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家子弟
济南是一城一池,也就是一个廓城一个内城。
内城不大,才六百步见方,郡司官署、济南府治、历城县治以及鲁王府、文庙、贡院以及权贵勋富私宅多在内城。内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四门不正,南门偏东、东门偏北、北门偏西、西门偏南,四门皆建有瓮城,然而城墙主体还是夯土版筑,只有城门段与瓮城用砖石建造。
林梦得则带着七八名骑兵直接往市集赶去了,他要在济南城里搜罗一些紧缺物资;林缚随岳冷秋、陆敬严一起从西门进城,径直往城西南的提督府衙署而去,敖沧海率一哨骑兵相随,到提督府衙署偏院等候。
山东郡诸府司及济南府的官员以及鲁王府的代表都齐聚在提督府的议事明堂里,主座虚置,林缚与岳冷秋、陆敬严赶来后,代表客军坐在左列席案上。
济南府境内,除了他们之外,客军还有两浙勤王师一部驻扎,统领是一员副将,也给邀请来坐在明堂里。这么多的官员依次介绍一遍过后,林缚只能记得山东宣抚使、按察使、提督等少数关键的几人,倒是鲁王府的代表元鉴海给他印象异常深刻。
元鉴海是鲁王元鉴澄的弟弟,无望王爵,虽说受封了镇国将军,却没有独立开府,年纪只比林缚稍大,他与当今圣上论血亲算远堂兄弟。
元鉴海以宗室子弟的身份代表鲁王府出席今日的议事还是其次,令林缚惊讶的,元鉴海只要在唇上长一撇短髭,就活生生是永昌侯元锦秋的翻版,或者说元锦秋将唇上小胡子刮子,就活生生是元鉴海的翻版,要是元锦生的相貌再老成一些,与元鉴海也有**成的相肖。
虽说元锦秋、元锦生也是元氏子弟,但是与鲁王这一系,在血缘上差不多隔了有七八代,相貌还能如此相肖,林缚只能恶意的揣测他们的父辈或许有不能给外人道的秘密。
“林大人,你说山东郡府军议约我们过来有什么打算?”
林缚胡思乱想着,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微微侧过头,看了跪坐在他与陆敬严身后儒生装扮的青年一眼,这青年是岳冷秋帐里的一名书记官。林缚午前到岳冷秋帅帐时,这青年也在,只是当时无人介绍过他,也许有介绍过他,自己不经意间漏听了也说不定,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卑职宋博,勉强在岳帅帐前充当书记官一职……”那青年见林缚侧过头来眼睛有些疑惑,忙坐直腰郑重的自我介绍,“家姐乃晋安侯江宁进奏使之妻,初入江宁时,就得林大人援手之恩,宋家还没有跟林大人正式道谢呢!”
林缚心里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不起眼的青年竟然是东闽宋家的人,是奢飞虎之妻宋佳的兄弟,想起宋佳丰艳惊人的容颜,心里想:难怪岳冷秋敢毫无顾忌的从东闽脱来率师北上勤王,说不定是暗中得了宋家的许诺。
奢家举旗作乱十载,其他七姓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反而为这场战急葬送了无数子弟的性命,势力甚至比战前还有所不足。眼下奢家算是归附封侯了,其他七姓也各有封赏,子弟在地方上或到东闽总督府以及诸郡司担任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也不是多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奢家异志不消,但是其他七姓在打什么主意,还真是难以揣测,按说他们有厌战的情绪也很正常,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弃对朝廷的警惕心。
邵武镇主将陆敬严对坐在身后的宋博跟林缚套近乎,也充耳不闻,以陆敬严为代表的东闽军将官团伙与以奢家为的东闽八姓势力打了近十年的硬仗,仇恨倒不会轻易化解。
“原来是宋兄,失敬了,”林缚侧过身来施了一礼,回答宋博刚才的问题,“山东境内镇府军才五万余人,还分驻各地,此时有东虏主力南下之忧,山东军力备虏严重不足,也许是想借助客军守山东……”
“林大人高见,替小弟解惑了,”宋博拱手说道,“林大人在江东声名甚隆,小弟在东闽也有耳闻,林大人可许小弟在济南城里做个小东?”
