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枭臣TXT下载枭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枭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章 山门杀心

    (这便是俺的元旦,凌晨四点还是老老实实的码字,码出一大章出来,红票能不能更给力一些!)

    林缚策马缓缓前行,前方就是夕阳的崇州城,虽说东海寇已于三日前退走,但是残城里余烬未熄,尚有黑烟飘起来。

    林缚勒住马,看着崇州被大寇后的惨状。

    南城门楼也给一把火烧成灰烬,城门塌了半边,未给完全烧尽的大梁摇摇欲坠,给一阵风吹过,仿佛有一只手,将黑色的飞尘从梁柱上剥下来,吹得到处都是。夯土城墙一大段一大段的坍塌,有些城墙段往城内倒塌,有些城墙段倒塌进护城河里,将往日碧水荡漾的护城濠河拦腰堵断好几截,浮满遭屠杀的乡兵或平民尸体。

    劫后余生的民众欲泪,或冒着给砖石砸到的危险进城寻些给烧剩的物件出来,或在护城湾河边打捞寻找亲人的尸体。

    “八日夜破城后,东海寇就四处胁裹民众挖地毁城,稍不如意,便杀之弃入濠河,城墙挖塌差不多,便纵火烧城,火势到前夜才息。”傅青河左臂空悬,颔下胡须略染霜白,提起东海寇毁城事,犹咬牙切齿。

    “东海寇手段之毒烈,直叫人恨之入骨,好叫大人知道后为崇州人报仇血恨——不能掳走之丁壮,东海寇皆杀之,躲避不及而死者逾三千人,这濠河里还有上千具尸体不及捞起掩埋……”海陵府司寇参军吴梅久勒马行在林缚左侧,一副义愤填赝的模样,说道。

    吴梅久只是装出愤慨的模样,他不是本地人,东海寇四日登岸寇崇州,警讯传至海陵府,吴梅久率两千府军援崇州,看到东海寇势大,他率军至雉水就裹步不前,一直到确认东海寇撤出之后,十三日夜才率援军抵达到给摧毁的崇州城,接管崇州防务,暂代知县一职。

    胡致庸、胡致诚、李书义、李书党等人皆是崇州县人,对崇城被毁是有切肤之痛的,他们甚至有族人、亲眷遇难遭屠,但是他们也无法苛责吴梅久畏战避敌,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东海寇在夺得昌国县诸岛后休整数月,第一次大寇便直奔崇州而来。

    整整八千寇兵,不要说吴梅久所率两千府军不够填,林缚在西沙岛暗藏兵力也没有能挥出应有的作用。

    虽说西沙岛一次能动员三四千甚至更多的兵力来,但是津海号等利于水战的船舶都给林缚调往津海、山东用于漕务,东海寇大举入侵时,西沙岛将所有船只加起来,也就五六十艘中小型江船。

    东海寇最先袭击的就是观音滩,也应是预料到林缚在西沙岛暗藏兵力不会在少数,袭击观音滩时,迅疾摧毁西沙岛来不及从观音滩撤入岛内河流的船只之后,没有强攻西沙岛,转头改攻崇州。

    东海寇留下四千余寇兵及六十多艘海鳅子战船封锁西沙岛与紫琅山江口的江面,宁海镇水营在军山水寨的驻军闭寨自守是不难想象的,傅青河手里没有能在江面跟东海寇抗衡的战船,遇袭后保存下来的江船,加起来一次只能运送五六百人,除了九日乘雨夜运送四百余精锐登岸解围李家寨堡外,傅青河就再没有条件组织兵力渡江援崇城。

    从观音滩到紫琅山东北山麓登岸,不到两千步宽的江面,便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西沙岛徒有雄兵,却只能坐看崇城被毁、民众遭屠。

    林缚紧紧握住佩刀,眼睛死死的盯着还有黑烟冒起的崇城,冷冰冰的说道:“奢家这次是冲我而来,我誓要替崇城百姓报仇雪恨……”

    吴梅久心里琢磨怎么说合适,朝廷将崇州定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东海寇大举入侵崇州,动员了与去年寇太湖诸府县前期相当的兵力,一战只为摧毁崇州一城,确实有针对江东左军、针对林缚之嫌。

    从昌国县诸岛到崇州县,要行上五六百里海路,东海寇组织一次近万人的登6强攻,殊不容易,而且要冒昌国县诸岛大本营可能给两浙水营趁虚而入的风险。

    虽说崇城内只有千余守军,东海寇从四日登6,硬是强攻到八日夜间才破南门夺城,伤亡也不在少数,怕是从崇州掠夺所得,还远远弥补不了损失,东海寇在强攻崇州之前,也应该预料到这种情况。

    便在这种种得不偿失的情况,东海寇还毅然决然的大寇崇州并坚决破城,破城后花最大精力做的事情就是毁城。

    吴梅久侧头看了林缚一眼,想去年秋后,林缚见到他还要恭敬的唤他一声“大人”,谁能想到才七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反过来要唤林缚“大人”了。世事真是无常啊,这三十年河东三十河西的风水转得也太快了些,想想林缚今年也才二十二岁。之前都笑他是只会养猪的猪倌儿,此时怕是状元郎陈明辙都远不及他威风。

    想想也难怪东海寇如此急切攻崇州,林缚在暨阳血战及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四战四捷建立起巨大的声威,谁站在他的敌对面不生忌心?东海寇赶在江东左军回师前夕,大寇崇州,烧城毁城,大概是想摧毁江东左军在崇州立足的基础。

    崇州眼下这副凄凉模样,不仅不能给江东左军提供驻守的城池,怕几年之内都恢复不了元气,自然也就不可能给江东左军提供钱饷。

    一支精锐的军队先必须保证充足的饷源,即使士卒再忠诚精勇,也不可能饿着肚子、拿着锈刀破盾上战场杀敌作战。

    东海寇玩的是清野绝户计!

    林缚翻身下马来,执着马鞭,往倒塌了半片的南城墙走去,隔着几十步远,看着沿护城濠河只有零散几名衙役在组织民众打捞尸体,也没有走近过去,回头问吴梅久:“崇州还有多少书吏、衙差生还的?是不是就这边几个人?”

    “或降或俘的不清楚外,陈知县、洪县尉在贼寇进城时双双战死,”吴梅久回道,“城里也就这几名衙役逃过一劫,能用来做些事情……”

    不管之前跟陈坤有什么恩怨,也不求人皆是圣贤,陈坤能死于守城事,也算是义官、义吏,林缚微微一叹,正要问陈家有什么后人留下来没有,吴梅久自顾自的说道:“……倒是广教庙的和尚慈悲心肠,在紫琅山北脚下设了粥棚,又西城门外设了道场,赈济难民、度亡灵,帮了大忙……”

    “是紫琅山广教庙?”林缚眉头陡然一竖,声音冰冷起来,见吴梅村点头,说道,“走,我们一起过去看一看,我倒想看看这些和尚是怎么赈济难民、度亡灵的!”

    “啊,”吴梅久没想到林缚对这个感兴趣,还以为他要进城看一看崇城残墟呢,他问林缚,“大人是要去西城门外看度道场,还是要去紫琅山看粥棚?”

    “你代我去西城门看一看道场、看一看度的和尚们!”林缚蹙着眉头吩咐随他过来的敖沧海,分了一半护卫给他,他又对吴梅久说道,“我们去紫琅山!”一字一字吐出来,掷地有声。

    紫琅山在崇城南十一二里外,江东左军便在紫琅山东侧的河口子登6上岸,吴梅久等人也是赶到那里迎接林缚。

    林缚等不及江东左军全部登6上岸,先带着两百多护卫,与吴梅久等人先来检视给摧毁的崇州城,吴梅久没想到刚到城下,不要说进城去了,在城外还没有看两眼呢,就又要折返回紫琅山那边,暗道林缚这装模作样要体察民情的也太假了。

    吴梅久以海陵府司寇参军暂代崇州知县,为正七品文职,林缚的官位已经比他显赫得多,又有文臣封爵的殊荣,更是以文臣身份掌兵负责崇州一带的防区,吴梅久即使心里不愿,也只能跟着林缚来回折腾。

    午后到紫琅山东江口接林缚时,江东左军也才刚刚登6,这时候折返回来,江东左军已经完全登6。

    停在河口外的船舶已经撤走,不知何故,近两千名甲卒登岸后并没有聚拢在一起,东一摊西一摊的,散在紫琅山四周,还有五六百名甲卒围聚在广教寺在紫琅山北麓的山门前,跟寺里僧人在争吵着什么。

    吴梅村跟着林缚骑马过来,看着那些江东左军的士卒好像要强行进入山门,有几十名僧人盘膝团坐在山门,低头念经,无畏也无视甲卒兵刀,似乎要拿血肉之躯阻拦士卒强行进入山门。

    北麓山门外本是一座大场子,广教寺的和尚在这里设了粥场,数千民众围聚两侧旁观,他们都站在寺庙僧侣这一边,对要强行进寺庙的兵卒指指点点,为僧人打抱不平,甚至有着信众都愤怒的捡了砖石朝江东左军士卒身上砸过去。

    吴梅久不知道这是为哪般,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些事情来,讶异的问林缚:“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林缚看到有个颔下无须、红光满面的中年僧人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他不焦急回答吴梅久的问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马背上看着往这边怒气冲来的中年僧人。

    中年僧人给护卫拦住去路,但是仍气势不减的看着林缚,问道:“你便是威震燕南的林都监,听说你素有美名,为何要纵容士卒作践我山门清静?”

    “这么说,你便是山庙住持慈海了,看到本官,为何不跪着说话?”林缚眉头微扬,“你信不信本官先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你……”慈海完全没想到林缚是个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人物,怒目瞪着他,说道,“我与钱知府相交,也是对坐论经,吴大人便可作证,为何看到林都监就要跪着说话?”

    “你这是拿钱知府压我喽?”林缚冷哼一声,说道,“都说菩萨慈悲心肠,出家人应一心向善,我江东左军驰援崇州、追剿贼寇、劳师远行,借你山门驻营休整几日,你还推三阻四,是为哪般?”

    “劳师远至,应驻营休整,哪里有强占山门的道理?这个官司,老纳跟你打到总督府衙门,也不怕失了道理!”慈海哪里肯让江东左军进山门,态度强硬的拦在马前。

    吴梅久不知道林缚为何一定要江东左军进山庙体整,为了劝解几句,就听见林缚一声断喝:“放肆,将钱知府招出来还不够,又将岳总督搬出来!你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来人啊,将这贼秃拿下来……”前面护卫听着林缚的命令,反手就将慈海扣下。

    别看慈海浑身好筋肉,一身蛮力,给三四名亲卫夹扣住,愣是动弹不得。慈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天生神力,拽住牛角能将疯牛扳倒,断不可能轻易给三四名普通武士拿住一动也动不了。

    林缚俯过身子,盯着慈海的眼睛,冷声问道:“你今日冒犯了我,就不怕我在你头上栽个通匪的罪名,先砍了你的脑袋再说?”

    吴梅久心里一跳,暗道:再猖狂,也不能硬生生的往出家人头上栽通匪的罪名啊,都说林缚跋扈,当真不是一般的跋扈,想着这个崇州知县不好做,赶紧想办法将这差事推了,免得跟这煞神打交道,谁有本事治家让谁来就好了。

    但是吴梅久也不能看着林缚光天广日之下就对慈海和尚栽赃陷害,要是事情搞大了,他也要担罪责的,忙劝道:“大人,大人,你歇歇气,稍安勿躁,我与慈海大师也是老熟人了,慈海大师又非不通情理之人。江东左军劳师而来,借山门休整几日也是应该的事情……”一边说一边给慈海递眼色,要他先答应下来再说,千万不要忤逆了声势正盛的林都监。

    “林都监硬是要栽赃陷害,老纳也无话可说,山门清静之地,容不得凶兵戾气沾染!”慈海硬着头皮说道,他这时候又怎么能让江东左军大肆的进驻广教寺呢?

    “你当然不怕我杀了你!”林缚拔出佩刀,轻夹马腹驱马前行两步,拿刀尖抵着慈海的咽喉。慈海还想说几句嘴硬的话,就觉得颈下一痛,林缚手里一用力,已经将刀尖刺进他的脖子,他临死硬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刀尖刺破气管,又割破动脉,血如泉涌,慈海给护卫揪得严严实实的,临断气都没能挣扎一下。

    吴梅久大骇,他没有想到林缚杀性如此之烈,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出家人说杀就杀,想喝斥林缚的暴行,又怕激怒他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山门前团坐对抗的僧人以及围观的民众看到住持和尚转眼前就给林缚手刃而死,一时惊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林缚看了吴梅久一眼,笑道:“杀一人而已,吴大人莫非没有杀过人?”提勒缰绳,纵前几步,坐在马背上,杀气腾腾的高声宣布,“现已查实,广教寺僧人暗通东海寇,证据确凿,十恶不赦。本官率江东左军擒拿通匪僧侣问罪,束手就擒者伏地埋,敢抬头者视若反抗,杀无赦!”

    吴梅久犯了迷糊,下意识的问道:“和尚真通匪,大人可有证据?”

    “杀进去,或许能找到证据!”林缚朝他淡然笑道。

    听了林缚这话,吴梅久差点气晕过去,看着山门前那五六百甲卒一起抽出兵刃,当真朝山门前手无寸铁的僧人杀去,便想着看林缚怎么收拾残局……

第27章 僧院屠戮

    (第一更,也许还有第二更,不过等明早再看吧!求红票)

    慈海临死之时也没有想透自己因哪般而死,失去生机的身子委顿瘫倒在血泊里,佛门袈裟也给鲜血染红。

    围观的信众起初还围聚着哗闹,给僧众鼓动起来要制止江东左军强闯山门,更有甚者还捡砖石掷来,待林缚一言不和就动手杀了佛门高僧慈海后,这些信众便给震住。待山门前的甲卒抽出刀兵,他们就一哄而散,不敢再聚前哗闹生事,怕惹祸上身。

    寺院里的僧人原以为江东左军再猖獗暴戾,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杀出家人,便数十人在山门前盘膝而坐,要以血肉之躯阻止江东左军强闯山门。哪里能想到眨眼间住持就给林缚一刀刺死,山门前近六百甲卒抽出刀兵来作势就要强攻山门。

    山门前的僧众措手不及,无所适从——有些僧人闻声伏就擒,有些僧人性子暴烈,要冲过来给住持报仇,敖沧海当然是毫不留情的命令甲卒拿刀兵杀之;其他僧人看到江东左军图穷匕现、滥杀僧众,给吓破胆,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就往山门里逃——敖沧海则率甲卒紧跟着强攻进去。

    江东左军聚集山门前闹事,要强闯山门借寺院驻营,自以为没有露出半点破绽的慈海也没有想别的,还以为江东左军只是借这个机会想敲诈寺里的钱财——除了鼓动信众与僧众一起哗闹阻止江东左军强闯山门外,慈海在紫琅山北麓山门内还暗藏了一百四五十名僧兵防止事势不受控制。

    藏在山门内的一百多僧兵也断断没有想到住持慈海在几句话的工夫里就给林缚一刀刺杀。这个变故是如此的突然,毫无征兆,直到敖沧海率江东左军第一营甲卒强闯进山门之后,他们才想到要冲出来抵抗。

    慈海没有想到林缚如此布置意在屠寺,他虽在山门后暗藏僧兵以防万一,但也怕露了马脚难以收拾,只让僧兵随身携带戒刀、佛棍。不要说穿铠甲了,连重兵器都没有几样——这百余僧兵虽是暗藏精锐,兵甲不利,又以少抵多,岂是如狼似虎江东左军第一营精锐甲卒的敌手?

    山门猝然接战,陌刀手、刺枪手、刀盾手从山门进击,弓弩手爬上院墙射杀,仿佛就是眨眼间的工夫,就将涌出来百余僧兵杀溃,使他们仓促往寺院里退散。

    普通僧众里也许有给蒙在鼓里的无辜者,断没有冤枉僧兵的道理,也根本不能给僧兵反应的时间,第一营甲卒进入山门后立时分作三队,由哨将统领,分别杀向山顶禅院及濒江的南山门……

    “好一个佛门清静之地!”林缚看着山门内的僧兵给杀溃,冷声讥笑道。瞅了吴梅久一眼,才翻身下马来,将腰间佩刀解下,拿在手里,不顾倒伏在脚下慈海和尚的尸体,站在山门前的空场里督战,随他从崇州城返回的百余护卫散开警戒。

    这边动手后,按照部署,宁则臣率第四营武卒从紫琅山东麓破开广教寺在山脚下来的院墙,从东麓石径登山直取山顶禅院,赵青山率第五营武卒封锁紫琅山西北麓,曹子昂率第三营武卒乘船从江面封锁紫琅南面,并监视军山水寨宁海镇水营的动静,确保全歼暗藏广教寺里的僧寇。

    吴梅久脸色苍白,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大越历十二朝而至崇观帝,倒有四帝信奉佛教,使得佛教在中原长盛不衰。

    僧院有免丁税田赋的特权,自然地方上就有人将田地、人身寄到僧院名义,逃避丁税、田赋,僧院自身也从中享受大量的好处。久而久之,僧院也占有大量的田产,缁衣户(僧、尼)数量也越来越庞大,收租放贷、收押典当的营生也干,与地方乡豪势族实际上没有什么两样,形成不容小视的僧院势力。

    僧院养僧兵本就是常态,民不举官不究,就跟乡豪势族养家丁武夫守家护院一个道理,总不能按一个通匪谋逆的罪名。

    看着山门前的僧众喊爹喊娘的逃散,山门后的僧兵给无情的屠杀,不要说吴梅久,还不知道内情的李书堂、李书义也是目瞪口舌,完全不知道林缚是为哪般,让江东左军大开杀戒——今日江东左军在紫琅山东麓河口子登6完全是为这场杀戮而来。

    “佛门是清静之地,今日之事怕是不好收拾吧?”李书义犹豫了片刻,附耳跟林缚小声说道。

    “你说要如何收拾?”林缚看了李。

    “要是找不到通匪的罪证怎么办?”李书义小声问,“大人事先有没有做准备?”

    林缚嘴角浅笑,见吴梅久竖起耳朵想听这边的谈话,说道:“东海寇侵崇州,四千寇散于紫琅山南江面,你们当真以为东海寇是虔诚的信众,才没有动广教寺一根毫?”

    吴梅久心神一凛,这么说广教寺确实有通匪的嫌疑,但是也难说,海寇行船于海上,还真有些人很忌讳渎神之事,他心虚的问道:“要是找不到罪证,怎么收拾?”

    林缚没有回答吴梅久的这个问题,拿刀鞘拨了拨慈海和尚的尸体,看到他此时犹睁着铜铃一样的双目,仿佛是死不瞑目,心里冷笑,暗道:怕是慈海到现在还自以为掩藏得很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的确,奢家利用广教寺作为其在江口最重要的一处秘密据点及中转站,的确掩饰得很好,不要说崇州县地方毫无察觉,宁海镇在军山水寨的驻军近在咫尺多年,也没有现广教寺的异常,像陈千虎、萧百鸣等宁海镇驻军山的将领甚至还是广教寺的信众,与慈海和尚的私人关系颇佳。

    可惜啊,慈海一心想替奢家拉拢萧涛远及其他宁海镇水营将领,根本就没有防备到会有一双眼睛便是睡觉也时常在梦里盯着崇州、盯着军山、盯着紫琅山。

    为防止萧涛远对崇州童子案家人不利,林缚、傅青河、秦承祖他们派专人长期潜伏在崇州,监视紫琅山、军山一带将近两年。这世道从来就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慈海与东海寇联络再隐秘,手脚再干净,也有无数的破绽给林缚看在眼里。

    广教寺名下的缁衣户甚多,有两三千人,这些人实际上大多数是寄户在广教寺名下逃避丁税田赋的附近农户,此外广教寺在紫琅山北直接占有大量的田产,雇有大量的佃农耕种,山门内吃斋念头的僧众实际不多,才百十人,僧兵倒有两百五十六人。

    紫琅山约三十三四丈高矮,广教寺依山而建,山门设在北麓山脚,江东左军在黄昏前从北麓山门突然动攻势,在天黑之前就彻底拿下广教寺。

    相隔就一两里路的军山水寨在江东左军彻底占领紫琅山之后,才做出反应,军山寨都监萧百鸣坐船过来,质问林缚:一声招呼不打,就突然对紫琅山用兵是为哪般?

    林缚除了当初在海盗船上听过萧百鸣的声音外,在暨阳,萧百鸣也曾去造访过他。只是那次造访让萧百鸣不那么愉快罢了,林缚根本就没有见他;不过顾悟尘还是颇为拉拢萧涛远等宁海镇水营将领的。

    林缚眯眼看着萧百鸣,这个萧百鸣也是举人出身,屡试不第,投靠萧涛远,混到军山寨都监的位子上,今年有三十三岁,脸面狭长,眉疏目细,看上去有些阴柔,给萧涛远依为最重要的谋士,给荐了官职。

    要不是萧涛远把军山寨视为最后一招布置,也不会派萧百鸣过来坐镇。

    面对萧百鸣的质疑,林缚神色平淡的说道:“广教寺暗藏兵械、畜养僧兵,东海贼寇崇州,广教寺近在咫尺却安然无损,我与吴大人怀疑广教寺有通匪谋逆之嫌疑——要是查实广教寺有通匪之嫌疑,本官少不了参宁海镇一本。宁海镇建军山寨,与广教寺毗邻而居有数年之久,萧都监真就一点察觉都没有?”

