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数个月的时间里,东胡人一直都是重兵监视外围,逐一剪除外围屏翼,层层推进到六月上旬,除了燕京城没有失陷外,朝廷在京畿地区控制的城池仅台湖、三河两座小城。(_泡&)
李卓给赐酒药死后,虽说李卓相当配合的留下数封遗书,其中就有一封劝诫陈芝虎要尽心效忠元氏。崇观帝却不敢用陈芝虎护送自己突围,甚至不想将遗书交给陈芝虎,而节外生枝。又在突围前夕,调陈芝虎率部北调加强三河的防守。
六月十五日夜,雨将歇时,兵部左侍郎王吉元率京营禁卒两万余人从泰和门出城,进入燕京城东南四十里地的台湖大营。然而到此时,犹不肯对将卒泄露,主持台湖大营的兵部尚书周宗宪,也是在看到王吉元携来的秘旨,才知晓通盘计划。
即便周宗宪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只因离开燕京城四十里在台湖大营主持军务,竟然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突围方案,受猜忌到这种程度,令他愤怒得想当场将“督师帅臣”的银印及尚方宝剑交出去。
愤怒也罢、心寒也罢,事已至此,周宗宪只有吞下怨气接旨,要利用皇上留给他的一天“宽裕”时间依照秘旨与王吉元以及从六月初八才到台湖大营任监军使的王启善安排整个突围行动。
通常说来,在平易地形两天时间赶两百里路相对容易些,刚上路体力也充沛,训练较为完备的镇军大多数能做到这一点。要是一支军队五天能赶五百里路,接续抢渡数条河流,绝对要算一流的精锐之师。
在津海与台湖大营之间,东胡人在香河结营,驻有步骑两万余众监视这边。而且东胡人的蓟州大营出动赶来追击也快。要是往东突围的兵马在路上走得稍慢一些,很可能就会给追击的东胡人骑兵主力咬住尾巴打得大溃。
突然向东突围,面对东胡人在东面的香河大营,他们有兵力上的优势,等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得信追上来,少说也是在一天之后。沿途再派出断臂救生的拦截兵力,就能确保突围主力不受东胡人追击的抵达津海外围。
往南,东胡人差不多控制了燕南二十余县,但东胡人在燕南的封锁兵力不足四万步骑,有限得很。而东胡在燕南的四万步骑还要分出相当多的兵力去防备南面的梁成冲部及陶春部,也就从燕南抽不出多少兵力来拦截这边往南突围的兵马。
但是往南突围的时间太长,五百里路,考虑东胡人骑兵小规模的骚扰,突围兵马走完全程避入平原城或阳信城,少说需要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足以让东胡人的骑兵主力从蓟州追出,在燕南千里方圆的范围里兜跑一个来回了。
李卓是皇上赐酒鸩杀,却是陈信伯亲手递的酒杯,淮东要拉拢李卓旧部,也绝不可能让他舒服了。他七老八十了,人生本无指望,与其到江宁受人欺辱,还不如死在途中全了忠烈之名。
虽说最终会动员京营军加宣府军六万兵马分两路突围,就算崇观帝最终能顺利逃到江宁,能直接孝忠于他的兵马也将所剩无几。江宁众人到最后都放弃了援救燕京的努力,哪个不担心崇观帝重掌帝权后会清算这笔帐?
“老臣陪太后去山东。”陈信伯说道,他晓得,若是李卓不死从容布置此事,南下直接突围去山东,才有一线生命,但到了这一步,无法向东、还是向南,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果如汗王所料,南朝军兵分两路突围——南朝天子应往津海而去,这个归大王爷您。末将去追往南逃的那一路。淮东有一部骑营在外围,在河间的骑兵要封住空隙,就不能调出来!”那赫雄祁说道。
“不,你所部不动,你给我盯住陈芝虎,务必将他留在北面,”叶济罗荣说道,“我先往南穿插,将往南逃的一路打溃。这一路兵马不会强到哪里去,容易击溃。再回过头,也有力气,跟汗王合围东逃的那一路兵马——这一次要包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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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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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分兵南下的两万余兵马,是京营南苑驻屯兵,簇拥着以太后梁氏、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陈信伯、鲁王元鉴海等人为首的部分南迁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向南突围。
这一路兵马于十六日午后出台湖大营往西南而行,入夜在离云崖山十余里、离燕京城南泰门近四十余里的张家集滞留——后半夜,滞留云崖山北麓的难民,都能清楚的听见大批骑兵疾行过境有如洪水肆虐的声响,听得人胆颤心寒。
按说最安全的就是老实留在成寿集,混杂在难民之中,但吴齐在拂晓之时,潜上云崖山观看战情。陈定邦一瘸一拐的也跟着上来,恰看到在暗弱晨光里仿佛黑色洪水似的东胡人骑兵集团掠过云崖山南麓展开,像洪水,又像无情的狂沙一样,往张家集方赂席卷而去。
虏骑趁夜奔袭而来,算上从蓟州大营出发的时间,至少在路途上持续行军十个时辰,而仅有少量休息时间。
东胡人根本就没有稍作休息再进攻的打算,而是直接以追击阵列在云崖山之前的空阔地带展开,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对滞留张家集一带的南逃兵马展开无情而坚决的攻击。
“看山前展开的骑兵规模,怕有不下两万精骑,”陈定邦握紧拳头,眼睛像恶狼似的盯着山前的战场,说道,“应有一部精骑监视三河的陈芝虎——这么说来,往东突围去津海的京营军与宣府军暂时还没有人理会,可能到接近津海外围才会受到拦截。东虏是打算用骑兵主力先打垮这边,才火速掉头往东打——东虏这次要包圆啊!”
“恐怕就是如此!”吴齐说道。
虽说到后期东胡人共有六七万骑兵进入燕南、冀东地区作战,但要控制整个燕冀战场掌握主动权,东胡人在逐渐依重新附汉军打主力的同时,其骑兵也分散多处,后期集结在香河-蓟州大营休整的骑兵主力也就三万多人。扣除用于监视陈芝虎部的骑兵,东胡人在冀东能调用的骑兵主力,也就眼前这些了。
陈定邦与耿泉山原为陆敬严所依重的部将,从崇观十年之后就长期跟随在李卓身边效用,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其他不谈,这次只要能将陈定邦安全护送到淮东,就是一桩大收获。
相比较东胡骑兵的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以及要吞噬一切的野心,滞留张家集的这两万京营军实在乏善可陈。
叶济多镝所率领、控制燕南纵深地区的兵力本身就有限,而其主要防御对象是在平原集结的梁成冲部以及在清河集结的陶春部,能抽出来的拦截兵力相对有限。
南逃的这一部京营军应该清楚其南逃路上,主要威胁不在前,而在后,应该重视防范从后路追袭来的东胡骑兵主力。临时驻营,也应该要利用夏季河流水势汹涌的特点,尽可能选择较为深阔的河流渡到南岸作短暂停留,这样就能避免东虏骑兵直接逼上来的打击。
入夜后就在张家集停留的南逃京营军,在往南突围的第一夜就犯下致命的错误。虽说连夜搭设了浮桥,但除了两千余前锋兵马,近两万兵马都滞留在卫河张家集段的北岸。
从云崖山过去,十数里地,除了两条细小的河沟外,几乎就没有天然地形上的阻挡。大概在东胡骑兵的前哨过了云崖山,京营军才匆忙在后阵部署防御,乱糟糟的将辎重车卸了骡马,堆到阵后,防止东胡骑兵直接冲阵。
东胡骑兵的前锋避开乱七八糟的车阵,分作两队绕到侧翼寻找空隙打入,用弓箭无情的射杀京营军将卒,以便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东胡骑兵也是以轻骑为主,多穿皮甲,但是超过两万人规模的骑兵军团,必然也有甲骑的配制,人数还不少。
南逃京营军在后侧仓促形成的防御阵在虏骑弓箭的射杀下,就混乱一片,东胡人临时组织的一支千人规模的甲骑,就仿佛一记重锤,发动一次进攻,就立时将这支京营军的阵列打塌掉一只角。
南逃京营军所组织的数次反击都软弱无用,给轻易的瓦解。日隅时分之前,两万多人规模的本阵就给东胡人打透。
由于时间有限,虽说架设了浮桥,但东胡人追上来到直接展开攻击的时间很短。南逃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的车辇,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浮桥通过,撤到南岸去,更多的是给保护在本部的中间。当本阵给东胡骑兵直接打透,给保护在中间的车辇车驾,就像给竹竿子捅到的马蜂窝,惊骇四逸,直接导致整个本阵的彻底崩溃,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南逃京营军没有在仓促接战之初就崩溃,表现已经颇让人意外了。本阵都给东胡人打透,主将帅旗给砍断,给保护中间的南逃车辇车驾,引起彻底的混乱,结局就无法再改写了。
恰如陈定邦战前所料,东胡人还要集结兵力往东追击,这边主要是以击溃为主。
南逃京营军给打垮之后,东胡骑兵主力就开始退出战场,往云崖山南麓一带收缩,仅留三多千骑兵继续控制战场、切割、追歼溃卒及南逃的王公大臣,南逃京营军仅有三千余人及部分王公大臣逃到南岸,及时断掉浮桥。
无数溃卒给追杀,慌不择路,给逼入水势湍急的河流里。身穿甲衣,入水即沉;无数人纠缠在一起,即便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溺水者一起拖入河底。看着那些在河水里挣扎的影子,陈定邦似乎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嚎叫。
也有少数溃卒小股的坚持防御;更多的溃卒,似乎醒悟到南逃无望,折向西北,往燕京方向或逃窜或突围。更多的将卒抛掉兵甲,选择向东胡人屈膝投降,仿佛刚给砍伐过的树林,一排排像木桩似的跪在地上。
战力悬殊太大,结局也无悬念可言,战场上东胡骑兵左突右冲,朝廷投入无数钱粮所养的京营军,却是凄惨的在遭受屠杀或者不抵抗就投降,吴齐、陈定邦等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虽有三四千人逃出去,但从张家集出发,穿越燕南,有近五百里的脚程,在这一区域,东胡有四万余步骑,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南逃,还真不好说。
看到东胡人有派人过来控制云崖山的迹象,吴齐、陈定邦等人也没有敢继续在山上停留,从小路退回北麓的成寿集,躲入茶铺子的暗间。眼下只能留在成寿集借流民作掩护,等候时机再离开燕冀,也绝了去三河联络陈芝虎的心思。
“李兵部给崇观帝赐酒药死的消息还是暂时瞒着陈芝虎为好,”吴齐找来陈定邦说道,“就算潜往三河还有空隙可钻,但在南下道路几乎给彻底封锁的情形,陈芝虎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很难预料——我们不能去三河冒这个险。”
陈定邦虽然没有直接在陈芝虎手下为将,但同出东闽军一系,对陈芝虎了解颇深。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陈芝虎很有可能将他们扣下来,直接投向东胡人。
这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无法派人去找狗犊子卢雄,想来卢雄要见到陈芝虎,差不多要等到三河一线的战事有了结果之后。吴齐能预料等到三河战事结束,是不是给陈芝虎知道李卓身死的真相,也许都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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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济罗荣的奔袭下,南逃京营军两万余人,除少数人及时逃脱外,支撑不到半天时间,就告崩溃,伤亡及溃卒一时间盈野塞谷。
仅剩千余守军的台湖大营,于十七日夜开城投降。陈芝虎除了退入燕京城,南下的通道给封锁得严严实实。
叶济罗荣率所部骑兵主力在云崖山南麓稍作休整,有小股骑兵进入云?潮河的上游搭设栈桥,打算驱使骑兵渡到北岸攻击南朝这部兵马的侧翼。
潮河会战比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东逃兵马分京营、宣府两部,唯有渡过潮河打开津海外围的缺口,逃入城里去,才算逃劫生天。京营禁卒搭桥抢渡,与拦截的新附汉军发生激战,逐步在南岸扩大控制区域,打算将更多兵马调到南岸参加之时,一支不愿随帝南迁的宣府军,从左后翼直接脱离本阵,往西北方向逃出战场。
虽然撤出的那队宣府军才有四五百人,但突然的变故,使得宣府军侧后露出致命的弱点,更使得全军士气大挫,成为潮河战事溃败的一个关键楔机。
叶济尔的长子,多罗郡王叶济白山在此时才率两千精骑从上游渡过潮河,等不得叶济罗荣率主力骑兵渡河来,毅然率两千骑兵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宣府军的左后翼穷追猛打。
当时在北岸的宣府军、京营禁卒差不多还有近三万兵马,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给叶济白山所率领的两千精骑搅得稀巴烂,随着东胡人渡河骑兵人数不断的增加,北岸的战事越发的没有悬念……
抢先渡过潮河的数千京营禁卒,也方寸大乱,给拦截的新附汉军抓住机会,一举击溃,无数人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几乎要将本就不宽敞的潮河堵住。
虽说宣府军曾是朝廷最后掌握的几支精锐之一,但到最后军心涣散,已经没有多少坚持作战的意志。突围的命令来得太突然,普通的将卒都没有心里准备,几乎都下意识的抵制迁都南撤。即使没有逃卒成建制脱离本阵的事件发生,也根本无法依赖这么一支军队打开东胡人在津海外围的缺口。
黄锦年、林续文、高宗庭等人,就站在津海城北寨的城头,看着东逃兵马给东胡人彻底击溃——这对津海守军的士气打击,也非常的重,但是东逃兵马根本不能渡过潮河、在南岸建立稳固的阵脚,这边也根本就谈不上出城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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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南归
出燕京分两路突围的六万余兵马,仅在三天时间里,就给东胡人风卷残云的吞噬了个干净,其败之速、其亡之勃,令人瞠目结舌。
随军突围的王臣大公及后宫妃嫔或死或俘无数;连亲卫禁卒都溃散逃亡或弃械投降,崇观帝不甘受俘,含愤跳入潮河,郝宗成也是饮毒而死。
由于东胡人在潮河下游的入海口河段,埋桩沉船及抛入大量的树杈桠,防备津海军的战船进入。成千上万宣府及京营将卒在战时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都给堵在河口,一直到二十三日,才找到崇观帝给河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要不是身上所穿的龙袍,以及以王启善为首的投降太监都证实崇观帝在最后时刻投水而亡,谁都难以想象这么一具浸得跟白猪似的尸体,跟端坐龙椅之上的大越天子有什么联系。
这一战,东胡就彻底奠定鲸吞燕冀大地的胜局。
虽说燕京、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还没有最终失守,但已经无碍大局了,在燕冀及晋郡大地,已经没有真正能威胁进入这一区域的燕胡近三十万兵马的军事势力存在。
叶济尔一面下令厚殓崇观帝来笼络人心、安抚降叛将臣及捉俘兵卒,一面将崇观帝突围不成而投水就死的消息通传天下,借此打击大越军民的抵抗决心跟士气。
叶济尔使长子叶济白山留在津海督战,在解开外围的威胁之后,以新附汉军为主力,对津海正式展开残酷的攻城争夺。叶济尔则亲率六万余步骑主力,在叶济罗荣等将臣的扈从西进,于二十七日兵临燕京城下,大营就扎在云崖山南麓的张家集。