林缚眉头微蹙,想不出宋博有什么跟自己单独见面的必要,他与奢家已经是势成水火,难道宋博或者说宋家就不怕跟他私下见面的消息传到奢家耳朵里去?再说他也不清楚东海寇里有没有宋家的子弟渗透进去。
“看情况吧……”林缚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既没有答应与宋博在济南私下见面,也没有直接拒绝。
与林缚所料不差,山东郡诸司的官员在寒暄之后,就表示要以鲁王府的名义拿出五万现银对江东、东闽、两浙等暂驻济南府的勤王客军表示慰问,还承诺他们三路勤王客军只要在驻扎在济南府境内,粮饷就由山东宣抚使司负责。
林缚见岳冷秋坦然受之、谈到协守之事时又顾左右而言其他,他自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韪拒绝这一万两的慰军银。
在林缚看来,在山东境内的勤王军互无统属,跟山东地方也无直接的瓜葛,山东想依靠客军备敌,其实是打错了主意,很可能事情会坏在这上面,只是他自知位卑言位,坐在那里也不参加议论。
要不是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归他统领,林缚以正七品都监职也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山东提督府明堂里。
客军过境要把军中基本情况向当地的提督府报备,山东方面也知道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三千士卒事实上是临时募集的民勇,所以对林缚也不是非常重视。要不是林缚午前适巧在岳冷秋帐中做客,山东诸郡司未必会专门派人到镜儿湖营地请他过来。
不管怎么说,林缚既然代表江东勤王师过来了,慰军银总不能太分彼此,只是席间寒暄议事,却分明的将林缚冷落在一旁。毕竟山东诸郡司方面列席的官员少说也是正五品的参政、参议或佥事,武官也少说是骑都尉以上的高级将领,要他们刻意讨好地位比他们低、又没有什么名望的林缚,太为难他们了。
不过议事明堂里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林缚,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就不时的观察沉默着喝茶的林缚。
林缚在山东倒不是没有一点名声,初入济南府,就直兵将左家直接当成土匪给剿了,还霸占了左官儿寨当营地,在济南府还是引起颇大的震动。
左家除了祖上当过户部侍郎外,此时在济南府也非没有半点势力,左家的老二左贵堂就在鲁王府担任管事太监,颇受鲁王元鉴澄的信任。
左家给林缚当成土匪给剿了、左官儿寨又给霸占过去当军营,左贵堂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到鲁王前请他替左家主持公道。
鲁王府的亲卫队也就一营六百多人,平时玩狗弄鹰、欺男霸女还成,但是直接拉出去,未必能打得过人家,元鉴澄便知会宣抚使司处置这事。
宣抚使司只答应事后放人,推诿说左家给抓了把柄在先,便是将官司打到中枢去,中枢也会先追究鲁王府御下不力。
这件事就给拖得不了了之;说到底还是林缚兵权在手,令地方只能圆滑的对待。
元鉴海念着左贵堂送给他几个漂亮的小妞,既然当面撞到林缚,就不能不为左家的事出一点力,微抬茶盅,朝着坐在斜对面的林缚说道:“林都监到现在都沉默寡言,对诸人议论就没有一点高见?”
林缚知道地方势力总是盘根错杂,他兵剿左家,将左家二十几口都扭送山东郡司落,便算是留了余地,他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跟精力将左家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这时候见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突然跟自己说话,语气听起来也不是特别的友好,他放下茶盅,不亢不卑的微笑道:“镇国将军抬爱了,林某人位卑言轻,对诸位大人议论还真没有一点高见……”
“是吗?”元鉴海神色稍冷的看向林缚,“林都监初到济南府,就擅自主张将左官儿寨霸占了,可没有让人感觉林都监位卑言轻啊?”
林缚心里想原来是替左家讨公道的,当世宗室子弟贵则贵矣,但是燕京方面最注重对他们的防犯,林缚也不担心元鉴海有什么能耐能咬他一口,笑着说道:“左家公然劫我江东勤王师左军前哨,镇国将军觉得林某人有什么处置失当的地方,还请直言。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镇国将军的训诫,林某人会铭记心里的。”
元鉴海脸色冷青,哪里想到林缚小小的七品都监,说话的口气会如此的强硬,他沉着脸要作,岳冷秋接过话来,问道:“林都监处置有何失当的,还请镇国将军直言?”好歹林缚是楚党的一员悍将,哪有给外人欺负的道理?再说岳冷秋打着要离开山东迂回到晋中的主意,才不介意跟山东地方搞差关系,关系搞得越差,他越有借口离开山东。
山东郡司官员立即省悟到楚党互为援应,又同为客将,岳冷秋没有不袒护林缚的道理。大敌当前,关系闹僵了,对山东地方大不利,山东宣抚使陈学尧忙出来打圆场:“镇国将军也是欣赏林都监年纪轻轻处事却少有的干脆果断,能率军驻在济南府,实乃济南府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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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兵甲
提督府的议事不能算愉快,各人心里打各自的算盘。网址
岳冷秋打定主意想尽快移师西向避开东虏骑兵主力,但是他徒有总督之名,麾下将官抱成团的抵制他,使他不能如臂指使的掌握东闽勤王师。
岳冷秋试探着要拉林缚率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随他一道西移,以此来削弱东闽勤王师内部对他的抵制;林缚只是将江东兵主帅程余谦拿出来当借口推搪,不明确说留也不说走。虽说同源楚党,相互援应是应该,但是林缚不可能在行动上受制于岳冷秋。
作为东闽勤王师将官团体的领头人物,陆敬严是靠战功晋升到当前高位上的,武勇不减、锐志仍在,欲在山东协守地方,与入寇东虏骑兵作战,建立功勋,但是又无法摆脱岳冷秋的节制。
林缚倒是想交好陆敬严,想着若是要一起留在济南府,彼此间要相互援应才好,在提督府举行的午宴席间,也刻意讨好。奈何在外人眼里,林缚是楚党的一分子,而且是为楚党冲锋陷阱的中坚分子,陆敬严作为李卓的旧部属,怎么可能对林缚有好脸色?
林缚心里也是郁闷,在岳冷秋面前,许多事情他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两浙勤王师的那员副将态度暧昧不明,打个哈哈、欲拒还迎,明显是嫌一万两慰问银子的开价远不足以令他率两浙数千精兵留下来为山东地方卖命。在林缚看来,这样的将领在关键时刻并不能让人放心信任。
从山东提督府衙出来,林缚心里压着事情,见天色尚早,也不急着出城返回镜儿湖营地去,便就带了七八名护卫在城中闲逛。
济南城不大,才六百步见方,还给会聚诸泉的大明湖占去三分之一的面积,林缚就沿着大明湖南岸石街信步而走。湖水结了冰,柳树叶片都凋零干净,只有稀疏的枝条垂下来,景色萧条。
林缚走到西城一座道观前,遇到林梦得派来寻他的人。
林缚赶到城东市集,林梦得从市集里出来,拉他走到街边一辆骡马大车旁,掀开漆布的一角,说道:“你看……”
映入眼帘的竟是两副鳞甲,成色颇佳,林缚喜道:“城里能买到这样的好东西?”将盖在车上的漆布都掀开,除了两副鳞甲,还有十几副优质组甲,棹刀、陌刀三四十柄,还有十几张蹶张弩,问林梦得,“都是在这里买到的?”
