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体系与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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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赵勤民就随新婚燕尔的林景中、孙文珮夫妇及孙文炳等人返回江宁去,赵虎率狱岛武卒随行;秦承祖于这一天黄昏悄然抵临崇州。
与傅青河携手共济,救苏湄、小蛮,又在长山岛救三十被劫童子,清江浦遇秦承祖、周普,协力救曹子昂、四娘子,折返上林里,在江宁趁势而起,游说太湖水寨势力、赈济西沙岛,北上勤王而声名鹊起,拥兵进逼山东,解西河会之危,回崇州屠广教寺……此时的林缚已经可以说是一地豪雄了。
从长山岛枭寇到集云社,到集云武卫,到狱岛武卒,到西沙岛乡营、到江东左军……虽然说林缚坐拥江东左军这支精锐,但还有许多战力是零散的,缺乏有效的整合,没有形成完整而有效的体系。
在缺乏效率的同时,不但不利于凝聚战斗力,也使后勤补给变得相当混乱。
在解决崇州立足这个根本问题之后——韩载孤家寡人而来,甚至对吴梅久都怀有极深的敌意,短时间里都不可能破掉这边抢先一步在崇州的布局——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对江东左军及所有附属势力进行整合,形成简洁有效的体系来进行运转。
除此之外,需要迫切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江东左军所需要的庞大补给要怎么样维持?
秦承祖、傅青河、曹子昂、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周普、吴齐、宁则臣、赵青山、敖沧海、葛存信、葛存雄、胡致庸、胡致诚等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齐聚崇州,就是要集中讨论决定江东左军今后展的几个核心问题。
除去受孙尚望节制留在津海的四百武卒以及受赵虎节制前往江宁的两百狱岛武卒外,江东左军五营体系,尚有集云武卫及西沙岛乡营八百余精锐,长山岛两百余精锐以及二月中下旬送来西沙岛养伤的一千五百余精锐。
林缚在崇州能够整合来充当左军正卒的精锐战力总数就接近六千人。
林缚最终决定在崇州仍然保留五营正卒。
设迅豹营,为骑营,编骑卒三哨六百人,战马八百匹,辅兵一哨两百人,以周普为营指挥使,驻崇州。
勤王四战,以宁则臣为的中州凤离籍将卒立功最著、杀敌最为枭勇,设凤离营,为步营,编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宁则臣为营指挥使,驻观音滩。
设崇城步营,编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周同为营指挥,驻崇州紫琅山。
设靖海水营第一营、第二营为常备水师,也正式给战船定型,设津海级、集云级、海鳅级三类为主要出海作战舰船,艨艟、走舸、斗舰、大翼船、车船等中小型内河船只为辅助战船。每营编津海级战船一艘、集云级战船三艘、海鳅船及各类辅助战船若干,编战卒八百、辅兵四百,第一营以赵青山为营指挥,葛存雄为副,驻守观音滩;第二营葛存信为营指挥,代孙文耀为副,驻守紫琅山南崖码头。
周普、宁则臣、敖沧海、赵青山及葛存信等人都因积军功受赏封云骑尉、骁骑尉或羽骑尉正七品到正九品不等的武职,也算江东左营乡军正式的武官编制。
此外,林缚还在长山岛秘设长山营,以秦承祖为营指挥,以长山岛精锐为骨干,从西沙岛挑选精锐补足三哨正卒编制,另编两哨辅兵,编入部分战船,继续在长山岛以东海狐谭纵的名号行事。
五营正卒加长山岛秘营,除了正卒四千四百余精锐,另编辅兵一千四百人,皆从西河会基层会众及民勇中招募,特许近一千五百名历经苦战的老卒退伍在崇州或西沙岛定居。
不管多精锐的军队,都避免不了会有大量士卒有厌战、畏战的情绪滋生。
作为出色的将领,要激励将卒们的武勇精神,要遏制厌战、畏战的情绪在军队里滋生。有时候这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不应该单纯的归结到贪生怕死上。
林缚想着前世的自己毅然脱离出来过世俗生活,说起来就是压抑不住从心底里泛起来的厌倦感。
好些极为优秀的士卒,他们不是单纯的杀戮机器,他们心间滋生出来的厌战情绪,说到底是厌倦的情绪及自的思,也许经过一段时间,骨子里的武勇则沉淀得更为深刻、纯粹。
治军需张驰有道,也是缩减开支,林缚特许部分将卒返回地方,许他们加入乡营,或参加地方事务,即使归家务农也可以,没有强制性的将他们都编入辅兵,也是实现寓兵于民的目标。
西沙岛有两营常驻军,正卒辅兵加起来有两千余人,除了民勇轮训工作照旧之外,就不再额外设置乡营——如此安排,也是节约更多的人力、物资投入生产建设。
此外设女营,编三百健妇,以孙文婉、孙敬堂妾室赵氏赵红玉为;编亲卫营,编一哨马步精锐,以敖沧海为营指挥,陈恩泽、胡乔冠亦正式入伍担任副哨将——胡乔中迷恋上海船,要求去靖海第一水营当了一名副哨将。
除诸营将官外,林缚还委任曹子昂为观军容使,观军容使有监军之权,负责纠查全军风纪及辅助林缚处理军务;吴齐为总哨,负责消息斥候等事;傅青河为总教头,负责全军治训及乡营民勇轮训等事;孙敬堂为庶务,负责协助林缚处理军中琐碎事务。
至此,林缚算是将手头上主要的战力都纳入较为完善的体系内统一调度,共编正卒、辅兵六千五百余人。
由于江东左军属于乡军体系,钱饷兵甲甚至驻营费用都需自筹,将崇州县划出来作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也是江东左军勤王立下功后所获得的特赏。
要维持一支正卒、辅兵达六千五百余人、钱饷兵甲甚至驻营都近乎完全自筹的部队,对后勤补给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更何况江东左军编有骑营、步营、水营,复杂程度更是呈几何直线上升。
林缚得授靖海都监使,总领江东左营乡军,虽受节制、但不再是隶于江东按察使司的属官,有权在崇州设靖海都监使司衙门,征募吏员佐官辅佐军务。
林缚委任林梦得、胡致庸、孙敬轩等人为衙门里的典吏、司吏等职事官吏,实际上以林梦得为、胡致庸、孙敬轩、胡致诚、林景中等人为辅,总揽江东左军后勤补给及西沙岛民屯及军械营造诸事。
曹子昂、吴齐、傅青河、孙敬堂等人都随林缚留在崇州署理军务。
集云社受林梦得遥制,也暗中控制崇州民政;津海津卫岛也受曹子昂遥制,也暗中控制崇州人事及兵政,狱岛诸事也有分管,如此一来,就形成较为完善的军政体系。
各有所司,各司其职,生什么事,都能找到具体的负责人,而不再用不分轻重缓急的都堆到林缚的案头来,将他的脑袋都撑大了。
相对来说,治军虽然是重中之重,却是容易做成的一件事情,毕竟已经形成初步的武官体系,诸事都有脉胳可寻。林梦得手里虽然掌握近有四十万两现银,但是相对要做成的事情,这四十万两银恰如杯水车薪,远远不足。
除靖海第一、第二水营外,集云社也要以孙文炳为组建正式的商船队,将多余的运力统统编入商船队,暂时负责江宁到崇州段的运务。待第三批海船造成交付之后,则要尝试着正式打通北抵津海的航路——第三批总运力为一万石的海船交付时,还要支付龙江船场三万两造船银子。
即使西沙岛民众不需要进行额外的赈济,以工代赈,就足以解决民众的生计,但是建农庄屯田、积肥沃田、购入畜力、修建水利设施、道路修筑、围拢层建造,无一不需要长期的持续投入。
西沙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加大投入,以集体农庄的形成开垦荒地进行屯田外,最重要的就是一类投入就是建造各类工场。
前期为安置流民、建造围楼及大型围拢屋之需要,岛上唯有取土烧砖颇成规模,然而要将江东左军的后勤及西沙岛民生撑起来,除取土烧砖外,炼铁及铁作、军械制造、制药、织造、造船等都是当前需要迫切进行大规模投入的基础工场作业。
特别是造船,要打击东海寇、抗衡奢家,以及在两三年后有机会与李卓并肩作战,从海路袭入辽东,抄袭东虏后路,江东左军就必须保证强大的水面作战能力。不能简单的海船修缮及中小型战船修造都事事依赖龙江船场,在崇州或西沙岛必须立即建船坞及船场。
不仅仅局限兵甲,箭矢、战具及战船以及屯种,对铁制品的消耗都是大量的——当世战争最大的一笔消耗可以说是集中在铁器上。
当世的炼铁水平比想象中要高一些,像江宁工部所属的治铁作坊,每年炼生熟铁及灌钢接近百万斤规模。
林缚与林梦得他们也大略的估算过,要维持江东左军的兵备水平不滑落,每年少说需要生、熟铁及钢二十万斤,而装备水平与军队的用铁量几乎是成正比的。
江东左军兵甲军械需自筹,炼铁及铁作及各种军械修造等工场,也是必须要拿出大笔银子进行建造的;甚至这时间就有必要建立铁砂、石炭等物资的储存,以免乱世来临,物资供应给切断。
一支强军需要有优秀的将领、需要将卒有武勇精神,但是也必须看到,任何一支强军几乎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古人常言“兵不贵多、贵精”,倒不是不希望精兵多多益善,而是以农耕文明为主体的政权根本就供养不起一支庞大的精兵队伍。
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孙敬轩、孙敬堂等人这些天都在筹划这些事情,人力倒是不匮乏,甚至需要建这些工场来容纳剩余劳动力,但是要成规模的筹建这些工场,初期就要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进行筹备。
在观音滩围楼及坞港可以作为永久性的驻营军塞来使用,但是在崇州,不管新城将来要建在哪里,林缚都要在紫琅山东麓建造一座永远性的军塞供驻军使用。
与临时驻营不同,永远性的军塞对防御要求不会低于普通城池,只是规模要少一些,建筑费用自然是高得惊人。
林缚正委托老工官做这项工作,少说要六七万两银子才够用。
这几项银子一扣,林梦得就剩下十万现银对江东左军进行补给了。就算江东左军兵甲战具及战船、马匹都暂时不用补充,十万两银子也就够江东左军半年的日常开销。
第42章 山顶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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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天气渐暖,午时都能穿单布衫出门,向晚时分,林缚立山崖上,又穿了件褂子,江风拂面,吹得人神清气爽。
林缚一连几天都在岛上与众人商议今后的展计划,今日也是吴梅久邀他过来商议新城修筑的事情,他才在午后抽身到北岸来。
新城修筑,择扯是个问题,新城以六百步见方计,加上挖护城壕以及新筑道路,需新征地两千亩。崇州多雨,筑城,需筑包砖城墙,需取土烧城墙大砖上百万片。
征地、征用民夫、取土烧墙筑城,再节省也要六七万两银子;崇州县的税赋,只能维持日常开销及供饷,加上之前支借江东左军所造成的亏空,韩载要想将崇州县治理得妥妥当当,少说还要从宣抚使司那里再争取十万两赈济银来。
韩载要争地方事权,林缚便让他争,也没有让胡致诚、李书义、陈雷等人在背后做什么手脚,林缚现在就抓住通匪案不让韩载插手。
没有银子,韩载争什么都是白争。
韩载即使知道胡致诚、李书义、陈雷等补选的官吏都是林缚抢先一步安插进去,也无可奈何,毕竟吴梅久才是名义上的权知县,他此时对吴梅久也是满腹怨恨,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在北山门佛殿临时改成的县衙大堂,枯坐了一个时辰,废话说了一大箩,什么事情都议决不了,林缚便没有耐心陪韩载在那里空耗时间。回到东麓禅院,看着夕阳向晚,林缚便带着小蛮踱步到山上来,想站在高处好好的看一看向晚的瑰丽江景;柳月儿还是太守规柜,老老实实的守在宅子里,不肯跟着林缚在外面抛头露面。
“你眉头整日都皱着呢,想什么心事?”小蛮侧头脑袋凝望着林缚的眼睛,她的眸子在夕阳光辉下有着奇异的光彩。
“愁银子啊!”林缚展眉笑了起来。
“原来也有能让林大人犯愁的事情……”
林缚回头见是宋佳与奢明月从后面走过来,笑道:“少夫人也有兴趣来看这向晚的江景?”
“莫不成两只笼中雀还有别的差遣好打时间?”宋佳嫣然一笑,瞥了小蛮一眼,笑道,“小蛮姑娘好久未见了,出落了有如夺天地秀气的水灵……”
孙文婉知道林缚过来,过来拜见,朝着小蛮亲切一笑。
小蛮待孙文婉颇为亲切,见她穿着红色甲衣,看她精致的脸蛋大半藏在冰冷质地的金属兜鍪里,有一种别样的英姿飒爽,不过她待宋佳颇为冷淡,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诱惑男人的艳媚气质,又觉得她的眼眸子看人过于犀利,不喜欢跟她打交道,由于有宋佳在,她依在林缚身后,只是淡淡的说道:“小蛮可当不起少夫人夸,”才朝孙文婉招呼道,“孙姐姐什么时候再到山下来,这山顶冷清清的,住久了人也会无趣得很。”
小蛮与柳月儿早就知道宋佳与奢明月给囚禁在山顶禅院里,柳月儿不是惹事生非的人,所以没事不会轻易到山顶来;小蛮还是到崇州后第一次见奢家姑嫂,那纯粹是不喜欢见她们。
“当真是呢,”宋佳装作看不出小蛮的冷淡,笑道,“冷清得牙齿都打寒颤呢!没事做也就站在山崖上看江东左军调来调去,怕有六七千人吧!要养六七千人,也难怪林大人会为银子愁!”奢明月愈的沉默,她没有宋佳那个豁达、随遇而安,她当真将自己当成了笼中鸟,看林缚等人的眼睛多少藏有敌意。
除北山门及北麓禅院外,整个紫琅山都要江东左军的控制之内,驻军调整过来,骑营及崇城步营及靖海水营第二营驻东麓、南崖,女营驻山顶禅院。
除了少数几人,没有旁人知道奢家姑嫂的身份,林缚也不禁止她们在山顶禅院范围内活动。
紫琅山不高,但山势颇陡,站在山顶能看清山下的情形,林缚倒料不到宋佳被囚在这里,每天就是站在山崖上观察,也将江东左军的情况观察得七七八八。也许孙文婉与她说话时,不小心泄漏了些什么,这个女人太聪明了,总能从些微的蛛丝马迹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林缚走到菩提树下的石桌前坐下,指着对面的石凳,示意宋佳坐下,饶有兴趣的问道:“少夫人聪慧多智,以少夫人所见,我该要如何解决这头疼的问题?”
“林大人掐住津海粮道,这几天似乎又派人偷偷摸摸的丈量紫琅山北面的田地,宋佳还看到不断有外寺的僧众给拘押来问话,通匪案也真是可以将崇州县境内的僧院都牵连进去呢!”宋佳笑道,“要说林大人没有谋银子的手段,谁会相信?林大人心里矛盾的是如何取舍罢了?”
孙文婉微微色变,还是她建议放奢家姑嫂出禅院在山顶范围内活动,没想到宋佳眼光会如此的毒辣,见微识著,竟然将他们这边秘夺僧院田产之事也能猜得**不离十,略带歉意的跟林缚说道:“我会注意不让她们接东崖及南崖两侧的……”
小蛮依站在林缚身后,警惕的盯着宋佳,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引起同性的敌视。
林缚不置可否,只盯着宋佳的眼睛,宋佳也没有因言而失的懊恼。
林缚这才笑着跟孙文婉说:“不用那么大惊小怪,要是奢家能够听得进女人之言,我们的处境就要比现在艰难多了——山间禅院也确实颇为冷清,你记着,塘邸驿抄让人多抄一份给少夫人打时间。”
“多谢林大人宽厚……”宋佳也收敛起咄咄逼人的气势,感谢林缚没有把她们完全当成笼中之鸟对待,比起无聊的给困在山间整个人都要生锈,能看官方塘报打时间,知道外面生的事情,日子就要容易多了。
“也没有什么宽厚不宽厚的,”林缚笑了笑,说道,“只要少夫人不觉得林某是待人刻薄就好。”
东华门外第一次相见时,宋佳身上就表现出女人身上难得出现的冷静、淡定以及极强的观察力来。
千年之后的男女早就习惯了用彼此平等相待的视角看对方,也是这种心理上的惯性,使林缚能够不带歧视的赏识女性身上的优秀之处。
宋佳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强势,别人也许看成是恃宠骄纵,看成是不知分寸,林缚心里想她也许有些恃才傲物,不过在别的男人眼里只有她娇艳诱人的容颜与曼妙撩人的娇美身躯。
“林大人说笑了,”宋佳笑道,“要论气度,当真没有几人能及林大人……”
看林缚与宋佳坐在石桌前假惺惺的说客气话,小蛮不乐意的嘬起嫣红的小嘴,又不便说什么,想着回去提醒柳月儿一声,小心让林缚的魂给这个狐狸精勾走了。
“少夫人既然有兴趣,那我就不妨跟少夫人说一说,”林缚说道,“说来怕少夫人不信,崇州十九处稍有规模的僧院,现已查明的,瞒占田产共三十一万亩有余。僧院瞒占田产虽多,但有寺田、寄田之分。若分十等分,差不多是寺田一二、寄田**的比例……”
“啊!”宋佳吃了一惊,她的确没有想到林缚从僧院这条线挖下去,在一县之地就能查出这么多瞒占的田产来,“我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东闽多山地、少平原、又多天灾,奢家仅以晋安及周边诸府县就能维持旷日持久的战事,究其本质是奢家及其他七姓大族对地方控制力极强,三五户就能养一卒。崇州地处膏腴之平原,要是供税饷之能力不及东闽同等面积的一县,那才是叫天方夜谈呢!”林缚说道。
宋佳想想也是,奢家势力最盛时,控制两百万丁口,拥雄兵十万,以军民比例计算,差不多就是四五户养一卒,她这才明白林缚心里对兵事、民生诸务都是极清楚的。
“多事离乱之秋,究其本质,就是中枢控制地方不力,大量应收税饷流失豪强之手,而失地之民众却越的困顿艰苦……若逢战乱中枢缺财,强征摊派到地方,伤不了豪强毫,只是从寡民贫户头上再刮一层油——民不聊生则乱事频实是难解开的恶性循环。拿崇州县来说,真是下决定彻底的清查田亩,供赋田增加一倍,也不会让我觉得有多惊奇。”
“崇州城破,奢飞熊助了你一臂之力,崇州应该没有能抵抗林大人威严的势力存在,林大人为何还愁眉不展?”宋佳疑惑的问道,“我想岳冷秋应该会派人到崇州来制肘于你,难道你会怕给他人做了嫁衣不成?抑或林大人想拖延下去,让岳冷秋的人来替你分担些压力?”