燕京留守使张协缒人出城,进入东胡营帐议降事,于二十九日率留守将臣及两万余京营军兵卒出城投降。
叶济尔择了吉时,于七月初一进燕京。
虽说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还有少数守军坚持不降,还要东胡人继续保持在内线用兵,在燕南及晋南,也要防范南朝在河淮一带的兵马的反扑,但对叶济尔来说,眼下最紧迫的已经不再是军事上的得失,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燕冀及晋郡的形势稳定下来。
在燕冀的根基太浅,很可能会因为一次偶尔的军事上的失利,就赶出关去。
与其同时,燕胡诸部及新附汉军加上潮河、张家集等及燕京降附,燕胡在燕冀及晋郡的兵马总数达到三十万众,包括燕东诸胡精骑七万余,燕西诸胡骑兵三万余,新附汉军十五万余,降俘五万余。
要在燕冀等地维持如此庞大的兵备,甚至后期还要继续扩大兵备,对山东、河南以及秦郡用兵,直至彻底的席卷天下,绝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七月初五,叶济尔在燕京改汗称帝,赐封张协为燕国公,食邑三千户,分别拿右承政、燕京府尹等重职笼络张协、范文闵、王启善等降臣,并大肆招揽士绅进入地方为官,遣流返回、以事生产。
初六日又出安民策,传旨昭示天下,以此次入关战事波及地区为限,减免包括大同、宣府、辽西、冀西、晋北、晋中、晋南及燕西、冀西、京畿等地在内的大部分新占区域的田税粮赋两年,还民修养生息。
在主力给调离之后,仅余一万守军的宣镇军在坚守大半年后,粮尽开城投降,燕冀大地,仅三河、津海两城还在坚守。
在三河,以那郝雄祁为首,近四万步骑将陈芝虎所部万余人围了水泄不通。
在津海,东胡人以叶济白山为首,八万步骑,从陆地彻底封锁津海城,展开残酷的攻城争夺。
燕胡当前在燕冀最紧要的事情就是遣流返乡——仅燕京献降时,城里流民就有三五十万,加上京畿诸县避入城里的难民,更是高达百万——故而除了去津海或三河的道路不通外,成群结队穿过燕南,即使路上遇到东胡人的游哨,也不会每次都给盘查。
七月初八,军情司布在燕京城里的眼线护送扮成流民的姜岳等人出城来,与吴齐、陈定邦汇合。
陈芝虎给团团围死在三河,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他们聚集几十人能解决的问题。陈信伯的侄女婿、司天少监姜岳是林缚点名要接出来的官员,在姜岳等人赶到成寿集,吴齐也不再亲自留在北地耽搁,借着流民返乡潮的掩护,分批穿过燕南敌境。
历经千辛万苦,于七月十八日从沧州秘密出海,与先一步从津海撤下来黄锦年、林续文、高宗庭在海上汇合。
津海军三将之一的吴天率部守西离寨时,面中流矢,不幸牺牲;也因为吴天的战死,西离寨给敌军趁乱夺去,守寨兵马不足半数能撤出来,一次被歼一千余人,是津海守城战打到此时,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津海流民仅剩最后的四万人还没来得及给疏散,但都撤到内线的涡口寨及津卫岛上,马一功、杨一航及孙尚望等人会率守军坚守到最后。江宁那边正在议立新帝,林续文与黄锦年要先一步赶去江宁,争夺他们在江宁政权里的位子。
高宗庭、耿泉山得知李卓给崇观帝赐酒药死的真相,心灰意冷之余,除了去崇州,天下之大,也没有他们的安身之处,这次也撤下来,随船先去崇州。
虽说对燕冀此时的局势早有判断,但事实真真切切的摆在前面,又觉得残酷,难以接受。
陈定邦与高宗庭、耿泉山在船上相遇,在甲板上置了香案,祭奠李卓。
林续文、吴齐等人都到香案前祭拜,黄锦年颇为尴尬。
虽说后期黄锦年一直都在津海坐镇督管津海仓,但他始终是楚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在幕后控制京畿米市的黑手之一。要说制肘李卓致燕冀败局,黄锦年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倒不是黄锦年良心大发现,从此改头换面要做好人,而是形势由不得人,不容他不反思与淮东亲近人物的关系。
黄锦年早就将家小接到津海安置,即使是燕京主持生意的次子跟两个侄子,也在战前及时撤到津海来,险险的保全了家族。但是想从津海撤到江宁去,甚至想在江宁占个位置,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虽说在京畿的田宅都花为乌有,但黄锦年家族从京畿转移出来的真金白银就在七八十万两——淮东与黄锦年本就是暗斗得不亦乐乎的政敌,黄锦年的底细,淮东要是一点都摸清楚,也不可能有今天这般的势力。
以往黄锦年是朝廷大员,在津海跟林续文争权斗力,此时却是淮东菜板上的鲇鱼。
虽说在林缚行声东击西之策离开津海之时,黄锦年破口骂娘,但随着形势的发展,特别是淮东在占领明州府之后,江宁都承认淮东的行为,并使林缚兼领浙东制置使,黄锦年再看不清楚形势的发展,也枉他在官场厮混了半辈子。
黄锦年在五月上旬,就让长子黄承恩一家先一步撤去崇州,就是让黄承恩与淮东谈条件,他也晓得自己对淮东是有用处的。
最终谈妥的条件,就是黄锦年家族拿出五十万两银出来,一半无偿捐给淮东军司作军资,一半作为本金纳入淮东钱庄。
黄锦年最后主动提出要将家人安置在崇州,他晓得江宁的那潭水极深,说不定就会有兵祸爆发,在淮东入主之前,江宁还远不如崇州安定。将家小留在崇州为质,也要淮东放心支持他在江宁为官。
官场便是如此,李卓视陈信伯为师为友,最终却是陈信伯送他最后一程。
黄锦年如今也算是淮东一员,他又不是直接陷李卓于死地的凶手,高宗庭、陈定邦、耿泉山等人也不能视他为仇。林续文邀黄锦年到香案前来祭拜李卓,他们也以李卓门人自居回礼。
随吴齐上船的,还有姜岳一家五口。
姜岳本身是一个极力想摆脱派系斗争的官员,西秦党与楚党争斗到最厉害时,楚党在中枢仅存陈信伯、姜岳两人。陈信伯能留下来,是崇观帝想要借他压制张协;姜岳则是与世无争,在天文历法上的成就,朝野又确无人能及他。
姜岳虽多年来给淮东提供很多帮助,更多是认同林缚在崇州推崇杂学匠术的做法,超脱在派系斗争之上。
林缚点名要求军情司掩护姜岳一家南下,也没有将姜岳直接卷入派系斗争的意思;姜岳能南下,在司天监或工部任职,对推动杂学匠术的发展,自然会有极大的好处。
祭拜后,先安排惊惶未定的姜岳一家人进船舱休息,林续文他们将吴齐、陈定邦二人聚到船舱里议事。
“我们要先去阳信……”林续文说道。
“哦,周普率骑营退入阳信了?”吴齐问道。
张家集战事之后,整个冀东南地区,铺天盖地的除了东胡人的骑兵,就是乱兵溃卒。东胡人的游哨不要对付,那些乱兵溃卒一样是要命的存在,吴齐、陈定邦等人给困在成寿集,一直都得不到外围的消息,所以也不清楚周普与淮东骑营在燕南的动作。
“要是仅周普率骑营退入阳信,我们也需要在阳信靠岸,”林续文说道,“周普在河间城西从敌骑刀下救出太后、鲁王一行人,只是给敌骑咬得紧,只能一路退到阳信去了……”
吴齐瞬间便明白林续文、黄锦年为何中途赶去阳信?阳信已经给以顾嗣元为首的青州军接管,外人看林顾一家,要是顾嗣元没有太大的野心,周普护送太后、鲁王一行人退入阳信,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怕就怕顾嗣元节外生枝——吴齐暗感可惜:周普习惯在战场上争胜,对这种隐憋的斗争还是不够熟悉;换作他在军中,根本不会在阳信滞留,也不会让消息泄露出去,而是一路带兵护送太后、鲁王一行人穿过山东半岛,直接到淮东的地盘再谈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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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野心
船到朱龙河口,接到从阳信递来的消息,太后、鲁王一行人给护送去了青州。
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吴齐等人即改向南下,船进入莱州湾,才晓得林缚亲自到莱州了,就住在内湾口的峡山大营。
津海民众南撤,先从津海往莱州转移,转从莱州沿胶莱河南下,到胶州湾或走海路或陆路,疏散到淮东境内安置。莱州是津海民众南撤最大的一个中转基地,淮东以集云社、黑水洋船社的名义,在莱州召集数千艘大小舶船,屯粮草补给数万石。
为弥补人手不足,早在五月上旬,淮东又从名义为商社武卫、实际为原亲卫营及津海军各抽调两营兵卒进入莱州,负责组织疏散事,在莱州城东北方向的内湾口结营,名为峡山大营。
淮东当初最后决定支持顾嗣元组建青州军,从梁家手里接管临淄、阳信等城,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短时间里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人员疏散,必须要从青州境内借道——自然也需要得到青州诸人的许可,淮东才能在莱州城外结峡山大营。
林缚是以督促流民疏散事务的名义来莱州的,总不能公开说是来抢太后跟鲁王的。
林续文、黄锦年、吴齐、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以及姜岳等人就在莱州内湾靠岸驻泊,进峡山大营见林缚。
十万余从津海疏散来的难民,都拥挤在内湾口一带,还没有来得及往南转移,峡山只是内湾口一道低矮山岗,控制着左右地势,所以将大营设在峡山上。
峡山大营里战马声嘶——周普还兼着典卫一职,淮东骑营实际上就是林缚的宿卫精锐,林缚住入峡山大营,周普自然要率骑营保护左右。
高宗庭心里想:难道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都在峡山大营里?又觉得没可能啊!
林缚站在峡山大营的辕门前迎接诸人。
时唯七月之末,天气炎热,林缚一身青甲,手按着腰间的佩刀,站在太阳下,额头都是汗珠子,看到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从拐角露出脸来,迎上去,说道:“算着你们这几天就会过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候。我躲在淮东,让诸位辛苦,我在这里给大家行礼……”
林续文稍停一下,让黄锦年走到前面来。林缚不拿架子,黄锦年格外感激,有时候人争的就是一个颜面,作揖还礼道:“不敢不敢,唯有大人运筹帷幄,我等才能安全脱困,该是我等向大人行礼道谢……”
“黄公客气了,”林缚搀住黄锦年的胳臂,又与林续文、姜岳等人招呼。他以族中排行唤林续文“大哥”,直唤高宗庭的名字,唤姜岳“姜大人”,然而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等人,不管彼此明面上的地位差异,皆唤林缚“大人”——这称呼里的细微差别,叫姜岳吃了一惊。
姜岳为官,极为不参与派系斗争,但不意味他就不明白其中的微妙。李卓死了,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等人加入淮东,倒没有什么疑问,但他原以为黄锦年、林续文会作为淮东的政/治盟友前往江宁。
细辩称呼里的细微差别,黄锦年、林续文这是明确加入淮东一系,要唯林缚马首是瞻啊。
姜岳感激林缚派人护送他一家老小南逃,作揖道:“林大人援手之恩,姜岳感激不尽!”
“姜大人客气了……”林缚还礼道,他敬重姜岳的学问与品格,这样的人物可以为友,也不想将他过早的拖入派系争斗中来。
除姜岳之外,林缚还指示吴齐率领军情司在北地潜伏的人员,联络各部在杂学上颇有建树的官员以及工部及诸监司所属的一些大匠、匠官,安排掩护他们南下。
这些人在整个以儒学为主流显学的官僚体制内就极不受重视。
在崇观帝出城之后,张协虽任留守使,手里还有两万京营军,燕京城里则不受控制的限入混乱之中。借着混乱,这些官员、大匠拖家带口从府宅里失踪,借流民掩护出城,而分批潜行南下,也没有引起东胡人的重视。
事实上,张协等人率守城的京营军向东胡人投降了,但留在燕京城里的绝大多数官员,包括燕京失守前还当值的、赋闲在家等候补缺的以及翰林院的进士官们,都各怀心思闭门不出。反应敏捷而敢冒险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迟钝、观望的……
姜岳等司天监官员在场,也不便谈论其他,国难当头,洗尘压惊也是必需的。在宴后,林缚才将林续文、黄锦年、高宗庭、吴天、耿泉山、陈定邦等人请到他的住处。
“宗庭、泉山还有定邦的家小,我都派人将他们从江西接到崇州了。你们到崇州后,就能跟家人团聚……”林缚坐下来,询问诸人在北地的辛苦。李卓给赐酒药死的详细,林缚早就得到回报,他心里恨,却无计可施。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南逃到河间,给东胡骑兵咬上,陈信伯以老迈之躯率一部甲卒殿后,战时给东胡骑兵践踏而死。
而崇观帝在潮河战败后投水而死,郝宗成也饮毒而死——短时间里想给李卓翻案都不可能,何况在李卓死后,虽然将辽西兵败的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但崇观帝并没有定下什么正式的罪名。
李卓祖籍西秦,他到江宁赴任以及到燕京赴任,都是只身赴任,家小都在西秦故籍,林缚也没有什么借口将李卓家人接到淮东来。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是江西籍人,在李卓任江西按察副使进闽郡督军时,给陆续重用的。他们加入淮东,林缚将派人将他们的家小都从江西接过——一方面是要他们从此安心为淮东办事,另一方面江西的形势很不稳定,而朝廷派系党争很快就会演化成军阀势力之间的制衡,家小总不能落在别人的地盘里。
“多谢大人体恤!”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三人要站起来行礼。
“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这么客套!”林缚拦住三人,要他们坐定了说话。
“此间不见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那就应在青州了,”高宗庭压着声音问道,“难道顾家真有心想拥立鲁王不成?”
“那老妖婆,不晓得她怎么做到的,竟然看透青州军与淮东之间的龌龊,”周普坐在旁边闷声说道,“老妖婆身边毕竟还有四百多京营军跟着撤下来,顾嗣元又嗅着鼻子先赶到阳信,老妖婆便跟他勾搭上。害我也不能将这老妖婆跟那鬼捞子鲁王扣押下来,只能看他们跟顾嗣元去了青州……”周普窝着一肚子火将太后及鲁王给顾嗣元抢着护送去青州的事情像倒豆子似的吐出来。
周普在这种事情上毕竟没有经验,换了其他擅长谋算的人,根本就不会在阳信滞留,只会尽一切可能封锁消息,将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强行护送进入淮东的控制区域。
这事也不能怪周普考虑不周详,人必有缺,焉能十全十美?
“宗庭果真心思敏锐,一猜即中,以后有宗庭替我谋划,淮东多一臂助啊!”林缚笑着夸赞高宗庭,也没有责怪周普的意思,北地的形势都是预料之中,津海诸人照计划做得很好,能将梁太后及鲁王控制在手里,未必就不是一个烫手山芋。
“大人过誉了,”高宗庭说道,“倒不知道有没有旁人在背后筹划,仅看太后及鲁王一行人到阳信宁可落入青州军的掌握之中,也要迅速与淮东脱离瓜葛,这算计不弱啊!”
“哦!现在确实有些头疼,”林缚说道,“我还没有直接跟顾嗣元联系,太后及鲁王那边,也只是派人去表示了一下慰问!”
要是太后及鲁王落入淮东的手里,淮东当然不会在这里节外生枝去拥立什么鲁王。但在淮东掌握鲁王的情形下,还坚定的拥立宁王在江宁即位,宁王自然也要拿出更多的好处来,以酬谢淮东的拥立诚意。
要是崇观帝能逃出来,则另外一说。淮东若是拥护崇观帝进江宁坐龙椅,元鉴武除了捏着鼻子继续做宁王外,还要自己将左膀右臂砍掉,以免给猜忌惹来杀身之祸。
实际上,鲁王元鉴海是远远不够资格去跟宁王争帝位。
可惜棋差一招,林缚赶来山东,周普已经失去对当梁太后及鲁王等人的控制。
梁太后及鲁王在军国大略上很差劲,然而玩阴谋诡计又是一等一的高手。
只要帝位君权确立昭告天下,鲁王的作用就会受到限制;梁太后或许会有前往江宁的机会,也仅有守在深宫里等死的老妇人,便是梁家撑腰也远不能帮她恢复往昔那种掌控内廷的荣耀。
很显然,梁太后心里也清楚落入淮东的手里,会有什么结果——这个老女人心里不甘!