“关键是价格,你猜这两副鳞甲花了多少银子?”林梦得忙将漆布掩上,生怕财露了白似的。
“多少银子?”林缚问道。
“这个数……”林梦得买了关子,举起三根手指头。
“三百两银子?”林缚问道。
三百两银子折铜三十六万钱,在江宁能买好米六七万斤,四口之家,放开肚子吃,能吃二十多年,但是买成色这么好的两副鳞甲,林缚一点都不觉得贵。
虽说在江宁,这样的鳞甲价格能稍便宜些,但是如此关键时刻,一副防护力极佳、重量甚至比组甲还轻的鳞甲,让一名武勇过人的健卒穿上,无畏普通刀枪的砍刺,也无畏短距离的箭矢攒射,再配以大杀伤力的锋利陌刀或棹刀大器,能使作战协调性好的十五卒小队战力立即提高一个水平。
林缚以新编队法练精兵,便是以披甲陌刀手为五卒之核心,但是好甲难求,便是人数不过两百的集云武卫,优质组甲也才六七十副而已,想要给每个陌刀手都穿上鳞甲,只是奢望。
林梦得就像奸商一样的嘿然笑起来,鬼鬼祟祟的凑到林缚的耳边,轻声说:“这两副甲花了三十两银子……”
“……”林缚难以置信的盯住林梦得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没有骗我?”
“我能骗你?”林梦得反问道,“不单这两副鳞甲,这样的组甲也不要十两银子,二十柄陌刀,一共才三十两银子……”
“也是;但是你身边就七八人,也不可能用武力强买强卖……”林缚笑道,只是笑容在他脸上就持续了几息时间,转眼间笑容就在脸上凝固掉:除了武官士卒私下卖出外,林梦得哪可能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在市面上买到如此的精良兵甲?
“你想到了?”林梦得见林缚变了脸色,知道他想透其中的关节。
“嗯!”林缚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没有什么难猜的,只是乍看到这样的好东西,有些喜出望外了……”
“对方没有说身份,看他们的戎衣,应该是从燕南三府撤出来的镇军……”林梦得说道。
东虏兵锋直指燕南,燕南三府的守军溃败后,有大量的残兵败将撤入山东境内,德州不能给他们安全感,他们大规模的退到济南府境内。山东提督府有出面收拢这些残兵败将,使得济南府的守军规模增加到两万人以上。
林缚不以为收拢来的这些残兵败将短时间能有多少战力,但是也没有想到会糜烂到这种地步,武官士卒竟然将安身立命的兵甲公开拿到市集来贩买。
组甲、鳞甲是都卒长以上武官才会有的配甲,陌刀、棹刀也只有军中少数精锐战力才有配。
林梦得见林缚蹙着眉头久久不言,小声的问道:“对方说还有一批好货,量比较大,还有不少马匹,可以在城外转手,我们要不要接手?”
“接,怎么不接?”林缚恶狠狠的说道,“这些兵甲留在他们手里,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用来杀敌不成!”他靠车签调兵命令,交给身边亲卫,说道,“你们去曹庄,使赵青山将第四营调到济南城西南待命,调两万两银备用随军备用;使周普、宁则臣率第二、第五营进驻曹庄待命,使曹子昂在镜儿湖做出第一营、第二营拔营准备,使吴齐派斥候到济南府东北沿黄河往东方向侦察……”
“防止对方黑吃黑,只要赵青山率第四营来待命就可以了……”林梦得不解的说道,不理解林缚突然将左军五营都调动起来。
“这样的济南府,焉能久住?”林缚痛心疾的问道。
林缚痛恨那些吃国饷、不战而溃的蛀虫将领、官员,为数以百万计的民众给东虏铁骑践踏感到痛心,但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他有他处世的底线,但也不会空谈道义,人要活下去,先要务实。
东虏主力将来之时,济南众人各怀心思,下面的士卒又糜烂不堪,他不会为了心中的不忍,将追随自己的数千将士性命白白的葬送在这里。
林梦得也不多说别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去跟他们接触,争取在夜里将这买卖做成,免得夜长梦多……”
林缚点点头,说道:“只要是良兵利器、好甲好马,价钱不妨放宽松些,银子揣在口袋里是死物。你放出风去,我们在城西南玉符河畔设市,组甲、鳞甲、步弓、强弩、口外骏马,有多少,我们收多少,五万两银子都花掉也成……”让林梦得带着七八人去跟那些逃到济南府的残兵败将们接触。虽说从他们手里大量购买兵甲,有挖济南墙脚的嫌疑,但是兵甲留在他们手里,也不可能指望他们为守济南出力!这么一想,林缚良心上的不安就减淡了许多。
左军五营从江宁出时,三千将士多为新卒,东凑西凑的各式铠甲才四百余副,兵器都为简单的直脊刀、枪矛类;普通骡马好搞,好马也就是林梦得这次从德州搞来的两百匹口外骏马。
一路行来,林缚除了整训、拿沿途遇到的劣豪匪寨练兵外,此外最紧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的提高士卒武备。
江宁是帝国南都,江宁工部等衙门拥有全国第二大规模的兵甲制造工坊,又有专门的大型武库,优质兵甲相当好搞一些,地方上哪里可能搜集到大量的优良兵甲?林缚也没有想到在济南会遇到全面提高武备的机会,只是这样的机会想想都让人心寒。
林梦得走后,林缚也使众骑押着林梦得先前搜罗来的两大车物资出城去。
出西门时,遇到岳冷秋帐前的书记官宋博,宋博热切的招呼道:“林大人还未出城去,可准许小弟我夜间在城里做个小东?”