林缚笑容稍稍一敛,说道:“天时不早,不耽搁少夫人歇息了……”
宋佳秀眉微凝,站起来敛身施礼,说道:“妾身不便林大人,在这里告辞……”她知道林缚不可能在她面前把话说透的。
上山之时,林缚对种种处置的取舍是有许多迟疑。倒是与宋佳一席话后,虽然心间所想没有新意,倒是更通透了些。
他们手里是捏着津海粮道的咽喉,但若是有占尽便宜的贪念,就会将所有的合作者都推到对立面去。
整个津海粮道实际可以分四个环节:从漕源地到淮河口出海到胶州湾为第一环节,这个环节基本上还是由诸河帮承运。不仅要保障诸河帮的利益,甚至要整顿官吏对河帮盘剥、刁难之恶习,将河帮势力拥护津海粮道。
从胶州湾走胶莱河横穿山东半岛是为第二环节,汤浩信此时总揽山东军政,顾悟尘派顾嗣元率扈从紧急前往青州辅助汤浩信,甚至进一步通过吏部将陈/元亮调往山东,这一环节产生的利益,自然要归他们所属。
从莱州湾横穿渤海湾至津海,为第三环节,这一环节的利益,才由江东左军与河间府及山东登莱地区的诸海商分享。
从津海走涡水河进卫河进京畿,是为第四环节,也是津海粮道的最后一个环节,参与这处环节利益分享的势力就多,林续文将林续宏等林族人调往津海,主要是分这块蛋糕。
虽说整个津海粮道产生的利益极大,但是利益链较为分散,江东左军每年实际上从里面也就抽取七八万银子的利益就顶天了;毕竟在短时间里,林缚没有能力组织从崇州直接往津海的大型黑水洋商船,哪怕能组织五万石黑水洋运力,一年从里面挣二十万两银子都是轻松的事情。
加上集云社及河口的布局,每年顶多也就能抽三四万两银子出来。
要是将骑营裁撤、水营减半,总兵力保持在三千人左右,每年投入十万两银子,勉强够用了,但是眼下每年再节约都要做出过二十五万银子的预算,那每年就有十五万两银子的缺额,为今之计只有尽一切可能的挖掘崇州县的潜力。
崇州县夏秋粮供饷折银约一万两,要将崇州县的供饷潜力从一万两陡然挖掘到十五万两,理论上甚至有相当的余量,但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的。
虽说查清僧院瞒占土地多达三十一万亩,但是林缚不可能将这些田地都占为己有。涉及到如此庞大的利益冲突,不要说地方势力会激剧反抗,岳冷秋甚至可能直接派兵进驻崇州来抢这块蛋糕。
倒不想宋佳这个女人给囚禁在山顶禅院还能看到这么多、这么深——这么一个聪明的女人,还是囚禁在山顶禅院的好。林缚与小蛮下山去,孙文婉送行,林缚吩咐她道:“山顶再加一道哨岗,不要有什么闪失了。”
孙文婉点点头,就在半山腰凉亭处止住步,看着林缚与小蛮下山去,也是小蛮以为旁人看不到他们,天真无邪的拽住林缚的一角衣袖,一摇一晃的下山去,看得孙文婉心间有些酸涩。
第43章 如困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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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崇州连续几日都是阴雨,霏霏绵绵,续断不绝,这淅淅沥沥的夜雨听在耳里,韩载甚是心烦意乱,看着美婢雪腻的身子横陈在华丽锦锻上,也没有十分的兴趣,只是随意的拨弄着那堆雪似的峰尖上的嫣红樱桃,想着心事,也不管身侧的美人儿双腿交叠蠕动,已是给挑逗得十分的饥渴。
韩载来崇州之前,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以为该轮到他飞黄腾达了,才捞到这个美差,下船伊始,就给林缚打了一闷棍,接下来小半个月才让他真正领教到什么叫如困笼中。
崇州城毁,县衙临时设在紫琅山北山门,官市被毁,暂时还无力兴办,附近就东麓江渡有一处江东左军所设的草市,加上乡社草市以及走乡串巷的行脚商贩能满足民众最基本的商品交换需求。
这种种不便,对常年不进一次城的普通民众,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对习惯了江宁城烟柳繁荣的韩载来说,来到崇州就仿佛是来到蛮荒之地。
不要说什么藩楼、白楼这样的奢华销金之所,不要说陈青青、苏湄这等烟华绝艳之姿,不要说西溪、登文社这等的脱俗风华之地,此时的崇州,连最最下等的妓寨也没有,简陋的茶肆、酒棚子在北山门倒有两座,不过里面拥挤的都是泥腿子,三四枚铜子一碗烛酒能喝上半天,韩载又怎么会去这种下作的场所寻些乐趣?城池被毁、数千人被杀,此时的崇州哪里还有几个吟诗赋对、附庸风雅、寻欢作乐之人?
韩载是宣慰安抚特使,是有节制地方的权柄,但是应该对他负责的也只有林缚、吴梅久、萧百鸣数人而已,下面的官吏不需要理会他。
韩载将吴梅久看成跟林缚是一伙的,自然不会信任吴梅久,虽说这小半个月来与萧百鸣走得亲近,但是通过萧百鸣无法对地方事务插不上手,实质上他这个宣慰安抚特使这小半个月来根本就没有挥出什么作用。
按说这世道庸官也多,碌碌无为本是官场常态,要做出什么成绩,反而不受同僚待见,但是顾悟尘怎么会容他在崇州占着茅坑不拉屎?
韩载心想崇州的局面再拖延半个月没有什么动静,顾悟尘就会找岳冷秋、王添摊牌了,到时候他的处境就要艰难得多。
他想找吴梅久过来再谈一谈,但是想到吴梅久过来势必会伸手讨银子,韩载又有些怕见他。
“萧都监过来了!”家人韩青轻叩房门在外面禀报。
韩载神情稍振,萧百鸣还是个有主意的人,拍了拍身侧女人肥/臀,让她伺候自己穿衣衫。
萧百鸣送给他的这个美人儿也确实**,但是再**的美人儿,关在宅子昼夜不休的玩弄半个月也会腻味。早知道从江宁多带几个美婢过来,可以多玩一些花样,日子不会那么难捱。偏偏他从江宁出时踌躇满意,将美婢当成消沉意志之物都丢在江宁了,这时候后悔想接几个美婢过来,又怕给岳冷秋、王添知道,留下玩物丧志的不良印象。
萧百鸣换了一身湖青色的文士衣衫过来,看到韩载走出来,站起来作揖行礼,义愤填庸的说道:“韩大人,你要替宁海镇做主啊,江东左军这下子是真真切切的骑到我们头上撒尿拉屎了……”
“这外面漆乌抹黑的,又怎么了?”韩载问道。
“韩大人,你站到院子里往东面看!”萧百鸣也顾不上失态,抓住韩载的衣袖,拉到他到走廊上。
韩载抬头往东面看去,院墙外,在渡口草市方向亮起一盏大灯,灯火在霏霏夜里仿佛晶莹圆月。离这边园子只有二三百步高,能看清大灯安放在圆木架起的高塔上。
“这是怎么回事?”韩载觉得渡口方向突然架起这么一盏大灯有些奇怪,但不理解萧百鸣为什么说这是江东左军骑到他们头上撒尿拉屎,“是猪倌儿搞的手脚,他想做什么?”
“那盏灯的火光能照到军山寨的营门,韩大人你说那猪倌儿想做什么?”萧百鸣也有些沉不住气,江东左军白天监视军山寨,他也能忍了,毕竟军山寨的营门距渡口也就三百步远,他总不能挡住不让江东左军往渡口派人,但是这座灯塔竖起来,军山寨夜里有什么动静也都瞒不过江东左军的眼睛,叫他如何能忍受?
韩载也微微一怔,想不明白那盏大灯怎样才能照这么远,但是真能照到军山寨的营门,焉不是这座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也都落在林缚的眼里?这林缚是当真是欺人太甚了!
“吴知县求见!”家人韩青又进来禀报。
“他这时候又来凑什么势闹?”韩载疑惑不解,吴梅久这小半个月来,多半时间都躲着自己,即使不得不过来,也是伸手讨银子的居多。
不管怎么说,韩载不能将吴梅久挡在门外,也没有让萧百鸣回避,直接将吴梅久请进来。
“啊,萧都监也在韩大人这里,”看到萧百鸣也在这里,吴梅久微微一怔,硬着头皮跟韩载说道,“禀大人,林都监使天入黑时派人来知会县里,说是江东左军要在渡口附近划一块地建水营军寨,这两天就要动工……”
“啪!”萧百鸣狠狠的击了廊柱一拳,恨骂道,“这猪倌儿也欺人太甚了!”
韩载也知道林缚此举甚为过分,跟军山寨营门隔着三四百步浅水建灯塔,还只是监视,这时候直接水营军寨建在这里,待这座军寨建成,林缚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将宁海镇的战船封锁在军山寨里出不来。要说建灯塔还不算骑在头上撒尿拉屎,这下子简直比骑在头上撒尿拉屎还要过分。
韩载阴沉的脸问吴梅久:“江东左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妥当了?县里当真就什么遂了他的意?”
“县里不能拨建军寨的费用,倒也不能阻止江东左军在崇州划块地方建军寨,”吴梅久硬着头皮说道,“不过卑职觉得有必要知会大人一声,才赶过来打扰大人休息。”
江东左军驻地为崇州,选择合适的地点建永久性的军事基地,这是兵部决定的事情,韩载将江淮总督府衙门抬出来都没有用。按说地方上要分摊一部分费用,此时不要县里出银子,吴梅久能有什么办法阻止?
“那一片是谁家的地?”韩载问道,“江东左军总不能强占民田建军寨吧?”
“崇州城破后,县里田册户册都给东海寇烧毁,现在抄录整理出一些,十分的杂乱。渡口那片地到底归谁家所有,卑职还不清楚,不过林都监使声称他手里有那块地的地契,”吴梅久说道,“没有苦主告状,卑职总不便去林都监使去查核!”吴梅久心里清楚崇州县此时最完善的田亩、户籍资料在林缚手里有一份,这恰恰是林缚刚到崇州最紧急做的几件事之一,但是他不能在韩载面前承认这一点,不然只是显得他特别的无能,还会更让韩载怀疑自己跟林缚是一伙的。
“也许是广教寺的寺田……”萧百鸣对附近情况毕竟要比吴梅久、韩载两人熟悉得多,他给韩载使了个眼色,要他先将吴梅久支走。
韩载见萧百鸣欲言又止,知道他对吴梅久也不信任,便对吴梅久说道:“这事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找林都监使交涉,他手里有地契总不是见不得人的……你先回去吧。”
吴梅久行礼告退,心里也是迟疑不定。
不管他愿不愿意,已经给牵涉到张岳、顾汤的派系争斗里来,一日不能离开崇州这个是非之地,也就陷入得更深。
虽说汤浩信、顾悟尘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东郡,都是处于绝对劣势的,但是韩载作为岳冷秋新拉拢的亲信到崇州,显然对他不信任且有敌意的。吴梅久知道自己陷入这一步,也是给林缚算计了,但是真到必须做出选择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吴梅久轻轻的拍了拍脑壳,暗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没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党争充满了血腥,能平安当官财自然是平安当官财的好。
“萧都监有什么话私下跟我说?”待吴梅久离开,韩载问道萧百鸣。
“猪倌儿将通匪案抓在手里,列为军机绝密,不让大人插手,绝对不会是猪倌儿对朝廷忠心耿耿要独力对抗东海寇,”萧百鸣的神情在灯下阴柔起来,说道,“据卑职所知,广教寺在崇州香火颇旺,寺里应积了不少香火银子。大人来崇州后,可见过半两?除了香火银子外,广教寺还置了不少田产。”
“寺田?”
“对,就是寺田!看猪倌儿将通匪案抓这么紧,怕是数量还不在少数!”萧百鸣说道,“猪倌儿占来建水营军寨的地,应该是广教寺的寺田,所以地契才有可能落在他的手里,不担心有苦主到大人跟前来喊冤!”
“这猪倌儿也着实可恨,明明捞到不少好处,还天天派人过来讨银子。”韩载恨骂道,“但是通匪案证据确凿,事情牵连又大,猪倌儿不让地方插手通匪案,他又一直拖着不结案,也拿他没有办法啊。要怎样才能撬开他的手?”
“大人有督造新城之责,”萧百鸣说道,“大人拿这个作借口要他将应该收归官有的寺田吐出来,看他如何推搪?”
“也是一策,”韩载沉吟片刻,说道,“不过要仔细合计一下!”
眼下从地方筹款、征地、征民夫筑新城是韩载在崇州最大的重担,他在崇州迟迟打不开局面,就会给顾悟尘当成把柄参劾。要是林缚死活都不肯将寺田吐出来,恰可以将拖延未能筑城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让岳冷秋、王添直接对顾悟尘施压。
次日,林缚看到韩载在加盖宣慰安抚特使关防的公函里直接要求广教寺所属田产由崇州县全部接收、征用来筑造新城,将公函丢给林梦得,笑着说:“这个韩载也真是够迟钝的,要不是给出这么明显的暗示,还不知道拖到几时才上钩呢,我都差点失去耐心了……”
“也算是上钩了!”林梦得笑了起来,问道,“眼下要怎么做,将韩载的公函打给崇州县,让消息从那边传出去?”
“也行!”
第44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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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廊檐下,林缚将雨蓑解下来,看着檐头淅淅沥沥的雨水像珠帘子似的滴垂下来,眉头微微蹙着。
虽然大家都在抱怨这样的阴雨天气耽误事情,但是谁能对老天爷闹什么脾气,梅雨季节过去,接下来的汛季更让人头疼。
“大人这么早就过来了……”
林缚回头见崇州县的工房书吏杨幕从走廊那头过来,跟自己作揖行礼,笑着回礼道:“早些过来,可以跟大家坐下来喝喝茶、闲扯蛋——这雨不知道几时会歇,大家在吏房里枯坐,怕是等雨歇了,人都要长出青苔来了。我带了些好茶过来,等会儿叫人给大家泡上……”
“大人真是客气,卑职在这里先谢大人的好茶了。”杨幕长揖施礼,便要先进议事堂里去。
“对了,杨书办,我听说这几天来,县里就有好几处积涝,已经跟县里报灾了,你们有下去看过没有?”林缚喊住杨幕。
“卑职昨日去看过了,不算严重,”杨幕回禀道,“到夏秋时,崇州的积涝才叫人头疼……”
“倒要跟杨书办请教,可有什么好办法减轻崇州的积涝灾害?”林缚问道。
崇州是积沙成6,地势低平,夏秋时又是多雨地带,雨势一大,积水排不出去,就形成积涝,崇州的积涝灾害十分的严重。便是这时的霏绵阴雨,已经有些地方积涝成患了。
比起内涝对农业造成的减产,台风、海潮灾害倒不值得一提了。像去年那样的风灾,崇州也是好些年都难遇一回,主要还是初登西沙岛的流民对应付汛季台风没有经验,才造成那么惨重的伤亡。
“……”杨幕沉吟起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杨幕对林缚提出这样的问题,也不觉得奇怪。大半月来,林缚与崇州县新补选上来的官吏接触很频繁,要比整日躲在园子里的韩载频繁多了,也习惯问一些民生问题,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只是林缚问的有些问题很大,让大家颇感到头疼,难以回答。
县衙工房是负责县境屯田水利及营造等事务不假,实际上当世县衙的主要工作都是围绕粮赋丁税来进行,哪里有了涝灾或旱灾报上来,工房或许会抽调人手去核查,回来如实禀报或夸大几分灾情,县尊酌情考虑,给受灾地需减免一些赋税,这件事便算完结,哪里会去从根本上考虑减轻或者说消弭这些灾害的办法?
杨幕倒不反感这些,真正有才干的人,不应该畏惧回答这样问题,又恰是表现才干的一个机会。
当然了,杨幕也注意到林缚率江东左军进驻崇州之后,崇州县里处置县务时的方式或者说是风格,与以往,或者说与其他县,有了非常大的不同。
比方说筑城之事,一般说来应该是林缚、韩载、吴梅久与几个心腹亲信商议出一个方案再呈禀郡司批准,有了定策吩咐下面人具体执行就是——眼下倒好,不仅将吏员们都召集起来问策,还将各乡各里的乡老里长一起召集过来商议这件事情。
杨幕沉吟片刻,回答道:“积涝成灾,要减轻涝害,也就在于一个‘排’字上。大雨每至,只要及时将积水排出去,也就不会造成涝害了。说到‘排’,应是多挖沟渠、以利排水——当然,就也是有利灌溉的。只是这些事情不容易,崇州县此时想做这些事,更是千难万难……”
“杨先生既然有些想法,不妨整理出来,”林缚说道,“我在江宁时别人都说我不事书文,只喜欢搞些旁门左术,还特意请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编《匠典》,这排涝之术算是农耕水利的分支,此时未必有用,将来则一定有用的……”
“卑职晓得,卑职回去一定会多做些功课,免得太粗鄙的东西拿出来给大人笑话。”杨幕说道。
“致庸推荐杨先生时就说杨先生善田事,在崇州有声名,”林缚笑道,又问道,“对了,韩特使欲征寺田建新城,你对此怎么看?”
“……”杨幕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什么想法请照实说来,”林缚看出杨幕颇有顾忌,作揖请他直言。
“不瞒大人,杨幕觉得韩大人此举是件好事,也许韩大人有些操之过急了。”杨幕说道。
“是件好事,是件好事。”林缚哈哈笑了两声,便放杨幕进议事堂里。
杨幕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广教寺名下的田产有寺田与寄田之分,不应该单纯的都说成“寺田”。但是杨幕家境贫寒,考中秀才之后,一直就没有能再进一步,长期以来靠给富户豪家当西席先生过日子,以他的立场,自然是不分寺田还是寄田都收归官有用来筑城为好。
便是江东左军内部,像曹子昂、周普等人都认为应该将广教寺名下的所有田产都收归官有。
所以杨幕认为韩载建议征用全部寺田来建新城是件好事,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人对一件事物认同或者不认同,跟他本身所处的立场是分不开的——但是那些将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赋税的田主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对他们来说,是一件不得了的坏事。
对广教寺名下田产的处置有先例意义,只要广教寺名下的田产处置形成先例,其他涉嫌通匪僧院名下的田产处置就有例可循。
只是有些人想到这点,有些人没有想到这点罢了,至少那些受牵涉的田主们眼睛都盯着看县里如何处置广教寺田产呢。
韩载给江东左军函要求广教寺名下的田产由崇州县全部接收征用来建新城的消息散播出去之后,看似平静的崇州县水面就像是烧开的沸水。
由于李氏也有大量的田产给牵涉进来,这两天到李书堂那里打听风声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以前因为李家跟林缚走得近,这些人都不敢找李书堂打探消息,怕给李新来的宣慰特使大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便一起来找李书堂来拿主意了。
这个盖子不好揭啊,最好是让不知轻重深浅的韩载来揭。
崇州地分上中下三等,与土地肥沃或贫瘠或水田或旱田无关,主要区别还是受积涝灾害程度上。在崇州,并不存在旱灾缺水、灌溉不利的情形,只要是利于排水、积肥又正常的田地,便都是上田,一年两季,一季麦、一季稻,一年产粮三石是再正常不过的,上熟田甚至能达到四石、五石粮的高产;最大的问题就是积涝。
崇州县正赋粮田计有一百五十万亩,林缚清查僧院瞒占三十余万亩,要将乡豪势族瞒占的良田都清查出来,崇州县的正赋粮田达到二百五十万亩甚至三百万亩,都不是什么能让人特别惊讶的事情。
崇州县的粮食产能潜力及税赋潜力是大有可为的。
林缚将来势必要在崇州大兴水利,毕竟在秋冬农闲时节,大量的人力是闲置的,甚至不需要工钱,只要提供一顿三餐,就能可以组织大量的人修造沟渠。
但是此时的田地都给豪强势族霸占甚至瞒占,林缚就算大兴水利,就算促使崇州大丰收,实际的好处都会给豪强势族占去。无法真正的促使税赋大幅度的提高,无法保证江东左军的饷源大幅度的提高。
林缚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抑制豪强,将瞒占的田地清查出来,甚至尽可能多的将田地收为官有。
韩载在崇州,林缚就不敢轻易做什么大动手脚,不敢得罪这些豪强,就是怕这些豪强都投到韩载那边去。
林缚抢在韩载之前补选了崇州县官吏、控制县大仓,通过吏员及物资供应,暗中操纵崇州县具体事务,使韩载虽有宣慰安抚特使的名义,在崇州县却没有什么作为。但是一旦让韩载得到地方势力的集体支持,林缚就无法通过吏员及物资供应暗中控制崇州县了,毕竟韩载能从地方势力那里获得足量熟悉地方事务的人才以及必要支撑行政体系运转的银子跟米粮,那韩载就能光明正大的控制崇州县的大小事务。
由于这种种顾忌,林缚这才一直拖着通匪案不结案,一直拖着不处置广教寺及其他僧院所属或瞒占的田产。
那些将田产寄到寺院名下的豪强势族,虽然这段时间来人心惶惶,对林缚拖着不处置通匪案、对寺田寄田处置不拿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出来已经有些不满,但是在江东左军的军事高压下,也没有人敢有什么行动。
“拳打出头人”的道理谁都明白,在城池被毁、数千人被屠之后的崇州县,通匪这顶帽子可不是谁都敢戴的?