    “你……”萧百鸣没有刚上岸就给林缚反咬一口,却有无法反驳,打落牙齿咽肚子里去,闷声说道,“林大人教训极是,待林大人坐实广教寺僧众通匪罪名后,我家都尉会给林大人一个解释!”

    江东左军兵势正盛,林缚也官威将显,萧百鸣知道在林缚面前逞口舌之利,不会有好果子吃。短短七八个月事情过去,林缚声名远播,便是实际之权势,也不比他家都尉萧涛远差半分。

    虽说他们在军水寨置有八百水师精锐,基本上都能确保是忠于萧家的,但是又有资格跟林缚在崇州抗衡?林缚除了从津海直接率领返回的江东左军三千精锐外,西沙岛上暗藏了多少武备,萧百鸣大体上是有些数,至少使这次大寇崇州的八千东海寇没有敢直接侵犯西沙岛。

    吴梅久很想跟萧百鸣解释这次侵杀山门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林缚一意孤行,想想也算了,当真是错杀了,他也逃了罪责,反正这趟是给林缚害死了,心里怨恨,却闷在心里不吭声。

    “该上山寻找证据了,”林缚跟吴梅久说道,又问萧百鸣,“萧都监不介意的话,不妨随我一起上山搜查广教寺僧众通匪的罪证!”

    萧百鸣听林缚如此说,也是气了半死,偏偏不敢当面顶撞他,心想要找不到罪证,看林缚如何善了此事!

    林缚正要进山门,染了半身衣甲血迹的敖沧海匆忙下山来,附到林缚耳侧,说道:“在山顶禅院,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我们抓住……”

第28章 牵连

    (第二更,求红票,看今天红票能不能再破六千)

    宋佳手扶着窗格子,看着屋外禅院里的动静,院子里没有人,但是禅院外都是江东左军的武卒在看守,知道这种情形下,她与明月插翅也难逃走。

    宋佳没有想到林缚回崇州的当天就会势如雷霆的攻打广教寺,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好买。她还想带着明月还想扮成香客混过去,也没有想到林缚派来直接领兵攻打山门的是两度刺杀奢飞虎失手的那个刺客,她们在禅院前就给认了出来,立即给单独囚禁在这座独院里。

    看着小姑子奢明月吓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惊惶,宋佳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没有什么好担心了,难不成还怕林缚将我们一口吃下去不成?你放心,我自有脱身之策!”

    二月初旬,宋佳在江宁接到家书得知母亲病危,便乔装打扮,乘船出海,绕道回晋安,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奢明月也有些想家,便与宋佳同行回晋安。

    奢飞虎在江宁的行动已经受到严密的限制,也难有大作为,平日也甚少出宅门,外人也觉察不到少夫人、小姐突然就失踪了。

    宋佳本可以留在晋安,等奢飞虎回晋安再团聚,但是在母亲断七之后,宋佳又鬼使神差的决定潜回江宁。奢明月与父亲奢文庄关系不睳,娘亲又早逝,跟其他几个姨娘及兄弟姐妹关系都很恶劣,还是觉得同母兄长奢飞虎待她亲近,宋佳回江宁,她也便任性的一起再从晋安出。

    宋佳与奢明月抵达昌国县诸岛时,正赶到东海寇密谋侵崇州,便随东海寇一起坐船抵达崇州。由于东海寇侵入江口,扬子江上游给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严密封锁,宋佳与奢明月只能留在广教寺里等风平浪静后才能再乘船潜回江宁。

    没想到风未平、浪未静,林缚返回崇州的第一天,就派兵势如雷霆的攻打广教寺。

    宋佳坐到椅子上,便是她自己心里也迷茫,不知道是因为哪种情绪,才促使自己做出回江宁的决定,最终给困在这座小小的禅院里无法脱身;她们随身所带的几名护卫,给敖沧海当场就杀了。

    林缚已经容忍不下广教寺这颗钉子,东海寇动手屠崇城,他又怎么可能对广教寺手下留情?他在长山岛与秦承祖见面知道崇州遇劫的详情后,就做出攻打紫琅山、广教寺的部署,船队抵达崇州,也没有先去西沙岛,只将傅青河、胡致庸、胡致诚、李书义等人接上船来了解情况,安排部署,就直接在紫琅山东登6上岸。

    林缚只想将广教寺这颗钉子拔掉,将紫琅山僧院据为己有,再将宁海镇水营从军山寨逼走,将紫琅山、军山寨及观音滩区域完全置入掌握之中。

    可以说紫琅山、军山寨及观音滩聚集了崇州或扬子江口北岸之险要:守崇州,要先守紫琅山。将奢飞虎的妻、妹捉住,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人也是令十分头痛的对象,并不容易处置。

    敖沧海知道厉害,第一时间就将广教寺内所有知情者都杀了灭口,江东左军最先攻上山顶禅院的武卒也有可能会泄露消息,他跟林缚建议,立即将这部分武卒调到长山岛去。

    林缚一时不能脱身去看宋佳、奢明月,他要带着吴梅久、萧百鸣先去看广教寺僧众通匪的罪证,他心里想:有岳冷秋作梗,仅一个失察畏敌的弹劾,能不能将宁海镇水师从军山寨逼走?

    慈海最初被杀,随后江东左军武卒强闯山门就一鼓作气的攻夺山顶禅院,好些罪证都不及给掩盖,包括三十多名攻打崇州后受了重伤、不便移动的东海寇,包括大量的违禁甲具兵刃,包括海陵县诸县的详细地图及驻军、乡寨壮丁分布图,包括一封慈海才写了一半、将送往昌国县诸岛的通敌密函,包括给捉俘的四十余僧兵及八十余僧众……

    即使不算奢家姑嫂,所有集中在山顶禅院的这些罪证也足以坐实广教寺僧众通匪之罪名,紫琅山实为东海寇在崇州的秘密窝点。

    萧百鸣脸色很难看。

    林缚没有什么权势,宁海镇水营失察便失察了,想暨阳血阳之前,宁海镇水营畏敌避战,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

    就算是林缚拥有兵权,只要不在崇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隔空打嘴仗,扯皮就是。偏偏紫琅山落入林缚之手,看林缚的样子,大概不会将吞进肚子的肥肉再吐出来,那军山寨就夹在紫琅山与观音滩之间,将十分的难堪。

    “萧都监,莫要忘了在山下所说的话,”林缚冷冷一笑,眼睛瞅着萧百鸣,“去年秋太湖盗寇西沙岛,你部畏敌不出战;这次东海寇又寇崇州,你部还畏敌不出战;广教寺就在你眼鼻子底下私通海寇,你部竟然毫无觉察——参你家萧都尉的折子,我会直接递给兵部,要你家都尉好好想想如何跟兵部解释吧。我想此间已经没有萧都监你什么事情了,请回吧!”

    萧百鸣这时候根本就不敢,也没有资格对抗林缚的权势,他从船队悬挂的旗帜知道林缚出任靖海都监使,作为朝廷派遣使臣,不管官职多低微,都有向中枢奏事的特权。听林缚要向兵部直接参劾都尉,又公然将他驱逐出去,脸面上挂不住,心里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告罪一声再带着护卫离开。

    萧百鸣一走,林缚脸上的神色才稍缓过来,与吴梅久说道:“吴大人还以为我没有一点把握就敢屠寺杀人吗?”

    “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梅久今天才算是真正领略了大人的风采,唯心服口服、叹服啊!”吴梅久可不想像萧百鸣那样落水狗似的给赶走。现在想想,也当真明白过来林缚是有十足把握才断然攻寺的。之前故弄玄虚,也不过是想保持动攻势的突然性与欺诈性。不然就算江东左军有绝对强势的兵力,但若是给院中僧兵提前戒备、负隅顽抗,想要轻微伤亡的就将紫琅山攻下也难。他拱手作揖,又继续拍林缚的马屁,说道,“梅久在这里祝贺林大人初回崇州就破此大案、克此强敌!”

    “也都仰仗吴大人的功劳,”林缚说道,“核查罪证、刑讯俘虏等人,怕是要劳累吴大人呢!”

    “啊,”吴梅久微微一怔,没想到林缚会分他功劳,这种事他倒不犹豫,也容不得他犹豫,他暂代崇州知县一职,又是海陵府司寇参与,林缚让他参与审理此案,他还真无法推脱,说道,“大人吩咐,梅久敢不从命?”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通匪僧众在崇州不应只有广教寺这一处据点,崇州境内有僧院十八处,其他僧院有没有通匪之嫌,还要吴大人明察秋毫。紫琅山周边人家有无跟广教寺勾结,也要吴大明察秋毫。另外,我率江东左军回崇州,崇州城毁,在崇州别处也无可入驻之军寨,我也只能勉强其难的将广教寺据为营寨,希望吴大人不要误会我是要侵夺庙产!”

    “怎么会,怎么会?梅久一定细心查案,这时候胆敢打个包票,一定会让大人满意。”吴梅久带兵打仗不行,但做官近二十年,水准一流,林缚的弦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来?

    林缚的意思,能将其他僧院牵涉到通匪案来,就尽可能牵涉进来,紫琅山周边有什么有油水的人家能牵涉进来,也尽可能牵涉进来,广教寺的庙产从此就属于江东左军,其他人就不要生什么妄想了。

    林缚点点头,说道:“辛苦吴大人了!”又说道,“眼下最紧要的也是安顿民心,还有些信众不知通匪案真相,还要烦吴大人张贴布告、广为宣扬。崇州被毁,吴大人也无办公之所,我们上山时,看到广教寺在东面山脚下有一座别院,规模颇大,吴大人不妨用来在那里署理公务,也好就近审讯通匪案!我这边派几个人手协助吴大人,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替梅久考虑周到!”吴梅久说道,没有推辞林缚替他做的安排,他知道推辞也没有用,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派亲信赶回海陵府疏通关系,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看出林缚对萧百鸣也无善意啊,就算一切都好,崇州也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干好了,一点点的油水都没有,干不好,却是一身骚,还要给林缚死死的压制住,崇州知县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吴梅久有远离是非之地的心思,当然不会急于表露出来,他这时候也知道林缚这人还是轻易不要得罪。

    林缚介绍曹子昂、胡致诚给吴梅久认识,吴梅久之前是海陵府司寇参军,对崇州县的情况不熟悉,不过他去年来崇州调解林缚与陈坤之间的纠纷时,跟胡致诚、胡致庸兄弟见过面,也算是熟人。

    林缚便曹子昂、胡致诚负责将罪证、俘虏等人连夜移到山下别院去,与吴梅久一起审讯通匪案。

    林缚则与胡致庸、李书义、李书堂等人留在山顶禅院谈事情。

    山顶禅院的僧寇已经完全清剿干净,加了多重警哨,护卫林缚等人安全,但是攻山时也有不少僧兵逃入山中。紫琅山虽说不大,但周围也有好几里,敖沧海、宁则臣则要连夜安排武卒搜山。

    胡致庸、胡致诚早就参与机密事,也就早知道广教寺所藏的猫腻,不过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颗钉子拔掉,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李书义是崇州县户房书办,当初是给知县陈坤硬派到西沙岛参与救灾赈民事,起初与林缚也甚不合,后随林缚南进太湖,相处日久,为林缚的胸怀与气度折服,自然也消除了对林缚的成见。李书义是代表崇州县负责安置西沙岛流民的官吏,西沙岛诸多事都十分配合傅青河、胡致庸等,实际上也给崇州县地方视为林族派系里的人了。

    李书堂是李书义的族兄,是崇州地方大族李氏的家主,初时对林缚进崇州也十分的抵制,担心林族将势力渗透到崇州地方来。去年东海寇侵崇州,李家面临灭族之危,是林缚派兵解释,便化解了隔阂。林缚安置西沙岛流民,投入巨资重建西沙岛,在地方上,李家是主要的支持者,毕竟在崇州县,胡家的势力跟影响力以及能调动的资源远远不能跟李家相比。

    不过李书义、李书堂都不能算林缚的嫡系,诸多机密事都没有参与,自然事先也不知道广教寺的底细,他们从攻打山门开始就跟在林缚身边,这时候才差不多将事情想明白过来。

    林缚请李书义、李书堂陪他们一起坐下来,说道:“你们大概也听出我示意吴梅久拿别处的僧院也一起开刀,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

    “大人深思熟虑,算谋之精,非我等能妄加揣测……”李。

    “我这人没那么难说话,你们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有些样子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们这样,我就习惯不了了,”林缚笑了起来,要李书义、李,“崇州遭此大劫,城池毁于一旦,需要重建,数千家庭破碎,为守城战死的乡兵、官吏家人都需要安抚,海陵府及郡司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贴补,只能地方自筹。地方怎么自筹?总不能从老百姓头上收刮一笔?让地方大户拿银子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族愿为崇城重建、安抚民众捐一千石粮、捐一千两银,再捐一千石粮、一千两银慰劳江东左军……”李书堂赶紧表态,这次东海寇大侵崇州,也是傅青河即时派兵,才保证李家寨堡,不过李家寨堡就是东海寇重点的侵袭对象。

    “李家的心意,我代表江东左军、代表崇州老百姓多谢了,”林缚说道,“但是比起缺额,差得太大,不得不想其他方法,广教寺庙产算作一部分,其他有通匪之嫌的僧院、乡豪,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也许能勉强凑足……当然了,这时候吴梅久才是崇州正印官,有些事情我不便直接插手。要是书义愿意,我可以荐你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所以有些事情先要跟你们说清楚……”

    林缚要是大搞牵连,将崇州县境内十几处僧院的庙产收为官有,将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也许能补足崇城重建、抚赈伤亡的费用,但是地方上的僧院势力并非孤立存在的,与地方乡绅势力相互交错。

    一是僧院僧尼都是地方人,僧院存亡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二是许多将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丁税的田主本身就是崇州的乡豪大族,李家就有好些田产寄在僧院名下,对僧院大搞牵连,就会侵害他们的切身利益;三是僧院在地方上本身就有广泛的信众基础。

    当然了,吴梅久想要大搞牵连将僧院势力连根拔起是绝对做不到的,崇州县地方没有人会配合他,会暗中抵制他,说不定他刚想来硬的,上头一纸调令就将他调出崇州,但林缚能行。崇州县僧院所牵涉到的地方势力已经不足以跟林缚抗衡了,不仅仅是林缚手握兵权,林缚的声望也能使他在崇州获得广泛的跟僧院无利益关联的人的支持。当然了,林缚要来横的,直接一个通匪罪名拍下去,带兵剿过去,崇州县没有一人能梗着脖子反抗。

    李楚党一层有矛盾,不过那种层次的站队,李家还不够资格,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眼前的实际利益上考虑,李家自然只能紧跟着林缚、紧跟着江东左军走,即使眼下会有利益受损,但是眼光要放得更长远。李书义没有说话,李:“大人为崇州百姓考虑,书堂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大人的大仁义,为行大事,当真无需拘小节。我李氏也有一座家庙,薄有庙产,为重建崇城,当一并献出!”

第29章 山间禅院

    (第一更,求红票)

    紫琅山西、南皆崖临江,陡峭若削,站在山顶禅院,凭石栏眺望,月光下暗色的江流泛出粼粼波光,西沙岛等江洲就仿佛在江流月色里浮沉的暗影,相隔不远的军山露出青黑色的际线。

    军山与紫琅山相距是如此的近,军山西北麓与紫琅山东南麓就隔着一道不足三百步的浅水,宁海镇驻营就设在军山北麓,沿北山而建,借月光望去,痕迹清晰。

    “看得出萧涛远为经营军山寨,这两年花了不少本钱啊,”林缚微微感慨道,“真是要想着法子将宁海镇的驻军走走,宁海镇要是能按捺不住先挑衅就好了……”

    “哪有这种好事?”傅青河摇头而笑,说道,“他们这时候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在崇州向我们挑衅——要是寻常纠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岳冷秋会偏向宁海镇……”

    孙文耀在青州受刑脚伤颇重,就留在长山岛休养,孙敬轩、孙敬堂、孙文婉在离开长山岛之后,也知道白沙县劫案及崇州童子案的细情。也当真为林缚的曲折经历感慨万千,要没有如此曲折而艰难的经历,也难想象林缚在两三年间会有如此大的成就。

    林缚无论是官位、爵位,抑或实际的权势及掌握的兵权,都已经不比宁海镇副将、宁海水师六营统领萧涛远弱半分,但是担心萧涛远狗急了跳墙率宁海镇水营投靠东海寇、投靠奢家的可能性较大,眼下还不是揭开崇州童子案内情、向萧涛远公开难的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是开始谋划对萧涛远动手、使崇州童子案受害童子返回崇州与家人团聚的时候了,第一步就是要彻底消除萧涛远对崇州内地的渗透,将宁海镇驻军从军山寨赶回暨阳去!

    “除了军山寨外,萧涛远在崇州各地也布了不少暗桩,监视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孙敬轩说道,“有清查通匪案的借口,完全可以将这些暗桩一起拔除掉!”

    “这倒是个好法子……”林缚点点头,肯定孙敬轩的建议,这些暗桩本来就可以列入可疑人物进行查办,将这些暗桩拔除掉,就能使萧涛远盯住崇州的眼睛瞎掉。

    十数日相处,孙敬轩等人已经完成角色转变,所思所想,都尽心替林缚谋划,又说道:“也许可以将萧百鸣、陈千虎等宁海镇在崇州驻军将领也牵涉到通匪案里来,不过要避免刺激到他们狗急了跳墙,所造罪证可以似是而非一些,诸多事也一并交给总督府、交给岳冷秋处置……”

    “……不过这会促使萧涛远倒向岳冷秋。”林梦得担心的说道,此时在江东,双方势力对比已经严重倾向岳冷秋,萧涛远还是最先给顾悟尘拉拢的镇军将领,他们也不想萧涛远完全倒向岳冷秋。

    “也许不能顾虑太多,”林缚沉吟道,“也许今日将萧涛远推给岳冷秋,日后动手将少些顾忌!总之先网罗一些罪证,最后要怎么去实施,再讨论不迟。”

    汤顾一系势力毕竟弱小,嫡系势力已经经不起大的折腾。林缚担心此时隐忍下去,若是让萧涛远成为顾悟尘在江东依重的重要势力,日后反而不便撕破脸动手了,怕就怕到时候顾悟尘也要劝他以大局为重、息事宁人。

    林梦得想着事情总是有利有弊,见傅青河也不置可否,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林缚想起一件事,侧身跟孙敬轩、孙文婉说道:“倒有一件事要托孙姑娘来做,还要请孙先生、孙姑娘应允。”

    “请大人吩咐。”孙文婉轻声应道。

    “这山顶禅院里要监禁两个颇为特殊的女宾,用其他人颇为不便,我打算从西河会及西沙岛民里检选健妇编一部女营。听你父兄说,你处理西河会务颇为得心应手,也习过武,你可愿意将女营管起来?”林缚问道。

    “文婉听候大人的吩咐。”孙文婉低声应道。她又怎么能要求更多,父兄等人判流刑,按律制,流囚妻、妾都需随行流徙边地或充军役,流囚之父母子女则没有这样的强制性要求。但她是直接给牵涉到昌邑案里的,最后也给判了个随父流边一起到崇州来,除了天子大赦,在十年期间里,她只是个流边女犯的身边。

    林缚又问孙敬轩:“孙先生,你觉得如此安排可好?”孙敬轩毕竟是孙文婉的父亲,他要用孙文婉做事,自然要得到孙敬轩的肯。

    “就怕婉娘会辜负大人的信任。”孙敬轩说道,便算将这件事答应下来。

    河帮女子本来没有抛头露面的忌讳,再说他们孙家随林缚到西沙岛毕竟是服流刑,婉娘也不能再给当成大小姐养在深宅大院里,将来西河会家眷也将6续迁来崇州,也该让婉娘将责任担当起来。林缚以后会在崇州立足,自然会将妻妾接来崇州,女营的地位颇为关键,婉娘来统领女营,也算是孙家融入江东左军势力的直接体现,孙敬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禅院监禁的两名特殊女宾,在这屋里的几个人是都知道的,这两人也真是让人头痛,杀不能杀、放不能放,只能先监押起来再说,也只有孙文婉合适来负责这事。当然了,四娘子或者孙敬堂的妾室来负责这些也许更合适,不过她们都在江宁,一时还不能脱身到崇州来。

    林缚抬头看了看月色,说道:“大家今日也够劳累了,诸多事,明日再商议;孙姑娘陪我去见见这两位特殊的女客人!”