“怕是不方便,这城门要闭了,以后有机会再请宋兄吃酒。”林缚说道,他们是客军,夜里出入济南城不可能那么方便,再说他要赶着出城去,在玉符河畔设黑市从撤到济南府的残兵败将手里收购优良兵甲,哪有心思应付宋博?
宋博见林缚行色匆匆,百余骑押着两辆大车出城门去,眉头微微蹙着,吩咐随从:“有些诡异啊,你带两人跟过去看看,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林缚在江东名声鹊起,但是多半是践踏奢家得来的,奢家非但不会,还尽力在东闽隐瞒暨阳血战的消息,林缚在东闽人眼里,还是无名小辈。但对于宋家来说,即使没有宋佳私信屡次提及,一个使杜荣丧命、使奢飞熊折戟暨阳城下的林缚,也足以引起宋家的关注了。
既然能在济南府遇上,宋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直接接触的机会。
第6章 去燕南
接到林缚的命令,赵青山率左军第四营沿玉符河往前推进约二十里,到三榆庄与林缚汇合。网址
三榆庄,村头有三棵百年榆树而得名,离济南西廓城门有十三四里地,庄子在三天前给一伙从平原府撤过来的官兵洗劫过。
黄昏时,林缚在诸骑的簇拥下赶到三榆庄,村民们看着他们过来,都视如盗寇豺狼,有拖家带口在寒冷黄昏往庄子外逃的,有关门闭户躲在宅子里不敢探头的。
林缚勒令骑卒禁止进入庄子滋扰村民,都随他在庄子外下马扎营。
河边的泥土都冻严实了,非要用铁钎子、大锤,才能挖坑埋木桩子搭帐篷,费了半天劲,才搭起三座营帐来。等赵青山率左军第四营赶来,先拿帐篷布沿着树林外围了一道幕墙挡住从北面吹来的刺骨寒风,生火烧热水浇透冰土,才赶在后半夜之前搭出一座简易营寨来。
林缚便在这里半公开的收购兵甲,不仅使林梦得暗中联络已经给山东提督府收编的士卒武官,还派出数队人马守住北面进入济南的道路口子上,直接向正逃往济南的散兵游勇收购兵甲。
对那些给东虏骑兵杀破胆子的燕南镇军来说,赶到济南城,看到这里聚集大量的军队,心里便觉得安全许多,编制给打散,都已经成了残兵败将,也不怕给追究兵甲丢失的责任,眼下最紧要的是拿兵甲换些银子,到城里的酒楼妓寨里过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便是死了也捞回些本来,哪个还记得守土卫国、保家护民的责任?
这些散兵游勇来,也不计较一柄好刀或者一件好甲能换多少银子。他们仓皇逃出来,身上缺的就是银子。即使打家劫舍,所行过的都是乡野地方,又能打劫到多少银钱?
兵甲留在身上是累赘,难不成有一把好刀、一件好甲还敢回过头跟东虏骑兵厮杀去?银子却是极好的东西,能吃酒、能玩姑娘,等东虏退出去,再回燕南军营,还愁没有兵甲补?
往往一件优质组甲只需要七八两银子就能买下来;一柄精钢陌刀能给一粒银锞子,已经是十分的慷慨了;步弓、臂张弩能换一袋铜钱走,口外骏马也只能当作寻常耕马来卖;铁簇棱箭更是便宜到两三枚铜钱一羽,便是将铁箭头掰下来当铁块来卖,都不只这个价……
林缚陆续将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都调到三榆庄附近,六七天的时间,就在三榆庄以及北边进济南的道路口子上搜罗了各式铠甲一千四百余件、步弓一千一百余张、军弩四百余张、箭袋两千余只、各类箭矢五万余支,精钢陌刀、棹刀、戟刀、斧锤从数十件到数百件不等,枪矛近两千支、军马三百余匹、驼马六百余匹,还有七张安装在独轮战车上的三弓床弩……
林缚不知道该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欣喜是好,还是感到悲哀是好。
欣喜的是,这数日来他为这些军械花了约四万两现银,但是这批精良军械即使放在武备较充裕的江宁,也要值上二三十万两银子。
左军五营是民勇募兵性质,正常情况下,林缚就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花再大的代价,也找不到渠道去获得这么多的优良武备。
悲哀的是,朝廷在燕南三府诸镇官兵身上每年所花费的粮饷折银数十万两之巨,每一件铠甲、每一柄枪矛上都凝结了那么多的民脂民膏,临到头来,却给这些官兵拿来换几两买酒狎妓的银子。
岳冷秋与陆敬严在是走还是留的问题意见分歧、矛盾激化到公然瞪眼拍桌子的地步了。岳冷秋正抓紧时间拉拢军中武官跟他走,他毕竟是堂堂正二品的总督,陆敬严连提督都不是,在岳冷秋软磨硬泡的工夫下,好些将领都变得摇摆不定。
宋博知道再闹下去,东闽勤王师多半会兵分两路,东虏前哨骑兵已经越过黄河进入济南府境内了,越来越明显的趋向表明东虏骑兵主力会南下山东;岳冷秋再不走就没有借口走了。
山东郡司也在德州、临清、济南等要地集结数万大军,想凭城坚固。在山东境内滞留的诸路勤王师兵马人数也过五万人,只是朝廷的诏告迟迟未来。诸路勤王师既没有协守地方的义务,山东地方更没有调动诸路勤王师的权限。
宋博作为总督府文职,只能跟岳冷秋移师西进,没有选择随陆敬严留下来的权利,再说陆敬严也不可能放心宋家子弟留下来。
过了今日,便是腊月了。
宋博牵了一匹瘦马,带着两名随从,告假到三榆庄来。
寒风萧瑟,济南府境内的河流都冻了严实,曾经能依仗的天险黄河、小清河,也变成利于骑兵通过的通途。
虽然济南城集结了近四万兵马,又能凭城而守,但是宋博对济南城的命运并不看好,他坐在马背上,看着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的连绵营帐,貌似林缚这几日将人马从可依险而守的山地里都拉了出来,令人搞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宋博带着随从牵马走到军营辕门前,投了拜帖求见林缚,心想:他今日总不该再躲着不见吧?