林缚不敢轻举妄动,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唆使韩载往坑里跳,让韩载跳出来得罪地方势力去。这样接下来他再有什么动作,也不用担心地方势力会投向韩载。
“林都监使,在想什么事情呢?”
林缚回过神来,韩载与萧百鸣正拾步上台阶走来,他笑道:“我在想韩大人与萧都监什么时候过来呢,韩大人果然是来得早啊!”
“那也比不上林都监使早。”韩载说道。
韩载很不习惯将这么多人召集起来一起议事,但是林缚说了必须公议通过才肯在通匪案结案之前将广教寺的田册交给崇州县处置,他也只能被迫同意这种令他很不舒服的公议形式。
韩载受其祖遗泽,太太平平的做到正五品的宣抚使司参议,生来富贵,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怎么可能知道地方事务里的沟沟坎坎?又怎么可能识破林缚的手段?
萧百鸣站在韩载身后细瞅林缚,总觉得林缚藏着什么阴谋,却又识不破。
萧百鸣也算是个精明人物,但是他有他的局限性,习惯了强势行事,本身就有一种强盗思维,就算知道僧院田产里有寄田存在,也巴不得将这些寄田强取豪夺过来,哪里会看得起地方上的那些小族?在地方上,知县手握权力确实能使人破家亡族,乡里小族,那些中小地主们,不当官不当势,确实很少有让他顾忌的,不然他们当初就不会想着从崇州被劫童子身上打赎身银的心思了。
林缚与韩载提前赶来,吴梅久也不敢端架子留在后衙里熬时辰,也赶忙出来,站在林缚与韩载两个皮笑肉不笑的人之间敷衍着当和事佬。等人聚起,林缚他们也进议事大堂里,林缚笑着对韩载说道:“韩大人,这里你为尊,还是你来主持议事?”
“不,不,通匪案一直都是由林都监使负责,林都监使主持议事合适。”韩载假惺惺的说道。
“韩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不客气了!”林缚脸上的浅笑一敛,便举步朝大堂中间的主案走去,在桌案后坐下,才对韩载、吴梅久说道,“韩大人、吴大人,委屈你们二位坐我下!”
韩载哪里想林缚完全不顾官面上的规矩礼让,气得差点想将林缚从主案后拖下来,但是他给林缚抓住话头,不能当场作,只能忍气吞声的跟吴梅久、萧百鸣坐林缚的下,一句话都不想搭理林缚。
“韩大人提议由县里接收广教寺所有田产征来建造崇州新城,今日请大家来便是议此事。我知道诸房吏员里,有赞同韩大人者,有反对韩大人者,既然是公开议事,就不要有什么顾忌。六房吏员,赞同韩大人坐左列,杨书办,你就带个头,”林缚前倾着身子跟工房,“持异议者坐右列,诸乡里甲及乡老代表,就委屈你们站在两边……人很多,大堂里有将近有百十人,我知道大家都有话说,但是要定个规矩,不然谁都抢着说话,大堂里就乱了套!谁想言者,请先举手示意,得我同意才可言,二次违此例者,逐出大堂。每人都有言的机会,前排坐者不限言不得过三次,后排站的人,只有一次言机会,言前请细思!大家听清楚我的规矩没有?”
林缚年纪虽轻,但是积威甚重,这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气势,这是上万湖盗、海盗、东海及僧寇丧命在他手里积起来的威严,林缚最后一问,堂下诸人都情不自禁的应道:“听清楚了!”
韩载心里郁气,心里想难不成本官还要受你定下来这莫名其妙的破规矩约束不成?心里想归想,但是看到下也有不少吏员是支持他提议的,也不想将这事给搅黄了。
第45章 争锋
(第一更,求红票)
公议一开始,林缚便让韩载言,不给他观望形势的机会。
韩载哪里知道林缚的心思?他也不清楚广教寺到底给林缚查封了多少田产。这些田产落在林缚手里,他什么都沾不到边,落到崇州县手里,他就有过问的权力,韩载自然拿筑城当借口,要求林缚立时将广教寺田产全部转交给崇州县用来筑城。
萧百鸣要阻止江东左军在军山寨的对岸筑营垒,也势必要求林缚将广教寺的田产都转交给崇州县,这样才能通过韩载干涉江东左军筑营垒的选址。
吴梅久虽然不想跟林缚争什么,但是林缚要是能将广教寺的田产、寺产都转交给县里,也就意味着他才算真正掌握了一定的实权,当然也有从中捞油水的机会,这时候也附和起韩载、萧百鸣来。
当世有着城池防御的习惯性思维,崇州受到东海寇的直接威胁,即使这时候有江东左军驻防崇州,没有城墙庇护、只以北山门禅院为临时县衙,实在让人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因此筑城是崇州县当下最重要也是最紧迫的事情。
择址筑新城,除了大笔银子之外,也需要大片用来建城的土地。
新城以六百步见方计,加上开挖护城濠以及新筑道路,就需要占地两千亩;若以一千两百步见方计,就需占地五千余亩。
从实际的需要出,崇州县新补的吏员大多数也是赞同立即将广教寺名下的寺产、田产收为官有填补筑城的缺额。
即使有几个吏员知道僧院田产有寺田、寄田的区别,这时候也不敢公然替那些将田地隐寄僧院名下逃税赋的田主们张目,甚至有两三个吏员,他们也有田产寄在僧院名义,这时候也只有借通匪案还没有彻查清楚、没有结案的名义,希望将这件事拖延下去。
林缚主持公议,自然也操纵公议的进程,为了给韩载形成错觉,自然刻意的让赞同没收全部寺田为官有的人先言。
韩载历练不足,到底不是笨人,也晓得林缚抢在他来崇州之前在补选官吏上动了手脚,还以为林缚会在公议上动手脚,没想到崇州县吏员基本上都过言后,竟然是赞同他占大多数,他心里怀疑林缚别有图谋,但更多的是免不了有些得意,觉得如此来钳制林缚是用对了策略。
“那韩大人倒是打定主意要将广教寺名下的田产都征用来筑新城喽?”林缚手撑着桌案,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韩载。
“当然,”韩载很不喜欢给林缚这么盯着看,再说他坐在林缚的下,也让他心里窝着火,冷眼瞅着林缚,也将话说得硬绷绷的,“筑城乃崇州第一急务,林都监使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得拖延筑城时机——若城池未筑,海盗再度登岸洗劫地方,林都监使可担得起干系?”
“海盗登岸来,我林缚身先士卒,绝不会藏在人后,韩大人不要拿这个来唬我!”林缚针锋相对的说道,“林某虽不才,但身上的刀伤箭创,不见得比韩大人岁数少。”林缚将袖管一捋,露出双臂的伤痕来。
“你……”韩载给林缚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拍着桌子大叫道,“林都监使,你百般推搪,将本官职权内之事务提出来进行公议,已经是本官容忍你放肆了。你也看到公议如此,难道要自食其言不成?难道以为本官当真就没有节制你的法子?”
“寺田用来筑城还有多余,韩大人也都要抄没入官吗?”
韩载再大的脾气,林缚也不放在眼底,他神色从容而镇定,只是眼神锐利的盯着韩载,诱他一步步的走进套里怎么也挣扎不脱。
萧百鸣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广教寺名下到底有多少田产,他们还一点都不知情。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不想透。
“你以为呢?”韩载愤然站起来,与林缚怒目对视,“县里用银子的地方甚多,抚恤用银、赈济用银,多出的寺田自然是要用来弥补这些亏空,难不成要还给那些通匪贼秃不成?”
“广教寺通匪罪名坐实不假,但不是所有与广教寺有关系的人都参与通匪,就目前侦察所知,有相当一部分僧众是给蒙在鼓里的……”
“不,他们即使不知详情,也逃不脱资寇、助寇的罪名!”韩载不等林缚说完,就抢过话头,针锋相对的说道,“难不成林都监使要包庇他们不成?”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过来,韩大人还真会吓唬人啊!”林缚手撑着案面,没有再看韩载,缓缓扫视后排而站的诸乡里甲及乡老代表们。
诸乡里甲及乡老代表们才是地方势力的代言人,也是地方势力操纵地方、控制地方事务最直接的体现——他们是绝对不会赞同将广教寺所属寺田全部收归官有,但是在林缚的刻意安排下,他们还没有机会言的机会。
这时候议事堂里,气氛紧张到极点,林缚与韩载几乎就要捋起袖子对干,他们即使对强硬着要将广教寺全部寺田收归官有的韩载满腹怨恨,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乱言。即使身家清白,但是一个资寇的罪名扣过来,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啊。
韩载给林缚挑逗得直要狂,大声喝斥道:“林都监使,你再若顽固不化,本官此刻就向岳总督、向李兵部上参本,参你狂妄任事,包庇贼寇!”
“放屁!”林缚一脚将桌案踹开,将腰间佩刀解下,按下机括,弹出一泓冰寒刀光……
“你要干什么,”韩载吓了一跳,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跑,硬生生的收住脚步,心虚的盯着林缚手里的佩刀,“你拔刀要杀本官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韩大人,你就这点胆子?”林缚冷冷一笑,“本官要你看清楚,暨阳城下,紫琅山前,死在这柄刀下的贼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韩大人信口雌黄,污我包庇贼寇,本官还你二字‘放屁’,有何不妥?你将参本呈到李兵部那里,本官也与你将官司打下去!”又按刀柄,将刀合入鞘中,让护卫将他踹开的桌案搬来,一字一顿的说道,“韩大人,是非黑白要分清楚——通匪者,绝不留情,也绝不能枉杀无辜者!本官绝不赞同你如此大搞牵连!”
这一刻,胆子小的人,差不多连腿都吓软了。
韩载身子里的力气仿佛给抽尽,说来奇怪,在林缚拔刀的瞬间,他清晰的感觉到林缚身上透出森寒杀机来,林缚这时候虽然将刀收了回去,他却不敢再挨着林缚坐,身子情不自禁的往萧百鸣那边倾。
林缚将佩刀把在桌案上,眼睛瞅向堂下众人,说道:“刚才公议,只有前排坐者言,生了些小意外,打断了公议进程,现在回到正题上来,现在开始请后排站者言……”
只是事情差点闹到血溅公堂的地步,后排站者谁还敢胡乱说话再挑起激烈的争吵来?即使将寄田之真相捅出来,也逃不过避税逃赋的罪名,心里也越的憎恨大搞牵连、要没收全部寺田的韩载。林缚在他们眼里,顿时亲切起来,只觉得满堂人只有林缚在说公道话。
李书堂作为乡老代表,站在后排,冷静的看着局势展,不得不叹服林缚控制局面的能力,几句话之间,仿佛就是韩载要大搞牵连,此时的韩载在林缚面前就仿佛是硬着头皮坐在猫前的老鼠,完全没有起初的气势,也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落入林缚的套中挣扎不脱。
李:这样的人物不值得李家追随,还有谁值得李家追随?
李氏两次差点遭到洗族之灾,李想太太平平活下去,已经不可能了。
李书堂见林缚的眼睛望过来,知道该自己上前表演了,举扬手请求言,看到林缚颔认可,先自报家门,说道:“九圩里李书堂,拙笨幸给乡人推为里长,有话要向诸位大人陈述!”
“请言!”林缚点头说道。
“小人以为林大人所言极是,抖胆进言,治罪断不可不分青红皂白,便是坐实罪名,也分杖刑、罚刑、监刑、流刑、斩刑数等,焉能一概而论?”李书堂走到堂下,侃侃而谈,“僧众有通匪者,是僧寇,枭示众以惩其罪,甚至剐其身,都不为过。然而如林大人所说,确有给蒙蔽欺瞒、一心向佛、不问世事的僧众,韩大人又怎能忍心将他们都当成僧寇一起枭示众?”
“啊!”韩载一怔,他哪里想到乡巴佬敢直接质问自己,便给驳得哑口无言,自己明明没有要一起砍头的意思。
“小人抖胆进言诸位大人,”李,“无辜僧众虽然有资寇之嫌,但也应宽大对待,逐出山门,使其还俗,即为惩罚……寺田也不应全部收归官有,至少要拿出一小部分给还俗的僧众耕种,使他交粮纳赋,实为县里广增税源之正道,总不能看到这些无辜流落街道、饿死田头吧?”李书堂朝堂前拱手作揖,“诸位大人,觉得小人此言在不在理?”
林缚脸上浮起浅笑,不置可否。
韩载一肚气愤恨,却无法泄,也驳不了李书堂的话。
萧百鸣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想抢着言,但是看到林缚放在桌案上的佩刀,想起林缚在公议前所立的规矩,他按捺住不说话。但是他不抢着说话,局势就一直在林缚的控制之中,他也甚是不甘心。
李书堂又转过身来,朝堂下诸人拱拱手,问道:“诸位,觉得我李书堂说的在不在理?”
后排站着的诸乡里甲乡老代表巴不得有人这时候能站出来代表他们说话,代表他们将韩载大搞牵连、搞一刀切的作法否定掉,而且他们能感觉到李书堂接下来就要谈寄田的问题,自然一齐说好——这下子将李书堂的气势撑了起来。
“据小人所知,广教寺名下的田产,除了有些田产确实是广教寺所有外,有些田产是附近农户寄到寺院名下。说起来也是礼佛心切、心诚,才将田产寄到寺院,是希望沾些佛气、离佛近些……又焉能不分青红皂白的都收为官有?”李书堂这时候才将核心问题抛出来。
韩载这时候愣在那里,寺田还有这种区别?
萧百鸣倒是知道寺田、寄田的区别,只是开始也没有想太多,抬头看到那些后排所站的诸乡里甲乡老代表听了李书堂都纷纷的点头、附和,才陡然醒悟过来,林缚的陷阱埋在这里:李书堂是林缚的人确切不假,一开始就大搞牵连,将崇州境内稍有规模的僧院都牵连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林缚他自己,也应该是林缚最想对这些寺田下手,只不过他顾虑一旦动手,诸乡里甲乡老代表的背后地方势力会倒向韩载,才诱使他们先跳出来当刀,事情展到这一步,已经杜绝地方势力投靠他们的可能!而林缚今天却摇身一变,变成强硬阻止、激烈反对韩载大搞牵连、一刀切的形象。
真是太愚蠢了,怎么能上这个大当呢?
第46章 控田
(第二更,求红票)
萧百鸣看到林缚嘴角浮起的浅笑,直觉得背脊寒,心生惧意,看到林缚若无其事的手指在佩刀刀鞘轻轻的敲着,他也心生去意,心里想着林缚无非是想将他们赶去崇州去,那将崇州都让给他便是,在这种人的眼皮子呆着,指不定哪天就着了道连性命都不存。
“李公有些轻描淡写了吧,”陈雷抢反驳了李书堂一句,才想起要扬手请求言,林缚也不能怪他坏了规矩,戏要继续演下去,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反正别人也不会反对什么,陈雷站起来说道,“我也知道僧院寺田有寺田与寄田之别,但是要说田主将田产寄于僧院名下为的是诚心礼佛,未免有些牵强了——据我所说,寄田实则是为逃粮赋之田。这些寄田本应该缴纳粮赋供饷江东左军以抵御贼寇,实际上却逃粮赋,使崇州无养兵之饷、无修城之资。崇城被毁、城民被屠,难道就没有一点干系?我以为将寄田定为罪赃也无不当!”
李书堂扬手请求言,林缚摇头否决掉,说道:“后排站者只有一次言机会,这是一早定下的规矩,该换别人言了……”李书堂便站回后排。
“陈书办所言诚然有理,但是罪赃定责也应有分别,”李书义扬手请求走到堂下言,得林缚肯后,侃侃而谈道,“如我族兄所言,犯者分杖、罚、监、流、斩诸刑,寄田虽然有逃粮赋之实,但不能与罪赃寺田混为一谈,即使要处罚,也不应不加区别的没收入官……我要说的话就这些,诸事还要诸位大人权衡。”
由李书堂、李书义、陈雷三人定下基调,诸乡里甲乡老代表就敢于言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言机会都用了,到最后逐渐形成一致的意见:寺田抄没入官,逐僧众还俗、纳税赋粮,清查寄田,补征五年粮赋,除筑城所需外,多余部分补饷给江东左军用来抵御东海寇……
江东左军为乡营,从地方筹饷,崇州为钦定江东左军饷之源地,县府所征税赋,除支付县府开销及地方事务费用外,节余都作为粮饷供给江东左军。不单罚粮加赋多出部分供给江东左军外,罚没充官的寺田以及清查出来的寄田给县里所增加的税源,将来的收益自然也绝大多数要归江东左军所有——形成这样的公议,也是合乎规矩的。
只是这时候谁也不知道罚补粮赋及罚没寺田及清查寄田的规模有多大,否则的话,就不管合不合规矩,都会有人跳出来;毕竟公议形式在大越朝就是不合规矩的。
公议接近尾声时,大堂里已经点燃起大烛,好些人都饿得头重脚轻,那些站着议事的诸乡里甲乡老代表们,年纪稍大些的,都有些头晕眼花了。
能形成这样的公议,大家也能接受,心里颇为感激林缚,在他们看来,能有这样的结果,都是林缚不惜与韩载当堂翻脸给他们争取过来的,以后怎么也要跟江东左军更亲近一些,避免再有其他人插手到崇州县来争夺他们的利益。
林缚问韩载:“韩大人,这样的公议结果,你觉得如何?”
韩载满心苦水,却不得不点头说道:“既然公议如此,本官也无异议!”他反对也没有用,所本的寺田都给林缚握在手里。
“既然如此,就请吴大人立拟呈文,我们三家当着众人的面一起签章!通匪案所涉寺田,也一律按照今天公议处置。”林缚说道,他根本就不给韩载反悔的机会,逼着韩载立时就签押。
“那就麻烦吴大人了……”韩载只能自我安慰的想:至少筑城的事情解决掉了,至少江宁那边能糊弄过去,不会追究他迟迟打不开崇州局面的责任。
吴梅久巴不得和和气气的将所有事情解决掉,立即拿来纸笔拟写呈文,三方取出印信当场画押签章,还请书史抄写了好几份,除了总督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还额外给兵部了一份!
