乱,自然也不能硬往其紧密的阵列当中冲击,只能滞留在外围袭扰,叫其停在新渝城外不能轻易移行,也恰好挡住中军主力进入新渝城的道路。

    张雄山率两千余步骑赶来,进一步加强袁州兵前部在新渝城西的兵力,也努力要将这支淮东骑兵彻底的驱逐出去,开始争夺浅谷北侧的矮岭。

    张雄山也认识到袁州的骑兵远不能跟淮东精锐骑兵在野地争胜,但淮东精锐骑兵不去,步卒只能结成厚实的阵列,防备侧翼受到冲击,这就直接叫步卒在开阔地带行进的速度停滞下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周遭险峻、不能叫马匹快速通过的陡谷、石崖、溪岸展开兵力,将淮东骑兵往北驱赶,将北岸驿道的侧翼保护起来,使其不受攻击。

    小竹山西麓,地形有高有低,但又算不上复杂、险峻,其溪流也浅,其丘山、林谷的地形,都有利于小股骑兵迂回进出,也更利于骑兵发挥机动性优势。张雄山差不多将手下逾四千卫营兵马都用出去,抢占浅谷北侧的数座岭岗,才将这支从昨夜就纠缠不去的六百多淮东骑兵驱逐到小竹山西北麓,将中军主力进入新渝的侧翼保护在内侧。

    看淮东骑兵有往北收缩之意,张雄山只当这支淮东骑兵已经放弃在新渝城外的纠缠,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也刚刚行到小竹山西麓的袁河北岸,逾两万兵马分四列沿道快速行进,队列展开前后近有十数里长。

    要不是由张雄山率兵马保护侧翼,这样的行进队伍,给淮东骑兵一捅一个穿。

    主力兵马继续往新渝残城行进,陈子寿又调两千兵马往北展开——虽说新渝残城是他这次的目的地,但不是仅仅进入新渝城就可以了,淮东在豫章的兵马,可以从清江县沿袁河上来,也可以从北面经阳乐、从末山与蒙山之间的谷道南来,另外,淮东在赣州的兵马虽远,但也能从赣江与武功山东麓的大道北下,直逼袁河北岸。

    赣州离新渝较远,有近六百里地,但豫章过来近,只有三百余里地。陈子寿当前先要防备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过来,除了占新渝城外,还要在末山余脉小竹山西麓筑垒,挡住淮东军从北面接近新渝的通道。

    多调两千兵马,与张雄山会合,在北边就有六千余兵力。

    虽说眼下不是跟淮东精锐战力野战的机会,但只要在淮东军步骑主力赶来之前,立营筑垒、挖好壕堑,将淮东军步骑主力挡在北面,不成问题。

    陈子寿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两千兵马沿赤土岗,往北行去,而更远的北方,给连绵的山峦遮住,满眼苍卒,却叫陈子寿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昨日进入新渝的淮东兵,虽说才六七百人,但纠缠到现在才略往北收缩,也没有远撤的迹象,是不是淮东援兵正驰来新渝的路上?”陈子寿问身边的副将邓复。

    邓复虽不满黄秉蒿、陈子寿擅自决定进兵新渝,替燕虏牵制住淮东兵马主力不能渡江北上参战,但袁州军的命运不是他一员副将能改变的,只能默然遵从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的决定。

    此时听出陈子寿心有忧虑,为自家性命跟前途着想,邓复也只能尽心献策,说道:“张雄山应继续往北,将这支淮东骑兵逐出下塘沟,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若从北面过来,我们不想叫其接近新渝,就应该利用下塘沟与小竹山的地形,在北面建立防御!”

    淮东在豫章的兵力以长山军第一镇师张季恒部以及林缚随扈卫营为主。

    张季恒是林缚在崇州崛起就追随左右的淮东大将,能征善战,在淮东军除诸军指挥使级的大将,制军一级,张季恒与陈渍、张苟、唐复观、刘振之等人齐名,其部也是长山军辖下最能打的精锐。相比较之下,在江州新编的虞文澄部,精锐程度都有所不及;但看林缚身在豫章,只叫张季恒率部驻防豫章,便能知林缚对张季恒其部的信任。

    此外,林缚的随扈卫营,也是淮东骑营第一旅。虽说淮东又在庐州、徐州以孙壮、李良为将,再增设骑营编制,分编骑营第二、第三旅,但周普所率的骑营是禁营骑兵,是林缚的随扈卫营,始终都是淮东最精锐的骑兵。

    虽说淮东在豫章的总兵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但只要林缚从豫章调一万步骑精锐西进,陈子寿就算有三万兵可用,也不敢轻易跟其在新渝城外野战,特别这时候袁州军里军心不稳,面对淮东军精锐,也难有一战的士气。

    当然,三万兵马独守新渝城也是不行的。新渝周围的地势要比下袁开阔一些,从蒙山与末山之间,有通道可以直接插到新渝背后,切断新渝与下袁的联络。

    守新渝不守蒙、末,三万袁州军反而会有可能叫淮东步骑精锐困在新渝城里。

    陈子寿对新渝周围的地形也是极熟,守蒙、末,也只有末山西南麓的小竹山最是合适,下塘沟也是末山以西最大的溪流,中游往下,一直到袁河,水面都有二三十丈,只要守住上游的浅溪,也只能挡住淮东兵马从北面接近。