不断的有人拉着骡马大车进营寨,林缚在三榆庄半公开的从溃逃到济南的燕南官兵手里收购兵甲,差不多已经是济南城里半公开的秘密,只是没有人出面管他。
济南城哪个带兵的将军会自掏腰包给手下兵卒改善装备?手里有余财多为生性贪婪之辈,爱惜士卒、不克扣粮饷的将领手里又哪有余财?倒是地方上有不少寨豪也暗中收购兵甲好加强寨丁的战力。
唯有逃过来的燕南官兵是扶不起的阿斗,山东郡司这边甚至都不能训斥!
片刻之后,林缚就派一名亲卫过来领宋博及随从进营地。
这里是左军第一营、第二营及工辎营的驻地,宋博远远看见工辎营前好些个工匠正在场地上将十数支长矛截短后拿木板卡死、安装在独轮车上。
这种战车形式古怪,固定卡死在独轮车上的长矛整齐的分列成两排,一排斜指前方、一排正指前方,在车尾端还有两面燕尾盾牌并排固定在车架上。
场地那边已经改造好几十辆这种盾矛车,还有好些士卒正拿这种盾矛车在校场演练车阵。宋博借着走路的空当看了一会儿,转念间想明白过来:这种盾矛车,特别是几十辆、上百余辆联结成车阵,在野外能有效防止以弓箭与直脊刀为主要作战兵器的东虏骑兵的冲击。
在济南以北平坦的平原地形,以两名士卒推一辆盾矛车,数十辆车联结,甚至能反过来压制骑兵的阵形。
两辆车一合,就成为双轮车,驾上马,在济南以北的平坦平原上,拖着就走;车尾还有少许可以放置粮草或坐人的空间。
江东兵难道是在为野地与东虏骑兵接战做准备?宋博心里暗暗吃惊,真难以想象,这么一支临时招募的军队,林缚竟有与东虏骑兵在野外作战的勇气。
不过见这边大规模的造这种盾矛车,宋博心想林缚这几日来收购的兵甲不少。
一辆车差不多插满了十**支短矛、两面大盾,就算造一百辆车,除了独轮车外,也要用掉近两千支矛、两百面大盾,手里没有充足的军械,还真是无法这么奢侈。
一般在守城时,会造几十辆来,当城门给撞破时可以拿来塞门防敌突击用。
宋博心想:林缚拿独轮车大规模改造成盾矛车,应该不是为守城门用。
林缚派来领宋博进来的亲卫也不介意宋博在营地里东张西望,看他走走停停,也不催促,明显是得了林缚的授意。
营地临河的空地上,百余名士卒正用臂张弩、蹶张弩练习射击;不足百步宽的玉符河对岸竖了许多靶垛子,横斜插满了无羽箭。
相比较步弓,弩箭操作简便、射击稳定性要强得多,虽说射慢,但劲力足、穿透性强,也更适合新卒经过短期训练就能掌握使用。
斜穿过近半个营地,走到林缚的主帐前,在掀开帘子前,宋博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营地里诸兵种训练如此整齐有素,暗暗心惊:这果真都是招募不足两个月的新卒?
左军五营三千士卒当然不都是招募才两个月的新卒。
河口民勇、西沙岛民勇除了在招募入伍前有过半个月、一个月的基本军事训练外,最关键的是林缚及左军诸将在这些民勇心目的威望极高。
将领、武官要在士卒当中培养这么高的威望,不是短时间市恩或严苛的军纪就能做到的。训练时,士卒的配合与否、积极与否,对训练成果有着极大的影响;对敌作战,这更直接关系到一支军队的内部凝聚力。
河口之战后,林缚将河口一战中受伤的二三十名武卫留在河口负责编练民勇之事,还有随赵青山一同应募入伍的十多名林家乡勇老卒,他们都是河口募勇的骨干分子。
林缚先后将近五十名受伤武卫留在西沙岛,有一部分人编入乡营,还有二十余人负责民勇的编练事务,这次也一起编入军伍。
此外,林缚还从长沙岛调了百余精锐战力打散编入左军五营。
有河口民勇、西沙岛民勇为主力,有一百六七十名精锐老卒填入其中为骨干,又有一个半月的行军训练进行磨合;训练以及作战经验的提高,没有条件、没有足够的时间难以补足,但是林缚千方百计的提高左军五营装备,差不多也达到镇军主力军的水平。
左军五营虽然离天下强兵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也绝不是一触即溃、可以给随意欺负的软蛋兵。
林缚在营帐里正与曹子昂、吴齐看河济地形图,看到亲卫将宋博领进来,放下手里的炭笔,笑着说道:“我还打算找时间跟宋兄道别呢,没想到宋兄先赶过来了。怎么了,岳帅也做出移师的决定了?”