广教寺的田册子,林缚也没有打算马上就交出来,推说江东左军手里掌握的田册也凌乱得很,又是彻查通匪案的关键物证,不能草率交出来。
寄田罚补粮赋问题,林缚也借口要先甄别寄田田主有无通匪之嫌,自然也只能由江东左军先代替县里跟涉案田主交涉、罚补粮赋及历年摊派。
至于筑城所需的土地及粮钱筹措等具体事,林缚只答应另找时间召集县里的官吏商议,还是要将韩载撇在具体的事务之外,等有具体的方案出来再知会他。
韩载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去跟林缚再争执什么,与萧百鸣灰溜溜的离开。
韩载开始不明白,是他阅历不足;这时候还不明白,就是真正的愚蠢了。闹了这么一场,貌似将筑城的问题解决了,韩载也明白他落入林缚的套里,将崇州县里里外外的人都得罪光了。
萧百鸣也不争执江东左军在军山寨对岸筑营垒的事情,韩载并不足以牵制林缚,江东左军差不多已经完全控制了崇州县的局势。
且不说江东左军的兵力要远远过他们,崇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以及地方乡里的大小势力几乎都站到江东左军那一边——在这种情形下,还要咬牙与林缚恶斗,多少有些以卵击石的不明智了。
“想不到公议要拖这么长时间,我已是饥肠漉漉,想来诸位乡老也好不到哪里去,”待韩载、肖百鸣离去,林缚坐在堂前与堂下诸人说道,“县衙里没有什么准备,我江东左军在东山门有处简陋食堂,就委屈大家跟我到那里用一顿餐再回去吧!”
“多谢大人体恤……”诸人一起揖礼道谢。
“是林缚要在这里给大家揖礼感谢才是,”林缚撑着,“筑城防寇,抽饷养兵,关乎崇州民生之大计,关乎诸位切身利益,林缚在这里多谢诸位申明大义……江东左军也应然不负诸位之所托,东海寇敢来一个,林某人便杀他一个,敢来一双,林某人便杀他一双。”
林缚请大家随他步行前往东山门就餐,吴梅久也凑热闹过去,韩载不在,他也不介意跟林缚熟络一些。
晚餐颇为简陋,八人一桌,一碗肉、一碗鱼、一碗豆腐、一碗青菜,林缚陪大家一起用餐,气氛却十分热烈。
通匪案虽然还没有结案,但也御掉压在众人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比起全部没收入官,罚补五年粮赋及摊派自然是大家都乐于接受的结果。
吏员大多数住在山门禅院里,诸乡里甲都要赶着夜里回去,所以晚餐没有拖延多久,很快就结束了。
林缚将李书堂、李书义、胡致诚、陈雷等人留了下来,唤到他平日署理公务的议事厅里。
李书堂注意到在林缚的书案上铺开一幅崇州地图,在地图上,十九处给牵涉进通匪的僧院给标注出来,崇州西境的西山河以及北境的运盐河都给涂成褚红色。
除扬子江外,西山河与运盐河可以说是崇州境内两条最主要的河流了。
西山河南与扬子江相会,是天然形成的河道,河汊口就在紫琅山西面七八里处。
运盐河则是千年之前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最初开凿此河的目的就方便将古淮盐场的盐运往内6,遂名运盐河或盐河。
运盐河全长三百余里,贯穿海陵府直通到维扬府,东延从维扬盐铁司所属的鹤城草场出海,汇入黄水洋(黄海)。
大越朝开国以后,在维扬(扬州)设盐铁司控制两淮盐政,每年抽盐税近两百万两银,是与新设津海的长芦盐铁司并为最重要的两大财源。
维扬盐铁司受户部直辖,与地方互不统属,辖有盐户、盐丁数十万之众,草场、盐场数千里方圆,要说江东郡还有第三大官方势力,那就是维扬盐铁司。
维扬盐铁司衙门就在运盐河的西头上,由于盐铁司对中枢财政的重要性,运经海陵府、维扬府的运盐河从地方官府手里脱离出来,受盐铁司直接管辖。
千年之前的运盐河没有这么长,差不多就延伸到今天的兴化县境内。在千年之前,兴化县东部的滩涂地为古淮盐场的重要组成部分。
崇州以及北面的皋城县都是近千年来才积沙成6,崇州与皋城置县的历史并不长,崇州县才有八十余年的历史。
由于给大量江水稀释的关系,靠近江口的崇州海域海水盐度要淡得多,对煮盐不利。差不多近两百年来,崇州东面沿海区域就不再给利用来当作盐场,而是专门辟出来做草场,种草给盐场煮海煎盐提供燃料。
仅仅计算崇州东面的鹤城草场,差不多就有一百五十万亩到二百万亩之广。
由于运盐河在崇州境内不再起运盐的作用,盐铁司便将这一河段重新交给地方官府管辖,运盐河在兴化县新挖了一条北官河折往东北,通往今天淮南盐场的中心区域,北官河及兴化县以西的运盐河段才是盐铁司控制的重点。
也由于运盐河崇州县段的地位不再重要,近两百年都没有怎么疏浚过,河道淤塞严重,每年夏秋汛期,便有大雨,十有七八会形成溢堤。
“你们先看看这张地图吧!”林缚要李书堂、李书义、胡致诚、陈雷等人到前面来看他案上铺开的地图,要护卫将曹子昂、林梦得、傅青河、孙敬堂、吴齐等人只要在家的都喊过来,李书堂才意识这次过来所讨论的事情关系重大。
凑到近处细看地图,才现,十九处僧院,靠近运盐河与西山河的五处僧院又做了特殊的标注。
西山河与运盐河并不相通,但是在崇州县西北角,两条河流最接近处相隔只有三里不到,就在这处,地图上给画出一条褚红色短线。
恰恰有一座名为九华寺的僧院就紧挨着这条短线。
“看过这张地图,想必你们多少能猜到我接下来的一些打算,”林缚也不等曹子昂他们过来,先给李书堂、李书义他们介绍起情况,“我实地去看过,在这里挖一条河道,将运盐河与西山河贯穿过起来,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好处却很多。其一,能有效减轻北官河到九华的积涝灾害,使中下田,变成上熟良田。其二,西山河道状况良好,九华往西的运盐河道状况良好,贯通之后,实际能成为崇州与海陵府、维扬府相接的主要运航河道,走内河北上的大宗货物,就无需从白沙县绕行……”
将西山河与运盐河贯通起来,看上去简单,但是算上征地,少说也要投好几万两银子进去,要不是将崇州当成自己的地盘,谁舍得进行这么大的投入?
李:“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时候曹子昂、林梦得等人跨步进来,林缚招呼他们到前面来,说道:“我将九华寺一带的情况跟书堂、书义、致诚大体说过来,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梦得叔来介绍吧……”
“好的,”林梦得进来时也听到李书堂的问话,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公议的结论,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做的事情,与公议的结论是密切相关的……”
李书堂心想果断一切都是在林缚的控制之内。
林梦得继续说道:“寺田收归官有,但是这个‘官有’不是转交给县里管理,我们希望能直接转为受江东左军控制的军屯用田,这个我们可以直接跟郡司争取的。寄田罚赋,可以折银,但是我们更希望各家能以田抵罚,收一部分田上来。这些田地,我们希望通过置换的方式,集中在九华、西山河口、鹤城西以及紫琅山附近……这些工作就要你们去做,毕竟要跟各家沟通好,这些事情才能做成。”
第47章 刺客
(第三更,求红票)
林缚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清理广教寺名下的田产。
寺田约三十余顷,置换出紫琅山东北麓连片的地块,筑城、筑营垒足够用了,甚至更有多余。
除了寺田之外,隐匿广教寺名下逃避田赋的寄田多达两百三十顷,绝大多数均为上熟良田。以每顷上田正赋为三十六石计,崇州县因为广教寺就要少收八千余石粮赋。
偷税逃税,千古如一,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只是每逢王朝末年或乱世之秋,这种情况会变得越的严重罢了。
寺田全部充官,寄田罚补五年田赋及摊派,也就意味着能从两百多顷寄田里,罚征田赋约六万余石——这差不多是崇州县去年一年的夏秋粮正赋总数。
林缚希望受罚田主以田抵罚,六万余石的罚征折上田也有四千亩。
筑城、筑营垒需要是连片土地,没有什么上中下之分,而广教寺寺田多为上田,经地置换,扣除筑城所需的四千亩地外,甚至还有近千亩上田富裕。
这也是林缚要将通匪案紧紧抓在手里的根本原因,将广教寺名下的田产清理过之后,扣除筑城所需,林缚还能额外获得五千亩上田。
当然林缚更钟意下田,在崇州没有干旱、灌溉,所谓的下田,也是受积涝灾害频繁、严重的土地,林缚要在崇州大兴水利,减轻积涝灾害,自然是下田受益最大。
五千亩上田,差不多能置换出一万两千亩中下田来。
崇州县或郡司想来查细账,林缚完全可以通过上田、中田、下田的置换把戏,从根源上将这些田地变成没有——当然这一切还要寄田所属的田主们积极配合才行。
李书堂、李书义、陈雷等人都是熟悉地方事务的,当他们知道目前为止给清查出来的僧院瞒占寺田、寄田总数达到三十一万亩时,都惊呆了。
李书堂感觉还好一些,毕竟李家就有两千五六百亩上田隐匿僧院名下,全县僧院瞒占田亩达到三十一万亩,对他来说,并不能算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书义在李家是远族,陈雷家道最殷实时,家里也就三四百亩良田,这个数字凿实是吓了他们一大跳,心里都在想:难怪林缚要将通匪案的彻查事务紧紧的抓在手里,不让别人插手。
在崇州,一亩年产三石粮的上田折银七两,三十一万亩瞒占田产以上田居多,差不多有近两百万两银子的价值。
就算不全部罚没,以今日所形成的公议处置,也差不多有四万余亩寺田可以直接收归官有,折银约三十万两;二十七万亩寄田罚赋也有七十万石之巨,折银约三十万两。
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引起太多人的贪心。
李书堂、李书义、陈雷等人这时候才认识到岳冷秋派来崇州限制林缚的韩载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韩载甚至没有搞清背后的利益关系,没有搞清背后牵涉的利益有多大,就轻易的落入套中,将地方势力得罪了干净,将地方势力完全推到林缚这一边,还使得地方势力都心悦诚服的形成林缚所期待的公议——毕竟比起价值近两百万两银的田产给罚没,罚赋折银才三十万两容易接受多了。
要是没有韩载跳出来做这个恶人,林缚想直接从地方势力头上罚赋三十万两银,可想而知阻力将是何等的巨大——人总是容易接受不那么坏的结果。
林缚看着李书堂、李书义、陈雷等人,慢悠悠的端起来茶杯。
他手里的银子还能支撑江江左军一阵子,他不需要银子。从崇州到津海的黑水洋航线还没到大规模开通的时机,他也不需要大量的粮食运往津海去。
他需要田,准确的说,他更需要附庸在这些田地上的佃农;十万亩上田差不多能容纳一两万佃农。
林缚大概推算了一下,加上直接罚没的寺田,他可以置换出二十万亩中下田,而且他希望将这些田地主要沿紫琅山、西山河口、九华寺、鹤城四个区域集中分布,
九华寺位于崇州县西北角,一旦将西山河与运盐河贯通,九华寺将是控制西山河及运盐河的战略要点。
除广教寺之外的十八处僧院,林缚独在九华寺留驻一哨武卒,就是打算以九华寺为基础,改造成一座永久性的军事营垒,控扼进出兴化县、海陵县北境及皋城县的要道。
除了控制九华寺据点外,林缚要在九华寺周边形成一定的军屯规模。
使西山河与运盐河贯通,将极大的改善运盐河九华段的积涝灾情,使大量受苦于涝灾的田地因此受益变成良田。
粮产增加,除了原有的佃农外,林缚还在容纳一部分流民。他这时候还不能直接插手崇州县政务,但他可以组织军屯附民进行民勇轮训,进行后备军事力量的储备。
鹤城是运盐河的出海口,在崇州旧城东北约一百二十余里处,与江口距一百三十余里,距长山岛不足二百里。维扬盐铁司为管辖崇东草场便利,防止海寇侵袭淮南盐场,在运盐河口筑城,为鹤城,设鹤城草场司,驻盐丁千余人,辖草场盐户两万余众。
鹤城早年就是天然渔港,形成较大规模的取居区,也开垦了大片的田地。崇州在近百年前置县时,鹤城渔港及鹤城周边的田地都划归崇州县管辖,崇州县在鹤城设鹤城巡检司,驻弓刀手百余人,与鹤城草场司并置。
林缚若是有余力再置一营水师,他便是要设在鹤城。
西山河口与紫琅山离得很近,地理位置倒不显得那么重要。
要控制崇州,仅控制紫琅山、军山及西沙岛观音滩还有所不足,九华寺与鹤城是林缚必争的要点。控制九华寺容易一些,他已经派武卒进驻。鹤城那边稍麻烦一些,先要将鹤城巡检司巡检换掉。
仅仅军事控制还不够,屯田、移民、民勇轮训、储备军事后备战力,哪一样事情都不能少。
第一步就是要将清查通匪案吞下的田地置换到九华寺、鹤城、西山河口、紫琅山附近——这些事情必须通过熟悉地方事务、又与地方势力关系融洽的李书堂、李书义、胡致诚、陈雷等人秘密去施行。
林缚此时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他意图全面控制崇州、经营崇州的野心。
妙计得逞,林缚也难免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具体的事情留给曹子昂、林梦得、李书堂、李书义他们讨论去。
林缚本来折回内宅去,出了门,突然想起到山顶禅院走一遭;按说他如此用计引韩载入彀,还是受宋佳的启。
林缚是将踏入内宅门折出来的,也就没有再让护卫跟着,如今紫琅山跟江东左军的后花园一样,在自家后花园里的闲庭信步,让护卫跟着也太别扭了。
借着夜里的微光,踩着湿滑的台阶而上,一直到山顶禅院才有灯光透来。值守山门的女营值哨自然认同林缚,自然不敢多嘴问什么,在林缚进去之后,才派一人去通知孙文婉。
林缚从来在夜间到山顶来过,孙文婉要去拜见,赵姨娘细心一些,问值哨:“大人身边有人跟着?”
“没有,就大人一人。”
赵姨娘拦住不让孙文婉去拜见林缚,说道:“大人未见希望看到我们出现哩。”
孙文婉初时还乍一怔,转念想明白姨娘所指是什么意思,挥手让值哨出去,掩上门才轻骂了一声:“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你可把你爹、你叔也骂上了。”赵姨娘轻笑道。
这世间没有不贪腥的猫,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只要不为女色坏了事情,在男人的世界里,这甚至都算得上一桩美谈。山顶禅院关着的两人,奢家女儿还稚嫩一些,少夫人身上焕出来的容华有几个男人不给勾引?
她们这些做部属的,难道还能跑去坏主公的好事?
林缚踱步走到屠家姑嫂居住的偏院前,觉得值哨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举步走到院门里,才省得他深夜来访二女居处,不能算什么守礼的君子。林缚当然不希罕做什么君子,但是他过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图,怕是给奢家姑嫂误会可不好。看着屋里灯火还亮着,奢家姑嫂曼妙的身形映在窗上,林缚当下又犹豫起来,想要退回去。
“谁在外面?”宋佳在屋里警惕的出声问道。
林缚正犹豫着呢,听到宋佳突然问,心虚的吓了一跳,还以为给奢家姑嫂觉了,刚要出声回应,就听见屋里有窗门给撞破的声音传出来——不对,奢家姑嫂是觉有其他人潜近才出声询问!紧接着就听见奢明月在屋里出惊惶的尖叫:“有刺客!”
林缚当下解下佩刀,等不及等院门外值哨进来支援,他撞开门冲进屋里,偏厢房里的贴着陡崖的后窗给撞破,两名黑衣蒙脸汉子站在屋里,他们也没有想到援兵会这么快冲进来,来不及做其他事情,撤刀便朝宋佳杀来。宋佳将奢明月护在身后正挨着房门而站,看到林缚撞门进来,也来不及惊讶,眼前的杀机已经让她骇得难以呼吸,她下意识只想后退,身后却是一堵坚实的墙,使她退无处退,却也吓慌了不会往两边躲闪。
看二人一声不吭,举刀便杀,一劈一刺,绝对是要致宋佳于死地。紧急之间,林缚举刀格挡,封住劈击宋佳前额那刀,但是同时刺向宋佳胸口的那一刀,他只能丝秒之差伸手抓住刀刃,将刀尖几乎是贴着宋佳的酥胸拉偏夹到腋下,顺势顶膝撞去。林缚与刺客膝撞一处,痛得骨得都裂开的痛感,趁着那人用力抽刀,林缚拖着刀势撩去,腋下来给划破一道口子,却也将那人手腕割伤。
对方二人,林缚也不能给他们形成夹击之势,将一人逼开,则举刀劈刺第二人,连劈三刀,压着那人连退带撞将同伙也逼进不利用进击的角落里;这时候院门外的值哨冲进出来支援。
女营健妇多是选自西河会,身强力壮比男子丝毫不弱,还通习拳脚刀棍。男人运漕,这些妇女在西河会里就担当护院的重任,三人冲进来,举刀杀向刺客,不比林缚身边的护卫差多少,转瞬间就替林缚挡住一人。林缚仗着刀好力沉,连劈带刺的连续进击,将刺客刀从中当中劈断,刀口又劈击他的右肩骨,将他杀废。林缚赶在孙文婉、赵姨娘闻声赶过来之前,将第二名刺客也当场解决掉。
一名刺客当场身亡,一名刺客给林缚砍断右肩骨也淹淹一息,活不了多久,林缚将他们的蒙脸面巾揭开,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啊!”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奢明月看到刺客面容惊惶又难以置信的出惊呼。林缚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孙文婉、赵姨娘在屋里,才问宋佳:“他们是不是少侯爷派来人的?”
宋佳脸色苍白,眼睛看着林缚左手掌及左腋下还在往下淌血,关切而痛苦的说道:“你不要再问了,快去裹伤吧!”
第48章 暗夜秘情
(第一更,求红票)
“这大半夜的,又没有什么事,身边还一个人都不让跟着,偷偷摸摸的跑到山顶禅院来,别人要是问起林大人怎么就受了伤,这可得好好的编一个借口啊!”小蛮细心的替林缚包扎伤口,嘴里也没有闲着挖苦他。(.)
见林缚受伤不算严重,左手掌以及左腋给割开了口子,这时候已经止了血,柳月儿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听着小蛮挖苦林缚,她只抿着嘴笑,说道:“要不是他心怀鬼胎,奢家姑嫂两人的性命还真是悬了——也真就怪了,奢家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何辄他们男人没本事,还要拿两个女人给他们撒气了!”提到这个,小蛮对狐狸精的抵触情绪就淡了一些,替奢家姑嫂打抱不平来,手下的动作难免就重了一些。
“啊!”林缚吃不住的喊痛,“轻些,痛!”