    傅青河、胡致庸还要连夜乘船回西沙岛去,孙敬轩、孙敬堂等人也尽快的将崇州及西沙岛的人与事熟悉起来,才能担当重任。

    崇州城已经给完全摧毁,不管海陵府、江东郡司及总督府做什么处置,江东左军都要承担起大部分重建的责任。除了崇州这副烂摊子外,还有千余武卒及西河会千余会众正在赶往崇州的路上,三五日后就将抵达,一大摊子事要做。

    眼下江东的局势如此,即使岳冷秋再想限制林缚的势力扎根崇州,但也不敢让崇州继续糜烂下去。那已经不仅仅是限制林缚、限制顾悟尘的问题了,也会直接动摇他在江东立足的根基。

    朝廷使他担任江淮总督,为迁都做准备,一切的重中之重就是要稳定江东局势,他眼下要全力对付洪泽寇刘安儿部,借重江东左军来守住崇州江口,守住海陵府、维扬府以及崇州外海域,实际上是缓解他自己所承担的压力。

    这世道便是如此,两派哪怕势如水火,但是同乘一艘破船,有时候彼此却不得不克制着相互容忍。

    昌邑哗变后林缚拥兵进逼山东,也能让岳冷秋明白,林缚不是普通手段就能钳制住的角色,至少在刘安儿诸寇顺利解决掉之前,岳冷秋对林缚会比以往要包容得多。

    从他暗中唆使肖玄畴奏请在崇州江口重开牢城,就知道岳冷秋此时的重心已经转变成限制林族的势力在江宁过分膨胀。

    若是朝廷最后真的做出决定迁都江宁,江宁自然就取代燕京成为权力的中心,远在五百里之外的崇州相对来说成了边地。

    即使崇州都成为林缚的势力地盘,也只是一县之地,在岳冷秋看来,林缚的能耐再大,地盘只有一县之地,又能有多大的作为,崇州能用来当饷源的漕粮正赋一年折银也就万把两而已。

    月色颇好,林缚与孙文婉从幽径穿过,往关押宋佳及奢明月的偏院走去。

    宋佳及奢明月姑嫂二人事关重大,非同小可,敖沧海识破他们的身份,直接让林缚最近很是欣赏、也是从西沙岛流民里成长起来的哨将刘振之带着一队武卒负责看押。

    林缚吩咐刘振之将这座偏院防务与孙文婉交接,他带着敖沧海及十数名护卫先进了院子,让护卫在室外等候,他与敖沧海拾步走进扶廊,看着从门缝漏出来的灯火,叩门问道:“少夫人安息过否,林缚过来叨扰了!”

    “林大人如今威风凛凛,手握滔天权柄,登门闯屋,何需如此小心翼翼?让妾身误以为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抑或林大人欲做贼先心虚起来了?”宋佳清亮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林缚与敖沧海笑了笑,这女人牙尖嘴厉的,哪有半点阶下囚的自觉?他说道:“林缚不是怕少夫人拿着一把刀藏在门后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吗?再说瓜田李下的,招呼一声是应该的。”推开门,看到宋佳坐在桌面,如花娇艳的脸蛋给烛火映照得清丽无端,没有半点给禁制住的惊惶与失措,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绝美容颜,倒不知道奢飞虎知道广教寺失陷后,会如何的心痛。

    敖沧海只是担心林缚的安危,守在门廊里,没有跟着进去。

    奢明月年纪还小,美则美矣,才十七岁的她还稚气未消,站在宋佳身后,满眼怒容的盯着踱步走进来的林缚。

    林缚作了一揖,说道:“林缚给少夫人请安,有惊扰之处,还请少夫人宽囿一二……”

    “宽囿你,你会让我与明月回江宁去?”宋佳浅笑着问道,一双美眸盯着林缚清俊略有些黑瘦的脸看,眼前这个男子,总是有意外的地方让人去现,之前心里还有些不安,看着林缚走进来,颇为奇怪的,心里的不安倒是消失不见了,她知道林缚不可能放她与明月回江宁跟飞虎相聚,这时候又心想,留在这里也无妨,不妨寄身在这山间禅院里看这世道如何变迁,谁才是最后笑傲天下的枭雄,奢家也许最后只配做那块垫脚石。

    看到宋佳从容淡定,林缚颇为失望,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恶趣味,只能敷衍笑道:“少夫人当真是说笑呢,我将少夫人与奢小姐送回江宁去,还不是要天翻地覆?”

    “你想做什么?”奢明月心里怕得要命,林缚的笑容在她眼里越的邪乎,在她眼里,林缚颇为好色,就怕他污了自己跟嫂嫂的身子,强壮着胆子,厉声说道,“劝你快将我跟嫂嫂放了,莫要等二哥率兵来打崇州,你再后悔莫及!”

    “我心里也怕着呢,”林缚看着奢明月一副给吓坏了的模样,笑道,“不过怕是奢家都不肯承认少夫人与奢小姐落在我手里呢,你们让我怎么将你们交出去?还是请少夫人、奢小姐先安心来在崇州做客,这山间景致也不差,能够消遣流年,不至于太寂寞。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就是。”

    宋佳微微一叹,凝眸望着烛火,才幽然说道:“崇州之劫,也非我与明月所希望看到,明月还劝他兄长手下留情,只是这些事情哪容得我们女人插嘴,不管以后会如何,希望你不要为难明月……”

    好些人心里都明白晋安侯奢家站在东海寇的身后,但是这层窗户纸没有人愿意去捅开,奢家不想,李卓不想、顾悟尘不想、岳冷秋不想,林缚也不想。

    林缚以通匪为由攻打紫琅山广教寺,又在广教寺里将奢飞虎之妻、奢文庄之女擒获,不能宋佳、奢明月公然还给奢家。一旦那么做了,也就意味着奢家与东海寇的那层窗户纸将无法再遮掩下去,总不能说宋佳、奢明月姑嫂恰好从江宁赶到崇州进通匪贼寺进香吧?

    虽然林缚很看不惯西溪学社那些士子清流只会耍嘴皮子工夫,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士子清流恰恰是朝中难以忽视的重要政治势力。一旦奢家与东海寇之间蒙上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即使朝中务实的官员还想继续掩耳盗铃下去,但也会迫于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士子清流的舆论压力,对奢家再度用兵。

    经历十年战事,东闽创伤甚深,奢家的战争潜力差不多给耗尽,极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不然哪怕成功的将大越朝拖垮,最终也只是便宜了别人。

    奢家实施弃6走海之策,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进行战略调整。

    龙江船场之所以能六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里造一艘五千石大型海船,是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官办船场之前就积存了大量合格的造船物料,技术上的积蓄当然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因素。

    龙江船场以千年川东楠木为越大型海船龙骨及舷板主材,奢家建船场造海船出海,要准备这些主材,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奢家即使投入再大的财力,也不可能短时间里达到龙江船场的造船水准。

    时间,时间,奢家比谁都需要时间,养东海寇可以以战养战,但是奢家这时候是绝对不想再度直接陷入消耗战里去的。

    大越朝千疮百孔,也是实在没有财力再在东闽组织大规模的战事了。奢家不直接举旗造反,东海寇闹得再厉害,中枢也只会将东海寇当成普通的海寇势力处置。

    林缚也担心那层窗户纸给揭开之后,奢家被迫将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昌国县诸岛对两浙、江东进行打击,那时崇州也要承受比现在多几倍的压力,根本就不会再给他留下什么时间继续将西沙岛的根基打扎实。

    在这种情况下,宋佳、奢明月落在林缚的手里,当真成了荡手的山药,当真林缚也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将二女送还给奢家去,反正将她们监押在山中禅院里,也不费什么事。

第30章 美人心计

    (两更九千字完成,求红票)

    孙文婉与刘振之交接过防务,进院子里来跟林缚回复,林缚唤她进屋来,与宋佳说道:“少夫人,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她去做就可以了,”又说道,“这栋院子看风景也不方便,明天我安排人给少夫人换栋位子更好一些的院子……”

    “嗬,原来是个美人呢!”宋佳眸子在孙文婉脸上看了须臾,便看穿她女扮男装的底细,浅笑起来,“林大人手下能臣武将无数呢,怎么舍得让这么一位大美人儿孤零零的在寺院里陪伴我们两个笼中人?”

    孙文婉刚进屋里给宋佳娇容无端的慑住。她虽然颇为自己的容颜自负,但是宋佳身上透出来的那种郁郁芳华的气质,在她看来,也许就苏湄能与她比肩;小蛮美则美矣,终是稚气未脱,也许算是另一种的清丽清媚气质。与苏湄的气质又迥然有异,宋佳身上透出来的仿佛是极致到脱俗世的媚气,有一种慑人心魂的异样魅力。实难想象她沦为阶下囚,容色竟然不减分毫,孙文婉心里正想林缚面对这样的佳人会不会动心,没想到宋佳却先戏弄到她头上来,她毕竟脸皮子嫩,又措不及防,给宋佳话一逗,嫩脸皮子就涨红起来,穿着文士衣衫,手里拿着佩刀,在灯下竟然给宋佳挑逗得妩媚起来。

    孙文婉稍失态也便意识到宋佳是在戏弄自己,再看宋佳时,便多了几分佯怒;宋佳却似笑非笑,一双亮晶晶的美眸深邃而迷人,便是同性也难对她生出忌恨之心。

    林缚微微一叹,孙文婉还真不是宋佳的对手,装作听不懂宋佳的话,说道:“孙姑娘乃西河会孙敬轩之女,允文允武,照顾少夫人与奢明月不会像那些粗野汉子那么粗心。我也刚刚回崇州,崇州什么样子,少夫人也应该知道,也许前些天照顾会有不周之处,还要请少夫人、奢小姐谅解……”

    宋佳听话孙文婉是西河会的女儿,又端详了她一眼,微微敛道,说道:“原来是孙姑娘,刚才失礼了,以后还要托孙姑娘照顾。”

    宋佳的姿态转换自如,孙文婉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便算是与宋佳、奢明月见过面,先告辞出去,她要熟悉的事情还有很多。

    屋里没有旁人,宋佳又从容的盯着林缚看,浅笑道:“还没有恭贺林大人呢,得西河会归心,实乃一大强助,林大人这些天来,可庆贺的事情着实不少呢……”

    林缚早就知道宋佳这个女人不简单,宋博在济南有意跟自己接触,似乎也是受其姐的影响,他敛容严厉的说道:“孙家是为强助不假,但是奢家借江东左军陷在山东的机会,悍然大寇崇州,难道也是值得庆贺之事?若非少夫人与奢小姐是女流之辈,这山间禅院虽大,怕也容不得你们二人!”

    “奢飞熊知道让你率江东左军回崇州站稳脚跟,短时间里他将无力突破崇州江口防线,所以才抢先下手,”宋佳淡然的凝视着林缚的眼睛,“但是啊,但是啊,他远远没能将你、将江东左军看透。虽说东海寇此次入侵,给崇州造成数千人死伤,虽说崇州城池给彻底摧毁,但是冷血一点说,对林大人、对江东左军难道真不是一件幸事?”

    林缚的心仿佛给宋佳的目光扎了一下,他不动声音的问道:“依少夫人所言,奢飞熊要如何做,才不是林某人的幸事?”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宋佳绽颜而笑,轻语道,“林大人怎么又认真起来了?”

    林缚看着宋佳的眸子,亮如点漆,端真是美,心想她还真是没有阶下囚的自觉,自己总不能给这个女人占去主动,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你认为奢飞熊应放过崇州城、不计伤亡的全力攻打西沙岛……我不妨告诉你,西沙岛能动员之精锐,可以再组建一支江东左军,我倒想知道奢家能承受多大的损失攻下西沙岛?你也许看到我江东左军的立足根基跟地方势力有不相容的地方,奢飞熊攻破崇州城也许是替江东左军打碎立足崇州的地方势力阻力——实际上,你想错了。你大概还想不通我为什么能放心在西沙岛用胡家,这时候我不妨告诉你谜底就在崇州童子案上……”

    林缚那双若星子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锐气,宋佳的心仿佛给炙了一下,转念又笑道:“林大人说这些话,好像要跟妾身争强好胜似的,妾身是林大人的阶下囚,哪有什么资格跟林大人争强好胜哦?偶尔想斗一斗嘴,还怕惹到林大人不高兴呢。”

    林缚心里苦涩,不想留下来给这女人奚落,站起来,淡然作揖说道:“不打扰少夫人与奢小姐休息……”便袖手离开禅院,留下姑嫂二人在冷寂的禅院里,离开时,心里也不由的微叹:这女人还着实厉害啊,要她是男儿身给奢家重视任用,是此生劲敌也说不定。

    “他说什么谜底就在崇州童子案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奢明月待林缚离开之后,才收起惊惶的心思,林缚有些话她想不明白,便问嫂嫂宋佳。

    “当真是想不到啊,又怎么可能想到呢?”宋佳望着林缚从院门口消失的身影,走过去将房门掩上,扶着明月的肩头,说道,“你大哥不该对崇州动手的——你我怕再也得不到自由身了,这仇怨结深了,对你总不是一件好事……”

    宋佳见明月还在想林缚离开时说的那些话,说道:“不要多想了,前年崇州县学被劫,县学三十余童子给劫走,我迄今怀疑是不是你二哥派去劫苏湄的那批人顺路下的手,只可惜那批人都葬身海上没有返回,苏湄与林缚倒是安然脱身——现在看来,当真是同一批人了,那些给劫走的童子应该也都给林缚救走……”

    奢明月与嫂嫂整天处在一起,也接触许多秘事,疑惑的问道:“既然林缚救下人来,为何崇州童子案一直都是未能得告破的悬案?”

    “也许跟宁海镇水师统领有关。据说崇州童子案的劫匪正与宁海镇水师有过接战,不过最后给他们逃脱……猫腻也许就出在这里!”宋佳说道,“你哥哥他们自以为慈海他们在崇州掩藏得很好,却没有料到林缚有一只眼睛总是盯着崇州这边——这两年来慈海掩藏得再好又怎么可能不给林缚看到一点破绽?到底害我们无端给囚在这里。”

    “啊?”奢明月还是有些迷糊,想不透彻其中的关节,宋佳也不忍心将一些细情跟她血淋淋的揭开,这些天生的事情已经够让她惊惶不安的了,说道:“你洗漱一下先休息吧……”她及明月贴身伺候的婆子也都给敖沧海第一时间正法灭口,防止消息走漏,这时候也没有人来伺候她们。

    宋佳则站到窗前,望着外面月下的禅院出神,孙文婉的身影在禅院门口出现。

    宋佳以为林缚不会那么早回崇州,没想到一耽搁就累明月跟着自己一起成了阶下囚、笼中鸟。她心里想西河会孙家这次应该算是彻底投靠林缚了,微微一叹,无论是奢家还是宋家,实际上都忽视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力量,貌似林缚是借林族、顾悟尘而崛起,但是认真的去看,江东左军的核心都是身份低微、素不受重视之人。

    为林缚所信任的最重要的部属,此时能查到身份与根脚的,傅青河是落魄到寄食妓官的武夫,赵虎、林景中、赵青山是平民子弟,曹子昂是流民,宁则臣是流民,葛存信、葛存雄是流民,敖沧海是逃卒刺客,林梦得的出身也不高。虽然还查不出崇州的胡致庸、胡致诚兄弟为什么突然就忠心给林缚所用,但是胡家在崇州是濒临破产的小族,如今西河会孙家差不多也是底层又近乎给彻底打垮的势力……

    除了这些核心部属外,江东左军的士卒核心战力也是本不应该给信任的流民,林缚便用这些容易给忽视的底层人群凝聚成勤王战中一鸣惊人的江东左军。江东左军成军的时间之短、战力之强,着实让许多人吓了一跳,不然奢飞熊也不会急于出兵打击江东左军在崇州立足的基础。

    由于忠于林缚的势力多来自于社会底层,林缚要为忠于他的势力牟取更多的利益以获得更稳固的权势,那自然就要触动地方乡豪势族的利益,这也是林缚去年夏秋之时到西沙岛赈济灾民,会与知县陈坤所代表的地方势力产生激烈矛盾的主要因素。

    奢飞熊大肆寇崇州,破城后放肆的杀掠,屠杀官吏,将城池摧毁,将崇州搞得一塌糊涂,目标是要阻止江东左军从崇州获得饷源,阻止江东左军进驻崇州城。实际上受打击最严重的恰恰是地方官绅势力,这些势力恰恰是限制林缚全面控制崇州的最主要力量。

    崇州有十几二十万丁口,正印官常设知县、县丞、县尉三人。

    除这二三人外,县衙设六房书吏、三班衙役为爪牙,设缉凶捕盗之弓刀手,无不是从地方抽人充当;城中设厢坊、设市,乡野设里甲,设税司乡营,无一不是从大族强宗、大田主、富户里检选长者居其要位——这些人以及相关人等共同组成地方上的乡豪势族势力集团。

    朝廷委派的二三人正印官,必须通过他们才能正常运转的统制拥有十几二十万丁口的崇州大县,丁税田赋也必须通过他们才能源源不断的收取上来。

    长久以来,朝廷与地方势力已经形成稳定的利益分配关系,比如说崇州每年归户部调拨的正赋漕粮折银约一万两。一般说来,朝廷将崇州划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江东左军每年从崇州抽取的饷源也只能是每年一万两左右。

    显然每年一万两银子是远远不足以养活江东左军的,便从这一点来看,地方势力一定对江东左军是极为戒备、以防止江东左军侵夺地方利益的。

    陈坤不死,与林缚的矛盾只会深化下去,不可能得到化解,除非林缚真就甘心老老实实的每年只从崇州抽取一万两饷银。

    实际上,崇州地处肥沃鱼米之乡,实际能抽出的饷银远不止一万两。

    以崇州全县一百五十万亩良田计,崇州县丰年产粮应在三百到四百五十万石米粮之间。

    宋佳跟父亲学习过各地的税赋,知道崇州县地方势力要是不隐瞒人口、田地,丁税田赋以及各种加派加在一起,差不多达到“五抽一”的比例,崇州一县的应纳税粮就将达到惊人的六十万到九十石;即使以“十五抽一”计丁税田赋,崇州也应有税粮二十到三十万石,实际上最终归户部调拨的正赋漕粮才两万石左右。

    这其中巨大的差额不是给种田的佃农或小户田主拿走,也不是凭空消失掉了,恰恰是给地方乡豪势族及大田主侵夺走了。

    奢飞熊貌似摧残崇州摧毁了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但这只是暂时的,实际上却为林缚全面控制崇州扫除了障碍。一旦给林缚全面控制崇州,林缚每年能从崇州抽取的银饷将远远不止一万两,甚至可能是十万两、二十万两!