当顾嗣元、陈/元亮等人飞速赶到阳信来见驾,梁太后迅速看明白,青州与淮东明面上是同出一源、同气连枝,但多少有些貌合神离。而且青州军以顾悟尘之子顾嗣元为首,才是新编而成,还远不能称是一支强军,但是野心勃勃。
梁太后晓得不可能轻易脱身带鲁王去济南府与梁家汇合,而跟老谋深算的淮东打交道,远不如跟野心勃勃却势力弱小的青州军打交道。
若是让鲁王落入淮东手里,青州军及顾悟尘是占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的,但青州军控制鲁王,联合梁家及淮东以及在江宁的顾悟尘拥立鲁王为帝,青州军至少能占三分之一的拥立功劳。
梁太后便是看淮顾嗣元的这种心态,到阳信后就迅速摆脱周普的控制,与顾嗣元接近进入青州城——顾嗣元显然也是很有些想法。
单单这桩事,令林缚感棘手、头疼。
东胡人在燕冀势如破竹,整合燕冀、晋郡地方势力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有效。
河淮江浙等地,这时候应该迅速而果断的拥立宁王为帝,组成江宁政权,建立新都,转而将精力投入河淮一线,建立防御,而不是应该在这里,为拥立新帝一事节外生枝、进行不必要的内斗。
高宗庭本也是要劝林缚不要轻易动拥立的心事,风险太大,南边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见林缚蹙眉大喊头疼,便知道他没有这个心思,但是青州军及顾悟尘、顾嗣元父子就难说了。
利令智昏,在只手遮天、触手可及的权势面前,没有多少人是能保持清醒的。在青州军的组建问题上,淮东与顾悟尘及青州诸人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何况在野心家看来,顾悟尘在江宁身居兵部左侍郎之位,又掌握江宁水营,近侧有东阳军可以依重,联合淮东、青州军、梁家的势力,废宁王、拥立鲁王倒没有太大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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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津海之利
夜色渐深,林缚安排黄锦年等人先去休息;吴齐既然过来了,那就由他与周普一同处理峡山大营的军务。
虽然林缚此行过来,军情司还有王成服、陈恩泽等人随行,但峡山这边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如何尽快将滞留在这边的十万余津海民众沿胶莱河往南疏散,王成服、陈恩泽给林缚派去协助处理民众疏散事务,仅留周普主持峡山大营。
周普强于带兵打仗,繁琐细碎的军务缠到身上就头疼万分,看到吴齐回来,比看到亲爹还亲热。
耿泉山、陈定邦本就是武将出身,此行加入淮东,林缚也就直接安排他们协助吴齐、周普二人处理军务。
峡山大营除了淮东骑营、商社武卫及小部津海军四千余兵力,还有数千从津海先一步撤下来的伤卒,更主要的还是要做好津海军撤过来的淮备。
就当前的情形,燕胡会坚决的攻下津海,而且也有足够的兵力去强攻津海——放弃津海也是无奈之举。
林缚虽说不会放弃津卫岛,但津卫岛孤悬海中,岛寨内的驻地仅两百余亩,在淮东积蓄力量阶段,津卫岛的作用主要是从沿海牵制扰袭。在东胡人几乎没有水师力量的情况下,城寨险固的津卫岛留两千精锐驻守足够了;剩下的津卫军近万精锐,都将撤到淮东休整。
能与淮东争对津海军控制权的,也就林续文了——如今林续文都彻底加入淮东,津海军将卒家小都迁入淮东安置,津海军彻底溶入淮东,就不存在丝毫的阻力。
林缚初步计划是在步军司再独立设一部来安置津海军。
津海军脱胎于晋中军残部,成形于津海、阳信诸战,守津海,为三十余万民众疏散争取宽裕时间,都战功彪炳,影响甚深——虽说吴天不幸战死,但马一功、杨一航,都是优秀的将领。
津海军在加入淮东之后,也是有资格独立成军的,也将为淮东再添一支精锐战力。
*************
林缚将林续文、高宗庭两人单独留了下来。
峡山上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僧院,淮东便是征用了这座僧院结峡山大营。林缚到莱州后,便将僧院当成他的行辕,他平时起居就在峡山僧院的西厢院里。
院子里有几株桂树,正值花季,枝叶间尽是米粒大小的浅黄花骨朵儿,浓郁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林续文、高宗庭随林缚踏着石径上给风吹落的花粒而走,看见个美艳妇人从回廊间穿过走来——这个妇人,在山阳、在盐渎,高宗庭都在林缚身边见到过。以前也未留意,林缚也未曾介绍,高宗庭只当这妇人是林缚的宠妾,没想到林缚这回出来,又将这女人带在身边。
林续文也不甚在意,在内宅遇到女眷,作为礼貌,他还要转眼看别的地方以示避嫌。虽说林缚上回去津海,宋佳也跟随在身边,但林续文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这年头英雄爱美人,虽说在林续文、高宗庭的印象里,林缚不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但迷恋女色从来都不是一方雄主值得世人垢病的弱点——林续文也不会去细究七娘与林缚之间的秘密。
林续文身份不同,即便是加入淮东,他仍是林缚的族兄,到江宁后官位还将再上一层楼。即使在淮东林续文不会是最有实权的一个人,但也将是地位最超然的一个人。
看着跟林缚没有名份的小妇人走过来,林续文只是侧着身子微微颔首,以示见礼。
高宗庭则揖礼道:“宗庭拜见夫人……”
“高先生客气了,妾身永泰宋氏见过大公子、高先生……”宋佳敛身回礼,还自报了家门。
“少夫人……”高宗庭瞬时想明白眼前这容色清艳、体姿丰美的女子是谁来,愣怔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无论是奢家还是宋家,对宋佳、奢明月被扣押崇州一事,都是百般掩饰,哪可能主动将这桩丑事公布于众?
就淮东而言,宋佳的身份太敏感,在军司内部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旁人只当她是随行协助林缚处理文牍的女吏或者说是一个还没有定名份的宠姬。
以往高宗庭与淮东关系虽好,但高宗庭事李卓而忠朝廷,而林续文当时与淮东也只是同气连枝的同盟关系,还没有达到生死与共、水乳/交融的程度,宋佳的身份怎么可能泄漏给他们知道?
如今高宗庭加入淮东,林缚要依仗他作左膀右臂;林续文也彻底放弃据地自立的野心,在淮东就自然获得与林梦得、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等人相当的地位——宋佳以及宋佳背后的宋氏,是浙闽形势变局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重因素,这里面的种种微妙,高宗庭、林续文二人自然是应该知晓的。
相比较而言,黄锦年与淮东的媾和,更多的是利益与形势所迫,至少在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淮东真正核心的机密。
不仅仅宋佳的存在,林顾之间、淮东与东阳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红袄军之间的暗盘交易以及淮东军司所掌握的兵马、军事潜力及经济潜力,林缚请林续文、高宗庭坐下来,详细和盘托出……
高宗庭数月来,都在为燕胡人席卷天下之强势而忧心忡忡。
江宁貌似短时间里能组织起四五十万的大军来,但这么多兵马仓促凑成、支离破碎、彼此间勾心斗角、相互扯皮提防、各怀野心,如何能同时抵挡南边的浙闽及北面的燕胡大军?
大有一副大势失去、无法收拾的颓败跟绝望——但是知道淮东在最紧急时,最多能动员二十万的兵马,其中半数可称精锐,高宗庭知道形势还大有挽回的余地!
“要没有李兵部与宗庭这几年在北地苦苦支撑,淮东也不会有今日的实力,”林缚说道,“他日,我必会还李兵部一个公道……”
高宗庭感慨万分,淮东的崛起,与津海粮道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过去三年时间里,通过津海粮道,从山东、江淮、江浙等地,津海粮道共向京畿及边军输送了近七百万石米粮,这些都是在淮东、青州及津海等势力的直接控制之下。
以崇州与津海粮价相比较,差不多有将超过八百万两银的价差存在,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利润给东阳一系势力得去,没人能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虽说张协等人数年来操纵京畿粮市,掠夺财富也不下数百万两银,但他们将掠夺来的财富都藏于银窖里,或来买田置宅,以图个人享乐——但淮东仅修捍海堤就用掉从津海粮道里得来的一百万两白银。
修成捍海堤,除了其他好处外,也使淮东工辎营的储备兵力一度突破十万人,为淮东军上半年大规模扩编奠定坚实的基础。
这仅仅是淮东轻金银而重实绩的一例。
说起来林续文也是惭愧,他出知河间府兼督兵备事兼督津海漕运,可以说是大越在庙堂之外屈指可数的实权派官员之一。但在过去三年时间里,除了支持津海军六千人的常规兵备外,林续文在津海也没有做出更多的事情。
以致到战前津海军大规模的扩编,近半数的后备兵员,都还是林缚当初从阳信带去津海安置的那一批捉俘民夫。
要说林续文有什么成就,就是私人囊里多了四十万两白银。当初林氏从上林里仓促撤出,从银窖搬出的白银也不过二十万两,林续文在津海三年搜刮的成就也颇可观的。
但临到津海给东胡兵马团团困死,林续文才幡然悔悟,金银再多,积在银窖里,却是最没有用的死物。
林续文早在四月中旬,就将四十万白银作为本金加入淮东钱庄。林缚以淮东军司的名义,将这笔银子支借出来,沿津海粮道收购粮商手里的余粮,作为疏散近四十万军民南下的物资储备。
“没有兵部与宗庭在北地苦苦支撑,津海粮道也维持不了这么久,没有津海粮道的存在,淮东想积蓄力量,也无从谈起,”林缚说道,“当初,大哥在津海的功业也是无人能替代的……”
林续文惭愧说道:“十七弟不用给我脸上贴金了,说到底,还是花银子的境界有高下之别啊……”
林缚笑了笑,岔开话题说其他事情。
宋佳伺立在林缚身后,暗暗感慨:燕冀及晋郡已经大体给燕胡控制住,但在津海成功组织军民疏散,淮东得到利益极大……
津海军撤下来,将直接成为能给淮东所用的精锐战力。
近四十万军民疏散到嵊泗、昌国及明州府诸县安置,将直接巩固淮东对浙东的统治。而近四十万军民的迁入,将有助于迅速恢复甚至进一步提高明州府的农事生产。
明州府有很多是因为人口锐减而产生的抛荒田,几乎没有什么开荒难度;此外,大量征没降族为官有的田产、屋宅,都能直接安置人口。
为了尽可能的不误农事,淮东采取移户填丁的方式进行流民安置。
早在五月上旬,就从崇州、鹤城等地的屯寨里抽丁户填入明州,赶在夏秋之际,将明州府所征没的官田及抛荒田都种上稻、棉、麻、蔗等作物。从津海疏散出来的民众,六月上旬才陆续抵达淮东,先填入屯寨,以补农事劳力的不足——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明州府抢种了超过三十万亩地,还不误鹤城、崇州等地的耕作及垦荒等农事。
这为缓解明年的粮食压力,大大的缓了一口气。
南迁的近四十万军民,除津海军外,还能给淮东提供四到六万人的合格后备兵员。
南迁民众要在地方安顿下来,总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必然需要淮东进一步扩大工辎营的辎兵规模,才能以工代赈的方式,扶助南迁民众渡过最初的难熬年头。
林续文、黄锦年等人加入淮东,淮东将能在顾悟尘之外,在江宁新都扶植自己的代言人。
因为津海粮道的缘故,津海也积攒了巨量的财富。
包括黄锦年家族在内,淮东军司一次获得约三十万银的军资“捐赠”,淮东钱庄更是获得超过百万两银的本金。
林缚以淮东军司的名义,从淮东钱庄支借白银一百万两,收购因津海粮道停运后粮商手里积压的余粮。
除四十万石米粮用于疏散津海民众南迁及前期安置外,在各地粮食压力如此紧张的时刻,淮东的米粮储备也因此增加到一百四十万石。
当然,淮东军司向淮东钱庄的支借总额也激增到两百万两白银,每年仅支付钱息就高达二十四万两。
也只有到这时,才能看出林缚当初坚决筹立淮东钱庄的巨大好处。
除了黄锦年为保全家族才会将真金白银捐赠出来做军资,其他人,便是林续文,觉悟再高,也不会白白的将家里的银子拿出来养军。
比起强行征用会激起剧烈的反抗来,以淮东钱庄为媒介,淮东筹军资的手段要温情脉脉得多——淮东虽然因此要支付高额的钱息,但也通过淮东钱庄,将分散的势力紧紧的团结在淮东的周围。
那些粮商,也由于津海粮道断了,手里的存粮给淮东军司收购去,得了银子一时没有出处,兵荒马乱的,也不敢揣着大笔的银子四处乱走。
淮东军司的赎卖行为,也进一步赢得粮商的信任,更愿意将银子存入钱庄吃钱息。
利用淮东钱庄及屯寨的模式,淮东军司也能够大幅减少对安置流民、垦荒屯种的支出。
实际上,在津海势力并入后,淮东虽说仅占三府之地,加上淮阳军镇控制的淮泗地区,算上济州及新得的夷洲,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五县,但实际的军事潜力,已经比控制区域近百县的奢家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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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河淮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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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庭也是自视甚高的一个人,林缚邀他加入淮东,以典书令的重任委之,他也没有谦让。
坐下来之后,林缚吐露的核心机密越多,高宗庭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在李卓赴任江宁兵部尚书之前,高宗庭就代李卓先到江宁观望形势,就在那时注意到林缚,也最早认识到林缚藏在“猪倌儿”劣名之下的卓而不凡之处。从那之后,高宗庭就高度关注林缚的崛起,他与淮东的关系也亲近,外人不晓得的淮东秘事,他都能推测个大概,然而淮东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实力真正的摊在眼前,还是叫高宗庭大叫一惊。
林缚早在去年九月之前,就向新成建立的淮东钱庄支借银钱,大量从地方吸储米粮以备荒事。
在世人的眼里,淮东势力是在今年三月之后才急剧扩张的。
假勤王之名行声东击西之策,奔袭浙东,淮东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常备兵力总数迅速扩张到近七万人。浙东战事维持两个月之久,淮东后期还要在浙东维持五万人左右的常备兵马,与奢家进行军事对峙。淮东还暗中扶持红袄军,救济淮泗流难,主导了招安流民军筹建淮阳镇军一事。还在六月、七月间,从淮泗招募三万健壮,编入工辎营,使工辎营的规模恢复到八万人左右的水平。淮东还在此期间完成长达三百余里的捍海大堤的修筑。
这一桩桩事情的背后,都意味着物资的巨量消耗。
津海粮道从二月初就告中断,也就意味着淮东从二月上旬起,就无法再从津海粮道里得利。
高宗庭之前推测淮东之所以能在上半年势力急剧扩张,做出这么多的事情,主要得益于去年的粮食储备。同时推测淮东的粮食储备一旦消耗光,扩张的势头就会给遏制住,仅靠海陵、淮安、明州三府的赋税收入,维持如此庞大的兵备,很容易陷入捉襟见肘、米粮匮缺的窘境。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淮东的米粮储备一直都没有低于八十万石。而在得到津海势力加入之后,为近四十万军民南迁提供等值于四十万米粮的物资,淮东的米粮储备甚至进一步提高到一百四十万石——高宗庭就晓得他加入淮东,也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淮东已经在逆取天下的道路上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的作用就会显得无力。
要是燕京在给围之前,能有一百万石米粮的储备,即使京营军再不成气候,燕冀战事的最终结局,最大可能就是东胡人在掠夺一番后退出关外去。
很显然,东胡人即使占了燕京城,要完全控制燕冀及晋郡的形势,也非易事。
“以宗庭所见,燕胡要完全控制北地、恢复对河淮地区大规模用兵的能力,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林缚问道。
“督帅在世时常叹,遇东胡两代虏王皆是雄王,是大越近数十年最大的不幸,事实也恰是如此,”高宗庭叹道,“虏王在燕京改汗称帝,就特赦天下,减免战事波及区域三年赋税。表面上看,燕胡三年时间里,无法从燕冀等地征取一点钱粮,但实际上,虏王心思极妙——燕冀等地早就给打残,没有三年时间的休养生息,燕胡也极难从普通民众头上征收到钱粮,燕胡减免赋税,在收买民心的同时,也任流民返乡,不承担安置的物用。民众穷困,忍饥挨饿,甚至易子而食,但不意味着乡绅豪户手里没粮——晋南、晋中地区,受战事的摧残不严重,居坞垒之间的豪绅大户,手里都攒着大量的米粮,只是民众手里没有银钱,就休想这些豪绅大户会将米粮白白的施舍给他们……”
高宗庭继续说道:“……不要说晋郡了,像冀东地区,受战事的破坏也没有想象中严重。东胡人崇观九年破边入寇,主要受破袭的是燕南与山东西部,十年春后虏骑经过冀东从临渝出关,但在冀东没有大规模的攻城掠地,攻破的坞堡也没有几座。但由于蓟镇军将门势力多出自冀东,蓟镇军将领本身有很多就是冀东诸县占地侵田连乡过县的豪绅大户,所以朝廷在战后还是减免了冀东诸县一年田赋。我估算冀东诸县即使到这时,还是有些余粮的……京畿粮价越是高腾不下,京畿及冀东诸县豪绅越是将粮食拽在手里不放,粮商也越是囤积居奇。包括督帅在内,虚弱无能的朝廷早就无力改变这种状况。”
“……对燕胡来说,当前最紧要的倒不是愁筹不到粮食,而是要在不引起激烈对抗的情况下,让这些豪绅大户将粮食拿出来,”高宗庭说道,“张协献降,虏王在入城前也承诺不洗掠城池,官员将佐也一律比照战前厚禄任用,但内廷及王藩宗室子弟,能给燕胡搜刮多少银子,还不得而知了,仅京畿附近归内廷所辖的宫田皇庄就有不下百万亩沃土——燕胡若用官爵及金银赎买双管齐下,应能在冀东及晋南等地筹到不少的粮食。”
“当然了,就是流民在返乡后也非没有余粮熬过荒年,”高宗庭继续说道,“虏兵过来,民众逃难,身上除金银及必备干粮,很多人都会将带不走的粮食埋起来,也未必都给虏兵找到,返乡多能用这些粮食熬过荒年——对我们来说,最乐观的估算,熬到明年秋后,燕胡才能恢复对河淮地区的大规模用兵能力;实际上,很可能在今年冬季黄河冰封之后,燕胡就会对河淮用兵……”
“河淮防线眼下还不堪一击,换作是我,只要有可能,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林缚轻轻叹道。
“高先生,我多嘴问一句,陈芝虎有无给燕胡驱用的可能?”林续文问道。
陈芝虎孤军陷入三河,给团团困死,已经没有突围的可能,陈芝虎或亡或降,即便投降,也分多种情形。林续文是怕陈芝虎投降之后就死心踏地的为虎作伥——陈芝虎作为东闽五虎之首,在守大同及任河南制置使期间,闯下声名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四人,陈芝虎若给东胡驱用,对南边将卒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
在河淮防线上,几乎就没有一员将领堪与陈芝虎匹敌。
高宗庭神色黯然,说道:“陈芝虎重恩怨而轻忠义,若他不知督帅给赐死真相,或可能会力战而亡,不屈胡虏,但……我也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很显然燕胡会派人进三河劝降,高宗庭也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结果。
林缚倒不是很关心这个,若是畏惧一人而士气大挫太没有必要。陈芝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关键是看掌握在谁的手里。陈芝虎守大同或任河南制置使,看上去杀戮凶残,实际上并没有表现扭转形势的大智慧出来,徒有武勇而缺政略,竟不能算帅才。
说到领军之武勇,淮东所部的宁则臣、敖沧海、周普等人,甚至孙壮,都不见得比陈芝虎差多少!而淮阳刘妙贞那头雌虎,应能在正面战场上给陈芝虎吃些苦头。
宋佳侍立在林缚的身后,插嘴道:“照妾身所见,既便陈芝虎能给燕胡所用,燕胡也会用他去找曹家!”