“刚才怎么没见你喊痛?”小蛮抬头盯着林缚的眼睛,“刚才血淌得跟檐头滴水似的,都没见你叫痛啊,怎么这会儿喊痛了?”嘴里不饶人,手下却怕再触痛林缚的伤口,动作轻起来,眼睛又看着林缚的伤口,也不管林缚心里在想,边替他处理伤口,边跟柳月儿说话,“真是奇怪了,月儿姐,你说奢家费这么大力气,取她们两人的性命做什么?这次还白白的丢了两个人在这里。”
“女人名节毁了,便是什么都不值了……”柳月儿轻叹一声,她守过几年的活寡,受了不少苦,对这个体会最深刻了。
去年东海寇侵太湖诸府县,在平江、丹阳劫掠、奸/淫妇女无数。林缚在西沙岛诱杀从江口出海的海寇,就救下三四百名妇女。林缚暗中通知她们的家人,实际只有十之一二的被劫妇女给家人领走,其他人都给遗弃在西沙岛——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女人的名节。
寡妇改嫁,在当世也是律法允许之事,但在崇州县就有一座专门收留寡妇的节义堂。
说是节义堂,实际上是一座囚禁年轻寡妇的监狱,县里的道德人士将新寡的年轻妇女送来监禁居住,直到年老色衰才放出,目的就是禁止寡妇改嫁。
节义堂当下关押的百余名妇女,除了一部分是夫家、夫族扭送来的之外,大多数却是娘家亲人送来的——林缚最初听到崇州县有这么一座节义堂存在还难以置信,后来想想也无奈,越是大户大族,越是讲门面、讲门风。男子娶妻纳妾、狎妓玩乐都不碍门风,寡妇改嫁却是碍了门风,这便是当世最大的道理——说白了,在当世女性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在家势越是强大的人家,这种现象越是严重,漂亮的女人也是受宠的玩宠罢了——林缚心总想着以后找个什么机会将这个鬼劳子节义堂给废掉。
就算奢家姑嫂给奢家人救回去,以当世礼法来说,也应该要主动“殉节”,保全夫家与娘家的家族名誉。就算苟且偷生,不去“殉节”,宋佳也要给剥脱正妻之位,降为奴妾,奢明月更是要小姑独处终身,不可能嫁给他人,至少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便是礼法。
何况奢家姑嫂给囚在山顶,除了派一两人潜进来的刺杀外,哪有可能会给轻易的救走?
“这不是还没偷得成鸡吗?”小蛮嘬着嘴说道,“奢家姑嫂要是这么就丢了性命,真是太冤了,还害公子蚀了一把米哩。”
柳月儿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拍了小蛮背上一击,不让她胡说八道。
林缚气结,有苦说不出,只侧着脸看着哔剥作响的油灯傻笑了两下,抬着胳膊让小蛮替自己处理腋下的伤口。
这深更半夜的,奢家姑嫂遇刺,偏偏他第一个赶在值哨的女卒之前冲进去救人,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清楚。
一名刺客当场死亡,另一名刺客也因为伤势太重,拖了一炷香的时间失血过多而死,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这两人都是奢家派出的死士,失败被擒,对他们来说,死是比不死更好的选择。
林缚担心山间还藏有刺客,将亲卫营都调上来搜山,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得消停。林缚让孙文婉在内部也宣布是他在山顶遇刺,严防奢家姑嫂囚于禅院的消息公开出去。他除了左手掌,左腋也受了伤,打斗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实不方便走动下山去治疗,便在这山顶禅院里住了下来。
“大人!”孙文婉在外面禀道。
“什么事情,进来说?”林缚说道。
孙文婉推门进来,眸光在林缚赤祼、裹了半边纱布的上身落了一下,便移到别处,说道:“少夫人要过来谢恩,在院子外候着,要文婉过来通传一声……”
“你领她在厢院等着,我这边收拾好就过去……”林缚说道。
小蛮也注意在旁人面前不胡说八道,待孙文婉出去,小嘴巴又不饶人起来,砸着嘴,跟柳月儿说道:“啧啧,看来这把米没有白蚀出去……”又叹了一口气,“可怜我当丫鬟的命,说不定过两天又要多听一个人使唤了!”
“牙尖嘴利的,小心哪天小嘴巴给缝起来,”柳月儿笑着在小蛮雪腻的脸蛋上轻掐了一下,拿衣衫伺候林缚穿起来,她嘴里虽然作势在教训小蛮,伺候林缚穿褂子时,也忍不住轻声劝道,“要将奢家小娘子收进来,怕是影响不大好啊,要不问问曹爷、梦得叔他们的意见?”
林缚差点憋出内伤,真是黄泥巴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连柳月儿、小蛮都不信他是清白的,还想让别人相信他深夜登山心里没有鬼?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胡思乱想什么!”林缚佯怒的沉着脸,将桌上佩刀拿过来自己系腰间,牵扯到腋下伤口痛,“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宋佳这个女人在宋家,至少在出嫁之前不会一点都没有地位的——你们不要跟着别人瞎掺和这些事情!”也不看月儿、小蛮二女,推门走了出去,到厢院见宋佳。
林缚之前也没有想到奢家会派人来杀宋佳,但是事情生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意外的。
宋佳有些失神的望着烛火,听着雕花木门给吱呀推开,还微怔了一会才回过神,站起来要给林缚敛身:“大人舍身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宋佳即使被囚禁在山间禅院,平日里也丰泽清艳、容光四溢,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艳,此时的她却神情憔悴,眸光黯淡,说是过来谢救命之恩,也是强打起精神,有一种平日绝难在她身上出现的楚楚动人的娇弱之美;便说话的语气也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得出她深受打击。
林缚将目光从宋佳的脸上移到油烛灯头上,说道:“刺客或许是奢家世子所派,少夫人无需多想……”
“大人无需安慰小女子,”宋佳幽幽说道,“从十七日禁足山巅到今日,已经有二十天过去,若奢飞熊独断专行,容不得我们两个弱女子活在世上给奢家丢脸,何需拖到今日?也是奴妾贪生怕死,早该在大人拿下紫琅山之时就为奢家、为少侯爷投崖‘殉节’,保全名誉,却贪生拖到今日,还要他们派人来帮我们殉节……”
林缚轻轻一叹,女人脑子太聪明也不好,宋佳能将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都考虑透,别人说什么安慰话是没有用的。
就算刺客是奢飞熊所派,宋佳乃奢飞虎妻室、奢明月乃奢飞虎同母胞妹,奢飞熊怎么可能不经过奢飞虎的默许就派出刺客呢?
就算是刺客为奢家家主晋安侯奢文庄所派,也必须要问过自己二儿子的意见才行,不然这就是奢家父子生恨、兄弟睨墙的根源。
奢飞虎不是什么三岁小儿,他在奢家地位虽然没有大公子奢飞熊重要,但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少夫人有什么打算,不如我派人将少夫人秘密送回晋安去?”林缚目光又从油烛火光移到宋佳虽憔悴但更显清艳的脸蛋上,冷不丁的问道。
宋佳抬头看了林缚一眼,又低下头去,说道:“大人以为宋家能有容得下小女子藏身的地方?小女子只求大人再做一件好事:借一丈白绫给我。我死后,大人若当真仁义,那就恳求将明月送回奢家去,奢家总不会再忍心害她的性命。”
林缚看得出宋佳抬头看他的一眼是那种警惕的眼神,暗暗吃惊,还是以这女人情绪激动之余心防会有所松懈,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余力跟自己斗心眼。
林缚给孙文婉使了一个眼色,要她出去将门庭掩上,留他与宋佳秘谈。待孙文婉离开,林缚也将揭走温情脉脉的假面纱,盯着宋佳的眼睛看,问道:“宋家当真要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吗?少夫人聪慧多智,想来宋家翁也一定是多谋善算之人,又怎么可能看不透大势!”
“宋家只是怒海孤帆,多事之秋,只求全族。”宋佳抬头幽幽的看了林缚一眼,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再说什么,话里意思无非是说,即使奢家不值得宋家信任,天下之大却也没有其他人比奢家更值得宋家信任,如此世道,有些人、有些家族是没有选择的。
第49章 奢家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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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上山,林缚也因此受了伤,在东山门禅院彻底议事的曹子昂、林梦得、傅青河、孙敬堂、吴齐等人自然坐不住,先就赶到山顶来关问伤情。(.)
林缚包扎完伤口,先过来见宋佳,让孙文婉亲自护送宋佳回住处,这才让人将曹子昂等人请到这边厢院来议事。
“从后山攀爬痕迹来看,应还有两名刺客在山腰悬石处接应,山顶失手,这二人跳水逃走,没能捉住;这一切都是我疏乎了……”吴齐说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奢家会起杀人的心思,这件事就不要争什么责任了,以后更小心一些就是……”西麓山崖陡峭又插入江中,刺客泅水到西麓脚下,攀崖登山,而且能一下子就找中奢家姑嫂居住的院子,想来打探已有几日,才能钻山顶防卫的空子。
吴齐是总哨官,负责全军斥候消息,暗哨布置也是他负责。
江东左军现在正进行大整合,林缚要掌握崇州境内的动态,又要掌握江宁、津海甚至山东青州的动态,在北上勤王期间初步建立起来的哨探队伍,人手差不多已经给抽空分派出去,反而造成对紫琅山附近区域的监视不力,没有及时掌握刺客潜入境来的动态。
林缚住东麓禅院,也只有在东麓禅院周围才设明暗哨防刺客渗透潜入,对山顶禅院的防卫没有那么周全,才使四名刺客从西崖潜入,造成两名刺客成功闯进室里刺杀的事件来。
江东左军可以说一切都是草创期间,能有如此的成就,实际上曹子昂、周普、吴齐、敖沧海等人都是极富治军经验的人,但是再有经验的人,在如此忙乱、人手又极度匮乏的时候,难免会出纰漏,林缚不会想责全求备——过分苛刻的上司绝不是什么好上司。
“之前是有些疏乎了,现在想想,奢家起杀人的心思也是正常,”曹子昂说道,“奢家并不晓得我们有信心获得足够的养兵银子——若是我们在岳冷秋的压制下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得足够的养兵银子,还要维持如此兵力,饷银危机将是我们最先也最迫切要解决的威胁。有什么直接而有效的办法缓解饷银危机?”
“……”林缚轻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们是害怕我们行引鸠止渴之计、利用二女直接将奢家拖进来,将东南战事一下子搞大?”
“应该是这样,”曹子昂说道,“只要我们公开奢家与东海寇勾结的实证,朝廷将被迫对奢家用兵。东南战事再起,岳冷秋手里的兵力又给西北方向的刘安儿诸寇牵制住,东南方向必然要借助到我们的力量,将被迫拿出钱粮来帮我们渡过饷银危。对我们此时所处的形势表面看来,唯有养大贼才能自重——奢家这么想我们,不是很正常吗?”
“不管是以君子度小人,还是以小人度君子,以己度人总会有所偏差,也不奇怪,”傅青河轻声感慨道,“既然奢家这么不想直接卷进来,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啊。”
江东左军养六七千兵马就费尽了心机,奢家给之前的战事掏空了家底,没有三四年时间缓不过气来,怎么可能想在这时候再次给直接卷进来?
林缚点点头,他们判断奢家以及奢家判断他们出现偏差是很正常的,心想自己在江宁名声算不上好,奢飞虎以为奢家姑嫂二人名节已遭他所污,也算不上多意外的事情,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什么,岔开来,说道:“宋家那边,怕是暂时还不能接触——至少在宋家看不到有给区别对待的可能之前,是不会跟奢家划清界线的,就算他们愿意与奢家之外的人接触,对他们来说,这时候岳冷秋、张协也是比我们要好得多的选择!”
“张、岳这两人只会背里捅刀的小人,怎么可能赢得宋家的信任?”林梦得不屑的说道。
“也确实如此,听说宋浮之子宋博已经离开江宁,不知去踪!”林缚说道,“至少在我们将昌国县诸岛的东海寇击溃之前,不要奢望宋家会做出什么选择来!”
“但不管怎么说,奢宋氏落在我们手里,奢家仍然会将她看成奢宋之间的一个变数,”曹子昂说道,“不能给刺客第二次得手了?”
“估计奢家也没有脸再派刺客了,”林缚笑了起来,牵扯到左腋下伤口吃痛,又说道,“这山上地方大得很,不利用起来浪费了,子昂、敬堂你们都跟我住山上来吧,武先生、老工官他们也请到山上来住,这山也不算多高,进出方便,也能修身养体。”
护卫资源总是有限的,在新城筑成之前,为防止刺客渗透,除了军营,像曹子昂、孙敬堂、孙敬轩这些拖家带口的,还是集中居住为好。
大家都搬到山上来,自然将山上的防卫漏洞弥补掉了,还能腾出一部分人手出来。
宋佳虽然要求赐她一死,林缚可舍不得她死,恰如曹子昂所说,她是奢宋两家之间的一个变数。
奢家等东闽八姓在中枢以及普通老百姓的眼里都是一体的,唯有在中枢真正握有实权的人物,才能最后对奢家用兵甚至剿灭奢家的用时保住宋家——宋家必需要看到确有这样的保证,才可能反水;不然他们宁可看到大越朝覆灭,在新朝争取一个有利的位子。
奢家裂土封侯,其他七姓也都获得封县伯、县子等爵。
普通的封爵,分实封与虚封。所谓的实封会封食邑,可以委任税官从食邑抽取衣食租税;虚封则直接将食邑折算成钱粮领授。
除了那几家稀缺的永袭世爵外,一般封爵的后代子孙都能降等袭爵。子孙再不屑,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大祸事出来,最多者能享受九代荣华富贵。像林缚受封县男爵,为最末一等爵,无等可降给子孙袭爵,但是他的嫡长子依然可以享受恩荫,通过进国子监入仕。这种政治特权一般只有从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享受到;这还不算永业田等永远性质的赏赐及其他免赋、免役等政治、经济上的特权。
但是,普通的封爵还是远远不能跟沐国公、永昌侯这样的永袭世爵相提并论,永袭世爵又远远不能跟裂土封爵相提并论。
东闽八姓以停战投附为条件的封爵便是真正的裂土封。
晋安侯奢家算是郡侯一级,直接拥有对晋安府的统治权,可自行委派官吏,可编十六营甲卒护兵,是国中之国。宋家宋浮封永泰伯,为县伯,对晋安府西南的永泰县拥有治权,拥三营甲卒。其他六姓豪族,与宋家情况相当,拥有一县或一乡治权不等,拥一到三营甲卒不等。
两百余年来,东闽八姓通过姻亲关系差不多已经紧密的交织在一起了,奢家若兵败,最终给夷三族,就算不追究其他七姓的罪责,其他七姓也差不多要给杀个七零八落。
宋佳与奢飞虎本是表兄妹,奢家起事后,又直接联姻以加强奢宋两家关系。
当然了,宋佳与奢飞虎在一起,是两家关系的钮带。宋佳落在江东左军手里,则是奢宋两家的变数。
奢家派人将宋佳杀了,杀的是奢家的媳妇,可以说是殉节保义。
林缚刚才试探宋佳说要将她秘密送回宋家去,实际上是试探奢宋两家的真实关系。宋佳心里十分的清楚,她回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悬梁自尽殉节,宋家甚至可能会在她死后,再嫁一个女儿到奢家去。
这么看来,宋佳这个变数此时还无法撬动奢宋两家的关系,林缚也只能将宋佳继续扣在手里等候时机。
谈完事情,雨歇天晴,东方露出鱼肚白,山间流溢青濛晨光。
林缚受了伤,也觉得有些疲惫,想回屋休息。回到屋里,看到柳月儿、小蛮二女都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甜,他推门进来,二女都惊醒的抬起惺松睡眼看他。
“不是都准备好被褥吗,怎么都趴桌上睡着了?”林缚关心的问道。
“你收宋姑娘进房里吧,多伺候一个人就多伺候一个人,我不说什么怪话惹你生气了。”小蛮低头心虚的说道。
“呵!”林缚讶然一笑,“你们俩就为这事窝在这里等我回来呢,就这点志气还有胆子拿话挖苦我?不能再有出息一点?”
“月儿姐说男人是女人家的天,男人想做什么事情,女人家怎么可以拦着呢?”小蛮说是道歉,一双眼睛瞅着还在观察林缚的脸色,见林缚完全没有生气的模样,又壮着胆子说,“薰儿姐还没有进门呢,你又收一房妾,总归对你的声名不好……”
“你也这么想?”林缚问柳月儿。
“宋姑娘总归要算奢家的人,崇州给折腾成这样,传出去影响总是不好。七夫人也说什么事情不能都由着你的性子,你真想做,我也不管你,我会跟宋姑娘好好相处的……”柳月儿细声的说道。
“你们能想明白的,我想不明白?我这张脸看上去像是贪色误事的样子?真是气糊涂我了,”林缚郁闷的抓着月儿脖子往怀里拖,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整天关在宅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前些天让你帮我做的事,你不听说照做了,我这气就消不去!”
“哪有这么强逼人的?”柳月儿也知道林缚不是真生气,看林缚居心不良的样子,立马想到林缚要她拿嘴吞肉/棒槌的事情,脸羞得通红,挣扎着要逃出去。
小蛮不知道底情,好奇的探头过来问道:“什么事情?我也会做的,只要你不生气,我帮你也成的。”
“……你个死妮子,这个脏事也说得出口,没羞没臊的。”柳月儿拖着小蛮往房里走。
林缚身上还带着伤,柳月儿挣扎着逃跑,他不方便去追,看着二女嬉闹着进了内屋,才觉小蛮不知不觉间又长高了一截,已经跟柳月儿一般高了,出落得越的灵秀清媚。这时候才想起要搬到山上住的事情还没有跟二女说呢,想着等会儿还是要费一番口舌解释,才能不让她们想别的地方去。
想到在江宁时让小蛮帮自己处理公务,这次相聚倒没有接着让她做这些事情,反而让二女在宅子里无事生非、东想西想的,林缚想着还是给她们找些事情做做的好。
第50章 战训识字班
4 (第一更,求红票)
受刺杀事件打击最严重的不是旁人,恰恰是一直期盼奢家跟林缚交涉将她们赎救回去的奢明月,失望与惊吓,双重打击下,当夜就起高烧来。(.)
林缚午时知道这事,带着小蛮过去探望,躺在榻上的奢明月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小脸烧得绯红。
也许奢明月对奢家来说,最大的价值就是通过联姻拉拢其他豪族或者给奢家相中的人才。奢明月既然给这边捉俘,这层价值自然消失了,还成为奢家的耻辱,甚至可能成为将奢家直接拖入战事的隐患——涉及到你死我活的血腥斗争,平时再显贵的女子自然也只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弃子。
也许当世人对此早就见惯不怪,林缚仍为此稀嘘不已,伸手在奢明月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都觉得烫手得很,问道:“有没有请武先生过来?”