    宋佳正是看透这点,才放肆的说崇州城给东海寇摧毁,官吏以及相当一部分住在城里的大户给屠杀干净,对林缚、对江东左军来说是一件大幸事。

    林缚初回崇州,就迫不及待的攻下广教寺,江东左军也一副就此在紫琅山扎根长住的样子,宋佳即使给囚禁在山顶禅院,也能隐约能猜到林缚的一些布置。

    若是林缚将崇州残城彻底放弃掉,以紫琅山为依托重建崇州城,江东左军沿紫琅山驻扎,又在崇州县里扶持李书义、李书堂、胡致庸、胡致诚等人,即使朝廷委派的知县等正印官跟林缚不和,也无法阻止林缚全面的控制崇州县。

    可笑的是,奢飞熊还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他帮了林缚一个大忙。

    奢家能在晋安站稳脚跟,也可以说奢家在晋安的统治基础,跟地方上乡豪势族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奢飞熊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打击崇州的地方势力,也将有效打击到江东左军在崇州立足的根基。

    宋佳微微一叹,心想奢飞熊大概还理解不到林缚及江东左军势力的核心基础,既不是林族,也不是顾悟尘、汤浩信对林缚的支持,而是那些给奢家所看不上眼的身份微贱之人——宋佳将窗户掩上,倒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她倒有些好奇了,林缚他所推行的这一套,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从东华城相遇以来,宋佳就觉得林缚身上有着与那些所谓名士、清流迥然不同的气度,也有着远所谓名士或清流的目光与见识,可笑的是其他人唯有在林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之后才不得不认同这一点,之前只把他当成可笑的猪倌儿……

第31章 土地

    (第一更,求红票)

    四月崇州,夜风吹面不寒,林缚借着月色下山去,南麓有石径曲折而下,直下到江畔码头。

    虽然奢家请降归附才一年半时间,但是在十年东闽战事中后期,奢家就感到之前战略有致命的局限性。奢家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骑虎难下,但也尽可能抽调资源进行战略布局调整,在昌国县诸岛以及明州、嘉杭、平江、海陵等府县提前进行布局,像杜荣、舒家、广教寺以及东海寇近年来势力急剧膨胀,都是奢家直接安排所置。

    放之中原大地,紫琅山还真算不上什么名川大山,才三十四五丈,也就一百米稍高点,津海号从船头到船尾还有将六十多米长呢,但在冲积成6的海陵府,紫琅山的地形又额外的重要,得之则能控扼江口、屏藩崇州。

    紫琅山的地形是如此的重要,又有僧院来掩护,奢家这些年当真往里投入不少资源,大兴土木,沿山建寺,除东麓、北麓的禅院建筑群外,在西南崖下江畔还修筑了一座码头。

    码头虽然不大,但是择址十分的考究,考究到满载吃水有一丈三四尺深的津海号能直接停靠上去。

    林缚下山来,津海号正停靠在码头,其他船舶在离港不远的江道里下锚停泊,都做好离港启航的准备。

    岳冷秋动作很快,还没有等青州会审出结果,他就动手封存西河会及孙家的田宅家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岳冷秋身为江淮总督,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也不用混了。

    孙文炳赶到江宁时,除了四五十艘孙家私船及时转移到集云社名下外,绝大部分田宅家产都给查封,注定要给抄没入官。西河会绝大部分会众都是穷苦人家,没有财力添置私产,西河会及孙家给查封,数千家属一并给驱赶出来,暂时栖身在河口。

    为免夜长梦多,至少在赶到岳冷秋得知江东左军已经完全控制崇州局面的消息做出反应之前,将人从江宁接出来。林缚在回崇州登岸之前,已经使人快马前往江宁联络,要求江宁方面立时组织船只转移西河会众家属。

    从江宁到崇州有近五百里的水路,有多条进出太湖水域的水道,不是十分的安全,也要防止岳冷秋从江宁派追兵——涉及到数千人口的转移,身为江淮总督的岳冷秋有太多的借口进行阻挠。这边局势稍定,林缚就要葛存信、宁则臣、周同连夜率武卒乘船溯流而上去接应。

    林缚到码头来,给葛存信、宁则臣等人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起锚启航,借东风逆水西行。

    山间还偶尔传来搜山遇到僧寇抵抗的厮杀声,看着船舶在月色下张帆西行,林缚在码头上吹了片刻夜风,才袖手走山径转向东麓禅院。

    林缚拾阶走上缓坡,东麓禅院就展现在眼前,是处有**进院子的建筑群,禅院外是东麓山门,又高又厚的院墙一直延伸到东南麓江滩上。

    林缚将指挥营帐设在东麓禅院,不过他没有争过去,而是站在山岗观察紫琅山东麓的地形,军山寨就在眼前,涉浅水过去,只有三百步远。

    “啊,你过来了!”林梦得从宅子里匆匆走出来,看到林缚站在高处欣赏月色,也不问林缚从奢飞虎妻、妹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笑道,“我们都忙得屁股冒烟了,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看这月色……”走近来站到林缚的身边,看着月色下的粼粼江水,颇为感慨道,“这月色真是不错,这忙起来,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好风景。”

    “我想在这处筑一道土石大坝,使两山形胜浑然为一体,坝内浅滩可淤为平地,坝外则为水营军港……”林缚指着东南面与军山寨之间的浅水,跟林梦得说道。

    “你在想这个啊……”林梦得感慨道,才细看这周边的地形。他极擅计算,筑这么一座土石大坝,调两三千民夫干一个多月也就成了,也许要投入数千甚至上万两银子。换作以前,他会觉得工程量大到惊人,对秋粮正赋折银才万把两的崇州县来说,筑这么一道大坝也着实是一项消耗极大的大工程了。但是从去年秋后到今年,为改造西沙岛、安置流民,他们在西沙岛实际投入的银钱已经达到十万两之巨,他就觉得在军山与紫琅山之间筑一道土石大坝,已经不是什么过想象的事情了。

    “筑崇州新城的主动权确定能抓在我们手里?”林梦得不确定的问道。

    在军山、紫琅山之间筑土石大坝,当要与筑崇州新城合在一起做,才是最有利的事情。但是筑新城是属于地方事务,归海陵府及宣抚使、总督府管辖,江东左军只是以崇州为饷源地、驻扎在崇州,没有掌握筑新城主动权的名义。

    “看海陵府与郡司能给崇州拨多少银子筑新城了”林缚说道,“除非岳冷秋想将江东郡的局势彻底搞烂掉,不然谁拿银子谁说话的规矩,他还是要讲的……”

    “我觉得他不会介意将这些看上去沉重的包袱都砸到我们手里的!”曹子昂从后面走过来,接过林缚的话说道,“这世道有些道理很简单,养兵要银子。只要是人,就要吃饭,只要是铁甲铁刀铁枪,就会生锈。打仗会死人,兵甲、战具会有损耗,抚恤、补充兵甲战具以及征募补充兵员,都要大把的银子。岳冷秋也很明白这么道理,所以他才在查封西河会及孙家田宅家产之后,将人都赶到河口让我们接收,就是想将包袍砸到我们手里,要看到我们撑不住的那一天……”

    道理很简单,一旦饷源枯竭,江东左军即使再精锐,但得不到有效的补充,也只会逐渐给消耗掉,无法再壮大。

    绝大多数最初举义旗而造反的农民军最终都沦为祸害地方上的流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得不到有效而稳定的补给,只有依靠洗掠来勉强维持。也许开始先有选择性的洗劫地方上的贪官恶霸,当贪官恶霸给洗劫干净、无油水能挖之后,再挑良绅富户洗劫,接着就是中小田主与自耕农跟着遭殃,最终将地方上的秩序彻底的破坏掉,自然也就沦为地方官民皆深恶痛绝的流寇了。

    奢飞熊知道这个道理,才赶在江东左军返回之前奔袭摧毁崇州城。

    岳冷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不应该介意筑崇州新城的主动权落到林缚手里。只要到时候象征性的拨了两三万两银子给这边,林缚又无法从地方筹到足够的银子,筑不成新城,他还能找到借口治林缚的罪。

    林梦得微微一笑,说道:“也许岳冷秋这时候还以为林家是江东左军背后的财源呢,他大概等着看林家的财源耗尽……”

    “岳冷秋能坐到这个位子,不是不知实务的庸才,”曹子昂说道,“将江东左军治成今日之精锐,要耗多少银子,要保持江东左军的战力不下滑,要持续的投入多少银子,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率长淮军收复上林里,征上林里为长淮军驻营,除了上林里的确是钳制洪泽浦南口的要地之外,也不排除他限制东阳乡勇的可能。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不想将上林里还给林家。可以预料,下一步,他一定会限制集云社及林家在江宁的展……”

    “也是啊,海漕暂时看似控制在我们手里,但眼下也是入不敷出的前期,”林梦得说道,“只要黄河决口封住,平原府内的河道恢复,或者朝廷迁都江宁,海漕都将作废……岳冷秋是想在大势上将我们压垮啊!”

    “道理有时候是很简单,”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但是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心里想起山顶那些美艳得耀人的女子来,岳冷秋、奢飞熊之流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雄臣枭将,偏偏眼光还比不一个女子。他也不跟曹子昂、林梦得说他刚才在山顶给奚落了一番,看到曹子昂手里抱着一堆册子,他身边也有护卫跟随却没舍得将这些册子让护卫帮着他拿,问道,“捧着什么宝贝,看得这么紧?”

    “广教寺的田册,”曹子昂说道,“你们猜一猜,广教寺名下有多少田产?”

    “多少?”林缚问道。

    “包括寄户在内,广教寺差不多将紫琅山周边的田地都圈占过来,有两百六十余顷!多为上好熟地”曹子昂说道。

    “崇州城废,需择址建新城,除了紫琅山周边,又能从哪里划出那么大的土地出来?”林缚笑道,“不管岳冷秋愿不愿意,也不管海陵府及宣抚使有多少人看我们不顺眼,至少在筑城择址这个问题上,他们是没有多少主动权的。”

    “寄户为避税赋,将田产、佃户寄于僧院名下,这不是什么秘闻,也没有想到广教寺名下隐藏了这么多土地!”林梦得感慨广教寺名下田产之多,颇为兴奋的说道,“看来只要将崇州僧院名下的田地抓在手里,也足以养一万雄兵了……”

    两百六十余顷就是两万六千余亩,在土地兼并现象严重的江淮大地也要算一等一的大地主、大田主了;林家当初在上林里也就两百多顷田。

    崇州中上等良田,一季稻一季麦,只要不遇灾害,一亩地年收成差不多有三石米粮左右的收成。佃农租田交租税粮赋,差不多占到年收成的五到六成之多。

    两万六千亩地都掌握在江东左军手里,意味着正常年景就能收租税粮赋两万石以上,差不多相当于崇州一县的秋粮正赋。

    在崇州,稍有规模的僧院有十八处之多,没有最后给彻底清查,还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给僧院圈占、隐藏。

    也难怪林梦得会如此的兴奋,这年头有田就意味着有粮,有粮才能养兵。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先查清楚哪些田产是广教寺所有,哪些田产是附近农户、田主寄在广教寺名下,先不要放什么风声出去……”

    “怎么,还要将田地还给寄户不成?”曹子昂讶异的反问道,“广教寺僧寇通匪,证实确凿,僧院名下的田产,无论是实际归僧院所有,还是寄户假托僧院名下,想来也无人敢跑来讨要!我们将这些田地直接分配下去,哪怕每亩地收五升粮、八升粮的高税及摊派,也会让农户欢欣鼓舞!”

    崇州县土地兼并严重,大多数人都沦为佃户,跟田主租种田地,上田每亩交租差不多麦五升、稻一石,还要承担丁税以及各种摊派,生活十分的困苦。能将田分给他们,并且将实际负担降低一半左右,江东左军想得不到这些农户的拥护也难。而且崇州城给东海寇摧毁,地方势力受到重挫,他们在崇州做这些事情的阻力不会大。

    曹子昂半生生涯,使他十分熟悉底层民众的苦难,更倾向将这些田地直接分配给拥护江东左军的农户,直接实打实的夯实江东左军在崇州的根基,实在不愿意将田地还给那些食民血、食民膏的乡豪、田主们。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也没有直接说什么,说道:“这件事,要秦先生、傅爷他们喊过来一起商议,这时候不能太草率决定……”

    曹子昂能知道林缚是不赞同他直接分田下去的意见,只是照顾他的颜面,没有直接驳斥。他也不会当面跟林缚争执什么,他们做部属的,必须要敬重并维护林缚尊严的,再说林缚也没有将话说死,秦承祖、傅青河的意见也很重要,等这边事情稍定,大家都能聚到一起商议后才决定此事不迟。

    林缚知道要是按照曹子昂说的做,跟土地重新分配性质的改革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除非建立了完整的政权,除了周围已经没有强敌,不然就不是进行土地改革的良机。即使江东左军眼下有条件在崇州进行土地再分配,但是也会将崇州周边的地方势力都得罪干净,难道江东左军以后就不考虑往崇州以外展?

    当然,林缚也不会太便宜那些将田地假托到僧院名下的寄户,关键是要找到一条能将各方便矛盾缓和下来的中间道路,而不是在此内忧外患之际,将矛盾激化。

    林缚要掌握地方,需要得到那些会读书识字的官吏的支持。在识字率普遍低下的当世,这些官吏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地主或者说是有产阶层。千百年来农民起义或成功或失败的教训历历呈现在林缚的脑海里,这时候怎么能轻率的直接剥夺主地方势力的田产分配给佃户贫民呢?第一步应该是限制、压制,永远都要将矛盾控制在能掌握的范围之内。

    林缚这时候忍不住会想,山顶那个女人到底会有怎样的见识?

第32章 父子相认

    (第二更,求红票)

    四月十七日,是东海寇撤去第五天,也就是林缚率江东左军返回崇州、攻克广教寺的第二天,林缚以靖海都监使的名义与暂代崇州知县的吴梅久联合布榜帖,告示通匪案来安定民心。又张贴选贤榜,从地方捡选贤能以补官吏,尽快的将县衙几套班子重建运作起来。

    林缚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印章盖在吴梅久之上,形成驻军节制地方的事实局面。

    换作昨夜之前,吴梅久也许要跟林缚争一争崇州地方的事权。

    眼睁睁的看着林缚从容淡然的将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样的慈海拿刀刺喉而死,拥有两百五六十名僧兵的广教寺,又给江东左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吴梅久便彻底放弃跟林缚争一争的念头,只想着托人找关系,尽快离开这个没有油水可捞的是非之地。

    陈家圩。

    听着第一遍鸡打鸣,陈雷翻身醒来,窗户纸破了洞,天气见暖,他没有心思将洞/眼糊上。兵荒马乱的,虽然这次是城里遭到大灾,乡下没有遭什么罪,但是谁知道那些该杀的海盗何时再上岸来?

    从洞/眼里看着有雾气溢起来,才知道外面起了大雾。

    “你不是说要去城里看看?”陈雷的婆娘听着丈夫翻身坐起来的声音,睁开眼问他。

    “有什么好看的,前天去看了一眼,城北下濠河里积满了尸体,没有人清理,指不定会闹瘟病。你记着跟家里人都说说,没事少跟外人接触。”陈雷说道。陈家在城里有间铺子,事后有伙计逃回来,说是铺子给烧毁了,陈雷前天去城里看过,只是不忍心跟家里说铺子的残状,便说在城外止了脚。

    恩泽在县学跟其他童子一起遇害,是陈家一劫,之后就剩下城里那间铺子了。铺子给毁了,什么都没了,银货给抢空,院子烧塌了半片,掌柜跟两名伙计给杀了。账本都烧成灰了,别人挂铺子的账,不计了,但铺子欠别家的账,只要别人能寻到根,还必须要还——陈雷头疼这些事,想着将乡下几十亩地买了,掌柜跟两个伙计毕竟是因为守铺子而死,多少要跟他们家里意思一下,剩下的差不多能用来还债。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陈雷还没有来得及想。

    陈雷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辗转反侧,这时节地里的事,由长工朱贵一人就能干好,不用主家帮忙,但他就是睡不好。索性从床脚头翻起褂子穿好,陈雷就听见院子狗在叫,怕惊了后院里仅剩的那头骡子,他准备出去朝狗肚子上踢两脚,听见有人从院子外经过就乱叫,折腾个不休。

    “砰砰!”有人在外面叩院门,似乎还有哐铛哐铛刀剑叩在铁甲上的铿锵声音。

    陈雷吓了一跳,这么早谁会上门来?

    他婆娘也吓了坐起来,脸色苍白。海寇登岸的那天,陈雷他婆娘也正在城里,当时就念着死也要跟丈夫死在一起,没有留在当时看来更安全的城里,逃回到乡下,没想到就这样逃过一劫。他婆娘藏沟里听到过经过海盗兵甲轻击的声音,太相似的,她下意识的就想到是有海盗跑到陈家圩来了。

    陈雷刚要问谁在外面,他婆娘就死命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吭声。

    “陈二麻子,陈二麻子……”

    听是甲长陈敬魁的声音,陈雷心里也一松,将婆娘的手掰开,竖着眉头轻骂道:“虚什么,你把白半脸当成鬼了?”陈敬魁脸上有块大白斑,乡里人都唤他“白半脸”。

    陈雷穿起衣服走到院子里,他不高兴别人喊他“陈二麻子”,一边系扣子一边回应:“喊你爹哩,喊你爹哩,大清早这么大嗓门,再喊,小心我家黑子将你的卵子咬下来!”

    “废话那么多作屁,县里派人来找你!”陈敬魁在门外骂道。

    陈雷吓了一跳,听着声音,陈敬魁身边人是兵,县里派兵来找他做什么?

    陈敬魁在外面拍打院门,说道:“你心虚哪里个?县里说是捡贤能补官吏——选上你了。”

    陈雷打开院门,看到甲长陈敬魁身后站着两个身强体健、彪勇强悍的披甲武卒,心里更是虚,他婆娘也穿上衣服,在房门后探头来看。

    “你便是陈家圩陈雷,没有冒充?”为的那个武卒将一本纸册子打开,指着上面的小字问陈雷。

    陈雷心里也奇怪,但是册子上确实写的是他,忙给两名武卒行礼:“二位兵大爷辛苦了……小的正是陈家圩布衣陈雷,陈家圩也没有第二个叫陈雷的,只是捡贤任事之事,是不是搞错了人?”疑惑的看了陈敬魁一眼,捡贤能补官吏怎么可能突然就补到他头上来?

    “错不了,我连夜从县里回来。县里从知县大人陈坤、洪昌吉往下,除了李书义在西沙外,其他的都死了一个不剩。县里正缺人手,这时候只能从地方补选,你会算账又识字,怎么会错?”陈敬魁说道,他心里也觉得这事蹊跷呢,他还想借这个机会将他家老二荐到县里去呢,却不知道陈雷吃了什么狗屎运,也没有人提他,他却列到补选名单里,“也没有说一定用你,要先去县里问答,通过问答才会正式补选任事。你手脚麻利一些,午前就要赶到县里去。误了事情,上头责怪下来,不要怨我没提醒你!广教寺的和尚,昨天夜里给杀了两百多个!”

    “啊!”陈雷愣在那里,乡下消息闭塞,没人去城里,崇州县里生了什么大事,基本上也没人知道,兵荒马乱的,没有人没事会在外面乱逛荡,陈雷自然也不知道昨日江东左军回崇州攻打紫琅山的事情,“怎么回事?怎么广教寺的和尚给杀了这么多?东海寇又来了?”他其实不想去做什么官,要是东海寇再来一次,当官比谁都死得快!

    “猪……林大人带着江东左军昨天就回来了,”陈敬魁硬硬的将“倌儿”两个字吃进肚子里,各乡里的里长甲长昨天夜里就给请到紫琅山去了,他赶着回来就带路请陈雷去紫琅山的,他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跟陈雷说道,“广教寺和尚是贼和尚,东海寇上岸,就是那些贼和尚带的路。林大人一回来,就当机立断将那些贼和尚给剿了——日他娘的,好几十负伤的海盗藏在庙里养伤呢,给一起揪了出来。各乡有通匪嫌疑的僧院都给江东左军控制起来的,僧尼都要集中到紫琅山审讯,那边缺人手得很,这才赶着补官吏!”

    陈雷心眼颇多,心里想江东左军昨天刚回就能知道广教寺的和尚匪,难道西沙岛早就有人看到广教寺和尚勾结海盗了?

    陈雷怀着各种疑惑,将家里最后剩下的那头骡子套上鞍,带着长工何贵,与陈敬魁一起在两名骑马武卒的保护赶到紫琅山,四十里地走一趟,已经是午前了。

    陈雷赶到紫琅山北麓山门,江东左军已经正式沿北麓、东麓驻扎,指挥帐设在东麓禅院,江东左军主要驻营地也在东麓,北麓禅院则作为临时县衙使用,山门两边粉白的墙张贴了好几张榜帖。

    陈雷吩咐何贵牵着骡子在山门守着,不要走远了,他凑到墙边看那几张告示,有说通匪案的,说有赈灾慰民的,都是些紧急之事,也是太紧急的缘故,都没有什么条理,不过靖海都监使、江东左营乡军都指挥的两枚大印显眼的压在崇州知县的大印上面。

    县里选补官吏,本来是知县的职责,吴梅久暂代崇州知县,陈雷跟吴梅久八辈子都打不到一丝关系,从清晨到现在都很疑惑,这时候看到告示用章的细微之处,心里疑惑:崇州换林缚做主了?

    所谓的“靖海都监使”这个官史听上去陌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是告示加印排序很有考究,自然是要比崇州知县或者海陵府司寇参军权高位重。另外,通匪案告示,林缚与吴梅久一起用印是合适的,但是安民告示、选贤告示,林缚也在上面用印,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了。

    陈雷心里想,自己给选上,莫非跟这个有关系?他跟陈敬魁走进北山门禅院的院子里,看到胡致诚正走过去,忙过去招手唤他:“致诚兄!你也在这里……”他知道胡家迁到岛上去,跟那个林大人走得亲密,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儿子一起在县学里给海盗劫走,最初还一起想着法子凑赋身银、求人,陈雷与胡致庸、胡致诚就这么认识了,彼此间还走动,倒是胡家上岛之后,就没有怎么来往。要是胡致诚、胡致庸兄弟帮着说话,倒也解释得通。

    胡致诚忙得屁股冒烟,吴梅久相当的配合,什么事都推到他与李书义的头上,曹子昂等人毕竟没有正式的名义,他与李书义从昨夜到现在也就没有合眼小睡一下。要从西沙岛运一批赈济粮过来,他正要赶去江边看一下,也实在没有时间跟陈家圩的陈雷寒暄什么,抱拳作揖说道:“陈雷兄弟过来了,这都是饭时,有人安排用饭,等我得闲再找你说话……”寒暄了几句,就匆忙告辞离开去。

    陈雷这时候才确定他突然给选上,是胡家兄弟帮忙说了话,心里感激,看他们也着实是忙,没有耽搁他,他与陈敬魁到指定的院子里。

    陈雷不算是路最远的,像东社那片,差不多要到黄昏时才走,就这样,院子里已经有六七十人。陈敬魁领他到这里就离开了,里长甲长各有使唤,除非在补选之列,不然无需留在这里……好些人陈雷都不认识,也有好几人是崇州童子案被劫童子的亲人,陈雷认识,心里想莫道是都是胡家兄弟举荐?看到这么多人,心里又是奇怪:这次补选需要这么多人?