宋佳在林缚身边所起的作用,高宗庭、林续文自然不清楚,听宋佳开口参与议论,而且一语中的,高宗庭也颇为意外,说道:“宋姑娘所言极是,陶春守清河,而从河淮过来,便是淮东,都与原东闽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燕胡不会不防陈芝虎在阵前反水的……”
坐谈易忘时间飞逝,不知不觉竟看到天边升起晨星。
林续文、高宗庭安排在其他院子休息,正要告辞离去,陈花脸进来通报陈/元亮赶来莱州,人已到峡山大营,要见林缚。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林缚气愤的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陈花脸说道,“你去回话,就说我不见他。”
没有淮东的支持,仅凭顾家联合梁家就想要拥立鲁王,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林缚到莱州后,虽派人去慰问梁太后及鲁王,也是仅仅作为臣子的礼数,他没有跟顾嗣元等人联络,就已经明确的表明了淮东的立场,就是要顾嗣元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顾嗣元将梁太后及鲁王接去青州,他本人不来,而换陈/元亮过来,陈/元亮到莱州后,也不看什么时辰就赶来求见,自然是打定主意要说服林缚同意一起拥立鲁王为帝。
利欲薰心、利令智昏——林缚没想到顾嗣元、陈/元亮等人筹立青州军后,竟然会抱住这个贪心不放。
“大人,我觉得还是见一见为好……”高宗庭建议道。
“是啊,”林续文也劝道,“这也许仅是青州诸人的心思,江宁顾大人未必会支持。能不搞僵关系,还是不搞僵关系的好!”
林缚皱着眉头,他对顾悟尘实在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高宗庭拢着手,他也怀疑顾悟尘经受不起拥立之功的诱惑。
林续文、黄锦年去江宁,事实上就宣告淮东在江宁权势的争夺中不会再支持顾悟尘。
顾悟尘才是兵部左侍郎,没有淮东的支持,根本就没有登阁拜相的机会——顾悟尘要想拜相,唯有借这个机会拥立鲁王为帝,他以拥立大臣的身份辅政。
算上顾嗣元将梁太后、鲁王一行接去青州的时间,他们应该询问过顾悟尘的意思了。
高宗庭建议林缚不立即撕破脸,是要稳定他们,防备他们铤而走险。
听高宗庭、林续文皆劝,林缚缓了缓脸色,问陈花脸:“就陈/元亮一人过来?”
“还有一个姓左的,看样子像个阉臣,”陈花脸说道,“杨朴大叔也跟着过来了。”
杨朴这段时间一直在江宁,他赶过来,也就意味着顾悟尘想借拥立之事拜相。
林缚无力的垂下手来,没想到竟是林顾两家相互扶持风雨飘摇走来这些年,没想到竟然迎来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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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劝诱
除青州知府陈/元亮、鲁王府管事内侍左贵堂、杨朴三人外,拂晓时进峡山大营造访的还有山东宣抚使司参政吴锦舟——吴锦舟是梁习的谋臣,他随之同行,无疑表明顾嗣元等人瞒过淮东先与梁家谈妥了条件。
林缚袖手而立,神情淡漠的看着陈/元亮等人进来,冷嘲热讽的说道:“晨星才起,陈公有什么紧要事情赶来造访?要不是杨叔在,还以为你们过来是兴师问罪来的。”
宋佳先避入内室,林续文、高宗庭陪林缚站在堂上。
“仓促来访,实在抱歉得很,”陈/元亮似能预料到林缚的恼怒,林缚不恼怒才叫奇怪,不过林缚脸色越是难看,他则加倍的和颜悦色,说道,“实非有事不跟淮东先打招呼,而是皇上有密诏,南行入山东先召梁氏议废立事。梁太后跟前,我们也不敢打马虎眼,只能先派人去济南跟梁家联系,拖延了时间,还请你不要怪罪啊……”
“密诏?”林缚语气生硬的问道,“什么密诏?”
“燕京被围,数月来未见江宁发一援兵,皇上在突围之前,为防不测,亲手写下这道密诏,由梁太后及鲁王携身带着。皇上曾言,他若不能从津海南下江宁,曾由梁太后及鲁王将密诏出示众臣以定废立事,”陈/元亮说道,“过去这么久,皇上音信全无,密诏怕是已成遗诏,梁太后与鲁王才同意将这道密诏公开……”
左贵堂随身带着一只锦盒,走上前来,从锦盒里拿出一道云纹玉轴的诏书来,双手捧着递给林缚。
林缚将密诏接过来,展开来看了片刻,又将密诏还给左贵堂。
高宗庭、林续文站在林缚的身侧,将所谓“密诏”里所写内容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废宁立鲁之类的话。这么长的时间,有熟悉内廷事务的侍臣在,伪造一份真假难辩的诏书轻而易举;退一万步说,就算左贵堂出示的密诏是真的,难道又真能凭借这封密诏让鲁王顶替宁王登上帝位?
不过林缚在看过密诏之后,脸色缓下来,沉默了片晌,说道:“皇上虽未正式立嫡,但使宁王就藩江东兼理东南政务,就有传位的意思在里面,这也是给江宁诸公所认可的。你们今天拿出密诏来,江宁诸公未必就会认可……时值国难当头,当协力御冠,骤起风波,非朝廷之福啊!”
“皇上若是险遭不测,这便是最后的遗诏。你我做臣子的,又怎么能不尽心将圣命公昭于世?”陈/元亮说道,“燕京被围以来,江宁也迟迟未立宁王,这恰恰是因为江宁诸公忠于朝廷、忠于君上。要是不把密诏公布于世、任其埋没,你我不会心安,也真枉费江宁诸公的赤子忠诚!”
真走到这一步,彼此间就已经不能袒诚相见,陈/元亮也紧扣着所谓的密诏说些空话套话试探林缚的态度,眼神也不断打量林缚脸色的变化。
在官场里浸染时间久的人,多半不会相信这世间真有顾全大局的人,谈不拢只是利益不够诱人罢了。
林缚与陈/元亮的关系素来淡漠,汤浩信之死,才使他们的关系亲近了些,但这种亲近在利害关系面前尤其的显得微不足道。
陈/元亮从秣陵知县到山东宣抚司参政兼知青州府事,已经是超擢任用了。
在淮东支持黄锦年、林续文进入江宁中枢之后,顾家所能控制的东阳系政/治资源就会急剧减弱,陈/元亮想一步登天跃到江宁中枢出任要职,甚至更进一步作为顾悟尘的副手出任门下侍郎或尚书左右丞等副相高位,拥立鲁王则是他所能掌握的最好时机。
说到党争,最激烈的形式不过于拥立新帝了,拥立之功就是最大、最厚重的政/治资源。在青州诸人眼里,看不到国难当头,以为燕胡夺了北地就会心满意足,犹争破了头想升官发财,想争拥立之功成为权倾朝野的大臣。
林缚心里愤恨的想着,脸色迟疑不定,问道:“照陈公所言,该怎样让江宁诸公看到密诏?总不可能将大家都唤到青州来吧!”由于是克制心里怒气的缘故,声音都有些沙哑。
林缚的不自然,在陈/元亮眼里却另外一番推测,他与吴锦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从青州去江宁,路途遥险,请淮东出兵与青州军一起护送梁太后、鲁王前往江宁,到江宁后以梁太后恣旨召江宁众臣出城以观密诏,大事便定……”
梁太后及鲁王还在青州的控制之下,青州诸人再笨,也不会将梁太后及鲁王交给梁家,也不会让梁家出兵控制江宁。青州诸人晓得青州军战斗力不强,即使有顾悟尘及江宁水营做内应,仍没有万全把握;唯有将淮东拉上,才能叫江宁诸人乖乖就范。
陈/元亮眼睛盯看着林缚,心里说:虽然将梁太后及鲁王等人接到青州去是我们的不对,你应该气愤,但这桩好事,我们也没有将淮东挡在外面!
“没那么容易,凶险难测得很。真要确保万无一失,淮东必先要将水营战船都从浙东调回来才行,”林缚边思考边说道,“但不管立宁王,还是立鲁王,淮东都会忠心伺奉,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说实话,依国制,遗诏必需有内廷存档以作比对。燕京失陷,密诏之真伪也无从证实,怕到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翻了反而不妙——我觉得青州还是不要参与这桩事为好!”
林缚虽然劝说青州脱身事外,但说话的语气已经松动,还询问淮东参与其事的好处,陈/元亮忐忑的心便落下一半,便知事情大有可为。他还真怕林缚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了。有了淮东的参与,这桩事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成的把握还是有的,有什么不可为?
陈/元亮心想谁能面对拥立之功的诱惑而不动心?淮东与青州、梁家共立鲁王为帝,自然也是三家共同把持朝政,这其中的好处,又岂是割据淮东一隅自立能比的?淮东那破烂地方,即使算上明州府,也就二十几个县,他们这边好好经营,山东东部还有近四十县呢。
“鲁王也有心整顿朝纲,”陈/元亮说道,“欲在兵部之外设枢密院以治兵事,执掌平乱御虏之事。以你之才干,兼领枢密副使一职算是委屈的,而淮东制置使也需要维扬府囊括在防区内,才算名至实归……”
“那青州军去了江宁,还回不回来?”林缚问道。
“鲁王初归江宁,根基不稳,也没有可信任之人,仅江宁水营犹有不足,鲁王欲留青州军在江宁担当宿卫,”陈/元亮说道,“原青州之防务,将由鲁国公派人接管……”
林缚没有见过梁太后这个老子,但从苏门案起,整个大越朝的背后都有这个老女人的身影在晃动,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倒没想到完全这个老女人为了扶持鲁王登位,竟答应让顾系完全控制江宁。
就像好些女人在几百元的小钱面前不会出卖贞操,但这个价码抬高到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时,能抵制诱惑的女人顿时就几乎不存在了。
“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考虑两天!”林缚说道,也没有再给陈/元亮等人说话机会,便让周普代他送客。杨朴、左贵堂、吴锦舟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半句话,他们过来只是要林缚知道他们所各自代表的人与势力对此事的态度。
“这个分赃方案,换了别人,未必就会拒绝啊!”待陈/元亮等人离开,林缚长叹了一声,似要将心里的无奈、无望,都在这一叹之间吐个干净。
通常所谓的“淮东”是指包括维扬、海陵、淮安三府十六县在内洪泽浦以东的淮河下游地区。在传统观念里,维扬府才是淮东的战略重心,而维扬又是淮东开发最完备的区域。即使不考虑维扬境内的内河漕运以及两淮盐业,维扬府诸县也是堪与平江府、丹阳府相比媲美的鱼米之乡。
在林缚治淮东之前,海陵、淮安两府上缴郡司的钱粮税赋加起来,比维扬府还差一些。
若不是东虏占了燕冀,很可能在冬季黄河冰封之后就会向河淮大举用兵,林缚说不定会为这样的条件动心——毕竟在正常情况下,淮东这时候是没有可能将维扬府划进地盘里来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高宗庭建言道,“虽说青州与梁家都极力封锁消息,但未必就能一直封锁下去;也许岳冷秋、宁王府早已知道消息,正暗中筹谋大计,淮东不能犹豫不决啊,更不能在说服顾家上浪费时间……”
林缚用力捏紧拳头,高宗庭说得轻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是这种事情哪能够轻易做出决定?
林缚希望青州诸人能知难而退,但没有想到在权势的诱惑面前,青州诸人包括顾悟尘在内都陷得太深。林缚想劝他们放弃拥立的野心,但消息随时都会泄漏到江宁去——一旦岳冷秋、程余谦、余心源等人在江宁拥立宁王登基,淮东事后再表态,也会变得极其被动。
要是顾家与梁家铤而走险,不管淮东的意见,在青州就直接拥立鲁王为帝,更会直接导致江宁政权的分裂。
但是要公开的、彻底的跟顾家绝裂,又岂是容易?
林顾两系走到今日殊不简单,彼此间关系错综复杂——顾悟尘不仅是林缚的岳父,在世人眼里更是提携林缚崛起的知遇恩师,要是淮东公然与顾家绝裂,世人会怎么评价他林缚?
再者,东阳乡党到此时也是视顾悟尘为魁首,林缚更担心林庭立、林续禄等人也给顾悟尘说动了心思——林缚已经没有时间派人去东阳试探林庭立、林续禄父子对拥立事的态度。
要是在拥立一事,与顾家公然绝裂,顾君薰以后在淮东怎么办?
想到这种种,林缚委实难做决定。
高宗庭似乎看不到林缚脸上的迟疑,自顾自的说道:“……唯今之计,需先行缓兵之计。既然是议废立,仅将维扬府划给淮东,也太吝啬了一些,大可以跟他们继续谈条件,先将陈/元亮等人拖住。其二,大人需立时写一份拥立宁王的拜表,由大公子秘密携带进江宁,绕过顾大人,找岳冷秋、程余谦二人,通知他们梁太后及鲁王在青州之事,要他们立刻在江宁拥立宁王登位,先定下大义名份。其三,津海军提前撤出津海,调入莱州,以备青州诸人铤而走险……”
林缚脸皮子一跳,与岳冷秋明争暗斗的这么久,谁想到最后会在拥立事上,淮东与顾家绝裂,却要主动去找岳冷秋媾和?
但是没有办法,淮东在这个时候,必需跟岳冷秋、程余谦站在一起。梁家、青州若闹出什么乱子,北面还有淮泗防线撑着,局势不至于一塌糊涂。要是徽南、浙北或江西闹出来不可收拾的乱子,奢家的兵马将会直接席卷江南腹地、兵临江宁城下。
“唯今之计,似乎也能照宗庭所言施行了,”林缚苦涩笑道,吩咐周普,“你将吴齐喊来,不要惊动别人,让吴齐亲自护送我大哥去江宁。”
“拜表我立时就写,”林缚与林续文、高宗庭说道,“大哥去江宁后,拥立宁王登位最迟不能拖过八月初六;我也会在同一天调津海军从莱州登岸。时机上要配合好,早也不行,晚了也不行。宗庭你先去休息,陈/元亮那边就由你去应付……峡山大营这边一切如故,不要有什么变故,以免引起陈/元亮他们的警觉;也不要去试探别人的口风!”
青州诸人,张晋贤、程唯远、楚铮等人,跟淮东关系密切,楚铮还是出身东闽的将领,与耿泉山、陈定邦二人,曾同时陆敬严倚重的部将。此事关系甚大,林缚不想再节外生枝,最后搞出一个两帝并立的狗屎局面出来,特意多吩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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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当机不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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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八月,江宁闷热的酷暑就渐渐消退,日子不在那么难熬,但在陈园里,岳冷秋却跟热锅里的蚂蚁一样,烦躁不安。
岳冷秋手握着一卷诗书,只是装作样子,半天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的次子岳笃明站在他的身后,频频往门口望去。
老家人岳安提着灯笼进来,跟着岳安后面是一个黑色装束、窄袖绑腿、一身干练的壮汉。这汉子走到书案前,单膝跪下,说道:“淮东在明州府的兵马近日来看不出调动的迹象!”
“哦!”岳冷秋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坐直身子,看着跪在书案前的哨探,“你将在明州府看到的详细都与我仔细说说……”
就淮东军在浙东的部署,岳冷秋反反复复的询问,确认没有疑问之后,才让从浙东赶回来的哨探离开来,眉头蹙紧,轻声自问:“难道鲁王没有给淮东控制住?”
“淮东惯用声东击西之计,从燕京传回消息,皇上投水身亡、晋王、秦王被俘,唯有鲁王下落不明。陶春那里又无半点消息,梁家、青州却在这里在内线加强封锁,形势还不够明显吗?”岳笃明说道,“鲁王必定给淮东控制在手里,然而就淮东一家之势力,根本不足以拥立鲁王,遂与梁氏媾和,图谋大计——爹爹,你要当机立断啊,要是此时不断,让淮东、梁家、顾家抢了先机,我岳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放屁,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岳冷秋厉色盯着的次子岳笃明,“事情有你想的简单,那就好办了!你这几天,不要跟宁王府的人有往来,也决不可跟外人谈论此事……”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顾悟尘好歹有个能带兵的儿子,你大哥死得早,你却不知长进——人心最不可测,真要闹出乱子来,这时候又怎么能断言陶春、邓愈二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高宗庭如今在津海,若是高宗庭代淮东去游说董原,你能猜到董原会做什么选择?海虞陈家会做什么选择,陈西言、余心源会做什么选择,孟义山会做什么选择?哪一桩事你能给我一个确数?就知道断、断、断,断——断你个屁!”岳冷秋心烦意乱得连暴粗口,骇得岳笃明站在一旁不肯吭声。
“是不是派人去找程兵部?”老家人岳安在旁边提醒道。
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程余谦这个摇头草,不可靠!他还不晓得鲁王失踪之事,若鲁王真给淮东控制在手里,顾悟尘说不定已经去试探程余谦的口风了。我们这时候去找程余谦,岂不是让淮东晓得我们已经猜疑鲁王之事?这时候绝不能打草惊蛇了——即使要立宁王,也要有万全把握才行。我们可以先假定程余谦会选择中立,但是除程余谦之外,宁王府卫营的兵力还不如江宁水营。淮东、东阳离江宁太近了,淮东在明州府的兵马没有动静,但只要顾悟尘调东阳军进江宁,事情就很会很麻烦……”
“总不能就任他们拥立鲁王吧!”岳笃明刚才给训得张不开口,这时候又犟着脾气的说道。程余谦、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都有跟淮东媾和的退路,岳冷秋要退一步,也许不会沦落到家破族亡的地步,但下场也不会太好。权力资源总是有限的,鲁王要酬淮东、梁家、顾家的拥立之功,只能让其他人做出牺牲了。
再说宁王还掌握着六千卫营军,真就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君权而给囚禁起来渡过孤苦一生?