    陈子寿将传令兵唤来,想传令张雄山率部继续北进到下塘沟南岸,想想作罢,与副将说道:“你陪我走一遭!”在数百扈兵的簇拥上,往北驰去,欲与此时正在小竹山西麓岭脊上督战的张雄山汇合,亲自部署北面的防御。

    陈子寿扈从骑兵也只有两百余人,加上随行奔走的轻兵,六百多人散开来北行,瞬时将赤土岗东边的峡谷填满。

    恰在这时,有数骑从北面扬蹄迎来,滚也似的下马禀道:“除昨日之敌外,在小竹山以下,又有敌兵接近的迹象……”

    “来敌多少人马?”陈子寿问道,淮东在阳乐有少许兵马,心想许是阳乐方面的驻兵在得到消息后,先来驰援。

    “人数不详,皆是骑兵,在小竹山北麓皆是烟尘。”来人禀道。

    张子寿这才感到心底腾起一丝凉意。

    淮东在阳乐的驻兵不过六七百人,还是从抵抗军势力里征补的兵卒,当成地方守戍队使用,战力不强,更没有大规模的骑兵编制——要是来敌都是骑兵,那只能是从豫章方面赶来增援新渝的第二支淮东精锐。

    来得好快!

    陈子寿之前预计淮东在豫章方面的精锐步骑,在得信后赶来增缓新渝,至少也不会早于明天天黑之前,昨日出现在新渝境内的六七百骑,陈子寿以为淮东派去袁州议降的人马,没想到这么快淮东就调了第二支骑兵进入新渝……

    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还是说东海狐在豫章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时进兵新渝?还是袁州军里那些主降派跟淮东通风报信?抑或是他们暗中往下袁城集结兵力的时候,就淮东眼线看过端倪、提前向豫章示警?

    陈子寿脑子里瞬间转过多个念头。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虽说邓复不赞同黄秉蒿、陈子寿出兵新渝,但形势已是如此,也只能先撑过这节再说。

    “我在下塘沟北面的斥侯皆没,卫营校尉部署在小竹山南段岭脊的望哨探得来敌,怕是这时再进入下塘沟南岸御敌已有不及,”邓复焦急的说道,“来敌人数不详,但若我军进兵新渝的消息提前泄漏,淮东从豫章调来的先部必是其骑营精锐。我们仅靠卫营几千兵卒在小竹山以西的丘谷之间仓促布阵,怕是封挡不住其渡下塘沟而来的冲击……”

    邓复所言不假,岭脊上的望哨能用肉眼看到来敌的踪迹,来敌必然已经接近下塘沟,而淮东又有六七百骑在下塘沟南,保护其渡溪的外侧,他们想进到下塘沟南岸、利用下塘沟御敌已经不及。

    虽说他们在袁河以北、在小竹山西麓有七千兵马,但都分散在小竹山西麓的诸岭丘之间,展开纵深有二十余里。

    散开的每一队人马,都在六七百人或千余人左右。这种分散式的部署,是为了将昨天进入新渝的六七百淮东骑兵驱逐出去,防备其迂回穿插,以保护在沿袁河北岸前进的中军主力侧翼不受干扰。

    在这之前,这种部署很有效,毕竟他们面对只是六七百淮东骑兵,利用丘山、林谷、溪河的地形或进或退,可攻可守,可缠可打,但面对更大股涌来的淮东骑兵,这种分散的部署就很致命。

    很可能一支人马等不得其他兵马接近相援,就会给大股淮东骑兵围上来打溃歼灭,活生生的给对方分而歼之的机会。

    通常在这种状况下,分散于小竹山西麓的人马,应该立即往后撤出。

    毕竟还有二三十里的缓冲余地,边撤边聚,撤到袁河北岸,近七千步兵,也能围集起来。淮东以骑兵为主,但对聚集结阵、人数又多的步卒防阵,依旧难以猝然克之。

    但这时,散在小竹山西麓的七千人马,非但不能往后撤退聚集,还必须要阻止淮东骑兵接近袁河北岸——因为在袁河北岸的驿道上,袁州兵马中军主力近两万人,正以行军阵列一线长蛇展开。

    行军阵列的最前头,离新渝还有十三四里,尾后更在十三四里之外,阵列散得极快。

    陈子寿一边预测从北面驰来的淮东骑兵人数,一边回头看袁河北岸的中军,心焦如焚。

    陈子寿也是征战多年的宿将,虽说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惊慌,但脑子还在思考,晓得中军主力想要在淮东骑兵杀之前全面避入新渝城肯定是来不及。

    发现淮东骑兵的时机太晚,这时候还要强行入城,只会引起大混乱,速度反而会拖延下来,不会快。撤退也不成,叫淮东骑兵在二三十里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就能咬住他们。这时往西逃,在天黑之前,并没有险峻地形可用来断后,而且全军士气本来就弱,一逃,很可能会引起全军大溃。

    陈子寿一边派人命令张雄山尽可能在小竹山西麓拖延淮东骑兵进击的速度,一边将行进中的中军主力分作三截,前部一截立即加速行进,避入新渝城,中部一截,立即离开袁河北岸大道北进,填入小竹山西南麓就地结阵防守,迎击淮东骑兵很可能随后而来的冲击,后段一截就地收缩结阵。

    陈子寿也不去跟张雄山汇合,而是直接去西边,与后段兵马汇合,在赤土岗西南麓寻找险峻地形就地部署防阵。就算张雄山在小竹山西麓给打溃,等后面的兵马全部赶来,除前段先行避入新渝城防守的兵马外,陈子寿还能在赤土岗聚集一万六七千步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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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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