换作别人随便伸手触摸奢明月的额头,会给当成失礼,林缚不管这些细礼,别人也当作没看到。撑到现在都没有休息片刻的宋佳容颜憔悴,说道:“夫人与武先生都来看过了,刚从山下取了药过来在煎……”
林缚看着室内闭不通风,五月天即使在山上,也有几分炎热,奢明月身上却盖着棉被,要不是他过来探视,不透风的棉布帐子还将床榻遮得严严实实的,奢明月小脸烧得通红,额头却有汗渗出来。
如此安排跟当世的中医伤寒论有关,林缚对中医没有什么研究,但是他知道高烧到一定程度,就要通过物理降温的方式防止体温继续升高,他吩咐宋佳及边服伺的人说道:“不需要捂这么严实,开一扇窗通风,不要让风对着人吹就可以了,拿汗巾浸冷泉水敷额头上。派人到山下问一下,谁家里还备有冰块的,取一些到山上来备用。你注意时时试探她的额头烫热,要是武先生的汤药不起效果,感觉烫得更厉害,你就拿汗巾裹冰块敷她头上,拿冰泉水替她擦身子,要是再烫下来,就麻烦了……”
大户人家有建冰窖存冰块的,用于炎夏解暑热,倒要江东左军出面去讨要才行。
宋佳也慌了神,站起来要道谢,只觉头重脚轻,有些站不住脚,差不多要跌倒。
林缚下意识的伸手将宋佳搀住,先是抓住她的手,再托着她的胳膊,要边上伺候的人扶她坐下,说道:“你也要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是。”
“多谢大人关心。”宋佳低着头,难得的说话没有看林缚的脸,纤嫩的手心仿佛给电打着一样,感觉虽然轻微,却如此清晰。
林缚也不会为奢明月耽搁什么时间,他手头有一堆事情要做,探视过奢明月,就带着小蛮下山去东麓禅院署理公务。
要将内宅搬到山上去,这事交给柳月儿、赵氏、孙文婉她们去做就可以了。
李书堂、李书义、胡致诚等人昨夜都留在东麓禅院里,置换田产之事还有细节要商议,林缚下山来,他们都一起过来问候伤情。左手掌与左腋受了伤,又没有伤筋伤骨,虽有些不方便,但不影响起行居止,林缚与李书堂、李书义他们见过面,便让他们忙各自的事情去,他将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请来,在江东左军进行大整合之际,有一件事要立即办起来。
“在军中办讲堂?”曹子昂疑惑问道。
“暂时还是叫‘战训识字班’!”林缚点点头说道,“我要江东左军的将领及中下层军官,不仅能英勇作战,而且要会用脑子作战,识字是个基础。我们不拿什么千字文、三字经去教军官们,我将一些简洁的治军及用兵原则整理出来编写了一本薄册子,就拿这个去教。各营都先办一个初级的战训识字班,以六十到一百人为宜,由各营指挥亲自负责,以三个月为期。识字班的学员,不仅仅限于营哨都队一级的军官,要深入下去,将有潜力可挖的优秀士卒都选拔出来……”
“现在各营的战训任务很重,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再办这个‘战训识字班’?”曹子昂问道。
营级将领里就敖沧海、葛存雄、秦承祖等人文化水平颇高,周普、周同、葛存信、赵青山等人识字都不多,下面的军官识字率更惨不忍睹。要是不分等级的将所有军官都组织在一起教习文字,一是在军中有推动的阻力,二是担心有损高级军官的威信。
曹子昂多少有些顾虑。
孙敬堂他识字也不多,不比曹子昂、傅青河文武双全,他听林缚要办这个战训识字班,他心里已经犯忤,站在一旁不吭声。
傅青河负责军中战训教习,林缚提出的这个战训识字班,古往今来在军中闻所未闻,他也有些犹豫,说道:“怕是也找到那么多合适的教字先生,办这个战训识字班,雇佣崇州县的那些酸儒秀才怕是不合适。是不是这边先小规模的办一个,时机成熟再推广到各营?”
“胡乔中、胡乔冠、陈恩泽他们,都一律编到各营中去,辅佐诸营指挥办这个战训识字班,”林缚说道,“这件事,我要亲自监督,哪营办得不好,营指挥我来替他当。这边当然也要办战训识字班,不过是要中级或高级战训识字班。三个月后,各营从初级战训识字班选拔三分之一的优秀学员送到这边来,进一步参加这边的战训班学习。那些不合格的学员,再给三个月补训机会,还不合格者,一律撤换。”
胡乔中、胡乔冠、陈恩泽等人都十七八岁了,二十九个童子里,年满十六岁占了一半。在当世,十六七岁的男儿应该要学着办事替家里分担压力了,编入军中给诸营指挥担任参佐人员,也顺便增加军中阅历,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见林缚已经拿定主意,便不再奢望能打什么退堂鼓了,偏是再难,也要将这件事情推行下去。
“这件事,大家要高度重视起来,”林缚说道,“都说百战出雄师,我们都应该看到,这里的雄师,实际上就是利用残酷的战争励选出一大批武勇善战、团结一心的骨干武官、精锐武卒出来。普通士卒,通常经过操训后再经历一两场战事,差不多都能成熟起来,可靠的骨干武官却殊为难得。子昂、傅先生,你们都是军旅出身,对此应该犹有体会。百战选将,但是这个选将对人的性命消耗太大了,我们也没有这么多士卒可以无限制的消耗,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所以请大家将这件事高度重视起来,至少要放在与平时的战训工作同等重要的地位上去……”
北上勤王期间,林缚就一力在军中推行战训总结会,以此加快中低级军官的培养,这个传统到崇州后也一直保留下来,可以说取得相当好的成果。
不过,还有很多的不足,最大的不足就是不成系统、不成体制。特别是江东左军规模扩大,又分地驻扎之后,各营推动情况就会有落差,甚至在战训任务重的营哨,这些工作可能会给忽视掉。
其他事情稍定,这件事自然要提上日程,林缚也将此当成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来抓。
这不仅涉及到基层军官的培养问题。
江东左军设六营,编有三十四哨、一百余都队,营指挥、正副哨将及正副都卒长及营哨级参佐军官过三百人,加上林缚设想中的后备军官规模,差不多要达到五六百人。
这么一个大的群体,以后会日益的庞大,要维持稳定的向心力与凝聚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世的高级镇府军将领,由于缺乏有限的手段,通常将麾下优秀的将卒都笼络为亲信、心腹,或直接收为扈从,形成军中嫡系这个特权群体,以来维护自己对麾下军队的统辖权。当资源都向嫡系倾向时,军队实际就分割成矛盾对立的两部分,实际上降低了军队的整体战力。一旦高级将领的嫡系在战事中消耗过大,往往是权势旁落的起端。
另外,高级将领掌握中级将领、中级将领掌握低级将领、低级将领掌握基层武官的形式,也容易在军中形成小团伙势力,形成派系争斗。当世的高级将领习惯玩弄权术,在军中形成派系相互制衡来掌握整支军队。实际上这也削减了军队的战斗力,严重时,甚至可能给下面的将领反噬。
江东左军在北上勤王期间挥出耀眼的战斗力不假,但只要是世俗化的军队,就有种种弊端,不加注意,当世镇府军的不良风气就会侵袭到江东左军内部来。
林缚当然不屑搞嫡系、非嫡系那一套,那也不值得搞,更不想玩什么帝王权术,在内部形成不必要的内耗。他要江东左军在壮大的过程始终如一的是一个有向心力、有凝聚力、有战斗力的整体,战训识字班就是一个必要而且重要的手段。
战训识字班等形式所形成的集体生活,不仅能促进军官团体的形成,有效防止军中形成小团伙势力,促进军官团体的凝聚力与向心力,也方便高级将领准备及时的掌握军中动向、统一思想认识——这层意义比军官的加培养丝毫不弱。
林缚与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就这个事情讨论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决定先在紫琅山附近三个营的驻军及亲卫营里先推动办这个战训识字班,再推广到其他驻营,津海那边的驻军则直接抽调三分之一的军官到崇州来接受培训。
午后,吴梅久过来探视林缚的伤情。
整个刺杀事件,江东左军这边对外也只是宣称林缚在山间遇刺。
林缚没有受什么重伤,但就事情的性质,林缚遇刺一事的恶劣程度甚与僧院通匪案相提并论,表明崇州的情况依旧十分的严峻,还潜伏不利地方的敌人。吴梅久那边自然要及时跟海陵府及郡司通报,林缚自然借机加强通匪案的清查力度,全面加强对各进出崇州的官道、河道、渡口、码头的控制,加强对隐匿丁口的清查。
刺杀事件的生,使韩载也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即使知道纵容林缚如此布置,会使江东左军往崇州渗透得更深,控制得更严密,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识相的闭上嘴,没有跳出阻止。
到夜里,内宅及亲卫营驻营都迁到山上,像武延清、葛福等人的住处也搬到山上,也方便东麓禅院腾出更多的地方来做其他事情。
奢明月一直到深夜才退烧,人很萎靡颓丧,但也没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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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月
(状况不好,也许跟生病有关,这时间缺少运动,身体素质很差,动不动就感冒热,卖可怜,求一下红票)
东海寇大侵崇州之后,就退回昌国县诸岛休整,除了偶尔跨海侵明州、嘉杭,整个五月都没有大的动静。李卓以兵部尚书兼督蓟镇,将六万余兵马集结于津海、蓟州、宁河整训,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时看不出有多大的效果,也看不到有什么蔽端。
东虏一次掳走三四十万丁口,需要时间进行消化,江东左军虽然也往辽东、辽西派出哨探,但由于对诸胡地的陌生,工作进展很慢,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消息传回来。在陈塘驿惨败后,朝廷对胡地的渗透斥候工作也几乎给完全摧毁,李卓也有意重建立对东虏及诸胡的情报搜索网,但需要时间及投入大量的资源。
总之,从二月出关后之后,东虏在关外也相当的安静,没有什么大动作。在林缚看来,没有消息恰不能算好消息,一旦东虏成功的将掳掠走的三四十万丁口消化掉,其军事潜力就将再上一个台阶。
无论是辽东还是辽西,都有大量的荒田给东虏安置掳走的丁口。
东虏入寇,普通士卒也所获甚丰,除了大量财货,还有用来种田的农奴,也就意味着下一次入关掠夺,东胡人变得更加的积极而贪婪。
京畿在津海粮道的维持下,勉强渡过四月、五月的粮荒,京畿粮价暴涨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李卓执掌蓟北镇军权后,林缚依旧命令孙尚望将一部分运抵津海的粮食额外拨给蓟北军,实际交给高宗庭负责。
为实施平虏策,为实现三路布局的战略构想,崇观帝从内府额外拨给李卓一百六十万两饷银。这笔银子看上去很多,但是蓟镇军八万、登州舟营及镇军三万,津海军一万,共十二万兵马来分这笔银子,就看上去很寒酸了。
林缚给江东左军做出的军费预算是每年二十五万两银,计正辅卒六千五百余人。以这个标准计算,蓟镇、登州、津海三路兵马需要银子四百万到五百万两银,实际加上崇观帝额外从内府拨的银子,每年也只有三百万两银左右。
实际上,要是明年内府不再拨银,蓟镇、登州、津海三路兵马的军费总开支又将缩减回一百四十万两左右。
林缚希望能额外给李卓提供二三十万石粮食,通过蓟北军运到京中贩售,一是压制京畿居高不下的粮价,还有一个就是希望李卓能多筹几十万两银的军饷。
当务之急是要抵挡住东虏的入侵。
对朝廷来说,当务之急,一是突破津海粮道的输运颈瓶,逐渐提高津海粮道的输运总量;一是封堵黄河决口、恢复平原府内河漕运。
对张协来说,津海粮道已经落入汤浩信、顾悟尘及林族的控制之中,封堵黄河决口、恢复平原府内河漕运之事,就不能再落入汤浩信的手里。
四月中旬,朝廷特派工部右侍郎陈钟年权知济南、平原府事,督山东漕运事,征二十万民夫,封堵黄河决口、恢复平府漕运河道。
至此,张协在山东就有陈钟年、徐见深两枚棋子抗衡汤浩信。
整个五月,江东郡的剿匪事也有条不紊的展开,岳冷秋顺利收复石梁、泗州等城,将刘安儿部流寇逐出濠州府。
刘安儿等流寇没有根据地建设的概念,初期为筹粮饷,大寇地方,几乎使濠州成为废城,纵容部属奸/淫妇女、杀人无数。流寇人数虽众,但是实际上也失去据濠州府立足的基础。
岳冷秋不是无能之人,重新组建的长淮军钱饷充足,也颇有战斗力,将刘安儿部流寇逐出濠州府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岳冷秋在濠州府的军事胜利,丝毫未能遏制诸流寇猖獗的势头。
五月中旬,刘安儿、罗献成、龚玉裁等七家流寇在房陵会师,召开“房陵大会”,刘安儿、罗献成、龚玉裁等七家寇皆自号为王,刘安儿自号“皇觉王”,众号拥兵百万。在房陵大会后,大股流寇避开防卫森严的江淮、荆湖、中州等地,主力往兵力空虚的川陕等地转进,五月下旬,流寇攻陷汉中等地,打通往西进川陕的通道。
这也能看出刘安儿等流寇是有战略部署的放弃濠州、淮上等残地,往汉中、川陕等地转移,继续壮大势力。朝廷使岳冷秋会荆楚、中州等郡兵马继续进剿流寇。
整个五月,历经劫难后的崇州恢复难得的平静,筑新城、清查通匪案、清查僧院势力、收缴寺田、寄田罚赋、置换田产、整训军队、修筑军塞以及兴办战训识字班等诸项工作实际上都在江东左军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展开。
六月初旬,朝廷批淮在崇州江口择江心洲重开牢城的奏请,裁撤金川岛大狱并入牢城,容留江东郡坐监之囚及江东、中州、山东、两浙、江西、荆楚等六郡流刑犯。设正八品牢城监一、正九品副监一、典吏、令吏等书办小吏若干,编狱卒半营。
林缚兼任牢城监,拔擢长孙庚为副监。
重开牢城的消息是从江宁转到崇州的,信报快马递过来时,林缚正赤脚站在观音滩附的水秧田里看稻秧长势。
林缚一屁股坐田垅上,就着秧田里浮满青苹的水洗了洗手,在褂子上擦干,将信报拆开来,看过信报,对身边的胡致庸说道:“我要到江宁走一趟了……还想赶着往鹤城走一趟呢,看来要等从江宁回来后才能抽出时间赶去鹤城……”
胡致庸问道:“此次去江宁,能否说服郡司在崇州多设巡检司?”
“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次要能顺利的将鹤城巡检司换成我们的人,就要谢天谢地了,其他事不能多求,”林缚摇了摇头,在县下面多设巡检司,能有效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抑制地方豪强势力。以林缚的设想,在崇州县下面增设六到八个巡检司,实际管辖面积为后世所习惯的区级行政单位相当,管辖四到六万丁口,就能将崇州县的资源充分的调动起来为江东左军所用,实现林缚以一县之地养一军精锐的目的,只是这个目标要慢慢的去实现,“很多事情很难一蹴而就,大家还是尽心将眼下的备荒、备战工作做好……”
林缚坐在田埂头洗脚穿鞋带着江宁递来的信报返回紫琅山去,在上船之前,站在观音滩坞港的高处眺望西沙岛。
西沙岛在去年就开垦了上万亩荒地,种麦六月初旬得八千石收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如今西沙岛容留丁口三万四千余,在西沙岛粮食自给自足之前,林缚每个月都要往岛上运两万石的米粮。
一季麦得粮八千余石,比起西沙岛巨大的粮食消耗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过情况总是要逐步得到改善的,这时候沿小蛮河及支流开垦稻田就达三万亩,加上观音滩附近的旧田,六月就可以种水稻四万余亩,另辟棉麻地一万余亩,还在东南滩开辟桑园三万余亩。
林缚犹重视这一块,在崇州及西沙岛的生产建设的好坏直接决定着江东左军未来的军事潜力。
林缚有事没事,经常到岛上来视察农耕情况,拿士子清流的话来说,是十分的猪倌儿、种田佬。
靖海水营除日常训练外,还承担了一个重任,就是组织人力到近海的海岛挖鸟粪运到西沙岛来用于积肥。
当然了,将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宝贵水营战船用于运送鸟粪,传到江东郡士子清流耳朵里,自然又是一桩笑谈。但是整个五月,两营水师轮流出海挖鸟粪累计有三万余石,为改善西沙岛土质、为新开垦田地积足肥料提供必要的条件。
唯有积肥、兴修水利,才能使西沙岛贫瘠的土地变成亩产三石米粮以上的良田、上田,才能实现西沙岛的自给自足,并为江东左军及各大工场作坊提供必要的农耕物资。
除了出海挖运鸟粪之外,在农事上最大的动作就是生猪及家禽养殖了。
江东左军要保持战斗力,必需提供大量的禽蛋及各种肉食保持士卒的身体素质与体能不下滑。
正辅卒六千五百人,以每人每天供肉五两计,每天就要近两千斤肉,一年需七千余石肉,折银约三万两。
虽说这笔银子都打在军费预算里,是江东左军军费预算高企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关键是整个崇州县零散的养猪及其他畜牧养殖业都提供给江东左军,也未必能满足江东左军所需。
这年头,能顿顿吃上白米饭的人家,已经是富裕人家了;顿顿吃上鸡鸭鱼肉的人家,便要算乡豪势族人家了。
林缚只能在西沙岛自行组织大规模的生猪及家禽养殖。
由于西沙岛滩地较多,滩养家禽的工作早就开始了,像观音滩、鹤滩、月儿滩等滩地,放养家禽总数已经达到二十多万只。也是当前江东左军禽蛋及肉食的主要来源,节约很大一笔开销。
西沙岛以围拢屋的形式安置流民,一座大型围拢屋能安置流民八十户到一百户,这为在西沙岛兴办集体农庄提供了最便利的条件。
除了观音滩附近的围拢屋较为密集外,沿小蛮河及支流向岛内分散的围拢屋,在建设时,都是以一座围拢屋覆盖一千两百亩至一千五百亩的土地为密度标准。
以一座围拢屋八十户到一百户三四百丁口为一个生产小组,以十到十二生产小组为一个生产队,尽可能从江东左军的家属或退伍士卒里选人担任生产组长或队长,除了负责组织生产、仓储备荒外,还要额外负责组织民勇轮训及防匪治安工作。初级战训识字班的学会招收对象将生产组长及队长也囊括在内。
将三万四千余丁口完全安置下来,要建八十到一百座大型围拢屋,差不多应开垦十万到十二万亩土地,这也是西沙岛建设明年夏粮收获之前要完成的任务。
每座围拢屋所容纳的丁口,除了负责开垦、种植一千两百亩到一千五百亩麦稻及棉麻田外,每座围拢屋的生猪养殖也要从当前的十头提高到六七十头左右,并负责一部分家禽的养殖。
这样才能给江东左军提供足量的肉食,还能沤肥、积肥给田地补充一部分肥料。
当然,西沙岛要实现自给自足,至少要等到明年夏粮收获之后。
到六月上旬,拖延了近两个月的广教寺通匪案终于结案。
清查寄田二十二万亩,罚赋八万余石,约有九千亩收为官田。除了提供筑城所需外,还有五千余亩官田积余划为江东左军军屯用田,崇州县增加正赋田二十二万余亩,这次夏粮赋税直接增加近两万石,预计全年粮赋增加五万石。
即使不算各种摊派,也使崇州县收赋能力提高到每年十万石左右。以地方开支与抽饷赋四六分成,江东左军一年可以从崇州县抽饷粮六万余石,比之前足足提高了一倍有余。
但是,这一切还只是江东左军做出崇州县、海陵府及郡司看的表面上的帐。
实际上,整个五月,通过李书堂、李书义等人绕过宣慰特使韩载及崇州县,与各家豪强势族直接交涉,在西山河口、紫琅山、九华寺及鹤城还额外置换出十四万亩出来作为屯田。
这十四万亩地多为中下田,但都是有佃农耕种的熟地,这次夏粮丰收,江东左军从这十四万亩地里直接就有大量的进项。
崇州佃户租种田地,除了承担赋粮及各种摊派外,还要额外向田主缴纳五成的收成作为田租,实际承担的租税负担高达到六成以上。遇灾年,税赋也许能减免少许,但田租却是丝毫不减的,使得崇州富饶之地,占崇州大部分丁口的佃农生活却极为困顿,社会矛盾激烈。
十四万田地置换完成之后,林缚直接将田租从五成减到三成,除丁税粮赋,其他摊派一律免除,除佃农的实际负担降到收成的四成以下。
就算这样,江东左军依旧在夏粮收获后从这十四万田地里抽租税四万余石。
除了减租减赋之外,林缚在这十四万田地上还推广永佃权。推广永佃权,佃农虽然没有田地的所有权,但是永远续租的权力,只要正常交租,不用担心田地给田主收走,从而使去养家糊口的最后凭借。
提广永佃权并减租减赋,才能将佃农的生产积极性提高起来,才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兴修水利、积肥改良土地,最终都是要提高土地的整体收成。
对于这些土地上的佃农,江东左军直接兴起的减租减赋运动以及推广永佃权,使他们都受到直接而巨大的收益。虽然夏粮收成增产不多,但是由于减租减赋,平均每户佃农的夏粮收入差不多提高了五成左右。
佃农佃户是单纯而质朴的,谁能给他们带去最直接的利益,他们就会自内心的拥护谁。这跟刘安儿在能半年时间里能聚集数十万流民也是一个道理。关键是刘安儿无法从正常渠道筹措粮草安顿这数十万流民,人马虽众,最终也只是沦为流寇。
通过减租减赋及推广永佃权等简单动作,虽然十四万亩地的夏粮少收租赋一万余石,但使所依附的六千余户佃农、近三万丁口,迅成为江东左军在九华寺、西山河口、紫琅山及鹤城立足的根基,实际使江东左军五月就提前完成对崇州县的深入渗透。
林缚除了在九华寺派驻一哨甲卒,并将九华寺改造成利于驻军长期防护的小型军塞外,还最先在九华寺屯田依附的佃户里检选精壮,组建九华乡营。
九华乡营的编制才两哨四百余人,林缚真正想做的,就是夏忙过后,就开始组织九华寺佃户里三千余精壮青年进行民勇轮训,到秋粮收获入库后,就组织九华寺佃户开挖贯穿西山河与运盐河的河道。
要说通匪案结案后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当然要算十九处僧院的僧尼,差不多有九百余僧尼或给驱逐出崇州县,或还俗归家;此外还清查出隐匿僧院名下的大量寄户。
这次的通匪案,使林缚相信进行一次全县范围的丁口及田产普查工作,能榨出大量的油水出来,崇州的税赋在翻倍的基础上再翻倍,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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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下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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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江宁已经是伏夏天气了,船行江上,江风拂面,还十分的凉爽,但在河口江岸码头上等候的众人,差不多在太阳心里晒了小半个时辰,即使站在树荫下,赵勤民的额头上也密涔涔的渗满汗珠子。
“看到船队来了,真是好壮观啊……”骑在树桠上临高眺望的人先看到江东左军水营的船队过来,抱着粗树桠子在树上兴奋的跟码头上众人通报消息。
赵勤民也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往东看去,茫茫江面上,几点高桅孤帆最先露出来,天气炎热,江面上霭气蒸腾,也使得最先进入视野的孤帆高桅隐约起来。
林缚早前就派人到江宁来通报,除了亲卫营外,他还要率靖海水营第二营的船队来江宁,方便护送将狱岛裁撤下来的人与物资运往崇州。江宁这边也没有什么借口阻止,至少在江宁,北上勤王四战四捷的江东左军有着很高的声望,江宁民众也希望领略一下江东左军的风采。
津海级快纵帆船能载米食五千石,差不多是当世现存最大型的帆船了。
当津海号直接停靠上江岸码头,通体长近二十丈的船身依旧使码头上等候的东阳乡党们交头接耳赞叹不已,更让他们赞不绝口的是江东左军所属靖海水营第二营的军容之盛。
能给东阳乡党拿来比较的也就是江东水营的船队了。
靖海水营一营编正卒八百、辅兵四百,江东水营一营编正卒六百、船工、操桨手及杂役六百,人数相仿。靖海水营除了中小型战船数量较少外,比江宁水营多出津海级战船一艘、集云级战船两艘——江宁水营通常只编有与集云级战船相当载量的楼船二艘——靖海水营的军容自然要比江宁水营宏伟壮观许多。
两营满编制的靖海水营能一下子就组建起来,跟林缚在之前就以集云社的名义攒下一批高水准的战船有直接的关系,赵勤民心里想也许林缚早在去年四五月之前就起了组建水营的心思吧;即使没有官方的名义,他也不会介意在集云社名下组建一支私人武装船队吧。
靖海水营的船队在狱岛码头外的江道里下锚停泊,那边由赵虎、长孙庚负责接应。林缚的座船津海号则直接停靠江岸码头,在时隔八个月之后,林缚再次登上江宁的土地,心里颇有感慨,微微的吸了一口气,与赶到码头来迎接他的张玉伯、赵勤民、杨朴、赵舒翰、葛司虞、柳西林、林续禄以及诸多东阳乡党们抱拳作揖,说道:“累大家炎炎日下在码头久候,实是林缚大过……”
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头面人物,除了顾悟尘之外,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场面也是难得的隆重。
“能一睹江东左军的盛容,在太阳下流一身汗也是值得的。”张玉伯笑道。
陈/元亮已经调往山东,知青州府,升正五品,张玉伯留在江宁依旧担任江宁府左司寇参军。由于岳冷秋到江宁后,江宁府尹王学善转眼就弃顾悟尘而去,与岳冷秋眉来眼去;张玉伯因此受到的限制多了不少,只是与柳西林将东城尉牢牢的控制在手里,实际上控制着东城及东华门与九瓮桥包括河口在内的治安权。
“大人在城中也等候多时了,算着林都监午时能赶来,府里准备了午宴,是不是稍作休息就进城去?”赵勤民说道,“七夫人也早在府中等候了。”
“还是先进城去,”林缚说道,朝廷在码头上等候的赵舒翰、葛司虞等人及东阳乡党们拱手致歉,“多有得罪了,待我拜见顾大人之后,再赶回河口来与诸乡友畅饮欢谈……”
东阳乡党都作揖还礼,林缚赶回江宁先去拜见顾悟尘恰是应当的;再说今日也是林缚向顾家下聘礼的大日子,大家怎么会不体谅?