岳冷秋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数日来都个安稳觉都没有睡好,骤减了好几斤肉,比燕京被困还要加倍的折磨人。
“是不是找个借口让二公子先去徽南军中,总要防备着江宁乱起来啊?”岳安说道。
岳冷秋无奈的点点头,与次子岳笃明说道:“你这两天不要出宅子,要去徽南,我也要找个由头,总不能真单纯就避难,让人看轻我们岳家……你自己也要争气。”
这会儿,门官拿了两封拜帖进来通报:“盐铁使张大人以及宁王府的刘大人过来探病,正在门厅等候呢!”
“……”岳冷秋一惊,将张晏、刘直的拜帖接过来,他疑心宁王府已经知道了什么风声,但张晏、刘直进来,他能跟他们说什么?但是拒之门外不见面,也怕引起宁王府的疑心,说道,“请他们过来……”他这边立即躺到床上去,眨眼间的工夫,由一个烦躁不安的老人变成一个病容满面、憔悴不堪的病夫。
张晏、刘直过来,也是为拥立新帝之事而来。
燕京失陷都有一个月了,燕胡伪诏也称皇上投水而亡,不管燕胡是不是假传消息,在江宁拥立宁王为新帝也是当然之举,即便将来皇上逃到江宁来,大不了封为太上皇就是,这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张协献城投降,张希同便给夺去宁王府长史一职,给软禁起来。江宁的言官犹不满意,众情汹汹,要追责到岳冷秋的头上;顾悟尘等人自然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宁王就藩江宁之后,多方受张希同的制肘,对张希同本没有好感,将要登位,将张希同当成落水狗一脚踢开正合他的心意;宁王却无法将岳冷秋一脚踢开。
岳冷秋便称病躲在宅子不出来,又指使人放言称即使皇上在北地不幸遇难,江宁也要过了孝期才能议拥立之事,更何况皇上生死不明?便硬生生的将议立事给拖下来。
岳冷秋也是想着以退为进,从张协投敌的干系里脱身出来,没想到鲁王竟有给淮东控制的可能,拖到这时也是骑虎难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晏、刘直走进来卧室里来,看到岳冷秋脸焦黄、脸颊也瘦陷下去,不像是装病,只当他是惶恐给张协投敌事牵累所致。
虽然岳冷秋不想谈什么,但也要做做样子,让老家人岳安与次子岳笃明先退出去。
张晏坐到岳冷秋的榻前,说道:“岳公啊,殿下对你的忠心是清楚的,也是受张协那狗贼牵累。我在别人面前,也挨到殿下训斥——这都是做做样子啊,可不能当真听到心里去。这北地一糟糊涂,三五年内是无法收拾了,但两湖、江西、两浙也不安稳啊,比起别人,岳公才是中流砥柱,你可要撑住啊!”
“老臣对朝廷、对殿下忠心耿耿,但也没脸再留在江宁,张大人、刘大人,你们代我去跟宁王请求,让我去徽南,宁可死在奢家的刀下,让天下人晓得我的忠心,也比坐在江宁受这冤枉气强!”岳冷秋撑着身子,胸口就难免闷气,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倒是平添的几份可怜。
岳冷秋要去徽南?张晏心里一凛,不管岳冷秋是不是以退为进,这时候自然不能让他离开江宁去徽南。再说了,邓愈已经是徽南制置使了,让岳冷秋去徽南,拿什么官位安慰他?即使邓愈愿意,这一切也不合规矩。
“岳公就不要说气话了,”张晏劝道,“江宁这局面,怎么离得了你这个中流砥柱呢?”
这会儿工夫,老家人岳安走进来,禀道:“陈西言陈阁老过来探望老爷……”
岳冷秋、张晏、刘直三人皆是不解:陈西言这深更半夜的跑到岳府来做什么?
陈西言这段时间虽然也很活跃,但都是联络吴党内部人士,拥立之事,向来都是由余心源出面。余心源不过来拜访,偏偏到江宁后不大在外人面前露脸的陈西言这么晚跑过来探访,怎么叫岳冷秋不多想?
不管怎么说,岳冷秋还没有架子将陈西言挡在门外不见,假装挣扎着坐起来,让次子代他亲自到门口去迎接陈西言进来。
陈西言倒是早知道张晏、刘直也在这里,他须发皆白,但身子还硬朗,看到岳冷秋坐在病榻前,说道:“张大人、刘大人在这里再好不过——岳公这场病一病近月,我带了一剂良方过来给你……”
岳冷秋心里一惊,他诈病一事自然瞒不过陈西言这只老狐狸——但听陈西言的话,似乎对鲁王之事有所察觉。岳冷秋心里想:难道淮东已经做通吴党的工作了?
“都劳陈阁老费心了,我这病哪有良方可医啊?”岳冷秋打趣的苦笑道。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岳公见过就知能不能医!”陈西言说道。
“……”岳冷秋越发肯定陈西言给淮东收买了,但是也无计可施,总不能这时候就撕破脸,只能硬着头皮见淮东派来的人。
张晏、刘直心里疑惑不解,不知道陈西言带了谁来见岳冷秋还不避开他们。
林续文大热天裹在布氅里,进了岳府才解下来,身上就闷出一身臭汗,走进岳冷秋的卧室。
“林大人!”刘直骇得瞠木结舌!张晏、岳冷秋与林续文没怎么见过面,印象不深,但刘直在津海跟林续文处了一段时间,自然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林续文选择这个时机秘密抵达江宁,刘直当即就将吓出一身冷汗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林…林…林大人,怎么就回江宁了?”
所谓的林大人,有三人最出名,而且这三人都出自一族,权势薰天!
第一个是崇州伯、淮东制置使林缚,眼前这人自然不是林缚。
第二人是东阳知府兼督兵备事林庭立,林庭立快有六十岁了,眼前这人才四十岁出头,自然不会是林庭立。
第三人就是都津海漕运使兼知河间府兼督兵备事林续文。
张晏认出林续文来,也是陡然吓了一身冷汗。
岳冷秋心想果然是淮东来人,但看到林续文不避刘直、张晏的站出来,暗道:难道淮东军已经护送鲁王到江宁城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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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劝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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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振兴之志未尝,而于津海潮河受辱投水,今燕冀残糜,尽陷敌手,东南平而复叛,荆、川、湖、赣,流匪肆虐,山河破碎,乱事难靖,此诚国事危难之秋也。哀先帝之亡,悲山河破碎之痛,臣缚夙夜难寐,忖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宁王贤德天下广知……”
岳冷秋手颤巍巍的接过林续文递来的劝进表,读到这边募然一惊,猛的从床榻下跳起来,抓林续文的手臂,急问道:“淮东竟然要立宁王!为什么淮东要拥立宁王?”
林续文秘密抵达江宁,张晏、刘直就又惊又疑,岳冷秋莫明其妙的一喊,差点将他们的胆都吓破了,心里骇然:难道岳冷秋要废掉宁王?
林续文听了岳冷秋的失言,暗感侥幸:岳冷秋果然早有所察觉。再看张晏、刘直等人的神色,就知道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当真是好险,赶早了一步,不然淮东就被动了。
林续文看着岳冷秋抓他胳膊的手,既然事情还没有脱离掌握,一切自然是依计行事,笑道:“宁王贤良明德,在江宁摄政治理东南有方,先帝虽无传位遗诏,但淮东与江宁诸公都晓得,先帝在生前是确定宁王继位以定朝纲的——燕冀失陷,各地乱事频起,虽知江宁有守孝之议,但为大局计,淮东以为应早日拥宁王为帝,主持朝纲。宁王不许,你我做臣子的,应该劝进……”
岳冷秋见张晏、刘直二人脸色惊惶,知道他们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一时也迷糊起来:鲁王到底在不在淮东手里?要是在,淮东为什么突然派林续文秘密进江宁上劝进表;要是不在,为何不是顾悟尘上劝进表,偏要林续文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过来?
岳冷秋脸带迟疑的说道:“淮东能以国事为先,老夫甚为佩服,老夫也认为宁王殿下贤良明德,堪当鼎定朝纲、中兴我朝的重任……”
听岳冷秋表态,张晏稍稍放心,但岳冷秋刚才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说道:“先帝杳无音信,宁王连月来茶饭不思,夙夜嗟叹;今日知先帝之亡,更会伤心欲绝,恐怕不会答应我们的劝进……”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陈西言说道,“宁王有孝心,是臣民表率,但是此际,我们做臣子应劝宁王以国事为先,以免节外生枝……”
陈西言这么说定是暗指鲁王之事,而淮东又表明拥立宁王的态度,岳冷秋决定将话挑明了说,直接问林续文:“昨天陶春从清河传来信报,我还没有来得及进禀宁王,清河信报提及先帝投水及晋王、秦王被俘之事,单单梁太后、鲁王从南路突围,音信全无。有人称太后与鲁王逃进了山东地界,林大人你在津海督战,可有耳闻?”
后知后觉的张晏、刘直这时候才知道所有的问题出在哪里。
梁太后、鲁王往南路突围,要么进入梁家控制的区域里,要么就进入青州控制的区域里,在崇观帝几个侄王里,鲁王比宁王的地位差不太多了。青州是东阳林顾系控制的地盘,要是林顾与梁家联合起来拥立鲁王为帝,这局面就棘手了……
难怪岳冷秋看到林缚的劝进表诧异淮东会拥立宁王!
“太后及鲁王确在青州,甚至还有先帝遗诏在身。淮东以为先帝遗诏已难辨真假,但先帝生前遗愿,立宁王在江宁继位的心思是明确的,国难当头,当以国事安靖为先,遂仓促拟就劝进表,要我带来面呈宁王!”林续文说道。
岳冷秋、张晏、刘直都是在官场浸淫了半辈子,林续文话说得简单,但背后的凶险,他们全然能理解——梁太后及鲁王实际控制在顾嗣元的手里,顾悟尘想要做拥立大臣,然而仅靠顾家想拥立鲁王,力有未逮,遂将淮东与梁家都拉上来,顾家父子却没有想到林缚转身会将他们卖了个干净
岳冷秋、张晏、刘直三人心里骇然:林缚的心好狠!
三人当然不会认为林缚是以大局为重,在他们看来,鲁王给顾氏父子抓在手里,拥立鲁王的好处自然是给顾氏父子占了大头,而淮东与梁家只能跟着分怀羹——对淮东来说,得到的好处,也许不会差,但要冒很大风险,毕竟拥立宁王的人不是吃素的。反过来,淮东把顾氏父子卖了个干净,坚定的拥立宁王,一样有拥立之功,所要承担的风险反而降低了。没有淮东的支持,顾氏父子与梁家就算有遗诏在手里,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岳冷秋心思大定,朝陈西言作揖道:“我与张大人、刘大人去见宁王殿下,是不是麻烦陈阁老领着林大人去请程兵部……”
程余谦就是一个墙头草,恰恰他又掌握着江宁城内外主要守军。淮东的态度明确,说服程余谦就简单了,只要将程余谦拉过来,拥立宁王为帝的大局就确定下来了。
“好,我们分头行事,我与林大人去请程兵部!在宁王府汇合!”陈西言兴奋的说道。
陈西言当然兴奋了,他本来已经打定心思退居幕后了,没想到林续文带着林缚的劝进表会第一个找上他——他就从一个给遗忘到庙堂之外的老人,一下子给林缚这封劝进表给带进江宁政局的中心舞台上来。
顾悟尘失势甚至给逐出江宁都是有可能的,真正有资格追逐相位的也就那么几人。
除尚书左右仆射为首辅、次相外,还有黄门侍郎、尚书左右丞等副相之设,一朝通常可设四到六个相位。虽说以首辅、次相最为重要,但副相的权柄仍然要比六部尚书重。
林续文带着林缚的劝进表过来,有拥立之功,又有守津海之功,虽然无望首辅、次相,但副相少不了他一个。
程余谦、岳冷秋、程余谦、王添、王学善、余心源等都是新相的候选人。
虽说为拥立一事,大家媾和到一起,等立帝之事尘埃落定,以往看淮东不顺眼的、视淮东为敌的,依旧会恢复原样——在政/治上,决定彼此关系的永远是利益。
除拥立新帝外,淮东还要考虑宁王登位以后的局面。
程余谦能力太差,让他做首辅的位子,只会将局势搞得越来越踏糕,不符合的利益。
岳冷秋与淮东之间的仇怨最深,而岳冷秋此时心机深沉、野心也大,让他做首辅,淮东以后会头疼得要叫娘。
虽说陈西言与淮东也不投合,早年在曲家事上就结下很深的仇怨,但陈西言这人有一桩好,就是对元氏比其他人都要忠心——陈西言代表吴党,吴党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手里掌握的武备却又是最弱的,从这种特性出发,吴党也将天然的希望江宁政权能够彻底稳定下来。江宁政权越稳定,淮东才能赢得更多的发展时间跟空间,陈西言做首辅才是最符合淮东利益的。林缚在劝进表里,直接将这点挑明了。
陈西言对元氏忠心不假,但他的功利心也重,突然间有望相位,叫他如何不兴奋?
当然,陈西言也是有资格做首辅的,要不是当年给林缚摆了一道,他已经进京顶替陈伯信为相了。
岳冷秋这时候也没有争首辅的心思,政/治无非是妥协,比起淮东联合梁家、顾家父子拥立鲁王,眼前的局面比想象中要好得太多。
首辅的位子先让陈西言占着,陈西言将有七十岁了,也没有几天好折腾。
程余谦本也不是会节外生枝的人,他以江宁兵部尚书位拥立新帝登基,不管拥立谁,都少不了他的好处,他也是最不想节外生枝的人。
程余谦虽然品性不算好,也没有太多做事的魄力,但做官做到这一步,人不会愚蠢,淮东的态度明确下来,他再迟疑不决,拥立之功就没有他的份了。
岳冷秋与张晏、刘直三人到宁王府将事情的曲直跟宁王解释清楚,陈西言、程余谦及林续文随后就过来了。
宁王元鉴武也是一身冷汗,在此之前虽说他心里很焦急,但没有想过会有别人来跟他争帝位,更没有想到在青州已经酝酿了这么大的危机。
林续文将林缚的劝进表从怀里掏出来献上,宁王等不得刘直帮他拿过来,一箭步离开蟠龙雕花椅,将本该呈给他一人看、实际却先给陈西言、岳冷、张晏、刘直、程余谦等人先看过的劝进表接过来,激动得手都在打颤!
“林家是朝廷的忠臣,大忠臣,大大的忠臣,孤没有看错林家……”宁王嗓音因激动变得又细又尖,跟刘直说话声音似的,让人听上去滑稽可笑,这时候站在堂上的却没有人笑他,或为一朝天子,或为阶下囚,只是这一线之差,换了谁知道真相残酷如此,都难以心情平静的。
按说淮东上劝进表,宁王要借口自己才德欠缺而坚决的推辞掉,待诸臣三番四次的上劝进表之后,他才勉强其难的接受进劝,授意其他人准备登基的事情。
只是事情到这一步还有变数,一向都讲究礼制的陈西言,也认为当前最紧要的是将大义名份先定下来,也不管宁王根本就没有谦让的意思,与程余谦、岳冷秋、张晏、刘直等人一并走到堂前跪下来劝进:“国事危急、山河破碎,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惘天下臣民之苦,早登大宝,鼎定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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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劝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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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的清晨,江宁城里下了细雨,给江宁酷热的暑夏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顾悟尘不动声色的起床,到书房写了几个大字,但心里仍有按捺不住的烦躁,青州那边已经拖得太久了——崇观帝生死不明,这边最多也只能拖四十九天的孝期,等正式拥立了宁王为帝传昭天下,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心里越是烦躁不安,顾悟尘越是要自己冷静下来,在图大事之前不能乱了阵脚,对林缚他自认为还是看得比较透的,有野心有手段有决断,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
马朝这时候走进来,说道:“宁王府派人过来,要大人去宁王府一叙……”
“哦!”顾悟尘愣怔了一下,难道今天就要议拥立之事?心里难免又焦急起来,他冷静下来又想:没有遗诏,依制只能由有声望的大臣劝进,宁王才能在江宁继位登基,按照规矩,宁王总要推辞三五次,只要山东将消息封锁得严密,再拖上十天八天不成问题。
不过真要是劝进,他这边不应该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也许只是一般的召议。
想到这里,顾悟尘心思又稍定一些,吩咐侍婢给他拿来绛紫色蟒袍公服换上,马朝也备好车马,送他去宁王府。
车到宁王府前,顾悟尘就感觉出气氛的不一样来,宁王府朱红大门两侧一长溜的拴马石柱悉数停满车马,
车马多无标识,但是官看官,扈从认得扈从,赶车的马夫、车夫也有自己的圈子。
顾悟尘坐在车厢里,骑马随行的马朝以及坐在马车前的赶车老张,在眨眼间的工夫里就将停在宁王府外的车马大半指认出来,说给顾悟尘听。
不管是赋闲的,还是正当权的,江宁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多数都聚到宁王府来了。
顾悟尘暗暗心惊,蹙着眉头,这气氛实在令人难安,将马朝唤到车窗跟前,压着声音吩咐了几句,就让马朝带了两名随扈策马离去;顾悟尘照旧下了车,从踏马石下来,站在那里整理袍袖,让一名扈从跑过去递拜帖。
陈西言正在门厅这边候着顾悟尘,看到马朝等人策马离去,心里冷笑:没有淮东军的支持,青州军、梁家都远在淮泗之北,仅靠区区江宁水营还能搅出多大的浪花不成?