    知县、县丞、县尉都是京派官,轮不到地方做主,县里能临时补选的只有六房书办、驿丞及三班衙役及弓刀队头目,十三四人即可,各房衙差,苦差事都是征民夫、肥差遣官吏都任用私人,不应该在选补之列。

    “陈家圩来人在哪里?”有个士卒探头到院子里来问道。

    “兵爷,小的便是从陈家圩来的……”陈雷奇怪又有什么事情。

    “我家小将军要见你,要我对你客气一点,”那士卒说道,“兵爷这称呼可不敢当,你跟我来……”

    陈雷怀着疑惑跟着士卒出了北山门禅院往东面走,东面驻军守卫森严,陈雷越走越心虚:让自己去军营做什么?胡家兄弟不找他,莫名冒出个小将军来。

    走到东山门禅院里,穿门过户,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里,看到年纪轻轻的穿甲将领在那里等他,还让领他来的士兵先出去。陈雷守着规矩,没敢盯着人乱看,张嘴刚要请安,抬头瞬时觉得这年少将军好是面熟,心上仿佛给雷打了一下,这不是他给劫去有两年的儿子恩泽吗?他抬袖子抹了抹眼睛,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天下相貌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陈雷正要再细看两眼,陈恩泽扑通跪在地上,喊道:“爹爹,孩儿给跪安了!”

第33章 渗透(一)

    (第一更,求红票)

    陈雷、陈恩泽父子在东山门偏院里抱头痛哭了好一阵;陈恩泽断断续续的说起崇州童子案背后细情以及近两年来的遭遇,又是好一阵嗟叹唉吁,才带着父亲到正院去见林缚。

    林缚刚接到信报,周普率骑营、步营及西河会众两千余人已过清江浦,再有两天就能抵达崇州,从江宁撤出的西河会家属将在深夜时分抵达崇州,他正与曹子昂、林梦得、傅青河、孙敬轩、孙敬轩等人商议安置之事。

    看到陈恩泽带着陈雷进来,这边停下议事,林缚站起来,抓住陈雷的胳膊入座,笑道:“不能使你父子早相见,是我之过——这事牵涉还大,此时还不宜大白于天下,也我力拙不及也。”

    “……”给林缚亲近相待,陈雷有些惶然,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话好,十分拘谨,听林缚给他介绍在座的众人,他只是哈腰作揖不休。

    林缚看着陈雷小心翼翼生怕仪态、应答有所失的拘束样子,也见怪不怪,笑着说道:“胡致庸跟我推荐陈先生,说陈先生擅经营计算,对县里事务也熟悉……李书义主持户房,缺个管县大仓的助手,想委屈陈先生到县衙当个小吏,不知道陈先生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只是陈雷从未在县衙里做过事,惶恐不能让大人满意。”陈雷说道。在世人眼里,无品胥吏也许什么都算不上,但对于小民寡众来说,县尊大人就是天一样的存在,胥吏、里甲之长已经是可以横行乡里的大权柄了。

    “这个倒无妨,总有个从无到有的学习过程。这批跟你同时补选的数十人,可以说都是生手,只要你们有着为地方做事的赤诚之心,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事情做好的。”林缚笑了笑,又跟陈恩泽说道,“陈家圩的暗桩子已经拔掉,言行小心一些就无大碍,我放你三天假,先带你父亲在左右转一转,熟悉一下情况,吴知县那边也要去一下,要回陈家圩的话,最好是夜里去夜里回……”

    陈雷见林缚虽正处于年少得意的时候,但是说话待人难得一团的和气,心间的惶然也自然渐渐松懈下来,诸事能应答自如。

    林缚又与陈雷、陈恩泽父子谈了一会话。

    眼下就算消息走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萧涛远带着一部分亲信逃亡投奔奢家,局面还不至于无法收拾,所以也没有特别的顾忌。林缚开始考虑将三十童子6续接回崇州,履行最初答应他们的要让他们与家人团聚的承诺。

    陈恩泽带着父亲陈雷告辞离开,林缚则与曹子昂他们继续议事。

    虽说陈雷应过几次县试,虽说没有考取过什么功名,却是耕读人家出身,在崇州童子案之前,也积下不菲的家产。与胡致庸、胡致诚胡家一样,陈家不算乡豪势族那一类,却要算崇州县新冒头的田主、商户。

    江东左军要在崇州扎根,治军以及加强对崇州地方的渗透、控制——这两件事,不能说哪一件事更重要一些。

    江东左军算是有个相对稳定的框架,但是对崇州地方的渗透与控制,还远远谈不上有基础。

    对崇州地方的渗透与控制,要达到一个目标,就是要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下,将崇州人与事及农耕生产组织好,源源不断的抽取税赋为江东左军所用,还要使崇州县民众拥护、支持江东左军,相信江东左军是保障并且有能力保障他们利益的,并乐于将子弟送进江东左军参军或乐于成为江东左军的后备力量,最终成为休戚相关的整体。

    唯有做到这一步,才能真正算在崇州根基扎实。

    做到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平衡方方面面的矛盾,要缓和方方面面的紧张关系……要扶持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扶持,扶持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对江东左军产生向心力,要压制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压制,压制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不会出现剧烈的反弹甚至破坏地方有序的耕织生产?

    在离开即墨返回崇州之时,这些问题就在林缚的脑海里打转,与曹子昂、林梦得、秦承祖、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都有过深入的讨论。

    林缚手里最紧缺的不是银子,而是可用、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手。

    要说乡豪势族手里掌握的人才最多,也最成体系,一般说来,在地方上只要取得乡豪势族的支持,就能通过他们控制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迅的控制地方。就像林家,只要取得林族的支持,控制石梁县一点问题都没有,在东阳府取得两三家像林家这样的大势族支持,控制整个东阳府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样的大势族通常都有自己的向心力,有自己的核心利益诉求,可同甘、难共苦;这些势力要用,但一定要限制着用。

    相对来说,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是可以信任并借用的,不过林缚还是有重点的进行选择。

    先是要选择年富力强且有真才实干的人手,再一个就尽可能的从社会中下层选拔人手,这有利于缓和中下层贫佃民与一层乡豪势族、大田主、大商户之间的矛盾,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捡贤能补官吏的名单表面上看是李书堂、李书义、胡致庸、胡致诚四人共同拟定向吴梅久推荐的,推荐的都是熟悉地方民情事务的贤能人士,不一定都有功名在身,但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分布各乡各里,在乡里有一定的声望,有利于县里迅恢复秩序。

    本身对崇州地方就不熟悉的吴梅久,提不出半点反驳意见,只能全盘接受,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崇州童子案使林缚等人对崇州地方的熟悉完全乎他的想象。

    吴梅久没有跟林缚争的心思,再一个他对崇州地方不熟悉,具体的事务,他只能委托胡致诚、李书义两人负责,补选官吏及任事,也都由胡致诚、李书义一手把持。

    县里主要事权分属六房:前三房为掌官吏任免、考绩、升迁之吏房;掌军政乡兵、县刀弓手之兵房;掌刑法、狱讼之刑房,此三房由胡致诚负责,胡致诚暗中向曹子昂负责。后三房为掌田赋、户政、仓储之户房;掌礼制、县学之礼房;以及营造、屯田、水利之工房,此三房由李书义负责,李书义暗中向林梦得负责。

    这次补选贤任事,也是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挑选掌握六房事务的助手,林缚的意见是每项职事尽可能补足一正三副的人手,除了减轻县里民众傜役负担外,更重要的是进行人才储备。

    当世民众的识字率很低,但是江东地处富裕,耕读人家还是很多。崇州县,入籍丁口就有二十万,实际的丁口可能接近三十万,识字者差不多有万人,虽说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乡豪势族子弟,也有相当一部分为平民阶层,从中选拔、培养三五百有才能的基层人手来,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这时候要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目。

    夜里,林缚带着曹子昂、林梦得一起到北山门禅院参加为补贤任事所组织的简单宴请,与新补选的官吏以及乡里的里长、甲长代表见面。

    在宴席上,林缚与吴梅久确定了一个原则,就是六房书办不但分管县里的事务,还有分区域监管各乡里的职权。

    以往乡里事务都由里长、甲长掌握,完全按照约定俗成的乡风民俗行事,这些里长、甲长实际上又是乡豪势族的代表。林缚此举表面上是对通匪案进行彻查的需要,有这个借口,别人也不便阻挠,实际上则是加强了县里对地方事务的集权,最根本的目标就是限制乡豪势族控制乡里的势力。

    这次补选的官吏都是从各乡各里捡选,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人脉与声望基础,也是各方面至少能勉强接受、不便公开抵制的人选。

    陈雷本想带着儿子恩泽回陈家圩好好团聚三天,才回县里正式任事。他本人一天之内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番。但是,县里的事务太忙乱了,几乎什么事情都是一团乱麻,要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撑着,其他补选的官吏几乎是即时就顶用上,陈雷给任为县仓大使,掌管县里物资积储,当下是极重要的一项职事,他也就不便真去享受林缚额外给他们父子相聚的三天假期。

    夜里使长工何贵带着儿子回陈家圩跟他母亲团聚,陈雷则留了下来。

    北山门禅院有九进之多,给利用起来当成临时的县衙,六房各占一进院子,县大牢以及县大仓都独占了一处大院子,在此之前临时从西沙岛乡征调两百余民勇补为衙役、狱卒、仓卒,将县衙秩序勉强维持起来,不至于混乱不堪。

    陈雷仓促赴任时,县大仓院子正破开山门院墙开一道供物资独立进出的大门,县大牢也要开门,毕竟有些门庭不能跟县衙混用。

第34章 秘仓

    入夜后,林梦得、李书义一起过去看陈雷接管县大仓的情况,怕他初来乍到、应付不暇,赶到北山门西院,看到这边一切都还井井有条,也颇为满意,知道陈雷是个能用的人手。

    林梦得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县大仓屋广墙厚,与李:“还真要感谢奢家这几年来对广教寺投入大量的资源大兴土木,不然崇州城毁之后,县衙连个临时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奢家知道广教寺就这样给我们夺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私下里,大家都不避讳将东海寇与奢家混为一谈。

    “林大人、李大人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陈雷到院子给林梦得、李书义见礼。林梦得积军功,如今是正八品的散阶,李书义本身就是秀才功名,之前就正式担任户房书办,都担得起“大人”的称谓。

    “过来看看你接手情况如何?”林梦得笑道,“比起别处的混乱,这里算不错的。”

    “陈雷不能不竭尽所能以报诸位大人的栽培与信任。”陈雷说道。

    控制地方,无非是从人跟物两方面入手。

    没有人手、没有资源,不管日后来崇州担任知县、县丞、县尉的人是不是岳冷秋的心腹亲信,都逃不脱给架空的命运。

    县大仓可以说是直接控制县里所能掌握、调用的物资,任用人手十分关键,最终选定陈雷,也是考虑许久才确定的事情。

    林梦得笑道:“客气话不多说了,你这边吩咐一下,带你去山南……”

    紫琅山山势不高,倒也险峻,东、北两面接6,西、南两面临江,西南角上有江码头,环山有石径直通。

    眼下除了北麓山门及禅院划出来当作临时县衙外,紫琅山其他地方都给江东左军严密控制,寻常人不得进入,特别是山南那座码头,更是江东左军控制军事要点。

    陈雷也不多问,回屋里吩咐了一声,就随林梦得、李书义走石径,走了两三里路,便绕到南麓去。

    灯笼的灯火也照不远,听着江涛拍岸的水声,除了江岸码头外,陈雷现江岸码头东侧还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子给重兵把守着,林梦得与李书义带他往那里走去,走到近处,才现林缚也在那里。

    原以为是山崖下一座平淡无奇的小院子,走进院子里才现里面大有文章。院子里的正屋直接紧贴着山崖脚而建,堂屋大门洞开着,屋子里点有多支巨烛,光线明亮,陈雷站在院子里看屋子,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深邃,一眼竟然望不到底。

    “这是奢家在山脚下所建的秘仓,”林缚看到林梦得、李书义带陈雷过来,跟他介绍他所看到的情形,“想法也颇功妙,早年就听说紫琅山南麓山脚有一处蛇仙洞,昨天夜里愣是没有现洞口在哪里。还是清晨才现僧寇将蛇仙洞改造成秘仓,并建了这座小院子将洞口遮住……”又感慨的跟林梦得说道,“在幕后替奢家谋划是个高人啊,要不是我们抢先一步,要是给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站稳脚跟,将这一处的布置挥出作用来,后果还真难设想!”

    “他们算计又有何用?”林梦得笑道,“还不是给我们做了嫁衣?”

    林缚也微微一笑,一起往秘仓里走去。

    陈雷还没有接触到被俘僧众,僧众通匪也只是别人口头告诉他,走进秘仓,才真切的感受广教寺僧众通匪什么叫证据确凿。

    整个蛇仙洞都给改造成秘仓,里面空间差不多比整个北山门禅院还大,深入到紫琅山山腹之中。

    虽说秘仓里积存的物资还不算多,大部分地方是空的,拿林梦得的说法,要是奢家组织上万人规模的水营奇袭江宁,秘仓所积存的物资能进行一到两次的中途补给,米粮、兵甲、箭矢等物资能支持两千人的精锐战力坚守紫琅山半年之久。

    林缚抬头看着火光照不到的深遂洞顶,微微一叹,看紫琅山的布置,至少奢家动过奔袭江宁的心思,只可惜没有能及时在昌国县诸岛整合出一支有战力的成规模水师出来。

    实在想象不出江宁给东海寇奇袭陷落后,整个南方以及整个大越朝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林缚想着杜荣或者山顶那个女人嘴里,是不是能挖出更多的秘密出来?

    “昨夜所查封的寺仓物资都已经转给县大仓,以作县衙临时之开销,”林缚从负责人员手里接过清点册子,给陈雷说道,“这处秘仓,暂时也作为秘仓来用,不向地方通报,我们调两都队武卒轮流护仓,你可愿意兼管此仓?”

    “全凭大人吩咐……”陈雷说道。

    “那这里就拜托你了,”林缚说道,“若县大仓物资有急缺,你与李书义都可以从权调拨,但事后需知会林梦得知道,”明示林梦得才是总负责江东左军后勤事务的人,又说道,“紧急调拨秘仓物资以借贷入账,县仓有积盈,需及时还归秘仓!”

    “属下明白。”陈雷说道。

    林缚盯住陈雷看了两眼,陈雷又补充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虚县仓而实秘仓。”

    林缚这才点点头,陈雷果真是明白之人,便将秘仓物资清点册子交到陈雷手里。

    陈雷接过册子,先随意翻看了两眼,心想还真是了不得。

    这处秘仓仅存粮就有一万石之多,布匹、盐铁、兵甲、箭矢、车乘等,应有尽有,也许是东海寇攻破崇州城洗掠一空,将相当一部分的物资都暗藏此处……

    崇州城被毁,之前的县大仓也给劫之一空。

    从海陵府临时拨下的赈济银也许不少,但是吴梅久只划了一万两归县大仓管辖,还有负责两千府军在崇州的钱粮支度,陈雷接管县大仓里,这笔银子就剩下五千两不到。

    此外就是今日接管了江东左军移交的广教寺仓所存的物资。

    广教寺寺仓所存物资也不多,要不是现秘仓,以寺仓所存的物资,广教寺还真不像是东海寇在崇州所建的据点。林梦得除了扣下一万两银子外,将寺仓里其他物资都转给县里,僧衣、香烛等僧院所用的杂物颇多,布料才三十余匹、米粮也仅五百余石,此外还有就是僧院里由僧众直接种作的约五十亩大小的菜园子。

    这点物资维持县衙日常开支都远远不够,要是有个紧急情况,根本不足以应付。

    林缚使陈雷兼管秘仓,使李书义、陈雷有意紧急调拨秘仓物资,就是同意将秘仓所积存的物资一起作为崇州县的后备储存物资来使用,但不会直接将秘仓划归县里,就是要实施“虚县仓、实秘仓”之策。

    不管怎么说,作为名义言顺朝廷所委派的正印官,知县、县丞等职事官是有权直接调拨县大仓物资的。虚县仓而实秘仓,就是要将知县等正印官陷入有权调拨却无物资可调的境地,从而实现架空的目的。

    林缚在李书义、陈雷面前已经不再掩饰他有意控制崇州地方的用心,毕竟他要控制崇州地方,也必须通过李书义、陈雷等人去实施。

    李书义、陈雷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争权夺势本是文臣武将之本性,官场上提拔、任用下属,说什么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都是假的,直白的说就是下级对上级的忠心、部属对主公的忠诚。官场里任用私人是为常态,呼朋结党也为常态,他们倒没有想更远的事情,他们这时候也不敢去想更远的事情。

    再说林缚将缴获物资完全占为己有,别人也完全不好说什么。

    看过秘仓,林缚、林梦得与李书义、陈雷一起回北麓去,难得将官吏补齐,有许多事情要紧急议定,也就不分什么昼夜了。

    曹子昂、胡致诚、吴梅久以及新补任的六房书办等官吏都聚集成临时充当县衙的院子里,就等林缚过来;李书堂、胡致庸等人也作为乡里代表聚在这里。大堂上明烛高烧,亮如白昼,听到说林缚等进院子来,一起走出去迎接。

    不管吴梅久承不承认,林缚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崇州地面上的军政大权。他反正也不想跟林缚争什么,他一个暂代知县,吃饱了撑着得罪林缚这么一个强权人物。

    “无需这么客气,就当我是个过来旁听的闲杂人等,县里需要什么,江东左军都尽力支援,我就是怕大家都是新聚在一起,有人对我不熟悉,才过来露露脸。”林缚笑着说话,与大家走进大堂里议事,他也推辞让吴梅久坐主位主持议事。

    虽说林缚位更高权更重,但是县里毕竟要以吴梅久为主,再说他也没有精力事事插手、事事过问。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目前也暂时形成曹子昂抓军事、林梦得抓后勤替林缚分担繁重事务的分权格局;对崇州地方进行控制,也是胡致诚对曹子昂负责、李书义对林梦得负责,林缚只掌握大局。

第35章 百般相思

    县衙大堂选了北山门的正殿来充当,佛像给移到偏院,显得十分的宽敞。集结起来议事的,包括新补选的诸吏以及里长甲及乡老代表等等;议事,最紧要的还是彻查通匪案、筹钱、筹粮、筹饷。

    县里的田册、户籍资料,这些都是县里征收税赋的依据,在崇州城给破袭之后,就给东海寇有意烧毁,也许是给打包拿走了。

    不过各乡里都存有备档,昨夜攻陷广教寺后,林缚第一时间就是派兵卒驰往各乡,使诸乡各里长甲携田册、户籍等资料到紫琅山报到,防止他们醒悟过来后篡改田册。有胆敢隐藏或声称遗失者,一律先作为通匪案嫌疑人羁押起来进行问讯。

    林缚也是到今天才有机会接触到崇州的田册、户册,还与林梦得等人特意研究过紫琅山附近地区的田册资料。

    与假托广教寺名下的田产册子进行对比,能看到几个明显的特点:作为正赋田录入县田册的田地多为产量偏低的中下田,寄到广教寺名下几乎都是高产的上田。

    崇州田赋分三等,上田正赋为三斗八升,中田为一斗六升,下田为五升,上田与下田的粮赋相差将近七八倍。

    将上田寄于僧院名下,或者通过买通官吏,在定粮田正赋时,将上田定为下田,或者直接隐瞒田亩数,以这些手段来逃避田赋摊派,绝对是田主愿意干的事情,而恰恰最有能力做这些手脚的,便是地方上的乡豪势族。

    有许多事要做,林缚只能一步一步的来,第一步就是借通匪案彻查僧院瞒占丁口与田产。

    彻查通匪案也不用多议,林缚自然要将主导权紧紧抓在手里,崇州县地方只是协助调查。

    受广教寺通匪案牵累,崇州县境内十八座成规模的僧院,其住持以下,包括座元、座、西堂、后堂、堂主、监院、副寺、知客、库头、管堂等职事僧众都已经一并揖拿带到紫琅山东山门禅院问询。

    普通僧人暂时留在僧院里,但庙产、仓储一并查封,由江东左军直接派兵卒看守。

    除了直接的军事监管外,更要将僧院与东海寇以及这次崇州城给摧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进行广泛的宣传,制造舆论,摧毁佛教僧院在地方上的信众基础。

    林缚要利用通匪案的机会,将崇州境内的僧院势力彻底打压下去,最主要的目标,还是借彻查通匪案的机会,将乡豪势族假托僧院所隐藏的田产与丁口彻查清楚。

    李书堂、李书义之李氏家族就有大量的田产寄在家庙名下逃避税赋,李林缚彻查通匪案、大搞牵连的意图,他在林缚面前表过态,不会介意家庙给牵涉到通匪案中去,这也是李书堂清楚李家能从林缚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回报。

    补选官吏多为中小田主或商户出身,虽有个别人将田产寄到僧院名下,但也不会成为彻查通匪案的阻力。里长、甲及乡老代表脸上虽有忧色,也没有敢公然提出异议。

    北山门的榆杨杂树有两百多颗血淋淋、光秃秃的头颅悬挂着,可不仅仅是为了震慑潜藏在崇州的海盗。

    吴梅久在地方上任职近二十年,对各地僧院所藏的猫腻还是清楚的。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想将这个盖子揭开,却因为地方上的重重阻力不能实施,甚至为此丢官弃职的人也很多。

    议事时,吴梅久看到新补选上来的诸吏竟然都不反对彻查通匪案,才觉得这些补选官吏的特别之处来,却也不管这些,他也怕林缚的手段用到他头上。

    林缚当真是来旁听了,议通匪案时一直都眯眼养神,接下来又议筹钱、筹粮事。

    陈雷将县大仓的账目一报,新补选的诸吏都担心自己的俸银、工食银有没有着落,没有钱粮,还谈什么安定民心、清匪御寇、重建崇州?