下聘礼又称纳征,为六礼之四,下过聘礼之后,就可以约定婚期了。
随行替林缚处置庶务的赵姨娘指挥人手将在崇州准备好当聘礼的大箱子搬上马车,除两箱金铤子两箱银铤八箱制钱外,也备有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钗钿、绸缎布匹等物,实沉沉的二十几只大箱子。
林景中在这边早就备好车马,聘礼装了八辆马车,还请了一队锣鼓手助声势。当然声势最大,还是敖沧海率亲卫营甲卒护送下装聘礼的车马缓缓驶入江宁城。林缚骑了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与张玉伯、杨朴、赵勤民、柳西林、林续禄等人同行,也邀赵舒翰、葛司虞二人同行。
由于江东郡的官吏升迁已经给岳冷秋、王添控制,顾悟尘给刻意的排斥在外,林缚这时候虽然比去年更有说话的分量,但是想推荐赵舒翰到真正办事的官位却难。
赵舒翰一心编攥《匠典》,意义重大,也没有追求功名利禄的心思,在林缚来江宁之前,他在林缚的书信也提到要将江宁工部主事的虚职辞去,彻底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匠典》的编攥上来。林缚考虑到《匠典》的编攥要借用到江宁工部的大量资源,特别是许多一手材料以及堪称艺术大师的诸大匠都还在江宁工部诸作司的控制之下。
骑着枣红马,进了东华门,林缚心想着,再回江宁最想见的两个人是顾盈袖与苏湄。
顾盈袖因为新寡,不能当媒人,但林缚与顾君薰的婚事,实际上是由她代表林缚在江宁一手操办,没有让其他人插手。今天是下聘礼的日子,她没有在码头抛头露面等候,早早赶去顾府帮忙了。
想着与顾盈袖见面不难,但是要跟苏湄见面,还要再拖三两天。
林缚对纳征之礼也不甚了了,当木偶一般全听赵家姨娘摆弄。顾府这边也早有准备,顾夫人眉开眼笑的操持着,七夫人顾盈袖给顾夫人打下手。在众人面前,林缚与七夫人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对望几眼,聊解思念。
顾君薰这时候是不能出面跟林缚见面的,按照礼制,她要到拜堂成亲时才能跟林缚正式相见。
顾夫人眉开眼笑,倒不是因为林缚从崇州带来的聘礼折银值三四万两银子——聘礼越重,回礼及置办的嫁妆更无法寒酸——相厌时,顾夫人见林缚身上没有一桩称意的地方,相喜时,又觉得这个女婿事事叫她称心如意、眉开眼笑。
都说陈明辙是状元郎、天子门生,是天下丈母娘心目里的第一女婿人选,但是比起北上勤王四战四捷、名扬天下、御赐绯袍、封爵津海县男、手掌雄兵坐镇崇州的林缚来说,陈明辙这个状元郎就要差好几条街的。
至少在未婚的青年才俊里,也就那两三个封王的皇子能排在林缚的前面,顾夫人这时候又怎么会对林缚心生不满,又怎么会介意林缚实际上是顾家奴子的出身?
对于世故、势利的顾夫人,林缚又能说什么?最初他拿银子贿赂顾夫人打牢与顾家的关系,不就是看准她这一点吗?
经过府门后一系列繁烦的礼节后,林缚才得以登堂入室,到明堂拜见顾悟尘。
相比去年时夹有霜,还要过几年才五十岁的顾悟尘两鬃已经染霜般的白了近一半,可见顾悟尘在江宁也是操持够了心,林缚看了心里也是一酸:虽然他有着越众侪的自信,但是不能否认,没有顾悟尘的相助,他的道路远无法走得这么顺利。
“林缚给大人请安了。”林缚在顾悟尘面前撩起绯袍前襟,双膝跪地给他问安。
“哈哈,再过些日子就要改称谓了,今日暂且放过你,”顾悟尘哈哈一笑,走过来将林缚挽起,说道,“薰娘是我掌上明珠,不舍得早早将她嫁出去,许配给你,是从我心头割了一块肉,你这大礼我也受得。”
张玉伯、赵勤民等人都上前道贺,寒暄了片刻,一起到后园入席就座,用过宴后,赵舒翰、葛司虞等人请辞先回河口去,顾悟尘请林缚、张玉伯、赵勤民、林续禄等人到后园说话。
走到后园,就看见顾君薰带着两个丫鬟坐在亭子里读书,看到父亲与林缚、张玉伯他们过来,还故作惊讶的说道:“爹爹你们要在后园谈事情,怎么不派个人先说一声?”
顾悟尘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不拘小节,也知道林缚不拘小节,就没有责怪女儿急着跟林缚见面,笑道:“倒是我疏乎了,这会儿岂不是连着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了?那就要你免为其劳了。”
顾君薰俏皮可爱,说着慌话,脸皮子先红了起来。林缚站在顾悟尘的身边,笑看着君薰,说道:“麻烦薰娘给我们端茶递水了……”
顾君薰给林缚望着,心扑通乱跳,娇羞的带着丫鬟下去准备茶水;等了片刻,却是顾夫人带着伺候的丫鬟递水过来,嘴里笑着说:“薰娘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也不怕给大家看了笑话……”
想到顾君薰给她娘教训憋气的样子,林缚心间也洋溢起淡淡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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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狱岛去留
在顾府后园,顾悟尘、林缚、张玉伯、赵勤民等人围桌而坐,说着话,在荫凉处打着蒲扇,也不觉得这炎炎夏日有多难熬。
“青州军哗变审结,柳叶飞因罪夺官,前两天刚到江宁,”顾悟尘说起林缚还没有能及时知晓的一桩事情,“他人没到江宁之前,就先派家人在藏津桥那里买了一栋大宅子,说是要修心养性隐于闹市,心里怕是打着起复的主意……”
原山东按察使柳叶飞因青州军哗变而去职,但只是夺官,没有去籍,进士功名还在,自然还有起复的机会。林缚原以为柳叶飞会留在京中钻营以便及早获得起复任用的机会,没想到他会到江宁来观望形势。
江宁当真是什么牛马蛇神都有。
“青州军哗变是桩大案,柳叶飞想要起复,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林缚说道。
“难说得很,但不管柳叶飞能不能起复,我们的状况也谈不上再坏半分;但只要江东左军能在崇州撑着,这边的情况也谈不上多坏,”顾悟尘说道,“狱岛那边,勤民倒是联络了诸乡党凑出十万两银子,将狱岛并入河口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这笔银子说起来还是林家掏得多,一家就拿出五万两银子出来,不然就不那么容易凑得齐。”
“给敲诈一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缚轻叹了一口气,“只要不节外生枝就好……”
“一来这事,按察使司这边是主导;再一个崇州江口建牢城,宣抚使司那边不能一两银子不拨。宣抚使司府库也不肥,王添整日也愁眉苦脸。没有大笔的进项,就很难拨出大笔的银子。眼下要争的,就是给你在崇州江口建牢城多争一些银子……”顾悟尘说道,“眼下王添才松口愿给五万两银,怕是还差一截。”
江东郡地处富裕,有‘苏海熟、天下足’之美誉,但是东闽十年战事,主要从江东郡及江宁府等地抽饷,财力消耗十分的大。东闽战事结束,去年又逢着东海寇大侵太湖及洪泽寇乱东阳、濠州,使得江东郡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濠州兵败之后,岳冷秋重组长淮军,人马更是三倍于前,直接跟江宁府、江东郡司及江宁工部有维扬盐铁司讨了一百万两的饷银,以后还要照江宁守备军的标准从各府县抽饷,江东郡虽说富庶天下,财政还是觉得捉襟现肘、应付吃力。
崇州要筑新城,就算七八万银子,宣抚使司这边死活不肯掏出来,也使得韩载在崇州丝毫未能从林缚手里夺去过主动权。
“能实打实的掏五万两银子出来,我也认了,毕竟人流放到崇州来,我也不会白养着,”林缚说道,“眼下总算是将狱岛这个问题解决了,亏些银子,也无法在意……我与东阳、津海那边通过好几封信,还是觉得要将狱岛抓在我们手里为好。”
狱岛开垦出来的良田才两三千亩,加上岛上建筑及码头,东阳乡党凑出十万两银子将狱岛并入河口,算是给宣抚使司那边狠狠的敲诈了一笔。不过说到狱岛对河口的重要性,这十万两雪花银子咬着牙也要掏出来。
不过狱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已经给林缚经营成熟了。
江宁一亩上田折银六到七两,狱岛近两千亩的菜园子却是要比江宁的上田还要肥沃好几分,生猪及滩禽养殖以及江鱼捕捞也成规模,积肥沤肥都成良性循环的系统。依靠江宁这座丁口差不多有六七十万的大城,狱岛上种菜、生猪及滩禽养殖以及江鱼捕捞所产生的综合收益,要远比单纯的种田高。此外,林缚在狱岛还建成两座码头,监房空出来可以当作大型仓储用地,还建成十几座颇具规模的作坊,狱岛上规模最大的纺纱及织布工场在江宁也极为少见。
狱岛裁撤后,大部分关押的囚犯都要迁往崇州。林家与东阳乡党只要从河口迁一两千丁口到岛上来,就能顺利的维持狱岛的正常经营牟利。
以这种意义来说,十万两银子将狱岛整个的盘下来并入河口,也算不上吃多少亏。
吃大亏的倒是林缚,他苦心经营狱岛一年多,也没有享受到多少好处。不过将狱岛裁撤,整体迁往崇州,一年多培养的各类工匠,倒可以弥补西沙岛之缺。
林家避难江宁过一年的时间,开销也大,从上林里带出来的二十万两存银,经过这次消耗,也用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不过林缚与林续文、林庭立在书信里就这事也商议过几次,将狱岛抓在林族手里,利要远远大于弊。
不仅林缚在崇州正式组建了水营,林家避难江宁之后,着重展的也是船队,如今总运力达到六万石,比靖海水营两营船队的总运力还要高出三四成,只是能出海航行的海船还少。林缚将大型海船抽调出来用于组建水营之后,集云社名下的商船队规模锐利,总运力下减到一万石左右,也缺少能出海航行的海船。
江宁城丁口六七十万,对物资的需求是巨大的,已经是江宁附近郊县所无法满足的,需要从外府县需入大量的物资,也是当世农耕文明下的最为庞大、成熟的商贸市场,而毗邻的维扬、平江、嘉杭都是城市丁口过十五万的级大城。这些城市之间以及与周边府县之间,主要是以水路河运相勾连。
在上林里因市因商家崛起的林族,自然能更清楚的知道狱岛的意义。
接下来,林缚又与顾悟尘、张玉伯、赵勤民、林续禄说了许多崇州的事情,奢家姑嫂的事情没提,这次利用通匪案清查僧院所得,倒没有想瞒过顾悟尘。
要养江东左军,这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外人也许会以为林族给江东左军提供了一定的赞助,但瞒过顾悟尘他们没有多大的意义。
“若是能全面的清查崇州的田地与丁口,少说还能清查出五十万亩的逃赋粮田来,”林缚说道,“这些年,北方灾害匪祸不断,致使流民南涌,不少人到南方沦为佃户,只是户册上也没有及时反应出来。像崇州,二十二万丁口还是二十年前统计的数。初到崇州时,我估算崇州的实际丁口应有三十万。经过这次清查寺田、寄田,现我之前的估算还是保守了一些。”
“通匪案清查出二十二万亩田地,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你私下还瞒了这么多,”张玉伯微微感慨道,“清查僧院倒是一件大有油水可捞的事情,不知道岳冷秋、王添他们会不会受到启?”
若能清查江东郡及江宁府的田产、丁口,所增加的税赋,足以弥补这些年来的国库亏空,同时支撑对东虏以及对中原剿匪战争也足够了,但是这件事哪容易做得成?要是岳冷秋、王添动了这个心思,林缚倒不介意推他们一把,只是岳冷秋、王添没有那么傻。
顾悟尘摇了摇头,说道:“在崇州能做成,有许多因素促成,推之到全郡,则做不成……要是岳冷秋、王添能草率行事,事情倒是容易了。”
江东郡地处富庶,许多人家都有余力供养子弟读书,识字率要远远高过他郡,入仕为官的也多,加上各种荫补入仕的人物,隐然已成吴党势力。他们要么本身就是大田主,要么与地方上的豪强势族彼此勾结,全面的清查田产与丁口,将直接剥脱他们已经咽进肚子里的一大块利益。可以想象他们的反击也将是致命而疯狂的。
要是没有外患,也没有七大寇及东海寇如此大规模的内乱,强权且强势的朝廷也许能做成此事,这时候内忧外患严重,朝中党争形势恶劣而残酷,想做成这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林缚在崇州能做成此事,甚至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还真是要感谢东海寇攻陷崇州屠城呢。极大削减地方势力的同时,也使得东海寇成为崇州最主要的矛盾,地方无人敢出头对通匪案施加阻力。这件事就顺顺利利的做了下来。
夜里,东阳乡党在河口给林缚组织了洗尘宴,顾悟尘自恃身份,不参加这种宴席,林缚与张玉伯、柳西林他们在黄昏时,就出城来。顾悟尘也特地让赵勤民到河口陪同。
七夫人顾盈袖也乘坐一辆马,跟着林缚他们出城来,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没有亲密接触的机会。到河口时,顾盈袖乘要直回林宅,隔着纱帘笑问林缚:“崇州僧院让你毁了一空,还有心问佛事?”