“岳帅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不过也快了,”宋博心知林缚也清楚东闽将帅不和的事情,但也没有必要说太细,只问道,“林大人这是要移师往哪里去?”
“我们,北上,去燕南!”林缚手指张开,压在地图上,正压在东虏主力正集结的燕南地区。
“……”宋博愣怔的看着林缚,谁能想到林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既不留在济南协守,也不避战去晋中,竟然要直接穿插到燕南三府地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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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城门观战
寒冬腊月,即使晴好天气,站在廓城北城门楼子上,给寒风吹在脸上,也跟给刀子刮过似的。
远天之际,给冰封的黄河仿佛一条素白的布带蜿蜒嵌在褐黄色的广袤原野间,满眼阴凉之色,一点绿意都没有。十几拨从北面退过来的难民稀稀拉拉的,远远看着他们蹒跚而行的模样,便知道他们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在他们蝼蚁般蠕行的队伍中,也感觉不到多少生机。
战事越紧,随着东虏前哨游骑进入济南府的侦察频率越高,众人心头的阴云越大越沉重,偶尔不晓得从何处窜飞出来的几只飞鸟仿佛这原野天地之间仅存的活物,
突兀的,一队骑兵从正北上临河丘陵的侧后绕出来,在原野快奔驰。那些如蝼蚁般蠕行的难民仿佛给浇了沸水,顿时搅动起来,顾不上收拾家什,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开。
那队骑兵才六十多人,一人两马或三马、背弓胯刀、褐色甲衣,是东虏前哨游骑。
“贼娘的!”陆敬严骂了一句,东虏前哨游骑仗着马多、脚力好且骑术精湛,两三百里的纵深,数十骑、百余骑也敢随意穿插如入无人之地,偏偏这边没有好的应对之策。
东闽兵多为步卒,只有数百骑护卫,也不能放出去追逐东虏前哨,关键他们从南方带过来的马,一时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都蔫不拉叽的。
济南府当地的驻军里有两千余骑卒,但都是一人一马,十里二十里的短距离追出去还能咬住,路程再长,就会给轻易的甩开。马力减弱,骑术又不如东虏精湛,三四倍于敌的骑兵追出去,追出一段路后,又经常给东虏前哨游骑反过来追着打;要是附近有两三股东虏游骑合拢,伤亡会更令人胆寒。
东虏前哨游骑刚来济南府境内骚扰、侦察时,驻军还派骑兵出去驱赶,吃了几次伤亡较大的亏后,看着东虏哨骑过来在城外逐杀难民,也无动于衷,只闭城不出。
东闽兵还没有最终决定走或不走,陆敬严便擅自主张揽下协守北城的差事,这会儿看见东虏哨骑出现,也不敢有用没用,便打算派一队步卒出城去:怎么也不能坐看东虏哨骑就在城外如此猖狂的逐杀难民,这对守城士卒的士气伤害太大了……
陆敬严正要下令派兵出城之际,西北玉符河汊子口方向又驰来一队骑兵,约有一百七八十人,先呈两队线性并列急驰,距东虏哨骑约两里许,呈扇形散开包抄东虏哨骑后路,这时候从城西北也驰出一队百余骑兵往东虏哨骑当面迎去。
“江东左军!”
听着这一声惊呼,陆敬严回头看了一眼,是他麾下的一名都卒长在大惊小怪。
陆敬严没有吭声,西城外驻军只有林缚所统率的江东勤王师左军五营,眼下出兵迎敌的这两支骑队虽然没有竖起旗帜来,但是他知道,除了林缚之外,没人能这么快的派出骑马来,玉符河汊子口的那支骑队,应该是早就埋伏下的。
陆敬严便放弃出兵的打算,站在城门楼子下看着北面寒风如刀的原野。
闯入济南城北原野的那股东虏哨骑并没有因为有近三百骑兵赶来合围就有多少惊慌,反而先将大道上的难民冲溃,也不管后路,集结着往济南城西北驰出的这股骑兵迎来,打算将分开的三股骑兵各个击溃。
“太托大了!”