    夏粮征收是麦熟之后,还有再过两个月才能征收夏粮。再说夏粮征上来,还要先给江东左军供饷,就余下的那些,也只能维持县里日常开销,做其他事情是远远不够的。

    “吴大人,你对海陵府熟悉,你觉得府里能拨多少下来?”林梦得问吴梅久。

    “上回拨了一万两银,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不要指望上头能拨多少,主要还是靠地方自筹,”吴梅久说道,他对江东郡的情况还相当清楚的,银子给总督府及宣抚使司抓在手里,按察使司手里抓不到银子,岳冷秋、王添跟顾悟尘的关系是什么样子,哪可能利利索索的给崇州拨银子?又说道,“就算上头还能再拨一笔银子,也非一天两天能下来,就县大仓那里存粮、银子,不要说赈抚难民了,再过几天,怕是连本官都要饿肚子了……”

    未到征收夏粮的时候,从地方筹饷只要摊派或支借。

    吴梅久能想到的就是摊派,诸吏能想到也是摊派。

    跟大户索捐还可以,但是县里没有还债的能力,谁家会将钱粮支借给县里渡过难关?说到索捐,里长甲以及乡老代表都憋着一股子劲,想着怎么抵制索捐。

    议论起来,焦点便是在加征对象及加征比例上,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奏请郡司同意加征一次夏粮才能暂时缓解县里用钱之渴。

    “加征不好!”林缚摇了摇头,要是这次加征能实际摊到田主头上,他不会有意见。虽说是以田定征,但是熟悉地方税赋的人应该清楚,任何加征、摊派,绝大多数都会转移到中小田主及佃户头上。中小田主小有薄产,还能承受一次收刮,贫农及佃农就会极为艰难,“江东左军眼下还能撑一段时间,无需县里从夏粮里抽饷。以夏粮抽饷数是上限,县里可以先向地方大族支借一部分,等夏粮征收上来就立即归还这部分支借……想县里这次没有遭灾的大户还是会通情达理的!”

    这跟地方政府拿税赋做抵押行地方债的性质相仿,倒也不是后世专利,林缚眼睛看着在里长甲以及乡老。这些人实际上也是地方乡豪势族的代表,地方上也就他们手里有大量的余粮、余钱。

    “这个倒也可行,”李,“却是不知道总数要支借多少,大家心里没有底……”

    “还是林大人体恤地方,”吴梅久朝林缚拱了拱手,又问李书义:“李书办,夏粮抽饷是多少?”

    李书义对地方地务颇为熟悉,不需要查册,答道:“粮六千一百七十二石……”

    这个数字倒不大,里长甲们都松了一口气,分摊下来,各家还能承受。便是强行索捐,总数也不会少于这个数,何况还有夏粮抽饷部分做抵押。

    江东左军不从夏粮里抽饷,等同于地方加征了一次夏粮,这部分钱粮还要算江东左军捐出来的;大家一起又交头接耳夸赞林缚体恤地方,实为地方之福。

    也确实如此,驻军能不收刮为祸地方,已经罕见,能反哺地方的,绝无仅有。

    面对夸赞,林缚只是说共渡难关需同舟共济。

    李书堂、胡致庸先代表李家、胡家认了支借的数字,其他人都以李家与胡家为标准进行衡量,将支借钱粮总数凑足到与夏粮抽饷总数相等。

    六千多石粮折银也才两千六七百两,也就只能维持县里的日常开支,应付一下,还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不过总能熬到郡司及海陵府的赈济银子拨下来。

    这一次议事,林缚也没有指望能从乡豪大族那里榨取多少油水出来,他提议县里拿夏粮抽饷部分做抵押向各家支借钱粮以渡眼前的难关,甚至是在试着安抚各家,减轻各家对僧院通匪案的焦虑:支借总数很有限,而且有两个月后就归还的保证。

    六千石粮或两千五六百两银,便李氏一家拿出来也不会有多少吃力的。

    议事时,有人进来禀告说江宁船到了,林缚与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就提前退场,赶去南麓江岸码头。

    崇州县还是一团糟,不能再给李书义、胡致诚他们增加负担,西河会家属暂时都安置到西沙岛,江宁来船都直接停泊到观音滩去。

    林缚赶到南麓码头,看到其他船都往观音滩方向行去,唯有津海号正往码头这边靠来,借着月色,看到柳月儿、小蛮正站在甲板上往这边翘而望。

    她们站在明处,林缚他们走山径是暗处,虽然有许多护卫相随也是黑黢黢的一团黑影,她们便似认定林缚就在这团黑影里,盯着这边看。

    相别已是半年之久,每有信使过来,都会有两人的书信,只是林缚事务太多繁忙,也只是间或写一封书信让信使捎回去。想着自己在外征战半年,她们二人在江宁也是担惊受怕了半年。

    待林缚走到近处,二女反倒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来,敛眉垂的,将相思藏在盈盈相望间。

    码头上都是森严将卒,曹子昂、林梦得、胡致庸等人又随林缚登船来,津海号上还有葛存信、葛存雄以及曹子昂之妻及子曹文龙以及孙文炳、孙文佩及孙敬堂的妾室赵氏等人。

    柳月儿再有百般相思,林缚上船时,在外人,特别是在诸多部属面前,她也是敛身先施礼:“妾身柳氏见过夫君!”

    “在江宁有多想我?”林缚问道。

    柳月儿愣怔了一下,差点就当众哭出来。

    曹子昂、林梦得、胡致庸等人上船来给她见礼:“见过如夫人!”

    柳月儿一一回礼,林缚执过她的手,问道:“要是不累,随我一起去岛上走一走?”

    “嗯!”柳月儿颔轻声应道。

    小蛮抿着嘴,在后面轻声抱怨道:“到底是丫鬟的命,没有人关心我想不想去?”

    林缚回头盯着小蛮看,笑着说:“我能够将你赶下船去不成?”

第36章 月涌江流

    月涌江流,津海号借月色往观音滩方向驶去。

    即使有百般相思,在众人面前,柳月儿也克制心间如这江河膨胀的心绪。按照规矩,她是妾室,本就不应该跟在林缚身边抛头露面,只是林缚要她一起去西沙岛,她怎么就能拒绝?

    狱岛很可能给撤消,岳冷秋会利用手里的权力对河口的展设置种种障碍,再说崇州这边更需要人手。除了西河会及孙家的人,像武延清、武继业父子、赵醉鬼儿等人也一起到崇州来,老工官葛福也带着未完稿的《匠作经注》到江宁来。

    西河会及孙家家属加上江东左军将卒及集云武卫的部分家属,一次将近九千人迁到崇州,殊不容易。

    在江宁,葛存信、林景中及赵虎、葛存信等人组织了三百多条船。除了孙文炳先期带回江宁两百余精骑外,集云武卫、狱岛武卒以及林家乡勇近六百人一起用上,由赵虎率领着充当护卫。林景中也随行到崇州来,一直到葛存信率武卒逆流而上接应,他们才放下心来,一路还算顺当。

    投入大量的银子,观音滩码头已经初步建成,横堤两道,外侧各有一道斜堤,在观音滩的正面形成一座宽约两百步、深三百步的坞港。

    坞港容量有限,根本就不够三百多艘船同停泊。不过在大半年时间里,为灌溉、排涝及往岛内输送物资的需要,傅青河组织人手对一条天然浅河进行疏浚挖掘,形成一条横贯西沙岛中部的主运河。运河挖成,观音滩的船只到南滩缩短到十八里,到江南岸平江府海虞县的水路距离也缩短不到四十里。

    运河北口子就在观音滩坞港内侧,平时以铁索浮桥封河,浮桥相接的是两座矗立河岸的坚固与壁垒的围楼,围楼也直接形成对观音滩的封锁防御。

    这时候将铁索浮桥打开,三百多艘船鱼贯从河口驶入岛内靠岸停泊,三百多艘船尾相接,前后差不多有六七里长,西沙岛这边也做了充分的安置准备,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等人都在岛上,这时候沿河堤插放的火把也都点燃引导船只驶往岛内。林缚他们足足在津海号上等了两个时辰,就靠上观音滩坞港。

    津海号吃水太深,进不了运河,只能靠坞港停泊。

    林缚他们上岸,也是走到运河河堤上,看组织登岸安置的情形。行至中天的月色越的明亮,照在运河上,晃动着粼粼波光,无数火把映在河水里,仿佛红色的星辰,柳月儿站在林缚的身边,只觉得心情激动、兴奋。

    小蛮还有着小孩子心性,看着又直又宽的河道直通岛内,月光、火光辉映,十分的好看,便问道:“这叫什么河?这是我们到崇州看到的第一条河哩,可要好好的记着。”

    “以前是条浅河,还不贯通全岛,名字俗得很,新挖才一个月,还没有想新名字呢……”林缚道。

    “那不如叫月儿河好了?”小蛮说道,“这样可就印到月儿姐姐的名字。”

    “胡搅什么舌头……”柳月儿扯了扯小蛮的衣襟,不让胡说八道。

    “那不如叫小蛮河好?”林缚笑道,“南口子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呢,就叫月儿滩!”

    “起地名怎么能这么乱搞?”柳月儿羞红了脸,低声埋怨林缚拿她跟小蛮开玩笑。

    “有何不可?”傅青河在旁笑道,“那便这么定下来了!”

    西沙岛算是新辟之地,岛内诸地都没有名称,要么就是极粗俗的名字,十分的不便。制作地图时,好些地方都只是代号,不利于记忆。

    便是西沙岛之名也颇为俗气,只因东面江道里还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江洲名为“东沙”,这里遂名“西沙”,傅青河等人心里早就有易名的念头,只是这些都是细微之事,不着急提出来。

    在傅青河面前,柳月儿颇为拘谨,红着脸,想说“不”,又不知道怎么拒绝,看到林缚也兴致盎然,便不想扫他们的兴。小蛮想着有条河是因为自己而得名,自然是十分的兴奋。

    林缚看她如此,开玩笑的跟傅青河说道:“改日岛西头的那条河挖通了,就叫大蛮河,一大一小也相衬……”

    “不要啊,大蛮河这名字可难听死了。”小蛮立时抗议道。

    西沙岛这边派了足够的人手安置江宁来人,林景中、孙文炳、赵虎、葛存信等人才暂时能歇下来,过来拜见林缚。

    赵虎一家还继续留在江宁,林景中也会留在江宁,不过林景中的父母以及幼妹这次也迁来崇州,也一起过来相见。

    “景中与文珮的婚事,是不是就在这里办了?”林缚搀住景中他父母,不让他们行礼,关心起林景中与孙敬堂之女孙文珮的婚事来,“这样,不管是让文珮留在崇州照顾你们二老,还是让文珮去江宁照顾景中,都方便一些!”

    “一切都依大人!”景中他父亲老实巴结,孙敬堂便将事情决定下来。

    虽说离约定的婚期还有大半个月,但是总不能过半个月专程让林景中抽身到崇州走一趟。诸事都要从权,个人的婚事更要服从大局。

    “那就等两天,等周普他们回崇州,这是林家的大喜事,也是西河会孙家的大西河,总不能让千余西河会子弟在路上吃不到喜酒!”林缚笑道,看到孙敬堂的妾室赵氏站在后面,朝她作揖道,“赵姨娘这次最是辛苦,林缚给你行礼了!”

    “不敢当,大人这是折杀妾身了。”赵姨娘忙敛身回礼。

    起漕之时,西河会青壮几乎都随漕出动,昌邑哗变时,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及西河会其他大小头目都身陷囹圄,孙文炳、孙文婉驰往津海救援,在江宁主持西河会会务的实际上就是孙敬堂这位妾室赵姨娘。

    赵姨娘虽然作为小妾嫁给了孙敬堂,且没有子女,但是她在西河会的地位甚至比孙敬堂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妻子还要高。西河会作为运漕河帮的,注定是需要有一个有能力、有威信的女人在后方当家的。

    孙文炳也是在镇压青州军哗变之后才仓促赶回江宁的,那也是四月出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西河会留在江宁的家属有六千多人,实际上在孙文炳赶回江宁之前,就全部转移到河口临时安置。除了田宅之外,其他能随身携带的财货,也一并转移,孙家名下上百艘私船也在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转移到集云社名下,这些可以说是赵姨娘占了最大的功劳。

    林缚也心里也感慨,西河会里识字者也许不多,但是走南闯北,使他们中许多人实际经受的历练以及眼界、见识,都非普通的闭塞乡民相比的。

    无论是孙敬轩、孙敬堂、孙文耀、孙文炳还是孙文婉,还是眼前的赵姨娘,以及西河会许多头目,都算是很有能力之人。

    当然,有利也有弊,西河会众多少沾染了些江湖气,比纯朴的乡民要圆滑世俗。林缚倾向于除了实有能力者,暂时只征召最底层的朴实会众加入江东左军,相对圆滑世俗的大小头目则暂时编入集云社商船队,若能逐步改造好,再用于地方基层不迟。

    林缚看到葛福与赵醉鬼儿,还有武延清、武继业带着工匠、医徒往这边走来,下河堤,将他们接上来,说道:“老工官与武先生能过来,真是意外之喜啊!”

    “狱岛要撤,药园子也保不住,”武延清笑道,“我来这里,可是要找你要更大一块田辟为药园!”

    肖玄畴上折子奏请在崇州江口重开牢城的消息已经在江宁传开了,便是长孙庚也写信来询问去留,也很明确的希望能在狱岛撤消后调到崇州来。

    老工官葛福说道:“我与延清毗邻而居惯了,”又压着声音问,“崇州筑新城,有没有要用到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

    葛福算是匠术之集大成者,不识一字,漆陶画窑,无一不通,却最擅营造,一生筑路桥建殿阁庭院无数,只是受时代所限,还没有修筑城池的机会。崇州城毁,势必要建新城,也难怪他抛家弃子,赶来崇州,只是希望能抓住主持筑崇州新城的机会。

    “那老工官与武先生就随我住到北岸去!”林缚说道。

    这是江东左军在崇州登岸的第二天,也为了拖延一些时间,林缚给郡司的呈文一直拖到今天午后才出去,向兵部及按察使、总督府参劾宁海镇水营畏敌避战的呈文拖到入夜前才出。不过想来岳冷秋应该已经知道昨日生在崇州的事情,但是郡司对崇州诸事务的处置意见,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反馈到崇州来。

    林缚就是要争这两三天的时间,将崇州县大局定下来。

    葛福与武延清年纪都大了,林缚先安排他们在围楼里休息。除了观音滩的围楼建筑群外,还主要沿运河及支流往岛内辐射建有五六十座大型围拢屋,这边也是急于腾出十二座大型围拢屋来临时安置江宁来人。

    以每座围拢屋容纳八十户到一百户计,在岛上实际还需要建二十到三十座围拢屋,当然考虑到实际防御的需要,围拢屋主要还是沿观音滩聚集。

    这次从江宁迁来九千人,再加上即将来汇合的西河会众,观音滩聚居的丁口将达到三万四千余人。

    他将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孙敬轩、孙敬堂、孙文炳、林景中、赵虎、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唤了身边,说道:“防卫的事务,这几天会专门讨论,暂时不论。岛上之民事,我想委屈一下孙会,暂时还是以致庸为主,毕竟还是致庸熟悉岛上的情形,先将安置之事解决好,植桑棉之事也不要松懈……”

    林缚将这些天考虑对孙家人的安排决定说出来:“……景中要回江宁去,赵虎也先回去,总要等狱岛之事有定论,再做处置,从江宁到崇州之扬子江船运以及监管龙江船场造船事,我想让文炳来负责,存雄到崇州来,这边要正式组建水营,不能缺你这员大将。”

    “……我托孙姑娘在紫琅山筹建女营,想请赵姨娘助她一臂之力。”林缚说道,他可不想有巾帼风范的赵姨娘到崇州后就老实的呆在宅院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孙文婉毕竟年轻,林缚不能将女营的担子都压在她肩上。四娘子暂时要留在江宁,赵姨娘是比孙文婉更合适的人选,不过限于身份的关系,还是以孙文婉为主,让赵姨娘辅助她。

    赵氏有些迟疑,她在西河会抛头露面主持事务,那是西河会特殊的需要,但是西河会现在要解散融入江东左军,她就只是孙敬堂的妾室。在世人的眼睛里,她应该要守本份留在宅子里。

    孙敬轩说道:“还要请赵姨娘帮一帮婉娘。”

    “多谢大人与大当家信任。”赵姨娘答应说道。

    “等文耀养好伤,看他能不能适应走海路再作处置!”林缚说道,走海路要远比走内河复杂得多,复式纵帆要比普通内河帆船要复得多,葛存信、葛存雄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指挥东阳号这样的快帆船,孙文耀及其他西河会众能不能都很好的适应海上航行,这时候还很难说。龙江船场隶属江宁工部,还不受岳冷秋的控制。

    在阳信大捷后,林缚运了上千匹口外骏马到崇州、维扬、江宁等富裕之地贩售,换得银子向龙江船场定购了大量的船只,之前已经新增加了一艘五千石海船、四艘千石海船。在造的船舶总载量加起来还有两万石左右。但是要维持这么一支水营,林缚还必须在西沙岛建一座可以造中小型船舶以及修理大型海船的船坞。

    “……子昂、梦得叔都需要帮手,还要委屈一下敬堂先生,先留在我身边。”林缚又说道,暂时先将孙家人的职事安排下来……

第37章 困兽

    (第一更,求红票)

    林缚率江东左军返回崇州即以通匪之嫌屠广教寺,杀僧寇两百余众,在林缚刻意的控制下,消息拖到十九日入夜后才传到江宁……

    奢飞虎在江宁仿佛给困在笼中的野兽,耳目闭塞,还是从官方塘抄才知道广教寺据点陷落的消息,整个人就像一头给激怒的困兽,愤恨暴怒。

    原先监视奢飞虎在江宁住处的,有三拨人马,分别是江宁守备军府、江东按察使司以及南城尉,如今又多了一拨江淮总督府的暗桩。

    秦子檀匆忙从外面赶回来,明显感到外面监视的暗桩又比往日添了许多。他人还没有走进后院,就已经听到里面的狂风骤雨,走廊外台阶上还有血迹还没有清理,他疑惑的看向院子里的管事。

    “一个不开眼的丫鬟,把茶弄泼了,废了一眼井……”管事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眉间却锁着担忧,这时候也不敢进屋去劝暴怒近乎失控的小侯爷。

    秦子檀轻叹了一声,这时候不能给郡司找到借口进院子里搜查,奢飞虎失手杀了人,只能丢井里紧急处置掉。他们还不清楚慈海那边怎么就露出破绽,也不清楚少夫人与小姐有没有及时逃脱,不过希望实在渺茫。

    林缚一回崇州就动手,就算及时逃出来,身边护卫的人势必不多,又如何能穿过江东左军的重重封锁返回江宁来?

    对少夫人、子里又是一阵乱响传出来,似乎是奢飞虎将桌凳在墙上砸碎。他也有些忤暴怒、失去控制的小侯爷,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劝小侯爷冷静下来,不然他们在江宁将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秦子檀推开门,就一股劲风扑面过来,下意识的闪开头,一只角凳贴着耳朵砸过来,他身后的护卫躲闪不过,给砸了头破血流,硬生生的没敢吭一声,给其他人扶下去包扎伤口了。

    “少侯爷,是我。”秦子檀说道。

    奢飞虎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披头散,仿佛已经癫狂了,手里抓着的佩刀已经给他乱砍崩满缺口,屋里面目全非。看到秦子檀进来,奢飞虎才稍冷静,甩手将刀插入墙中,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子檀,说道:“你说:怎么才能将人救出来?”

    秦子檀心里轻叹,知道奢飞虎已经认定少夫人与小姐落在林缚手里了。

    林缚给江东郡司及总督府的呈文里也压根儿就不提少夫人、少姐落在他手里,仿佛少夫人、小姐已经从人间蒸了,压根就不存在似的,想救,但是要怎么救?

    去年秋他们这边以舒家寨为饵诱杀林缚不成,还是他又率太湖盗袭西沙岛,杀千人,断傅青河一臂;随后林缚在暨阳城下还以颜色,杀伤数千东海寇。

    这次又是大公子率东海寇攻陷崇州城,屠数千人并毁城。

    林缚一回崇州就屠广教寺,杀僧众两百多人,将奢家在崇州所布的暗桩子一举拔掉,就是有杀人示威、还以颜色之意,难道与林缚之间还有缓和、进行私下交易将人赎回来的可能?