林缚知道顾盈袖是约他庵堂见面,笑着回道:“当然,礼佛的心事还是有的。”
河口市镇已经形成规模,江岸码头可以同时停泊六艘集云级帆船,夏粮上市,河口日进出米粮多达万石,成为江宁四大米市之一,取代了曲阳镇的地位,成为江宁城外屈一指的水6码头。如今诸家筹资将狱岛盘下并入河口,使得河口在江宁城外的地位日益巩固。使得东阳乡党从中牟获到巨大的利益,也成为东阳乡勇及江东左军筹措钱饷的重要来源。
东阳乡党也在河口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只可惜官居显位者少,仅顾悟尘、林续文等数人,无法在朝中形成能与张岳对抗的势力团体。
东阳乡党对顾悟尘、汤浩信的地位还是有些担忧的,但对北上勤王名扬天下的江东左军的军事胜利却寄以厚望,他们心里也清楚林族与汤顾的联手,在张岳面前即使还有些弱小,但也有自保的能力。
林缚与顾君薰的婚事,不仅是林家与顾家的期待,也是整个东阳乡党的期待,对林缚能抽身返回江宁,也是十分的热切跟期待。
林缚节制喝酒,也抵不住乡党热情,酒终席散时,也喝得醉意陶然,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到后面的庵堂与七夫人幽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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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庵堂惊情
庵堂在一片宅子背后,移植了一些葱茏高木,风吹树梢簇动,便觉得似有凉意从树梢间生来。
守庵老尼在林缚过来时就告辞到后堂去,林缚让护卫留在院外,他对庵堂轻车熟路,踏着微醺的步子踱进来,窥着西厢有灯火,推门进去。赶着七夫人在屋子里等着焦急,正要探头出来张望,给林缚推开的门磕额头上,疼倒没有多疼,却是吓了一跳,见是林缚,拍胸嗔道:“你倒是属猫的,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她体态丰润,炎炎夏夜衣衫也单薄,圆耸耸的胸给她这一拍,倒是颤巍巍的晃荡起来。
“撞疼你没有?”林缚柔声问道,伸手按着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揉,凑过嘴去吹了两口。
“头是不疼,担心夜里你脱不开身……”顾盈袖不好意思的脱闪了一下,林缚北上勤王前,她跑到朝天驿里主动献身,至今想来犹觉得自己胆大妄为,好在柳月儿温贤淑顺,不以此事介怀,但是要担心薰娘的反应,说道,“再说我们俩之事,薰娘要是知道了,指不定闹得天翻地覆呢,找你过来,想着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明里头说,不要再提心吊胆的了。”
“你这是说:我偷吃过,反过来要你还帮我抹干净嘴皮子不成?”林缚笑着问,窥着盈袖在灯下的眸子晶然透亮,抄过她的细腰入怀,“七姨娘的心眼真多……”
林缚这一声“七姨娘”唤得七夫子骨子都软了七分,再没有半点挣扎的靠林缚的怀里。与其说担心薰娘,她还担心林缚心头有顾虑,这才忍不住要拿话试探。倒是做好断了关系的打算,即使心里有太多的不舍,但为了林缚的前程,她与林缚之间的这层关系是断断见不得光的。
薰娘能不能容忍他们这层关系是一个担心的地方;林缚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盯着他想咬他一口的人太多了,这常伦背逆之事传开去,对权势尚未稳固、渴于招贤纳才为己的林缚来说,打击将是致命的。
见心思给林缚轻易的识破,七夫人粉脸抹上一层羞红,声音腻腻的说道:“相比儿女情长来,你所图甚大,我怎么因为私情误了你的大事?”
“什么大事小事,天下人都能误,唯独不能误了盈袖姐……”林缚挨着角凳坐下,让盈袖坐他大腿上来。
“嘴说得甜,这话是不是在哪几个丫头前还要再说几遍?”七夫人听着心里欢喜,嘴皮子倒利,身子却也依顺的坐林缚的大腿上,夏夜衣裳都薄,她罗裙内就穿着绸质亵裤,这密实实的一坐,肥美圆硕的臀就紧挨着林缚的大腿,她稍稍挪动了一下,使自己舒服一些,却感觉那根肉杵子缓缓的抬起,顶在她的臀上,这身子便不舍再抬起来……
林缚抄过七夫人的蜂/腰,正要跟她说一会儿情话,扳过她的脸,见她娇晕满面,眸子已然迷离的微眯起来,妩媚得很,已是意乱十分。林缚坐船过来,从江宁顺流到崇州甚,风顺时不需昼夜,从崇州到江宁,这时节偏遇到一天不顺风,整花了五天才到。夜里喝了酒,情/欲也积涨得饱满,要不是怕七夫人怪他太贪色,林缚进屋来就想将她的裙裤解开。手探到她怀里,摸着她鼓涨涨的胸,就隔着两三层轻软绸布,毫无挂碍的将那胸托捏在手里,便是这处解相思;另一只手就要去解七夫人的衣襟。
“不,”顾盈袖轻轻挣扎,让林缚先松开手,探身先将桌上的油灯吹熄,站起来扶着桌子,回头看了林缚一眼,说道,“不要脱衣衫……”这话未落,已经羞涩难当得不敢再看林缚。
屋里油灯点着,还不觉得有什么,油灯吹熄,便觉月色大好,从窗格子照进来,使月下铺砖地如置泉中。
林缚心领神会,将罗裙捞起堆在她的细腰,褪下亵裤,露出雪似白的圆臀,给月光照着,仿佛浮着一层磁光,柳月儿也未曾给林缚这种姿态。七夫人的臂又端是圆美,腰细细的,臀下陡然宽了起来,异样的丰润,与古色桌凳一映,刺/激得林缚解自己裤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七夫人破过身后,大半年没沾过房/事,又复如处/子,只觉肿痛,但是肿痛感里仿佛钻骨渗着**滋味,“哎呀”失声娇/呼起来,警心一起,待要捂住嘴巴,却听着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与林缚同时警觉回头看去,只看见门给人推开一道缝,露出六夫人单氏半张脸。顾盈袖慌了神,仿佛给雷殛一般,愣怔在那里,一时反应不回神来。
六夫人单氏的手也捂着自己的嘴,就怕忍不住喊出声音来,给林缚毒蛇一样的目光紧盯着,脸色也吓得煞白。
顾盈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理好衣衫,将门打开,朝单氏说道:“这些夜里,六姐还过来找我们有什么事情要说?”见单氏几乎要瘫在地上,还搀了她一把,扶她进来。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都没看到…我不小心在东厢角落里睡了过去,醒来时看到七妹在这里等人,千不该万不该——没有出来跟七妹招呼一声,你们就当我舌头给割了,这事我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吐一句出去……”六夫人慌不择言的乱毒誓,她本是个有些心机的女人,自然看到绝不该看到的东西会引怎样的后果,慌乱间仍不忘看着林缚的眼睛,那森然逼露的杀机,令她汗毛都竖了起来,知道一句话不对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也没有怪你什么,六姐,女人的苦处,我又怎么不体会?”顾盈袖恢复了镇定,笑盈盈的说道,“我们女人家到最后不就找个男人依赖嘛,你觉得林缚如何?”
“七妹,你要我做什么……”六夫人单柔惊慌失措之余一时没有琢磨出顾盈袖话里的意思。
“我们姐妹同心,我何时曾害过六姐你,有好处何时不想着分你一些?眼前就有这么一桩好处让六姐你尝一尝……”顾盈袖看着单柔不像是有预谋的样子,应该看到自己形迹可疑,才起了疑心藏在暗处偷窥。
“啊!”六夫人这时候才明白顾盈袖的话是什么意思,愣的看了顾盈袖一会儿,刚才那股子惊惶劲倒弱了几分,脑子才空起来转动,原来这骚娘们要自己也拖下水去,好瞒过他们的丑事,心里暗啐了一口,但是内心却剧烈挣扎起来,她知道男人都馋她的容颜,这些年也实在难熬,但是她心里明白得:真要将自己舍了出去,等待她会是什么命运。
不要说林庭训生前她不敢,林庭训身后她也不敢。
林庭训中风以后,单柔对林缚是充满敌意的,甚至与林宗海虚与委蛇、示之以好来拉拢,就是怕林缚与顾盈袖联手起来将本该是她与熙儿的东西横加夺走,避难江宁之后,林缚做得再多、再好,也无法打消单柔心间的顾忌,但在林缚北上勤王获得那么高的功绩之后,她便基本相信林缚没有对本家起什么贪念,敌意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人的心思本就是如此,存有敌意,百般好便是百般恶,没有敌意,才能看出百艘好来。林缚与顾家女儿的婚事,单柔也十心的帮忙着,心里还十分的羡慕顾家女儿能嫁这么好的一个夫君。
林缚与顾盈袖那种过常伦的关系,林家好些人都隐隐能看到,毕竟顾盈袖对林缚的关切有些乎应有的界线了,有些猜测也正常,早些年还有人在林庭训跟前嚼舌根子,倒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这两年有些人心里还这么想,单柔也不是傻子,眼睛看得明白,不过也没有想到他们真就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来。她在庵堂醒来,看到顾盈袖鬼鬼祟祟,就怀疑她与林缚约了在此秘会,一时也鬼迷了心窍,想看顾盈袖与林缚私下里相见会谈些什么事情,毕竟还有一些担心,哪里想到他们几句话没说就直接做起那桩丑事来?
顾盈袖这时候竟然要逼着她一起下水!
想到这里,单柔下意识的侧过头看了林缚一眼,看林缚的眼睛还盯着她在看,突然间就心慌意乱起来,慌忙低头避过林缚的眼神,眼睛瞅着月光照着的铺砖地,脑子里却晃过林缚扶着顾盈袖雪白的臀将昂然大物刺入的画面,一时间给魇住似的。本来刚才在门外观战时,就起了情念,这会儿腿间竟有些酥/酥的痒痕,想着不答应会给灭口啊,还是从了他们吧!仿佛给魇住似的,抬头看向顾盈袖,希望她能拉自己一把,不让自己滑进去。
“六姐,你能想明白就好,这是一桩美事……”顾盈袖盈盈笑道。
林缚窥着六夫人艳色极美,也是万里选一的美人儿,与盈袖相仿年纪,此时正值风华正茂、成熟丰韵之时,穿着素衣,脸色因惶恐而稍稍走形,却不掩姿色,确实是令男人垂涎之物,只是顾盈袖说得太露骨,他哪里能抹得开这个面子,看准六夫人不是给人指使的,也就不担心事情会给暴光出去。再说这种事情非捉奸在床不可,不然就是提了裤子抹干净嘴,不承认还怕别人咬他不成?见盈袖乱出主意,沉声说道:“胡闹什么,你把厉害关系说给她听清楚就行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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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闺房秘语
看着林缚凶恼的走出去,单柔眼巴巴的望着从门洞子洒进来的空朦月光,心想:难道他要放过我?看着七夫人虽给林缚教训了几句、嘴角却还浮着浅笑,单柔心里越的困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过了片刻,守庵堂的老尼听到林缚带甲卫离开的声音,匆忙赶到前面来,看到六夫人在这里,吓得魂飞魄散。
顾盈袖恢复镇静后,这时候就跟没事人似的,笑着跟老尼说道:“我六姐也在庵堂呢,这年头赶着谁都跟只猫似的——这夜色也深了,我与六姐先回宅子了,打扰老师傅休息了……”挽着单柔的胳膊,往外走去。
庵堂是停棺的家庙,有道小门跟林家新宅连着,紧挨着顾盈袖起居的别院。
单柔这才明白当初选院子里小七为何选了最里间这栋,要不是今天无意在庵堂睡了小半天,谁从宅子里进庵堂都瞒不过她的眼线,她偷偷摸摸的进去跟林缚做那档子事,却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单柔心里终是放心不下,不用顾盈袖吭声,老老实实的跟着她进了她的院子。
顾盈袖也真是恼恨,一桩美事偏给这样搅了局,不晓得下回再见要捱到什么时候,进院子,看着两个丫鬟不知轻重的在那里笑闹,杏目瞪着训了两句便轰了出去,要拉着六夫人单柔进了屋,像亲密姐妹似的拉她坐到床榻上说话:“六姐,也不是妹妹爱说话,有些事情你呢也能想明白的……”
单柔还想着顾盈袖刚才训人的凶悍样,再想到她以前也是杀人不怕血的主,心里莫名又起了一层担忧,不敢忤逆了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说道:“你也看到,不是我不愿意,是人家嫌弃我残花败柳——小七你这些年受的苦,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会不了解呢?你要不放心,就怕我的舌头割了去。”
“你真想跟他好?”顾盈袖眼眸子看着单柔,想看她眼睛里的真假。
单柔这时候只敢顺着顾盈袖的话头说下去,也顾不上要脸不要脸:“倒不知道你与林都监什么时候好上,但是好上就该知道那滋味尝过就跟迷了魂似的,你要知道姐姐这十年来日子是怎的难熬,一宵宵的裹着被子翻腾睡不着,胆子再野,也只敢乱想着念头罢了,哪敢有什么别的心思,这时候倒真是羡慕妹妹你来……”
“当真只是乱想些念头解馋?”顾盈袖问道。
“当真,小七你还不信姐姐不成?那几个缠头货,姐姐能将身子舍给他们糟践?”单柔反问道。
“你房里那根磨得滑溜溜的山羊角是用来做什么的?”顾盈袖问道。
“啊!”单柔在那里,一脸惊惶,自己藏在最私密/处的那根物什竟然都没有瞒过这骚子的眼线。
顾盈袖笑道:“姐姐也不要怪我,你说林缚做成这几件事,哪一回不是踩在刀尖上过去的?以前是我对姐姐多了几个心眼,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我倒是奇怪了,那根冷冰冰的东西能抵得上活人啊?”
“……”单柔低下头细声道,“哪抵得上活人半分?”满面羞晕,只是给顾盈袖揭穿了,她也便豁了出去,脑子里又浮起林缚扶住顾盈袖雪/臀将昂然大物刺杀的情形,给压抑了十多年的情念就像堤坝给崩了个口子似的,忍不住想那根东西要真是刺到自己的腿心里该是多好……这情念也是魔魇,心防陡然给破开,便真就巴望着身子在庵堂里给那个小畜生夺过去好了,单柔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哪抵得上活人半分,哪抵得上活人半分?”转念又惊醒过来,愈是羞涩难堪。
“姐姐夜里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我们姐妹俩好久没有睡一起说贴心话了。”顾盈袖心里始终担心六夫人靠不住,即使这时候没有问题,指不住什么时候又出了变故,铁了心要拉她下水,喊来丫鬟要一个人去前面院子说一声,又让人打了水给她们俩洗漱。
单柔在顾盈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心里的惊惶反而荡然无存了,只是羞不可堪,比剥光了衣服丢在男人面前更叫她心里难堪,洗漱过,在内宅绣房里也只要穿亵裤、围肚兜,露出雪也似的臂膀,蜷身睡到床里间,背着身子也不看顾盈袖,感觉到顾盈袖在盯着她看,忍不住想要真在庵堂里跟林缚做那丑事,这蹄子会不会站在旁边不走?这么想着,心间痒痒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动动就想这样的淫/事?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不贪色的男人,你这身子我看了都心痒/痒,哪个男人会嫌弃?”顾盈袖手搁在单柔的腰上,捏了捏她的腰肉,笑着说,“你说你的腰多柔,他啊,是抹不下脸来。”
单柔倒是明白过来了,这骚蹄子做了丑事,一定要将自己也拉下水才会彻底的放心。单柔当然知道给拉下水跟林缚搞一腿,万一事情给揭穿了,她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要是死活不下水,小七怕是不会让自己好过,死就死了,死之前总能逍遥快乐一回,单柔自暴自弃的想着,背着身子拿蚊子似的细声说道:“都听妹妹你吩咐……”这一下子想开了,便觉得林缚那双毒蛇似的眼睛格外的迷人,也难怪小七这个骚蹄子为他神魂颠倒,在庵堂里就敢做这种丑事。
“真想?”顾盈袖伸手抄到单柔的腿间,摸着亵裤都渗出来滑/粘湿凉一片,笑道,“这敢情是真想……”
“你个骚蹄子,说这些话来撩拨我,我就不信你尝过滋味后就不想男人?”单柔心间疑恐一旦放开,就恢复了些泼辣劲,转回身将顾盈袖的手打开,两人相对而睡,望着她的眸子,问道,“滋味怎么样?”
“什么滋味不滋味的,人家才第二回,就给你撞破,还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会儿倒换顾盈袖不好意思起来。
单柔倒也信她这话,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什么事情总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别人还没有看出来,那只是说明事情刚刚开始,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罢了。
单柔这时候认真想起跟了林缚的好处来,青年才俊惹人爱怜、一解多年的郁苦那是不消说,林缚独力撑起来的权势也远远过林家盛时,甚至林家这时候诸多事还都要依仗他,便是自己将他与小七的事情捅出来,不要说林缚与小七会矢口否认,旁人心里即使是心知肚明多半会帮着矢口否认吧——岂不是自己跟他,就算走漏了风声,问题也不会太严重?跟了他,续熙也有人照应着,以前当真是给猪油蒙了心眼,怎么会以为林宗海那蠢货能跟林缚斗?想到这里,单柔倒又是担心起来:他嫌弃我怎么办?虽说她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但是林缚房里那两个妖精以及顾家女儿哪一个不是万人迷?
柳月儿与小蛮搬去崇州后,王麻子、珍娘夫妇二人留下来照顾草堂,还有一只黑山犬留了下来给他们夫妇做伴。林缚从庵堂出来,回草堂,草草洗漱也便睡下,心里那股子邪火没有泄去,不禁又想起盈袖出的那个荒唐主意,更是辗转难眠。
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睡意,半夜又起身来,月色尚好,不用点灯,抄起一本书来将脑间的杂念挤到一边去,想着将盈袖一人丢在河口也不好,却也实在找不到借口将她一起接到崇州去。苏湄那边也是一桩头痛事,难道要跟永昌侯府接触一下?
胡思乱想着事情,有了睡意,林缚便趴在窗旁的矮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又带着林景中、林续禄、敖沧海等人上了狱岛。多事之秋,犯禁坐监者也众,虽然李卓时期,江宁等府也采取了一些缓和措施,也使狱岛关押的囚犯增加到一千六百人,是林缚接手狱岛时的近八倍。
在林缚离开江宁的八个月期间,66续续的有近二百给释放出去,不过这些人好些都在河口找工做,听到狱岛要撤走,也找以前也是狱岛囚犯出身的王麻子打探消息。
狱岛能用来开垦菜园子的荒地有限,这么多的人手,倒是培养出一批水平参差不齐的工匠出来,这恰恰是崇州那边最急缺的——从这方面来说,林缚一点也不介意将人都接到崇州去。
撤出及接收狱岛的细节,自然是由林景中、长孙庚及林续禄等人商议就可以了,但是林缚到江宁来,就不能不露面表现对这事的重视,整个白天都呆在岛上,一直到夕阳低垂,江面上金波粼粼才回到岸上,夜里还有酒宴等着他应付。
回到草堂,张玉伯、赵舒翰、葛司虞早在那边等候,看到林缚回来,就要拉着他去酒楼,王麻子却拦在前面跟林缚说了一件事:“三夫人派人来过,问大人回来后方不方便走西宅子一趟,几位夫人都在那里等着呢!”
林缚微微一怔,五位夫人等着他有什么事情,不会是昨夜的事情露出马脚来了?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林续禄问道。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这段时间来,他差不多全面接管林家在江宁的所有事务,五位夫人要见林缚,他自然要关心问一下。
“倒是没说,小的也不方便问。”王麻子答道。
林缚倒不方便将林续禄撇下,说道:“一道去看看……”想到今天也没有可疑之人进出林宅,也没有什么好特别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