陆敬严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济南城北门守军诸将官,不知道何时岳冷秋从另一侧的登城道上城门楼子来,他也神情凝重的看着北面的原野,低声评价,不知道他是对林缚将近三百骑兵分成三股有意包围东虏哨骑的战术安排有所不满,还是对林缚欲率江东左军独进燕南的决定不满。
东虏派出来纵深穿插的哨骑都是精锐,即使江东左军也有一些精锐,陆敬严心想林缚将三百骑兵在野地分成三股合围跟东虏骑兵精锐的战术安排多少托大了。即使江东兵每队骑兵有百骑对七十骑的人数优势,兵员素质差距却较大,而且三队骑兵拉开的空距太大,给敌骑各个击破留下足够的时间。
陆敬严对身为楚党后起之秀的林缚也无太多好感,前些天公然在城西收购南逃残兵的兵甲,摆明了是挖济南府的墙脚——这些残兵本来就应由山东提督府收编。不过从林缚宣称要领兵独入燕南、此时又派兵迎敌,陆敬严对林缚的感观就稍好一些,这时候在济南府内主战又能积极迎战的官员将领不多见,他也不知道林缚对眼前穿插进来的小股流敌能否取得好的战果。
骑兵冲突,四五里地不过眨眼间的工夫,陆敬严便看到从城西北驰出迎敌的那队江东左军骑兵手持大弩在与敌骑相接之前,便离开大道,转往左翼的原野,侧翼相接之时,弩槽中百余支弩箭一齐射出。
不管东虏哨骑多精锐,但是在接战的第一轮对射中,弩比骑弓要便捷太多。虽说臂张弩在马背上重新装箭很困难,但是陆敬严看到这队江东左军骑兵根本就没有与敌缠战的意思,射空箭之后便挂起大弩打马北窜,也不顾阵形混不混乱。
“这倒是一策……”陆敬严心里暗道,有北面两队骑兵策应,给打乱阵形的东虏哨骑也不敢放肆的放马去追击,再说侧面给百余支弩箭打了个正,连人带马伤亡不少。
这时候陆敬严果然又看到有数队步卒从城西北角缓缓行出,数十辆“飞矛盾车”横行于前,每行百余米便稍作停顿整饬队形,压迫停滞在大道上的东虏哨骑。
北面的包抄骑兵增加到三百骑以上,除了最初从玉符河汊子口包抄出来的那两队骑兵仍坐在马背上外,从侧翼斜插过去的那百余骑都下马来,给臂张弩重新装箭上弦,也没有再上马,而是在两队骑兵之间结阵。
在快奔驰的马背上,弩箭的准确性要大打折扣,但是下马结阵,东虏哨骑能骑马的都不足七十人,自然不敢从正面对弩阵动冲锋,但是弩阵的侧翼又给两队骑兵护住,不给他们迂回的空隙。
虽说在整个北面战场的侧面还有较大的空隙可供东虏哨骑穿插突出包围圈,但是这队东虏哨骑显然没有给打痛,停留在大道上犹豫不决,看情形还是想冲击当前的步卒车阵。
东虏骑兵破边以来,特别是杨照麒所率的晋中兵给全歼之后,他们就没有遇到像模像样的敌手,有这样的心态也很正常。
陆敬严这时候也知道林缚是利用敌人骄横轻敌的心态诱敌冒进到内线来,他好从容的布下包围圈……
东虏哨骑三度尝试从侧翼突进江东左军兵卒的阵列,但都给枪矛、刀盾、陌刀及弓弩混编飞矛盾车的步卒阵列击退。待这伙东虏哨骑浑身裹伤想突围时,江东左军的一营兵马已经完成对他们的合围,留下来的空隙也就一箭射距。
这伙东虏生蛮也当真是彪勇,决心要突围时,硬是先不顾伤亡冲击步卒阵列的侧翼一角,将步卒阵列往内线压迫使阵形散乱,再毫不犹豫的贴着步卒阵列的边缘驰到外线,往黄河沿岸逃窜。
江东左军分出一队骑兵咬尾追击,追到黄河沿岸射杀数人落马,割了级便折返往回赶,仅任十余东虏哨骑越过黄河往北逃窜;城西北角受伤落马的东虏哨骑这时候也已经给干净利落的剿杀,一并割了级。
待追击的骑兵返回,城西北角的江东左军阵列里便分出一队骑兵来,每人提着几颗割下来血淋淋的头颅,到北城门将头颅掷下。
为的髯须汉子朝着城门楼子高喊:“江东勤王师左军第一营割得生蛮级五十七颗,请山东提督府派人查验……”紧接着,这队骑兵又骑马驰回原处,收拢阵形往三榆庄营地而去。
“那骑马的好像是陈将军麾下的敖胡子,听说陈将军率部北上时给他怂恿了数十人跟着一起逃了,海捕文书还到诏武来——他怎么会在江东军中?”陆敬严身后的都卒长小声的说道。
“不要乱说什么。”陆敬严沉声吩咐道,林缚在江东军中收留几个逃卒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事情闹开来,反而令陈芝虎脸上难看,陆敬严要身后的都卒长收声不要再提这事。他对陈芝虎部的前锋营副统领敖沧海也有些印象,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看他刚才领着骑兵作战也十分的骁勇,也许带人脱离陈芝虎部另有苦衷。当然了,陆敬严对敖沧海投靠林缚也感到十分不解,林缚到现在才正七品的都监,麾下几名营指挥也才授正九品的低级武官衔,而敖沧海未脱离陈芝虎部时就已经是中级武官。
岳冷秋绷着脸下了城门楼子,北城守将派人出城门将东虏哨骑的级收回来记功。
陆敬严看着城门前血淋淋的几十颗头颅,若有所思,心想林缚将五十多颗东虏头颅掷到城门前大概是在表明他要独进燕南的决心。也难怪岳冷秋脸色难看,他原打算是拉林缚一起移师晋中的;林缚根本就没有给他面子的意思,提出要独进燕南,更是令他难堪得很。
这样的小胜对整个北方战局没有什么影响,以陆敬严的眼光看来,江东兵还很嫩。都将七十余东虏哨骑诱入一营兵力的包围圈里,在完成合围前还是给近二十人成功突冲了出去,远远不能算一支天下强兵。但是在所有滞留济南府境内、怯敌畏战的驻军、客军以及逃军来说,表现出坚定作战意志、甚至狂妄到要独军挺进燕南的江东左军又是那么耀眼。
陆敬严远远看去,北面大道上给东虏哨骑冲散但逃过给残杀命运的难民们劫后逃生,好些人都跪在大道上朝正回师返回三榆庄营地的江东左军官兵叩头。城门楼左右观战的兵卒目睹了这场就生城西北角下的战斗,似乎也恢复些胆气,北门守将还派出一队兵马到将散落在原野上的无头尸拖回来,大声吆喝着要将级与无头尸拿到城里挂起来示众。