    比起救人,晋安那边也许是更加不想让少夫人、小姐身陷崇州的消息泄漏出去;除非大公子在昌国诸县积攒起来的战力能一举将江东左军拔除掉,不然就不宜组织第二次对崇州的大规模攻势。

    这时候与其急着救人,更紧要的是摸清林缚及江东左军的底细。

    奢家在崇州多年的精心布置,在林缚率江东左军回崇州的第一天,就几乎就给清除干净,以致他们拖延了两天才知道最新消息。这绝非意外事件,就说明林缚在崇州的势力并不仅仅限于西沙岛。

    这说明林缚在率江东左军回崇州之前,早就对崇州了若指掌,这暴露出一种极危险的征兆来——之前也许是林缚率江东左军驻守崇州,以崇州为饷源地,但崇州的民事、政务仍然由文官体系及地方势力共同掌握,此时却极可能演变成林缚全面掌握崇州的局面。

    看到奢飞虎这样子,秦子檀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里面的厉害关系跟他解释清楚……

    “怎么,难道你也认为人救不出来了?”奢飞虎见秦子檀沉默了许久不吭声,失去耐心的问道。

    “少侯爷,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秦子檀说道。

    “不要跟我讲什么小不忍、不要跟讲什么大谋……”奢飞虎骤然狂怒说道,挥袖不让秦子檀说话,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奢子檀,俄而又恶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肉绽血流,痛苦的闭上眼睛。

    陈园原是李卓在江宁的住宅,李卓调往燕京,岳冷秋与程余谦几乎同时抵达江宁。岳冷秋便先一步占了陈园,作为江准总督府在江宁的临时行辕。

    林缚的呈文从崇州传回来时,岳冷秋恰好在江宁召集诸郡司协调剿匪诸事,不然还要再拖一天,才知道崇州已经给林缚全面控制。

    崇州官吏给屠杀干净,此时由海陵府司寇参军吴梅久暂代崇州知县。

    林缚到崇州的第一天,不通报有司,就借通匪罪的名义,将广教寺二三百僧人屠了干净,难道岳冷秋还能奢望吴梅久能在崇州抗衡林缚?他甚至不能指望海陵府会对林缚施加压力。

    很显然,林缚全面控制崇州,只会损害崇州地方势力的利益,给江东左军在崇州站稳脚跟,整个海陵府都将受到江东左军的屏护,不用担心来自东南海上东海寇的威胁——牺牲崇州县地方势力的利益,对海陵府整体却是有利的,所以能够料想海陵府不会强烈反对林缚全面控制崇州的。

    虽说这时候不得不借江东左军抵御东海寇或者说是奢家从海上传来的威胁,但是岳冷秋更希望江东左军与东海寇能两败俱伤、相互消耗,不希望看到林缚率江东左军在崇州扎下根基,还甚至借崇州地方继续壮大势力。

    接到林缚从崇州来的呈文,岳冷秋就紧急将宣抚使王添请到府上来。

    江东左军驻守崇州,林缚出任靖海都监使,以崇州江口附近海疆为防御方向,是中枢与兵部确定下来的事。在东海寇威胁没有解除之前,岳冷秋以江淮总督,对江东左军名义上有节制之权,实际上是没有宣调权限的,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顾悟尘。

    这种局面是汤浩信、李卓联手促成的,岳冷秋初任江淮总督,还远远谈不上掌握江东形势,自然破不了汤浩信、李卓联手布下的局,他眼下紧急要做的,就是限制林缚在崇州的势力过度膨胀。

    地方事务分三个系统,军政、监察、民政。

    按察使司受顾悟尘控制,肖玄畴还没能成功上位,岳冷秋就不能从这方面打主意。

    军政又分镇府军及乡军,江东左军属于乡军。

    吴梅久率领驰援崇州的两千兵马为府军,不过吴梅久已经打了退堂鼓,在给海陵府及诸郡司的呈文里,主动要求调离崇州,岳冷秋知道想借吴梅久压制林缚是绝不可能的。

    宁海镇水营在军山寨有驻军,但是林缚在按察使司、总督府及兵部的呈文里,直接参劾宁海镇水营在崇州之驻军畏敌避战、与广教寺僧寇毗邻数载、交往甚密、动迹可疑,就差直接将通匪的罪名扣到宁海镇水营头上、扣到萧涛远的头上。

    林缚的参劾呈文里的语气也相当不客气,声称对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失去信任,在兵部、总督府派员查核其清白之前,江东左军与宁海镇在崇州之驻军毗邻驻守,不得不以战时戒备待之。

    说白了,林缚就是要仗着江东左军在崇州兵多势大要将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监视起来。

    萧涛远在暨阳得知消息稍早一些,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偏偏奈何不了江东左军,他派来江宁告状的人也已经在总督府里了。

    岳冷秋此时当然知道林缚这人实际上要比顾悟尘还要棘手,还要难以对付,林缚握有兵权,又不按规矩出牌。大家都在棋盘上落子,算计来、算计去,这个猪倌儿起了性子却敢将棋盘都掀翻掉,为小小的西河会甚至都敢拥兵进逼山东,拿寻常手段怎么对付他?

    岳冷秋当然想给宁海镇撑腰,想给萧涛远撑腰,但是他也很被动、头疼。

    林缚一到崇州就屠了广教寺、杀了二百多僧众,偏偏还真就是证据确凿,使得总督府及郡司不得不支持他在崇州清匪,岳冷秋担心萧涛远及宁海镇水营真有什么把柄给他抓在手里——岳冷秋初来乍至,哪里能清楚萧涛远与宁海镇水营的底细是否清白?便是江宁与奢家暗中眉来眼前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要是林缚的参劾呈文只是给总督府的,岳冷秋压下来就是,但是林缚动用靖海都监使的权限,将参劾呈文抄了一份给兵部。岳冷秋要给萧涛远、给宁海镇水营撑腰,就要亲自替萧涛远、替宁海镇水营跟兵部解释。将来萧涛远及宁海镇水营真有什么异动,岳冷秋他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岳冷秋站在室内踱着步子,眼睛给烛烟薰得流泪,一脚将手边的烛台踢翻掉,火星四溅,训斥下人:“从哪里买来的烛台,有多少钱给你们私下分了?还是你们想让烟气将我眼睛薰瞎了?”

    宋博正走进院子里来,听到岳冷秋不冷静的拿下人出气,心知林缚初到崇州的动作使岳冷秋颇为被动。

    宋博还不知道他姐姐宋佳跟奢明月给林缚囚在崇州,他过来是向岳冷秋辞行的。他是晋安宋家子弟,不可能得到岳冷秋的信任在总督府里做事。与其做笼中鸟,还不如辞去官职,过几年逍遥日子。

    宋博想借这个机会,认真的走一遍江淮诸府,考察江淮地形与民情。

    这时候门房进来通报说宣抚使王添过来了,宋博退到一边。

    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员小吏,不能打扰岳冷秋与王添见面,心想岳冷秋大概也只能通过宣抚使司向崇州派遣出强势的知县、县丞、县尉等正印官来限制林缚在崇州势力过于膨胀了。

    看到岳冷秋如此焦头烂额,宋博也就打消了跟岳冷秋当面辞行的念头,返回自己在江宁的临时寓所,计划接一来的行程。

第38章 顾宅家事

    (第二更,求红票)

    江宁城东,藏津桥南。

    将东面一家大宅子盘下来,打通院子之后,顾府比顾悟尘初来江宁时大了一倍。此时的顾府里明烛高照、灯火通明,院里院外,护卫森严。

    暨阳血战时,顾悟尘调来充当护兵的按察使司缉骑伤亡极大,顾悟尘便从经历暨阳血战的民勇里征募扈从,这才使得顾府护卫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也更忠诚于顾家。虽说拿按察使司的饷银养着,这三四百人差不多算是顾家的私兵了。

    下起了细雨,石街湿滑,马蹄声、车辙声由远及近驰来,宅门前挑起来的灯笼只照得见近处的雨丝。除了值守的护卫,门厅里的门房听见马蹄声甚急,也走出来探头往外看,不知道谁这时候匆忙赶来顾宅。

    马车在下马石前停下来,见是赵勤民下车来,守卫与门房都恭敬的唤道:“赵爷,您老来了?”

    赵勤民微微颔,问门房:“大人在宅子里?”

    “在哩。”门房回道。

    这门房是顾家晚辈,算是顾悟尘的远房侄子,处事还算机灵,为人处世也知眼色,顾悟尘便用他看门庭。

    门房看上去轻贱,实际上,官邸私宅里门房的地位向来能抵半个管家的——宅子里迎来送往之事都要经过门房,甚至入门的礼货也要门房清点,什么人要热切接待,什么人给吃闭门羹,这里面有许多讲究,看守门户从来都不是非同小可之事。

    看着赵勤民进垂花厅的背影,有个新来的小伙计从门厅探出头来,对门房说道:“五爷,赵先生可是没打眼看你一眼,你怎么还对他这么恭敬?要说关系,这宅子里还有几人比你跟大人更亲近?”

    “再胡说八道,便拔了你舌头,”门房五爷伸手在小伙计的脑壳上拍了一记,又说道,“你可不要看不起赵先生只是个布衣,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出去乱嚼舌头了。我亲耳听大人在垂花厅里跟赵先生说过,要是赵先生愿意,就荐他出去干一任知县再提拔了重用,给赵先生当场回绝了——大人对赵先生是何等重视,大人还能有看错人的时候?你要知道咱家姑爷以前更是不堪,还给别人取笑说是猪倌儿,你说说,现如今谁有咱家姑爷威风?”

    “什么咱家不咱家的,好像五爷有闺女似的?”小伙计牙尖嘴利的回道。

    “你个兔崽子,就当五爷好消遣,”门房五爷又朝小伙计的脑壳上拍了一记,“合辄林缚不是顾家的姑爷,我不是顾家的人?”

    赵勤民在顾府里穿门过户也习惯了,知道顾悟尘人在后园里,也不用通报,就直接走过去。看到顾嗣元、顾君薰都后园亭子里,就站在顾悟尘的身边说话,才收敛些站在亭子外的细雨里作揖喊道:“大人……”

    “哦,你来了。快进亭子来,站在雨里做什么?”顾悟尘招呼赵勤民进亭子。

    顾君薰敛身给赵勤民施礼道:“赵先生……”

    “勤民在这里贺喜小姐了。”赵勤民作揖回礼,不忙着谈其他事情,笑着问顾悟尘,“听说七夫人过来提亲了。小姐与都监使换过庚帖没有?我学过大相术,小姐与林都监合八字,倒能帮上小忙……”

    “……”顾君薰脸上微微浮起一层红晕,回头跟父亲说道“女儿先过去陪盈袖姐说话了。”走出园子,回头看到赵勤民与父亲、哥哥谈笑风生,似乎都对这桩婚事十分的满意,忍不住泄了一声轻叹出来,本不该有任何的不满意,也没有马上去找堂姊顾盈袖,看着道侧的一株榆树出神。

    “薰娘……”

    顾君薰回头看去,也不知道何时堂姊顾盈袖跟她娘站在自己的身后,吓了一跳的轻唤道:“啊,娘、盈袖姐,你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了?吓我一跳。”

    “你走神了,我先唤你来着,你都没有反应——你在想什么?”顾盈袖问道。

    “我看她是高兴疯了,今天做什么事情总是走神,倒不知道嫁过去,能不能有个当主母的样子。”顾氏笑着责怪道。

    “没有在想什么?”顾君薰朝顾盈袖温婉而笑,只是摇了摇头不承认有想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更不想在她娘面前说什么,按说她娘生她、养她,不该厌憎她,只是心里控制不住的想避开、想躲着她娘……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心思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去年秋后去河口听堂姊说起婚事,心里当真是从没有过的开心,但是宅子里随后的冷漠与禁忌,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寒。

    换过庚帖、合过八字,这桩婚事便算是八字有了一撇。看到娘亲突然变了一张脸似的,顾君薰心里想这桩婚事也许只是林家与汤家、顾家之间的婚事,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日夜不舍的念挂着他。

    顾氏看到女儿沉默不吭声的样子,说道:“你盈袖姐难道来一趟城里,今天夜里要住下来,便住在你院子里,你们姊妹俩,好好说说话……”说着话,便先走到别院忙其他事情了。

    “薰娘已经不是小女孩子了,”顾盈袖站在那里看着顾君薰,盈盈而笑,问道,“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顾君薰仍然容易感到害羞,微微低下头,说道:“应该开心的,只是说不出心里有什么堵着……”俄而又鼓起勇气问道,“你说他会是喜欢我才让你来提亲的?”

    小女孩子还真就在意这个,顾盈袖心里微微一叹,笑道:“那是当然了,这件事也算是好事多磨,你心里不要多想了,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谁不想自家女儿嫁个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林缚那小子,他早就看上你呢,要不是这样,早前他哪有这般厚脸皮来求我促成这事?不过啊,男人的天地宽广得很,我们女人将心思都系在一个人心里,但是永远都不要想他们能将心思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她倒不知道要是她与林缚的事情给薰娘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不会跟月儿、小蛮她们争风吃醋的……”顾君薰红着脸,声音像蚊子叫似的说道。

    顾盈袖忍不住要笑起来,薰娘仍然是个小女孩子,看到她这样,只希望这桩婚事不要再出什么变故了才好。

    “都监使在崇州,似乎没有必要跟宁海镇如此对立啊?”赵勤民说道,他匆忙赶来,主要是为宁海镇萧涛远派人到总督府告状一事,他认为林缚呈文参劾宁海镇水营有些过于急躁了,如今林缚与顾悟尘是准翁婿关系,顾悟尘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揣摩的,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都尉与我们这边关系一向还好,这次算是彻底交恶了!”

    “你看这个,”顾悟尘将案头一封拆开的私函拿起来递给赵勤民,说道,“你看过之后,此事绝不可以外传!”

    赵勤民接过信函,却是林缚写给顾悟尘的私信。顾悟尘能将林缚捎来的私信给他看,说明对他还是信任的,赵勤民稍感安心,将信件打开来看,越看越是惊心,林缚将崇州童子案的始末都写在信里。他将信函放回案头,说道:“这个萧涛远当真是胆大妄为啊,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借放信的当儿,细细观察顾悟尘,心想:林缚拖到此时,甚至是他全面控制崇州之后,才将崇州童子案告诉顾悟尘,说起来对顾悟尘并没有多少信任啊,顾悟尘心里会怎么想?

    去年太湖盗奔袭西沙岛时,宁海镇水营在崇州的驻军就见死不救,赵勤民还以为那时林缚与萧涛远结下仇怨,没想到崇州童子案竟有这样的曲折。这时候要防止萧涛远狗急了跳墙去投东海寇,不能将崇州童子案公布于世,但是想要林缚与萧涛远妥协也不可能,他便不再说这事。

    顾悟尘眼睛没有再看那封信,对赵勤民说道:“你抽时间去一趟崇州,问林缚需要这边帮着做什么,有些事情信里说不清楚,当面交待的好——嗣元也去崇州,从崇州坐船去青州,他外祖那边更缺人手,我打算让嗣元去青州锻炼……”

    “这是好事,少爷早就应该独挡一面了,”赵勤民说道,他知道顾悟尘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寄以厚望的,又说道,“我家小子不是读书的料,请大人同意让他也跟着去青州,也好有个贴心人照顾好少爷……”在江东,顾悟尘受岳冷秋压制着,需处处小心、步步谨慎,不敢放顾嗣元出去独挡一面,在山东暂时还没有人能站出来跟身为宣抚大使的汤浩信抗衡,顾嗣元过去,更有独挡一面锻炼的机会。

    多事之秋、乱世当头,掌权、掌事权、掌兵权最是重要,哪里还能循规蹈矩的考科举、进翰林熬资历?

    “你家赵晋是个人才,让他跟嗣元去青州也好,”顾悟尘点了点,同意让赵勤民的儿子赵晋跟着去青州,又说道,“青州那边太缺人手,要有个能挑大梁的,嗣元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你觉得张玉伯合适,还是陈/元亮合适?”

    张玉伯是江宁府左司寇参军,陈/元亮为秣陵知县。由于江宁为大越朝南都,属官、正印官的官阶都要比普通府县高出几等。江宁府正印官为正三品府尹,远非一般的知府能比,张玉伯、陈/元亮也都是正六品文官。

    调去青州辅助汤浩信,少说也要升正五品,说不定来年一过,就要加佥都御史衔升正四品做按察副使或宣抚副使,绝对是青云大道。

    张玉伯、陈/元亮都是进士出身,资历也勉强够了,谁去青州都合适。

    张玉伯为人太正,跟林缚走得又过于靠近,赵勤民不喜欢。

    赵勤民心里想:张玉伯的左司寇事权也主要集中在东城区域,而柳西林已经担任东城尉,将张玉伯调往山东,对这边的影响最小;陈/元亮身为秣陵知县,能直接照应河口,应该说更不能走,顾悟尘将张玉伯、陈/元亮同时拿出来让自己比较,也许他心里也是希望陈/元亮去青州吧。

    “属下以为陈大人合适,”赵勤民说道,“陈大人在抹陵县独挡一面日久,去青州必能迅帮忙老大人打开局面……”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毕竟这事要通过吏部。”顾悟尘说道。

第39章 特使驾临

    (第一更,求红票)

    春睡迟迟,月儿一觉醒来,听着屋外的雨声,便觉得骨头架子都酥软无力,欠着身子,见林缚睡得正香,伸手轻轻抚着他下颔的胡渣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见林缚身子一动,便又躺下闭目装睡。

    林缚睁开眼,筋骨舒坦,看着月儿还在甜睡,薄被滑下些许,露出颈下小半片雪腻肌肤,在晨光里十分的耀眼迷人。林缚抬了一下胳膊,那薄被又滑下去此许,露出那对圆耸耸、娇弹弹的娇物,顶尖上一点嫣红,略浅的晕痕,都是如此的娇嫩……

    月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林缚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胸前看,忍不住羞意,装作初醒的慵懒样,拉起薄被子盖到颈下,只把那张眉眼如画、肤如月秋剔透的美脸露在外面,睁开秋波的美眸,望着林缚:“都什么时辰了……”

    “管他的……”林缚侧过来身子,手摸进被子里,按到她的胸上,握不住那只丰美娇挺的玉/峰,便专心轻捻那粒樱桃。

    月儿受不住挑逗,双腿交心处似又有汁水渗出来,嘴里直说道:“该起床了,莫误了正事……”见林缚的双手又贴着腰身往下滑,手掌上的茧子滑过绸缎似的肌肤,挑得心里又酥又麻,心里还想着受宠,只是身子再吃不了力,只有改口求饶,“月儿经受不住,你不若将小蛮收进房里吧,让她伺候你吧?”