“顾大人!”陈西言提着袍襟走下台阶迎出来,眼睛微微眯着,挤出很深的皱纹来,作揖道,“我远远看着像是顾大人的马车,原来顾大人也给宁王召来议事了?”倒好像就比顾悟尘早一步撞见似的。
“陈公!”顾悟尘还礼道,陈西言是与汤浩信同辈份的人,不管背地里刀光剑影斗得不亦乐乎,但遇见还是要执晚生之礼,却对陈西言今日所穿的一身簇新蟒袍又惊又疑……
陈西言致仕将近十年,虽然一直都不甘寂寞,但都是以清流领袖的身份藏在幕后活动。虽说陈西言有穿蟒袍公服的资格,但这些年有谁见过陈西言在公开场合穿过公服?
这当儿,又有两辆马车给扈从簇拥着赶来,看架式身份不低,陈西言、顾悟尘也不忙着往里走,就站在台阶下等候,却是沐国公曾铭新与永昌侯元归政前后脚赶来……
元归政眼里也是又惊又疑,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他几乎能肯定是今天要议废立、对宁王进行劝进,但看顾悟尘的神色,对此也是措手不及……
元归政爵位虽贵,但无实权,劝进这种事瞒着他很正常,但顾悟尘身为兵部左侍郎,不要说对淮东、青州、东阳三支强军的影响,本身就直接掌握江宁水营,劝进之事怎么可能不事先跟顾悟尘透风?除非岳冷秋等人有十足的把握不怕顾悟尘这个变数!或者说岳冷秋等人已经听到什么风声,要强行推动策立之事?
“宁王竟然也劳烦曾老国公出面了?”陈西言走前搀住曾铭新的胳膊,以示亲热。
曾铭新狐疑的看着陈西言身上簇新的蟒袍,又看了看顾悟尘、元归政两人脸上的惊疑,他就算不知道梁太后、鲁王之事,但拥立之事拖这么久没有决定下来,江宁城里什么谣言都有,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今天气氛的异常,压着声音跟陈西言说道:“国难当头,陈阁老你要做这定海神针,可不能闹出什么大乱子!这局面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乱不了,老国公你就放宽心,”陈西言笑着轻道。
曾铭新相信陈西言是老谋成算之人,而且他今日穿着蟒袍公服出场,这背后要有什么勾搭,陈西言必然掺了一腿,比起岳冷秋、程余谦那几个不靠谱的,曾铭新在这时候也更愿意相信陈西言。
听陈西言信心十足的这么说,曾铭新就暂且将心里的惊疑按下,也不多问什么,跟着一起往宁王府里走。
顾悟尘、元归政也只有硬着头皮一起进去,穿堂过屋,到议事堂,议事堂里挤满了人,刘直与宁王府卫营指挥使谢朝忠就守在前厅门口,谢朝忠身穿甲衣,手执短戟,堂前堂后,布了许多甲卒,要比以往议事严密得多。
刘直看到陈西言与顾悟尘、曾铭新、元归政进来,迎过来说道:“顾大人、陈阁老、国公爷、侯爷,宁王在里堂正在等着你们呢……”迎着他们四人往里堂走去。
宁王坐在正中,程余谦、岳冷秋、张晏、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在下首分两排而坐,看到陈西言等人进来,随宁王一起坐起身相迎。
顾悟尘且不说,陈西言在官场资格最老,曾铭新与元归政又是江宁辈份最高的勋贵,便宁王在登基前,在他们三人面前也不能拿架子。
重新排过席次坐下,宁王也不再等其他人进来,咳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大人过来,有两桩事,其一津海传来的消息证实圣上在渡潮河时投水崩殂,为朝野大哀,”未等诸人在震惊里表达致哀之情,宁王又迫不及待的说道,“淮东制置使林缚上书言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上表劝本王就位,然而本德浅恩薄,实不敢窃居圣位。但林大人所言也是实情,遂请诸位大人过来另立贤明……”
宁王话音刚落,林续文就配合的从屏风后走进来,捧着林缚所拟的劝进表,走到堂前双膝跪下,唱诺似的说道:“宁王贤良明德,众望所归,非淮东制置使林缚拥戴宁王,国难当头,臣林续文也恳请宁王不弃天下臣民,临危以挽狂澜……”
顾悟尘、元归政当下便如遭雷殛,震惊当场,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竟听不得他人在表演什么——
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张晏接着跪下来劝进——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又惊又疑,特别是顾悟尘如此反应,令他们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常,但是林续文代表林缚与淮先表了态,岳冷秋、程余谦、张晏、陈西言也接着表了态,也就容不得他们再有什么迟疑,相继走到堂前跪下来,哀声恸人的恳请宁王继位。
曾铭新不明白林缚为何会跟顾悟尘闹翻了,也不清楚淮东与顾悟尘在拥立宁王一事上有什么分歧,竟要林续文绕过顾悟尘进行劝进事——但不管怎么说,不管背后藏着怎样的秘辛,淮东干脆利落的站起来拥立宁王,终是一桩维护大局稳定的好事。
也难怪陈西言刚才在大门外如此信心十足,心想早定下君臣名份是要紧,曾铭新也一并跪过来,恳请宁王继位。
诸人皆跪下劝进,顾悟尘、元归政二人还愣立在堂上,就突然格外的突兀。
陈西言、岳冷秋、张晏、程余谦等人跪在地上,眼角余光仍看着顾悟尘、元归政二人的反应。宁王看在眼里,心里怨恨犹深,若说从林续文嘴里知道梁太后及鲁王事还有些猜疑,看顾、元二人的反应便是确凿无现代化了,宁王轻轻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本王德浅才薄,实不堪此重任,顾大人与永昌侯便比你们清楚的,你们还是另议贤能吧……”
顾悟尘、元归政这才惊醒过来,忙跪下来,叩头说道:“请宁王勿弃天下臣民……”违心说这样的话,心里苦涩如破了苦胆,谁能想到这致命的一击竟然淮东先打出来的……
消息很快传到外面,议事堂里也是黑压压跪了一片——宁王坚持不肯,劝来劝去,劝恼了,就退回内宅,任性的将一干人丢在堂上。宁王虽然躲进后堂,诸大臣却是坚持不懈的劝进,叩头叩得敲木鱼似的。
好些人为表诚意,额头叩得血淋淋的,王添甚至当堂叩晕过去……
劝进之事也很快传遍江宁,也不晓得张晏、刘直等人在此之前做了多少准备,一柄柄万万伞飞也似的传进府来。日隅时分,士子清流以及江宁城里的中下级官员,也都聚到宁王府前来劝进……
宁王等人也怕节外生枝,造势到这一步,差不多已有八成火候,到午后宁王便迫不及待的从内宅里走出来,“勉为其难”的接受劝进。
接受劝进才是第一步,接着诸臣又共推沐国公曾铭新、永昌侯元归政、陈西言、程余谦、岳冷秋、张晏、余心源、林续文以及顾悟尘、王添、王学善、刘直、谢朝忠等人为临时辅政大臣,共议治丧与立都及新帝继位之事。
其他人膝盖跪得生疼,额头叩破不少,这会儿见大势定下来,撑着膝盖站起来也没有多大的事。顾悟尘所跪的砖地,跟浇过雨似的,湿了一片,到午后站起来,身子晃了两晃,便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所谓遗诏之事,都是秘不能宣的,宁王心里将顾悟尘恨得要命,眼下却是不能公开的向顾悟尘发难问罪,甚至在拟临时辅政大臣名单时,还将顾悟尘加在里面。这就是要堵天下悠悠之口,防止有人质疑他得位不正。
顾悟尘当堂昏厥过去,倒是让宁王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便下令送顾悟尘送回府上好好休息,当下就将顾悟尘的名字从临时辅政大臣的名单里划掉。
元归政也是失神落魄,以身体不适,推辞掉临时辅政大臣的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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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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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大势已定,接下来就是飞马传诏,通告天下。
地方上在这时候已经错过上劝进表的时机,只能上贺表,承认新帝及江宁中枢的地位。谁这时候再坚持不表态,要么是自恃势力强大,拿贺表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要么就是心怀异志,等着江宁派兵来打……
虽说立帝诏函是六日夜间才拟定发出,但是消息灵通的,如邓愈、董原、孟义山、陈华文等人,七日清晨就遣使进江宁呈上贺表。
虽说比不上拥立之劳,新帝登基,总要大赦天下聊表心意,若还要包怨的话,就怨他们没有淮东那种一锤定音的实力。
当然,在此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先递劝进表,万一表错情,事先给清算反而得不偿失。就算大家都认定最终只能立宁王为帝,劝进这种事也是要排资论辈的。
董原、邓愈等人,明面上都要算岳冷秋一系,那就不能越过岳冷秋先递劝进表。
陈华文、孟义山等人,明面上都要算吴党一系,那就不能越过陈西言、余心源独自上劝进表。
林缚、林续文越过顾悟尘上劝进表,争得拥立首功,即使各方面都极尽隐瞒梁太后及鲁王之事,官场上的明眼人也都晓得林顾出于某种不明的因素而公然决裂。
顾悟尘与林缚是师生、是翁婿,是东阳系的两大核心人物,本来是江宁一桩市井广传的美谈,这师生、翁婿二人的公然决裂,无论是崇观帝投水而亡、宁王给拥立新帝、江宁将成帝都之外最引人热闹的谈资。
在东阳乡党内部,林缚与顾悟尘的决裂,甚至比新帝登基之事还要惑人瞩目,这涉及到东阳系内部站队的问题。
林续文作为临时辅政大臣,要参加治丧、新帝登基、定都、定国制、定年号等诸多大事的讨论,而这种核心政策的确定,必然只能在宁王府里讨论、经宁王等人一致认可之后才能做出最终的决策。
从五日午后秘密返回江宁算起,林续文就整整有二十四个时辰没有合眼,一直到七日午时,才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宁王府,返回住处。
虽说疲惫,但事情能如此顺利的、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林续文心情却很亢奋。
对林续文来说,江宁是熟悉而陌生的。
林续文在考中举子之前,曾在江宁居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迎来酬往、狎妓蓄妾之事,也没有少做。在考中举子之后,就去燕京备考,在燕京住了近四年时间才考中进士。之后又为京官近十年,在津海任职三载。前前后后算起来,离开江宁没回来差不多有十七年的时间。
曾经的风流少年郎,如今已经冠发稀疏的中年人,怎叫林续文不感慨?
孙文炳给林续文安排的住处,也是林续文当年在江宁的旧居。林续文离开江宁之后,林梦得就举家迁入;林梦得去了崇州,这座宅子就空在这里。
相比较林续文即将拜相的身份,这座宅子显得狭小、陈旧,不够阔绰,孙文炳候着林续文下车来,见林续文颇为感慨的看院门上的字迹有些斑驳的门额,说道:“大公子要是念旧,改天将左右两边的人家院子买过来,打通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住这么宽敞的地方挺好……”林续文说道,立宁王为帝,只能说是将大局暂时稳定下来,背后的勾心斗角、波澜起阔不会少,除了照顾起居的人外,没必要将家小、家生子几十口人都迁到江宁来,这么大的院子足够用了。
“大公子说这般好便这般好,”孙文炳说道,“三公子派人过来跑了好几回,要不要派人过去告诉他说你回来了?”
孙文炳说的是林庭立长子林续禄。突发这样的巨变,东阳乡党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晓得林缚与顾悟尘到氏出了什么岔子要公然决裂。知道事情真相的林续禄更是给打乱手脚、不知所措,好些事情只能找林续文商量,偏偏林续文一定留在宁王府里商议新帝登基等事。
“老三啊!”林续文微蹙着眉头,东阳离江宁最近,即使这边没有知会东阳,东阳也应该赶在董原、孟义山之前将贺表递到江宁来——东阳到这时候都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二叔林庭立之前给顾悟尘说动了心,妄想参与拥立新帝事,眼下怕也是给打蒙了算计、乱了阵脚吧!
林续文轻叹一声,跟孙文炳说道:“你派个人,将老三请过来。”
孙文炳之前就是淮东在江宁的联络人,负责集云社在江宁的事务。林续文到江宁后,孙文炳理所当然就是林续文的第一助手。
孙文炳派人人去通知林续禄,他陪林续文进宅子。眨眼间的工夫不到,林续禄就从后面追了进来,也不忌讳孙文炳在场,质问林续文:“到底是怎么一桩事,就算淮东打定主意要立宁王,为什么不先知会一声?难道一定要闹到大家翻脸,叫外人看笑话,才叫好?”
“老三,”林续文倒不怪林续禄语气不善,亲兄弟还翻脸不认人呢,何况是堂兄弟?何况是为天下君王的废立之事?他看着林续禄,说道,“且不说你们会不会放下拥立的野心,便是劝服了你们一起拥立宁王,又如何跟新帝解释鲁王悄无声息在青州滞留一个月的事情?你不要怪淮东绝情,顾家父子将梁太后、鲁王从淮东手里抢走,临到头你们一圈人谈妥了条件,最后才摊到淮东面前,逼迫淮东上你们的贼船,你们就已经错得太深!你今日若是来质问我、质问淮东的,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林续文将话捅开来说,林续禄反而没了刚进院子时咄咄逼人的气势,缓着语气说道:“我爹也是一时糊涂,只当这对淮东、对林家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我劝也不肯听。唉,就没有想到淮东会这么果断的走这一步棋,叫人措手不及啊……”林续禄倒是先将自己撇清。
孙文炳听了心里暗叹:便是林氏同宗兄弟也不肯相信淮东做这样的决定是为了顾全大局,外人更会视大人是背后捅刀、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林续禄没有在意孙文炳怎么想,他小心翼翼的选择说词,就是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关键是怎么挽救,而不是图一时嘴快将关系搞僵。
“二叔的贺表可有送过来?”林续文问道。
“我怀里揣着呢,但总要来问大哥您的意见……”林续禄说道。
宁王的大义名份都已经定了下来,包括顾家父子、梁家都要低头,不要就是兵戎相见——淮东是明确拥立宁王的,仅靠梁家、顾家父子在山东、河中的那些兵力,有资格在青州直接拥立鲁王为帝吗?
虽然淮东的动作令林续禄及林庭立措手不及,但淮东的作用太举足轻重了,也没有跟着顾家父子及梁家与淮东同宗残杀的道理。淮东既然明确拥立宁王,东阳虽然很被动、很恼火,反复权衡之下,也是先将顾悟尘撇在一边,决定拥戴宁王登基。
不过东阳的动作终究是慢了许久,而且之前与顾家父子及梁家在拥立鲁王之事有过默契,也担心事后给清算,林续禄才眼巴巴的等着林续文回来探口风。眼下能保东阳不给秋后算账的,也就淮东了。
“你先将贺表送到宁王府去,其他事回来再说。”林续文说道。
顾家父子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淮东必然要与顾家父子划清界限,东阳至少没有给直接卷进来。
东阳的势力不强,本身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会跟淮东的利益起直接的冲突,只是在政/治选择及判断上,可以说有些拎不清楚。
在立青州军的问题上,淮东与顾家父子的分歧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外人看不明白,东阳一点察觉都没有,就有些迟钝了。东阳要是有所察觉的,在拥立事上,就不应该这么草率去答应顾悟尘的条件。不过这样也好,东阳得了这次教训,以后多少能学聪明一些。
再者,淮东不保东阳,就是自断一臂;除了保东阳之外,淮东还要拉拢东阳乡党,明确淮东及林家才是东阳系势力的主导。
听林续文这么说,林续禄也不耽搁,赶忙先亲自去宁王府,将拥立新帝的贺表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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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第一个站出来拥立宁王的消息六日午前就在江宁,就算那里顾悟尘在江宁脱不开身,也有其他人第一时间派快马传报青州。淮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淮泗没有做什么额外的部署,信报于八日午时传到青州。
消息传到莱州时,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等人正与高宗庭坐在堂上就拥立鲁王的条件进行最后的扯皮,杨朴拿着信函进来,陈/元亮拆开看过,脸色骇然大变,戟指要戳到高宗庭的脸上:“淮东好狠!”“卟”的喷出一口血来。高宗庭没闪开,左肩给血喷了一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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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言之不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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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贵堂、吴锦舟凑头看到信报所书内容,顿时间也手足冰凉,虽然晓得淮东最喜欢玩声东击西这一套,但要是自己给淮东这么玩了,绝不会好受。
原来高宗庭这些天跟他们谈拥立鲁王的条件竟然是淮东的缓兵之计!
拥立兹体事大,稍有不测就破家亡族,大家都把脑袋别在腰上来谋这桩富贵,谁能想到淮东竟然如此狠心绝情的在背后摆了他们这一刀——这一刀几乎就要致他们于死地。
陈/元亮手指戟到高宗庭的脸上算是客气的,左贵堂恨不得扑上去咬高宗庭一口。
可恨啊,这些天怎么就一点破绽都看不到?津海军提离撤到莱州来,还一厢情愿的以为淮东是为拥立事调集兵力,怎么就没有从高宗庭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一点猜疑来?
津海军!左贵堂想到这里,心脏给雷打击似的,一阵阵的麻痹感清晰传来,手脚都无法动弹!林缚提前将津海军调到莱州,是要来镇压他们啊!
妈/逼的,这才是心狠手辣的枭雄啊,什么翁婿之情、什么师生之情、什么郎舅之情、同门之谊,淮东将顾家父子及青州诸人卖了干净,他们却还在这里做春秋大梦!
陈/元亮抬手将嘴角血迹擦掉,扶桌站定,含恨问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淮东为何要如此狠心?为何要如此忍心?”一手好牌,却是在要伸手将桌上筹码都捋过来之时,给自家人故意输掉,叫陈/元亮如何甘心?看着高宗庭,他心头恶念陡生,起了杀心。
“你们以一己之私,妄议废立,置天下公义于不顾——又是如何忍心如此?”高宗庭看到陈/元亮眼里露出的杀机,夷然不惧,霍然立起,镇定自若的反驳他。
“公义?”陈/元亮哈哈大笑,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淮东到这时候来奢谈什么公义?装什么婊子?”恨恼之极,也口不择言。
高宗庭心里只觉得可笑,顾家父子与青州诸人之所以对淮东判断严重失误,又毫无察觉的落入圈套,根本的原因就是不相信淮东会忍住贪心、放弃唾手可得的大权势而顾全大局——不过话又说回来,顾悟尘要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早在洪泽浦大乱之初,就不会限制督帅在江宁而毫无作为了!顾悟尘也许要算一个能吏,还算有见识,但也脱不了私心太重的毛病,陈/元亮与其子顾嗣元比之又更差了一筹。
“……”高宗庭冷静的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再也不辩驳什么。
陈/元亮看到高宗庭眼里的不屑,怒血直冲头颅,喝道:“来人啊!”
“陈公稍安勿躁,万万不可冲动!”杨朴劝阻道,示意闻声进来的执刀侍卫退出去。
现在不管怎么闹,毕竟还是利害之争,江宁那边立宁王为新帝,其他事情暂时也都揭过不提。这边真要伤了高宗庭的性命,林缚哪里敢依?必然是刀兵相见。且不说以后形势如何,林缚趁这边疏漏早在峡山大营备下万余精锐,攻陷莱州城轻而易之——再说何必真要闹到刀兵相见、血流成河的地步?
侍卫给杨朴喝退,陈/元亮心间恨意难消。
高宗庭也不想当下就闹个刀兵相见的下场,说道:“废立之事有如利刃,可杀人,也会伤己。东胡势强,在北地摧枯拉朽,几无敌手;江浙戆荆也乱事未靖。若因废立事再起波澜,天下支离破碎,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劝你们放弃这个心思,速派人去江宁直陈太后、鲁王脱困之事,江宁当下也无法追究你们的责任。淮东的心思,你们能体谅也好,不能体谅也好,我家大人要我捎句话告诉你们:一意孤行、铤而走险者,淮东刀锋必加之颈项,勿谓言之不预……”说到这里,拱手甩袖,说道,“告辞了!”迈脚跨门槛出去。
陈/元亮、左贵堂、吴锦舟面面相觑,愣怔着没有拦高宗庭,却也给高宗庭最后的威胁之言气得浑身发抖。
杨朴只觉心里凄凉,作为家臣,他不能指责顾悟尘的不是,但眼下的局面当真不能再内斗了,心里也为林缚与顾悟尘翁婿二人闹到这个地步而痛心,只是有些事不是他能改变的。
高宗庭带着扈从离开,别人还真不敢将他扣下来或杀害。
过了好一阵子,左贵堂才回过神来,看着陈/元亮,问道:“陈大人,你可不要拿定主意啊,不要给那小子给唬住啊!”顾嗣元有兵马在手,江宁一时半会儿不会对顾家父子发难问罪,但这边要是软下来,江宁必然会索要太后跟鲁王。到江宁后给幽禁至死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说不定会当场给赐酒鸩杀。
陈/元亮点点头,说道:“我心里有数,即便要商议什么事情,也要先回青州再说……”莱州城里就三五百兵丁,都不够填峡山大营牙缝的,想到这里,陈/元亮又问杨朴,“少君知道这消息,说了什么?”
杨朴轻叹一声,说道:“少君只是传令附近的兵马都撤回青州城里,倒没有说其他……”
“对啊,这时候就要防着淮东下黑手啊,”左贵堂添油加醋的说道,“林缚此子,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郎舅之情可挡不住他的狼子野心。”
吴锦舟眼神扫过杨朴、陈/元亮及左贵堂的脸色,心里迟疑了片饷,说道:“骤遇此变,济南不可不防,你们去青州,我立即去济南面见国公爷,淮东要用兵,山东又哪需怕他?”他也晓得这时候无法从青州手里将梁太后及鲁王骗到济南去,只想早早脱身,免得给青州贱价卖掉。
陈/元亮一时恍乎,也没有看到吴锦舟有脱身之意。
这年头若要说到恨,最痛恨的莫过于是对背叛者。后世也是如此,要是哪个小伙子给姑娘甩了,极少有人会反思自身,只当是给背叛,恨得痛彻心扉。陈/元亮能忍住不扣下高宗庭,还主要是杨朴劝阻,一时半会脑子激动也考虑不了太多,只想着先回青州再说。
陈/元亮、左贵堂、杨朴及吴锦舟分道离开莱州,都在淮东军的斥候监视之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一夜快马兼程,众人到深夜才赶到青州城,城里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左贵堂赶回城,先去见住在青州驿馆里的太后及鲁王等人,驿馆自然给青州军“保护”得严严实实……
推门进屋,看到太后皱如桔皮的脸在灯下犹如鬼怪,左贵堂在堂前跪下叩头,哭诉道:“事情都坏在林缚小儿手里了……”
“什么!”鲁王元鉴海还要问左贵堂与淮东谈得如何,谁想到他进来就哭丧着脸说事情砸在林缚手里,急从椅了上冲下来,抓住左贵堂的肩膀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嗣元自然不会将消息通报给梁太后与鲁王知道,左贵堂肩膀给抓得生疼,给鲁王状如疯虎的样子吓怔住。
“海儿,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啊!”从左贵堂推门进来时脸上的颓败样,梁氏便猜到是什么结果,她眯着眼睛,要元鉴海稍安勿躁,伸手跟左贵堂说道,“密诏你可随身带着?”
陈/元亮也是晕了头,没有将密诏从左贵堂那里要去,左贵堂将装密诏的锦盒递给太后,太后婆娑着将锦盒打开取出密诏,凑着烛火点然!
鲁王给太后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将密诏争过来,也不怕烫,空手将密诏燃起的火苗拍灭,密诏本是绸制,点着了火,烧起来就极快。鲁王将火拍灭,密诏也给烧得面目全非。鲁王急得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地上,道:“老祖宗,你烧这个为何?你烧这个为何嘛!烧了这个,这些时间来的心血就多白费了!白费了啊!”
“痴儿,这密诏要多少有多少,烧掉又如何?这时候留在手里,你我想留条命都难啊!”梁氏叹息道,本来天下想着一朝登位为天子,哪想到临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里面的落差换了旁人也承受不住。
“老祖宗,你可要拿个定主意啊,这江宁可是千万不能去啊……”左贵堂膝行到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这皇权争夺历来血腥异常,要是鲁王跟他们没有起异心,也就罢了,一世富贵总少不了,关键是起了异心,宁王登位后难可能再容他们快活?“要不是趁青州不防备,出城去济南,鲁国公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也昏了头,”梁氏轻声喝骂,说道,“你回来没看到驿馆外的护卫又添了许多?你想保命,顾家父子就不想保住富贵、保住性命了?顾嗣元虽说差点气候,总是有些能耐的,不幸的是,大概是跟林缚做了郎舅吧,济南啊,我们是去不了了!”
“那可如何是好?”左贵堂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慌什么,一点做大事的体统都没有,叫外人看笑话!”梁氏压着声音轻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元嫣在旁将丝绢递过来,梁氏接过捂了嘴咳了一阵,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两重,他们想拆了还不容易!”
“你去将顾嗣元请过来,就说哀家想请他送老身与鲁王殿下去峡山大营,青州这边还是早日拥立新帝的好,若是念这段时间的情谊,哀家写一道折子请他代为转呈新帝!”梁氏说道。
元嫣听了太后这句,那清亮的眸子闪过一线异样的神采,呼吸都紧了三分,她也想不明白,太后奶奶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淮东军中?只是别过脸去,不让别人看到她眼睛的兴奋。
“啊,林缚狼子野心,老祖宗怎么还要自投虎口?”鲁王元鉴海骇然说道,他对林缚印象极深,心存畏惧,去淮东军中,简直比去江宁还要让他难以承受。
“痴儿,又说痴话了?”梁氏轻声说道,“哀家死不足惜了,你年纪轻轻,要想活命,只有自请削去王爵、囚于淮东啊!顾嗣元也会乐意将我们这些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哀家也要万全的把握,但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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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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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云淡,碧海一望无垠,帆桅星点缀于其间。
峡山之上,枫林渐染,已显几分秋意,车辙辚辚,马蹄踏在石板道上,铮然有声,偶尔惊起一群鸟雀,飞箭似的射向天空,衬得山间愈发的幽静。
峡山大营本就征用山顶僧院结营,但地方狭窄;津海军近六千主力从莱州湾登岸,在山下结营,便有大营与山营之分。这车队给骑队护送着,穿过山下的大营,往山营驶去。
元嫣依窗通过纱帘凝望着山间一转一景的林木,心里暗自思量:他会将我当成笼中鸟幽禁起来吗?
有溪水穿林激石的响声传来,转过弯道,果然看到铺石道旁有一条小溪,溪水流淌,翻腾的水浪仿佛雪花的碎玉,少女的情思也如这林间的小溪一样,虽说看上去不那么壮阔,却也有自己的曲折迭荡。
“到山营了!”前面有人传来,元嫣忍不住掀起纱帘的一角往外窥去,只看见僧院的黑瓦白墙,僧院前的山道宽敞起,两边还列站着迎接的甲卒,看上去都凶巴巴的,却看不见那个人。这会儿就听见前面有清朗的声音传来:“臣林缚恭迎太后、鲁亲王、阳信公主……”
元嫣心里有说不出口的慌乱,看着前面的马车彻底停下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不要下车来,要不要走到前面,他要是跟自己说话怎么办?直到侍女将踏蹾子端到车前,太后及王叔在前面已经下了车,才恍然惊觉,想太多了,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子笨手笨脚的爬下马车,等下了马车才想到该是让侍女扶的,小脸蛋羞得通红,心想落在他眼里怕是丑极了,又想他或许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吧……这么想着,心里又是失落之极。
林缚欠着身子迎接太后、鲁王一行人下车来……
在形势面前,青州诸人也被迫低头,在将贺表送往江宁的同时通报太后及鲁王历经艰难突围抵达青州一事,请求江宁同意青州将梁太后及鲁王一行人送往峡山大营,由淮东军护送去江宁。
江宁正为先帝治丧、新帝登基之事操持不休,不愿意太后及鲁王这时候去江宁增添什么变数,便要淮东暂时将人“保护”起来。
林缚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几个烫手山竽接下来。
林缚态度愈是谦恭,元鉴海心里怨恨越是汹涌,然而这僧院前伺待的执刀甲卒,无一不是淮东的将勇,元鉴海也只能按捺心里的怨毒,敷衍应付。
“林卿可真是朝廷大大的忠臣啊,哀家沦落到山东,看到林卿,心思才稍定些!”梁氏这些年眼睛蒙了一层阴翳似的,看东西看不清楚,待下车来走到近处,才细细打量这位拥立新帝的首功之臣,作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方雄藩,林缚当真是年轻得很。
“太后过誉了,”林缚说道,“山野粗陋,军营里更是艰苦,微臣在山上准备几间寒酸雅室,请太后、鲁王先去休息。”他也懒得搭理鲁王跟这个鹤颜皓首的老女人,只是在礼仪上他又不得不出面应付,看着鲁王身边一个宫装美妇抱着一名三四岁大的幼儿,笑着问道,“这是世子殿下吧?”
那幼儿仿佛看到恶魔一样惊恐的往宫装美妇的怀里缩,林缚没趣的讪笑两声,请太后及鲁王等人先行。
当年从鲁王府逃出来的人极有限,元鉴海的原配也给掳去辽东音信全无。元鉴海后来到燕京继任鲁王,新立了王妃,还娶了侧妃数人,但这次南逃,仅王妃携幼子跟随。也幸亏东胡人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向津海突围的那一路兵马上,不然绝大多数都不可能逃出这次大劫的。
虽说逃离了虎口,但元鉴海等人都晓得接下来等候他们的生涯会是什么,也许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淮东给幽禁起来。林缚态度越是谦恭,越是让他们心情沉重、压抑。
看到元嫣低着头走过来时,林缚笑了笑,心想当年的小萝莉,已经长成身材苗条、容貌清丽迷人的少女了,大概长得像她娘亲,要是长得像她爹,那脸蛋就没法看了。
林缚胡思乱想着,元嫣将要进山门时,募然抬头侧过脸来望了他一眼,撞到林缚的眼神,又惊羞的低下头去。只是那少女的羞涩在清丽明艳的脸蛋,有着少女独特的天真与单纯的滋味。
这妮子倒是不恨自己啊!林缚心里想着。
林缚本有心不想接这几个烫手山芋,还正为这桩事头疼,看到元嫣这单纯的一笑,心想这几个烫手山芋也不尽是让人头疼。
说是恭迎,实际就是将太后一行人暂时囚禁在峡山大营里。除太后、鲁王、鲁王妃及阳信公主等人的贴身侍女得以随行外,侍臣仅许左贵堂跟随。到峡山后,其他包括侍卫、扈从,都换上淮东的人手,便是宅院内听着差使的仆役,都是宋佳出面挑选人手,确保不出任何漏子。
林缚已好久没有做出伺候人的姿态,回到西偏院,便觉得腰酸背疼,沮丧的说道:“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崇州,偏偏这几个烫手山竽丢过来,叫人捧在手里不是,扔掉也不是!”
“青州要走陆路去江宁,必定会经过梁家控制的地域,总要防备着梁家狗急跳墙派兵截人,”宋佳慢悠悠的与林缚对案而坐,纤纤素手压着楠木制的滑溜案台,说道,“走海路,必然要从淮东借道,与此时直截了当的将人送来峡山大营,没有太大的区别——青州倒是有借口将人丢到这边来。江宁也有江宁的顾忌,将你当作拥立首功之臣而大肆褒扬,青州要求将人送由淮东军保护,江宁能拒绝吗?要是江宁迫不及待的派兵马到青州将人接走,就太着痕迹了,也会担心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林缚苦笑道,“我难道有必要将太后及鲁王当成筹码扣在手里?”
“你虽坦荡,但容不得别人不这么想,”宋佳笑道,“你即便眼巴巴的派人将他们护送去江宁,人家就真的认为你有多忠心?怕是更提防你老谋深算!”
“你倒是想我将他们留下来?”林缚问道。
“我做不得你的主,高先生那边是什么意见?”宋佳说道,“只是不清楚这一变数出自谁的算计,梁太后或赵勤民?”
“赵勤民还缺些火候,”林缚说道,“宗庭推测是那老妖婆的算计——也真是难为她了,先前千方百计的要从淮东手里跳出去,这会儿却又千方百计的跳进淮东的口袋里来。”
“之前是搏天子之位,此时是保性命,此一时彼一时呀!我倒建议你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看江宁那边的反应就行……”宋佳说道。
“淮东要是保持静默,任江宁那边暗自揣测——宗庭推测,鲁王多半会给降爵留在淮东。毕竟宁王刚登基,也不会想留下迫切要囚禁宗王及太后的口实给天下人说叨,更不会想露出对淮东的不信任,”林缚说道,“除了鲁王可以降爵留在淮东外,太后也可以踢到虞东宫庄安渡晚年,江宁也能清静些。只是这么一来,新帝刚立,内斗的根子也跟着埋下来了!”