    “呸,呸,呸……”小蛮正端洗热水进来要伺候林缚、柳月儿起床,听见柳月儿如此说,俏脸涨得通红的轻啐道,“听了半宿蚊子叫还不够,刚进来伺候你们,还要听这样的肮脏话,”见月儿双手埋脸,脖子都喝酒似的红了,将水放在桌上,说道,“水我放在这里,不伺候你们了……”不给林缚纠缠她的机会,扭身便先走了出去。

    小蛮这时候进来,定是前宅有事通报,林缚也不敢贪欢,坐起来要寻床脚头的衣衫。

    柳月儿忍着身子酥软,披了一件衣衫要起来,林缚说道:“你再睡一会儿……”

    “哪有你起床,我还睡着的道理?”柳月儿说道,“我伺候你擦洗一下身子,前宅的事情未必有多紧急……”沾湿了汗巾替林缚擦洗身子,只是她身上衣衫斜披,露出大片白璧般的肌肤,让人血脉沸腾,使得林缚身下那根肉橛子硬挺挺的竖着、怎么也消软不下去,月儿也忍着羞意去擦洗那里,绵软的手握不拢那越的坚如铁杵。

    看着月儿半蹲着身子认真的洗那里,嫣红的小嘴正对那根肉杵子,还有如兰香气吐出来,林缚心魂一荡,便觉得月儿那红唇额外的诱人,手抄过她的后脑勺往下按了按,要按过去。

    月儿不解,抬头看了林缚一眼,满眼的疑惑。

    “张嘴将那个吞下去!”林缚说道。

    “啊!”月儿满脸飞红,伸手打了肉忤子一下,嗔骂道,“哪里想来的下流主意?妾身才不给你作践。”将林缚丢在那里,娇羞无端的她抱起衣衫回她隔壁屋子里收拾去了。

    林缚无奈,只能自己穿衣洗漱。

    岳冷秋的动作很快,林缚拖延到十九日才将消息传回江宁,二十二日,宣抚使司参议韩载便以宣慰安抚特使的名义抵达崇州,代表宣抚使司慰问崇州受灾事。

    岳冷秋心里也明白,林缚散阶列从五品、职事列正六品、受爵、手握兵权,无论派人担任正七品的崇州知县,都不足以在崇州这一小小的一隅之地抗衡林缚。

    更何况县之正印官,地方上只能临时委派,最终还是吏部选任,人选并不受地方完全控制。

    参议一职是宣抚使司高级文官,列正五品。地方受祸,宣抚使司派员宣慰安抚地方,临时节制地方军政大权,也不算什么特例。说是临时,这时间到底有多长,则是受郡司控制。即使将来吏部正式委派知县、县丞等正印官,宣慰安抚特使要不要撤消,还是由郡司自行把握,这也是地方争权较为常用的一种手段。

    在岳冷秋看来,也只有如此安排,才能稍稍压制住林缚,不使林缚将触手伸到地方上去。

    韩载不单单代表宣抚使司,还代表总督府来质询宁海镇驻崇州水营畏敌避战事,算是总督府正式受理林缚的参劾呈文。这样至少能替宁海镇水营将兵部的质询抵挡回去,也是岳冷秋谨慎对待林缚参劾宁海镇水营的折中法子。

    林缚没有兴致到渡口去接韩载,但赶着赵勤民、顾嗣元他们也坐船与韩载前后脚到崇州。即使林缚心里也不怎么待见赵勤民,但是他与汤家、顾家这时候不能有裂痕给外人看到。他用过早餐,让韩载在渡口等了片刻,才带着曹子昂、林梦得、孙敬堂等人调了一营武卒出去渡口迎接,在渡口与吴梅久、李书义、胡致诚等崇州县官员汇合。

    韩载所乘的官船先到,差不多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

    东麓渡口在军山寨的北侧,是军山与崇州6地相夹的浅水,也是崇州江畔最主要的一处水6码头;除了这个之外,附近就紫琅山南崖码头可以停泊大型官船。

    “林某给一桩急事耽误了,来迟相迎,望韩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林缚换了一身绯红色的官袍,朝在码头上与吴梅久说话的韩载作揖致礼。

    韩载三十七八岁,瘦长白脸,几缕山羊胡须,也穿着绯红官袍、青黑色的硬翅幞头,身材不高,与吴梅久说话时昂踞步,有几分故意摆出来的姿态。

    其祖父韩文熙在永瞻年间曾任副相,给视为一代名臣,韩载因恩荫入仕,受先人遗泽,做到宣抚使司参议一职,也算是少壮得志的人物。

    楚党刚得势时,许多人物都骑墙观望,这两年,楚党在中枢站稳脚步,大多数官员便更改门庭、投靠楚党。汤顾与张岳分裂后,楚党里绝大多数官员是站在张协、岳冷秋这一边,江宁地方,也由于顾悟尘更亲近东阳乡党,也由于之前在江宁所使的一些手段过于激烈,使得岳冷秋一来江东就拉拢走一批人。

    当然也不排除江宁好些官员也看到朝廷有迁都江宁的可能,这更使得那些投机取功的官员放弃以前的立场,磨拳霍霍准备分一杯羹。

    韩载过来前一天,顾悟尘就派信使快马加鞭将他的资料送来崇州,要让林缚从容应对。

    韩载在码头硬生生的等了林缚大半个时辰,等到赵勤民他们的船到了渡口之后,才看到林缚的身影,他心里怎么可能大人有大量?瞅眼看着林缚,看着林缚带着五六百武卒来迎接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林都监军务繁忙,本官也是清楚,要是为这点小事责怪你,倒显得本官心胸狭窄不体谅下属的难处……”

    韩载话里拿自己当成下属看待,林缚也不介意,瞅着码头上还有两三百人是韩载带来的护兵,笑问道:“冒昧的问一句,不知道韩大人从宣抚使司带了多少赈济银过来……”

    “岳总督与王大人都惦记着崇州兵祸,除海陵府先前拨付的一万两现银外,这次特地使本官携带两万两银赈济银过来,”韩载昂说道,“这还是款,待本官视察过崇州,依情势可向宣抚使司再支领赈济银……”

    “真是谢天谢地,”林缚欣喜若狂的说道,“江东左军三千将士都还在嗷嗷待哺,好在韩大人,不然江东左军三千将士真要饿肚皮了……此外崇州县这几天放抚恤银子及赈济粮跟江东左军支借了米粮及银子约一万两也等着韩大人过来呢。林某抖胆问韩大人一声,银子在哪里,韩大人你们远道而来,辛苦得很,我们自己动手就可以了!”

    “林缚,你胆子好大,难道要劫持本官不成?”韩载脸色铁青,这才明白林缚带了五六百武卒过来,原来不是过来迎接他的,却是过来抢银子的。

    顾嗣元及赵勤民、赵晋父子刚下船来,就看到林缚带着将卒来抢韩载的银子,只站在一旁不说话,看林缚在那里刁难韩载。韩载以为官大一级就能吃住林缚,那真是打错主意了,林缚这阵势摆明了韩载不给银子,就不要想进崇州。

    “韩大人,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诓你不成?”林缚侧着脸问韩载,脸色也寒如冰霜起来,还以颜色,指着吴梅久说道,“吴大人也在此,你可以问吴大人,崇州县应支付江东左军的饷银及归还支借银子,可过两万两银没有?一切都有细账可查,若林某有多贪一两银子,愿意束手就擒给韩大人绑去总督府治罪!”

    吴梅久是墙头草,哪边风强哪边倒,本来跟他本人就没有什么利益纠纷,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赶忙当起和事佬来,说道:“林大人、韩大人,都歇歇气。都怨卑职没有交待清楚,你们要火,都朝我吧!林大人,韩大人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你总要等韩大人歇一口气,喝一口茶,歇歇脚,再提银子的事情……”又朝韩载说道,“韩大人,也许卑职在给郡司呈文里没有解释清楚。东海寇破袭崇州,县大仓给劫了一空,也的确是跟林大人那里支借银子,才勉强渡过难关熬到韩大人过来。也怪卑职在林大人面前开了海口,说是等赈济银子过来,就立时归还支借,才使得林大人稍稍性急了一些——这一切都怨卑职。”

    崇州城破,平民伤亡且不论,但是守城乡兵及官吏衙役也都全军覆灭,林缚、胡致诚、李书义等人坚持要先抚恤这部分伤亡,不然征募接下来乡兵及衙役的工作就进行不下去。

    江东左军愿意支借抚恤银子,吴梅久就没有坚持说不借,所有的抚恤银子还是昨天才下去,没想到林缚这会儿便拿这个来卡韩载。

    以每人以银二十两、米粮十石的标准进行抚恤,按说抚恤标准并不高,但是穷人命贱,能得此抚恤也便算死得其所。此外,对城中受损民众也进行赈济,这个标准当然要低得多,但不管如何,民众只见过官府刮银子,何时见过官府真心赈济民众?自然感激林缚及江东左军带给崇州县地方的好处,自然也附带着使吴梅久在崇州的声望陡然拔高了许多。

    吴梅久起初还有些飘飘然,待李书义将细账端到他面前,他才现县库已经积下近三万两银的亏空。

    说起来,崇州城破,伤亡也多集中在城里,乡里受影响不大,使得善后工作进行得颇为顺利,主要就是补选官吏、抚恤伤亡、重筑城池。

    吴梅久这时候才知道林缚手段老辣,赶在韩载过来之前,抢着这几天就将补选与抚恤的事情做完,留下大笔的亏空等着韩载来填,偏偏自己还跟林缚坐到一条船上去了……难不成韩载会相信自己之前是被胁迫的?

    说起来,吴梅久之前根本就没有料到岳冷秋会安排一个宣慰特使过来压制林缚,不然这几天就不会事事都听林缚摆布,这时候想挣脱,才现已经深陷进去了。

    韩载脸上难看得紧,官大有屁用,手里有银子、有兵才是大爷,他带了两万两银子过来,有这两万两银子在手里才有说话权,哪里敢轻易将银子都给了林缚?

第40章 银子

    (第二更,求红票)

    最后还是吴梅久说尽了好话,韩载同意立时支付江东左军一万两银子的钱饷,林缚才换了笑脸,让码头前的路口,让韩载及随行护兵踏上崇州的土地。

    韩载自然也就没有第一脚踏上崇州土地的兴奋与得意洋洋,他脸色铁青、神情阴郁,看林缚的眼神似要将他活剐了生吞进肚子里,他没有想到林缚会如此骄横,差点随行的家当都给林缚劫了。

    “县里条件简陋,新城未筑,县衙也是借用山门禅院,自然也没有办法给韩大人准备专门的行辕。东麓山门有一处精舍别院,还算清静,又与江东左军驻营毗邻,不虞受宵小打扰,原想将韩大人安置在那里,没想到韩大人随扈众多,如今看来那栋院子倒有些狭小了……”吴梅久说道,给韩载的临时住处是李书义安排的,他当时也没有想到太多,看到韩载初来,林缚就与他势如水火,就觉得将韩载的住处安排在江东左军驻营的边上,就十分的不合适。

    “你倒是会安排地方!”韩载冷冷一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虽然带了两三百人来,但是起居行止离开地崇州县地方的安排,他还是无计可施,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心说林缚与吴梅久如此折腾,便是要将自己赶出崇州去,一定要冷静,一定不能让林缚与吴梅久的奸计得逞……

    一起到渡口来迎接的萧百鸣说道:“就在山北,我家萧都尉有栋私园子,小是小了些,勉强能住一二百人。韩大人若不嫌弃,可以暂住那里,至于护卫方面,军山寨也能抽三五百人出来,照顾韩大人的起行居止……”

    “那就麻烦萧都监了……”韩载这才脸色稍缓。

    吴梅久心里暗暗叫苦,心想韩载大概误以为自己刻意将他安排在方便给江东左军监视的住处,看他的眼神,大概想将自己与林缚一起生剥掉。

    林缚看到萧百鸣与韩载亲密有加,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要将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公布于世,使陈恩泽、胡乔中、胡乔冠等人与家人团聚,为防止萧涛远狗急了跳墙投靠东海寇,眼下之计也只有将萧涛远完全推到岳冷秋那一边去。

    林缚朝赵勤民、顾嗣元等拱手笑道:“赵先生与少君路途辛苦了,想必韩大人也无需我给他接风洗尘了,山门里备有薄酒,就犒劳赵先生与少君了……”林梦得、曹子昂、孙敬堂等人也都给赵勤民、顾嗣元等人行礼。

    赵勤民与顾嗣元给林梦得、曹子昂、孙敬堂等人一一回礼。他也能猜到林缚在打什么主意。江东左军燕南勤王四战四捷,杀伤击溃数倍强敌,名震天下,宁海镇水营虽编有六营,但不会给林缚看在眼里,眼下只是要防备着不能让他们去投靠奢家,投靠东海寇去。

    看到林缚在渡口如此毫不客气的给韩载一个下马威,赵勤民知道林缚算是真正的势力已成,已经不再像河口时那般小心翼翼。不过话要说回来,林缚在河口时,也谈不上小心翼翼,王学善、藩鼎、曲武阳哪个不是一时不察,折在他手里?韩载以自己过来就能压制林缚,当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顾嗣元要从崇州借道去青州。

    虽说从崇州走6路,五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最快度赶到青州也只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但是顾悟尘让顾嗣元带了百十名扈从去青州,不是顾嗣元与赵晋两个人单身匹马过去。这么多人,想要不掉队的走6路都赶到青州,沿途驿站也没有提供那么多马替换马力,赶到青州少说也是十天八天之后的事情了。

    汤浩信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这时候在山东又没有多少可用、可信任的人。不能遂了张协算计,让繁重的政事将汤浩信的身子拖垮,就必须尽快的将顾嗣元等人送到青州去,走海路是最好也是最快的选择。

    此时已是四月下旬,东南季风开始盛行,坐船出海两天就能到胶州湾登岸,再骑马走6路到青州,前后只需要四天多些的时间。

    东南季风利于北行,长山岛以东海域的黑水洋航线也是利于北行的,此时反而没有南下的快航行。

    除了留在津海的四艘千石船参与在渤海海域内的运粮及护航外,林缚近期没有打算派船北上;不过为了保住难得争来的青州局势,林缚还是抽出两艘千石船来,当天下午就送顾嗣元、赵晋及百余扈从北上;这两艘千石船,林缚也加算用来加强津海那边的海上力量。

    顾嗣元离开后,赵勤民不用急着回江宁去。

    不可否认,岳冷秋毕竟有着江淮总督的名义,又手握重兵,江宁许多官员都倒向岳冷秋,顾悟尘不能不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要怎样扳回些主动,这里面文章要怎么做,赵勤民还有很多事情与林缚商议。

    再说林景中与孙文珮的婚事就约在二十三日——表面上孙家是获罪流徙的罪族,林景中与孙文珮在崇州举办的婚事,实际上是公开宣告孙家及西河会彻底融入江东左军势力之中——赵勤民代表顾悟尘前来,怎么也要喝了这杯喜酒再回江宁去。

    林缚这时候也无需遮遮掩掩,除了紫琅山顶囚禁奢家姑嫂的禅院外,暂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隐瞒顾悟尘与赵勤民的,大大方方的让赵勤民看到他在崇州所拥有的势力。

    即使抽出两艘千石船北上,林缚在崇州仍然拥有三艘五千石战船、七艘千石战船、八艘海鳅子船以及大量孙家带来投靠林缚的私船。

    孙家及西河会以漕运为生,有官府专门拨给的漕船来运输漕粮,每年还以八分之一的比例添补漕船损耗。但是孙家及西河会以水为生,除了在江宁购地造屋建宅供会众寄居外,最专注做的一件事情就添置船只,展水面上的势力。

    四代近百年传承,孙家及西河会手里也积攒了好几百艘私船,甚至有好些会众就是以船为家、住在水上的船户。

    在西河会会产及孙家家产给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差不多有近百艘私船及时转移到集云社名下,逃过官府的查封。转移出来的这近百艘船,虽然多为一二百石甚至更小载量的木船,但是船体坚固,船形利于在水面上快穿行。

    河帮之间也非一团和气,再加江河湖海盗寇丛生,这些船只本来就是孙家及西河会依靠来在水面上争强斗胜、进行自保的利器,非常容易往战船方向改造。

    也不得不说赵姨娘有巾帼风范,做事果断干练,不拖泥带水,又有决断力,知道取舍。

    林缚甚至无需再添置更多的船只,凭借现有的船只加以改造,就足以筹建一支在规模上能与宁海镇水营相当的水师。

    一支强大的水营,必须有强大的后勤保障,在正式组建水营前,有能力修缮大型海船及建造中小型战船的船坞是必要的。

    西河会以水为生、以船为生,拥有大量船只,除行船走水的行家里手外,当然也拥有相当数量的精擅船舶修造的工匠。

    当赵勤民看到林缚在西沙岛组织起来的织造船帆的妇女就多达三四百人时,这才稍明白林缚为何会不惜拥兵进逼山东也要替西河会解危脱困了。

    西河会拥有的不仅仅是那些只会行船走水的泥脚子,一个传承近百年的河帮,其实早就涉及到航运业的方方面面。

    林缚甚至只用从西河会里抽调人手,就能组建一座造船工场,虽然规模远远不能跟江宁工部所属的龙江船场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相当完备了。

    在给林景中、孙文珮筹备婚礼的同时,林缚也进一步明确了孙敬轩在崇州的职责便是筹建修造船场、船坞。

    赵勤民现在倒是好奇,林缚手里到底抓着多少银子。

    黄昏时,赵勤民随林缚爬上观音滩小蛮河东岸围楼的哨塔上远眺。

    西沙岛还远远谈不上改造完成,前期的主要工作也是安置流民。除了观音滩的三座围楼及沿小蛮河往岛内辐射的四五十座围拢屋之外,岛上开垦出来的田地并不多,在东南方向,倒是种植了大片桑园。

    “所谓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十年桑枝,可以做马鞭,十五年干枝可以做弓材——平江府也多有人家植桑养蚕以织绵罗,但是总要数年之久才见功效,”赵勤民轻扶颔下胡须,说道,“西沙岛这边,似乎几年之前,都是吃银子的无底洞啊!”

    实际上赵勤民对植桑养蚕也不甚熟悉,桑园不需要完全长成才出效益,只要采叶不伤树就能养蚕。另外,林缚在西沙岛种植桑园,主要也不是为植桑养蚕、大兴丝织。

    织造要兴,因为织造能容纳大量的剩余妇女劳动力,而布匹与米粮是生活两大必需,但是林缚不会大肆展会消耗大量人力、占据大量肥沃田地的丝织业,不会织造华丽的锦锻去满足上层名流的奢华需求。

    林缚在西沙岛要展的也是棉麻织造,要是有可能,他甚至会打压桑蚕丝织业,除了棉麻必需品外,应该将肥沃而且有限的田地组织起来生产粮食。

    西沙岛的情况特殊,土地贫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然灾害严重。

    “没有办法,植树植草乃固沙防风防海潮之必需!”林缚知道赵勤民岔到这话题上,想知道他这边的财力能支撑多久,他也乐意透一些底,汤浩信、顾悟尘现在的处境实际上十分艰难,这边必须要给他们一些信心,林缚指着西沙岛东南片,跟赵勤民解释道,“询问好些老人,也比对县志,差不多摸清夏秋台风登岛以及海潮回灌的主要方向。所以现在集中人手赶在夏季风雨季之前,在东南片多植桑苗、灌木。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还专门用船装运粪肥施于东南滩,就是想那片的芦苇能长得更茂盛一些……”

    “现在岛上有三万二三千人左右,”林缚将底细说给赵勤民听,“开垦的田地还不足万亩,抢种了小麦,再有一个多月就有收成,长势勉强,能打七八千石粮食,聊胜于无。入夏后也许能多种近万亩水稻,不过暂时还不能解释食粮自给自足的难题,幸好崇州水产也丰,粮价也贱,勉强能够应付……”

    “三万多人啊,”赵勤民知道林缚在西沙岛陷匿了不少丁口,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当初在岛上安置流民时,这边只统计了两千户,只有七千余丁口,所以各方面失去警惕,任林缚控制西沙岛,崇州县甚至同意将西沙岛开垦荒地之事完全委托给集云社,每年只抽三千两银子的租税。赵勤民心里默算着,扣除掉这次迁来的西河会众及家属,林缚动了一下手脚,实际只统计到三分之一不到的丁口,心里想林缚做事还真是胆大妄为啊,又说道,“就算是最艰苦,少说每月也要往岛上运一万石米粮啊!你这边也真不容易啊。”

    “差不多比这个数略多些,是不容易!”林缚点点头,“也不瞒你说,燕南诸战,缴获也算颇丰,贩卖的口外骏马外及缴获物资折银差不多也有二十五六万两。实际上,江东左军从江宁仓促成军到现在抚恤伤亡,有七个月的时间,支度累计也有二十五六万两。要不是能以战养战,江东左军我个人是养不起的。要有积余,也就是一开始大人替我从江宁工部讨来的六万两银子,还有就是朝廷拨给的赏功银五万两,加上其他零碎所得,我现在手里差不多有十四万两银子的积余。之前积攒的银子,差不多都投在这岛以及集云社了。”

    林缚也不可能完全将底细都透露给赵勤民知道,至少他将跟郝宗成私下交易级所得的二十万两银子瞒着没说。还有林缚对江东左军牺牲或立有军功的将士,主要以配田的形式进行抚恤或奖赏。将岛上新开垦的近万亩田地分配下去,差不多也节约有近六万两银子,林缚实际手头有四十万两现银。

    “广教寺里的贼和尚个个肥头大耳啊。”赵勤民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次剿了广教寺,是得了一些,不过换了名头都支借给崇州县,我就准备拿这个要挟韩载呢,不能不给他下套……”林缚说道,“要是能顺利讨到钱,差不多能积下二十万两银子。”

    “呵呵,”赵勤民轻轻一笑,说道,“韩载不能阻止你在崇州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缚也是微微一笑,说道:“西沙岛这边投入太大,也的确是个无底洞,不过没有办法,这是根基之事,必需要做好的。不过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有个好处就是,正卒、辅兵领饷,差不多能支撑岛上家人开支,就不需要再进行额外的赈济……”

    赵勤民瞠目结舌,以饷养家人,也就意味每户都要抽一丁编为正卒或辅兵,全岛三万两三千人,也说意味着林缚要将江东左军的实际兵力维持在七八千人左右。

    这么一来,林缚是确实不用对西沙岛流民进行额外的赈济,但是养一支七八千人的兵马,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支撑住?

    李卓在东闽领军时,主要是从江宁等府抽饷;赵勤民给王学善当幕僚多年,赵勤民知道维持一支精锐军队的消耗有多惊人。

    林缚说江东左军从仓促成军到抚恤伤亡六七个月间用掉二十五六万两银子,赵勤民一点都不吃惊。

    就整个大越朝来说,林缚用掉二十五六万两银子,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绝对是性价格最高的一战。要知道整个东闽战事,东南诸郡消耗粮饷折银愈两千万两,这还没有计算战事对地方的摧残。

    东虏破边入寇,损失更是难以计数,仅仅破河堤、毁平原府河道,造成的直接损失就要越过千万两银……

    要是林缚以镇军标准来供粮饷:正卒每月供粮一石、银八钱,鞋服各两套,兵器铠甲五年轮换,普通武卒平均一年的消耗也在二十五两银子以上,八千卒一年就是二十万两银。此外还要加上大量的驻营及战具、骡马、车乘、营造等费用,要维持江东左军的战力水平不下滑,一年没有三十万两银子打不住。

    林缚从哪里筹这么多银子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61/ 第一时间欣赏枭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枭臣》为转载作品,枭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枭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枭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枭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