“你为天下公义,能有几人信你?”宋佳说道,“再者那小丫头片子在进山门时看你可是又惊又羞,你可舍得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送去江宁?”
“军政大计又焉容得了故情?”林缚说道,“她要恨只能恨生在帝王家。”
“我不信。”宋佳说道。
“不信?”林缚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邪恶,站起来走到宋佳身后,抄手从腋下穿过,摸住她鼓囊囊的胸,说道,“为故情,我该尊重你,即便是喜欢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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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不容拒绝
??去的感觉同样也叫人欲仙欲死……
待到黎明时,宋佳浑身无力,还是唤侍婢拿薄绸被裹着她的身子从林缚的房里抱出去,打定主意只做林缚的宠姬。
林缚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躺在床头仔细回味昨夜的欢爱,起身坐起来,左兰走进来侍候他穿戴衣裳,林缚走到前厅,看到宋佳坐在长案前,懒沓沓的像是骨头架子都给拆散似的,没有半分力气——嗔怨的瞪了林缚一眼,抱怨他昨夜将她折腾得这么惨。
林缚腆着脸坐下,翻阅今晨从外地送来的塘抄。
高宗庭拿了一封密报进来,边走边说道:“大人,看来这几个烫手山芋还真要硬着头皮接下来……”
“为何?”林缚问道。
关于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有大好处,也有大坏处。
林缚之前就与高宗庭详细分析过,主动将梁太后及鲁王送去江宁,江宁肯定还会有些更实惠的奖赏给淮东,但淮东势力继续扩张下来,将来站在淮东对立面的不会是旁人,将直接是新帝元鉴武。到那时候,鲁王就是一张很有用处的筹码。
权衡下来,还是留人的坏处更大一些,会埋下暗斗的根子,不符答淮东一开始求稳定的初衷。
高宗庭在对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问题上也没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林缚正派人去找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傅青河等人问策,不过时间也不能拖太久。
林缚倒没有想到高宗庭这会儿倒是有了主张,看着他手里的密信,又问了一声:“从江宁来的密件?”
“大公子派人快马递来,”高宗庭说道,“青州瞒过我们,将太后及鲁王的请罪折子递到江宁了……”
“请罪折子?”林缚蹙着眉头,问道,“他们以什么名义请罪?”
“逃京、给宗室抹黑等等,总之无关痛痒的借口好找,”高宗庭说道,“关键在请罪折子里,鲁王请削亲王爵,太后请削虞东宫庄,请拨虞东宫庄的粒子银给淮东作军资!”
“呵,老妖婆将虞东宫庄拿出来做饵,这个饵,你吞还是不吞?”宋佳笑着问林缚。
“唉!”林缚轻叹一声。
***********
最终林缚选择在梁太后及鲁王的去留问题保持沉默,黄锦年、姜岳等人进江宁述职时,也只让他们携表称梁太后、鲁王留居峡山大营相安无事,静候江宁处置,却没有主动派兵将梁太后、鲁王一行人送往江宁的意思。
江宁这时候恨不得将梁太后、鲁王一行人忘掉,哪可能在这个时间主动将他们接到江宁再添变数?
梁太后、鲁王等人突围脱困留居青州的消息传开来之后,那些疑惑林缚与顾悟尘翁婿决裂的人便隐约猜到根源在哪里。只是这紧要关头,市井里的议论倒也没有想象那么热烈,毕竟密诏这种事没有泄漏出来,供大家的想象空间有限。
除了秦郡曹家外,未沦陷区域,包括梁家父子在内,无一遗漏的都上表拥立新帝。
宁王元鉴武择吉日于八月二十六日,在江宁正式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永兴,寓志于收复失土、中兴元氏。追谥先帝为“体元显道孝愍皇帝”,依旧制设立三省六部都察院、宣政院、翰林院及九卿等中枢官署。
中枢虽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但都合署于政事堂办公。
由皇帝指定入政事堂议决国事者,不管是不是三省长官,都是参与机密事的“相”。通常都加三省长官衔,以尚书左右仆射为首辅、次相,加侍中、尚书左右丞、门下侍郎衔者又称副相。
陈西言以六十八岁高龄出任首辅;裁撤江淮都督府,岳冷秋出任次相,调原荆湖宣抚使、荆州制置使左承幕进入江宁,与程余谦、林续文、王添担任副相;张晏出领内侍省兼领盐铁支度使,余心源任左都御史,黄锦年、王学善等人分别出任工部、户部等六部尚书及九卿……陈明辙、余辟疆等人皆入朝为官;赵舒翰这趟终得林续文举荐,出任工部员外郎一职。
置官设衔最是容易,关键是拥立新帝诸多军事力量参差不一、不相统一,缺乏统一号令。哪怕是名义上的,也需要一个号令统一的中枢军事管理机构。
江宁兵部在过去存在的岁月一直给人过于孱弱的印象,不是一个好的辖管机构。
江宁在兵部之外新设了御营司,以首辅及诸相兼任御营使、御营副使,辖管承认江宁政权的所有军事力量,包括诸制置使、军领使司。
此外,还在御营司之下,设御营军都统制及御营军观军容使,以原宁王府卫营指挥使、武将谢朝忠及侍臣刘直二人分任之,统辖御营军。以御营军替代传统的京营禁军编制,将原宁王府卫营、江宁守备军及江宁水营一并编入御营军,得兵近五万人,编左右中南北五军,分别委任五军统制。
顾悟尘升任兵部尚书,但他也晓得江宁已经没有他的位置。江宁兵部本就没有多少实权,在设置御营司,又将江宁守备军及水营编入御营军之后,兵部就基本上给架空了。
顾悟尘以退为进,于二十八日、新帝登位第三天,上书请辞兵部尚书一职,请求到地方任职。
顾悟尘是江宁有数的实权大臣之一,声望也高,鲁王密诏之事也不能公布于众。
新帝登基,任大臣去职,只会影响到江宁政权的声望跟稳定。
永兴帝与诸相商议,最终同意顾悟尘以兵部尚书衔出任青州制置使;要他以大臣的身份出执掌青州,加强东线对燕胡的防御。
顾悟尘在江宁也没有耽搁几天,九月上旬就拖家携口,赶到青州赴任;杨释也辞去江宁水营的将职,随行北上。
同样的,永兴帝与江宁诸臣也无法追究梁太后及鲁王的罪责。
梁太后、鲁王以逃京为由上表请罪;考虑到淮东捉磨不透的态度,永兴帝与诸臣商量,最终削去元鉴海鲁亲王爵,改封海陵郡王,由淮东军负责“保护”到崇州就藩。
宁王都正式登基了,鲁王的存在,虽说是个隐患,但作用也很有限。
随改封鲁王为海陵王的圣旨一起到峡山大营,还有晋升林缚的上谕。
林缚以拥立大功,加兵部右侍郎衔,封淮东侯。
封淮东侯就一举越过郡伯、县侯两级,直接获得郡侯之封;郡侯之上,就是郡公、国公,再往上就要封王了。
对淮东的奖赏,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就是应梁太后之请,撤消虞东宫庄,置虞东县,并入海陵府。
虞东宫庄明面上每年上缴的宫庄粒子银不足三万两,但淮东对虞东宫庄的情形很清楚,宫庄庄户虽说才两万余口,但开垦田地超过三十万亩。
虞东宫庄的情况跟鹤城相似,由于近海区域都是易受海潮回灌的低淤地,实际上有效开垦的田地不多。在已经开垦的田里,宫庄对庄户的剥削又额外的沉重,也导致田地耕种效率低下,产出不足。
除了这个之外,虞东位于扬子江南岸,与海虞县隔东江,位于东海之滨,虞东撤庄置县,并入淮东,在地形能将浙东与淮东更好的衔接在一起。
梁太后为保护性命,实际上拿出了一个不容淮东拒绝的条件来。
梁太后心里也清楚:在她失势后,就算不把虞东宫庄献出来,在淮东及海虞的联合封锁下,留着虞东宫庄也没有作用;江宁以后困于财力,也会将主意打到虞东宫庄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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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经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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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拥立事态一公开,顾嗣元在青州就始终保持敌意与警惕,将手里能调动的忠于顾家的精锐战力,几乎都调到青州城,一直都保持高度戒备,以防林缚借津海军对他不利。
九月八日,顾悟尘正式到青州赴任青州制置使一职,林缚派已撤到峡山大营的孙尚望代表他去青州道贺,以试探顾氏父子的态度。
孙尚望连青州城都没得进,便给赶了回来;换了赵勤民跟孙尚望到峡山大营,要求将本金从淮东钱庄撤出来。
青州这边不提这桩事也好,提了这桩事,林缚也是一肚子火。
为办钱庄,曾老国公将压箱子底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顾家前后才拿出四万两银,包括陈/元亮、杜觉辅家族在内,三家就凑了十六万两银给淮东钱庄作本金。
而为了支持顾嗣元整编青州军,早在五月中旬,林缚就使淮东钱庄先一次支借十万两银给青州调用,再将这段时间运来青州兵甲、铁料、骡马等物资在内,总价远远超过十六万两。
“当真是对我恨之入骨了,”林缚发脾气的坐在长案后冷冷而笑,说道,“他们要将帐算清楚,那是真好不过了——尚望,你就留在这里,跟青州将帐算清楚再去崇州!”
林缚也完全没有见赵勤民的意思,相见争如不见,没必要这时候给自己心里添堵。
高宗庭也是无谓而笑,给自家女婿算计了一回,这个台阶大概是怎么都没有办法下来了吧?但就顾氏父子眼下的选择对青州却是不利的。也好,淮东也能暂时的将这个包袱甩开。
“听赵勤民的意思,是要将东阳乡党在淮东钱庄所投的本金也摊开来算……”孙尚望回禀道。
“哼,”林缚冷冷一哼,说道,“谁家要拿回本金,自个儿不长嘴,需要青州代劳?你就拿这话直接将赵勤民堵回去……”
扣除顾、杜、陈三家不算,东阳乡党前后往淮东钱庄里投入近一百万两银作本金,大约占了淮东钱庄占五分之一的股本。
林顾决裂,拆伙分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多年苦心经营,以金川河口为中心聚集起来的东阳乡党势力,有官、有商,有在江宁经营田地的大田主以及会派势力,几乎渗透到江宁的各个层面,淮东当然不会放弃对这一势力的争夺跟控制。
以后要控制江宁,不想直接用军事占领这种成本高昂、易引起激烈抵抗的手段,东阳乡党就是一个很好的替代选择。
林顾决裂之事,在东阳乡党内部也是引起狂澜大波——即便是林庭立、林续禄父子对淮东的做法颇有微辞,但到最后做选择时,绝大多数人都优先考虑利害关系。
顾悟尘给逼走青州,很难有再回江宁的机会;代表淮东到江宁出任副相的林续文,实际就取代顾悟尘的地位,成为东阳系明面上的党魁。
孙尚望先出去应付赵勤民,林缚跟高宗庭说道:“看来青州也不用我久留了,我先回崇州去。太后及海陵王那边的话……算了,我也不想跟他们坐同一艘船,拖两天再安排他们南下。”
林缚倒是想将烦心事丢下,然而陈恩泽拿了一封信报进来,说道:“陈芝虎在三河降了……”
林缚、高宗庭都是一怔,林缚将信报接过来,信报里所写很简略,只提到陈芝虎在城头要求燕胡承诺不杀降卒,便开城弃降。
在燕京突围前,三河因离燕胡的蓟州大营太近,而打算给放弃掉,城里的储粮有限,算着时间,陈芝虎给踢去守三河已经有三个月,粮尽而降,也怨不得他对元氏不忠。
但是这么一员虎将投降后会不会为虎作伥、会不会替东胡人卖命,压在大家心头,绝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宣府、三河、津海相继失陷,元氏在北地,大概就剩下津卫岛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还没有失落。
*************
就如当初楚党气势正盛时,汤张师生绝裂,从楚党衍生出东阳党一系。
拥立新帝,本应该是东阳党势力走向巅峰的时刻。即使岳冷秋心里都清楚,即便此时顾悟尘资历稍有欠缺,他日也必然有做首辅的机会,却在这时候林顾翁婿二人绝裂……
在此之前,东阳党强势得让人担心,林顾决裂,是东阳党在走上巅峰之前所遭受的一次重挫,分为淮东、青州两系,却也重新调整了江宁政权内部的势力制衡。
无论是新帝元鉴武,还是陈西言、岳冷秋等人,林顾的绝裂、东阳党势力的削弱,都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甚至他们觉得林顾分裂得还不够彻底。
按旧制,妻凭夫荣,林缚有封赏、加官进爵,顾君薰作为正妻,同时也会有封赏以及相应的品阶诰封。
江宁这一次酬赏林缚,加兵部右侍郎衔、封爵淮东侯,包括淮东军司所属主要官员及妻室,都有明旨封赏,独独将顾君薰漏掉。
林缚于九月十八日先回到崇州,这时候秋意已深。
新帝登基与燕冀沦陷、林缚封侯与林顾绝裂同时发生,这种种事有喜有悲,终究是悲大过喜,林缚低调的鹤城登岸,夜里从鹤城悄然返回崇州。
回到崇城时,已经是拂晓时分,林缚便是不想惊动别人,才选择这时候回崇州,也没有让秦承祖、林梦得他们大清早的起来迎接。
将宿卫留在东衙外的军营,林缚与宋佳先回山去。
林缚走进大宅,虽说还是清晨,却犹觉得宅子里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除了当值的侍卫,不见薰娘出来相见,也不见政君给吵醒后的哭闹声,也不见薰娘的贴身丫鬟卷儿、采儿含羞答答的来迎……
“这是怎么回事?”林缚寒着脸问在山上值守的孙文婉。
“夫人坚持搬出大屋,带着政君住到山下去了!”孙文婉答道。
“胡闹!”林缚拂袖怒道,将孙文婉、宋佳及一干扈从留在垂花厅外,径直往里间走去。
孙文婉也不晓得林缚是说夫人坚持搬下山胡闹还是怪她们没有阻止,听到林缚发脾气、对自己这么重的话,她心里也是委屈。
林顾两家闹成这样子,这内宅的事务又岂是她能管的?
“这大屋的人搬下山去了,其他人又在闹什么脾气?”宋佳见柳月儿、小蛮都躲了起来不见人,又问孙文婉,“七夫人知道不知道大人今天回来?”
“知道倒是知道,只是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七夫人也不便过来……”孙文婉说道,又压低了些声音,问宋佳,“这时候请七夫人过来,是不是不好看?”
宋佳笑了起来,点头说道:“两位如夫人都不是能拿主意的人,除了七夫人,你还能想到谁?把六夫人叫过来不是更难看?”
林缚与六夫人、七夫人之间的丑事,能瞒过别人,还能瞒过孙文婉不成?平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宋佳语气暧昧的捅开来,孙文婉倒先受不住害羞起来,脸腾的就涨得通红。
“孙姑娘这时候看着真有女人味呢!”宋佳戏谑的跟孙文婉说道,“你派人去请七夫人吧,赶了一夜的路,都困死我了……”打着哈欠要孙文婉派人去找七夫人顾盈袖过来。她这些天在林缚那里承欢甚频,心满意足,也不跟其他人争宠,也不掺合内宅这摊子事,先回住处休息去。
林缚在书房苦闷的坐了片刻,听着房门吱哑响,回头见是盈袖走进来,抱怨道:“你看看我,这趟回来就成孤家寡人了:一个搬下山去,两个躲起来不见人……”
顾盈袖从背后将林缚轻轻搂住,下颔压在他散开发的头上,说道:“江宁那边封爵不封妻,可不是要逼着你休妻?薰娘这个傻丫头,怕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再者,你与我叔父闹成这样子,薰娘也担心自己会给底下人猜疑,影响到淮东内部的团结……薰娘搬出大屋,这边有劝阻,也有不劝阻的!”
“唉!”林缚轻叹一声,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绝对的顺心如意,便是做上皇帝又能如何?投水而亡的崇观帝以及新立的永兴帝,都活得相当的憋屈。
要是顾家彻底衰落下去,顾君薰继续做主母,下面人不会有意见。但是顾家退到青州,成为对淮东怨恨极深而且严重对立的势力,许多人嘴里不说,心里却不愿再尊顾君薰作主母,更担心顾君薰会影响到林缚对青州事务的判断。
盈袖的话也说得很明显,薰娘搬出大屋,留在崇州的官员,有劝阻的也有没劝阻的,便是劝阻的人里也未必都是真心劝阻——林缚就猜到回崇州会遇上这种破事,还得必须妥协解决好。
林顾两家的恩怨,林缚还不至于要薰娘那瘦弱的肩膀来承担,这破事先拖着也好;他将抓住盈袖的手,没好气的问道:“那另两个人呢,为什么要给我脸色看?”
“月儿跟小蛮啊,大概是打薰娘打抱不平吧!”盈袖笑道,“再说了,夫人不出来迎接,哪有如夫人抢到前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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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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