陆敬严朝左右麾下武官吩咐道:“认真学着点,不要看不起人家新募之卒,城下五十七颗级不都是纸糊的。还有敌骑来袭,你们要用些脑子去打,总不能连三五十颗级都拿不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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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投效
在玉符河东岸稍高的河岸上,林缚勒住缰绳,骑在马背上目送士气高昂的将士们从他眼前回师返回三榆庄营地,面露微笑,看到有认识的士卒,还扬手打招呼。
曹子昂知道在这样的微笑下林缚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从进入济南府境内来,林缚从江宁出时还丰神俊貌的脸颊就跟刀削似的,瘦了不止两圈,做出北进燕南的决定以来,他营帐里的铜油灯常通宿不熄。
东虏南下山东已经能肯定,但是济南能不能守住、能坚守多久才失陷、济南以东的府县能坚持多久,都很难预料。虽然会避开东虏骑兵主力,但是北上燕南、挺进敌后,仍然是一段艰苦卓绝而充满凶险的道路。
眼下除了耐心等候北上的时机外——必须要等到东虏主力正式展开对德州、临清诸城的攻势,切断山东与中州、晋中的联系,才是左军五营往东北方向穿插的时机——还要对左军五营做充分的动员跟行军前准备。一旦他们越过黄河,东虏主力又攻破德州、临清、聚兵济南府,他们想从济南以东府县获得补给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而要保持相对较好的机动性,无关的辎重就必须都削减掉,补给也不可能携带充足。
“虽说小胜无关大局,但是左军五营这几日在济南府境内还是要积极寻觅战机,”林缚挥起马鞭指向北面的黄河方向,与左右随他到河岸来观点的众人说道,“要尽可能创造围歼渗透进来的东虏前哨骑兵的机会——在北面的德州以及西北面的临清城未失,东虏主力便不能到济南府来,济南府还处于内线,渗透进来的东虏哨骑多在数十骑到百余骑规模,这为我们积累与东虏骑兵作战经验提供很好的条件。此外,频繁而积极的小胜,不仅对提高我左军五营的士气与作战锐志有很好帮助,也能促进济南府守军提高士气、恢复与敌作战的胆气。济南府守军抵抗意志越强,越能吸引东虏主力,我左军五营挺进燕南后的压力也越小。若是济南能守住不失,东虏主力将最终被迫沿太行山西麓打通返回燕山的通道……”
孙文炳牵着一匹瘦马,站在众人之后,也循着林缚马鞭所指向北望去,林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挥鞭北望,让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英雄气概。
孙文炳今日过来是跟林缚告别的。
林缚决意率左军五营北上,西河会众失去漕船之后,也无法在后勤上给勤王师左军提供多少帮助,孙文炳也打算收拾行装,率数十会众从陆路返回江宁去。
孙文炳午时骑马赶到三榆庄来,赶上左军在济南城北设围伏击东虏哨骑,也随行来观战。这一战虽算不上多少精彩,但是比起困守城池不敢出战的满城官兵,左军士卒则尤其的英姿勃、壮烈满怀。
看到那些伏地跪谢的难民们,孙文炳心里生出许多的冲动,就是要随林缚北上。
孙文炳不能不管随他北上的数十名西河会众,还有他要先回故里西河县,将留在老家里的人都接到江宁去避兵祸,肩上的担子不轻,哪里能随随便便的丢下?
孙文炳心里犹豫着,也不提告别将行的事情,待将这边士卒都归营后,说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赶在天黑前骑马返回镜儿湖营地。
左军五营士卒差不多都从镜儿湖营地转移到三榆庄,做好出北进燕南的准备,镜儿湖营地除了数十西河会众之外,就剩下一些将随西河会众一起从陆路返回江宁的伤残士卒。
“文炳,左军五营何时拔营?”
孙文炳看见男扮女装、脸上拿炭粉抹黢黑的婉娘从营地里走出来,随身还拿着一把腰刀。他将瘦马交给随从牵去马房,跟婉娘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具体行程?你倒是给我小心一些,你要再偷偷溜走,大伯不好意思剥我的皮,我爹也会将我的皮剥掉……”
“你好意思说我,要不是我帮你,你能做这些事情?”孙文婉说道,“那说定我们南下的行程没有?”
“……”孙文炳挠了挠头,说道,“忘说了。”
“忘说了?你今天去三榆庄,不是专程说去辞行的?”孙文婉不可思异的盯着堂兄孙文炳。
“……”孙文炳将午后济南城北的野战给婉娘说了一遍,也没有说他起了心思想跟林缚他们北上,只说道,“给这事一打岔,便忘了。”
“我能带会众先去西河,将老奶奶他们接出来一起去江宁避难……”孙文婉猜透堂兄孙文炳的心思,说道。
“真的?”孙文炳不加掩饰的欣喜问道,“我不跟你们南下,你能将这些事都做好?”
“有什么事情我做不好的?”孙文婉反问,又说道,“但是你日后不能告诉嫂子是我怂恿你随军北上的,不然嫂子非恨死我不可?”
“那你就不担心我北上会有危险?”孙文炳笑着问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今日马革裹尸还,总比他日国破家亡强,”孙文婉抓紧手里的腰刀,有些女子少见的刚烈性子,说道,“我恨不能也是男儿身呢,好跟你们一起北上。”
“你就不要妄想做花木兰了,”孙文炳笑道,“你回江宁便说我大腿生了疮,不能走路也不能骑马,就不能走山路跟你们去西河,只能坐车跟着勤王师北上——你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婉娘将责任主动承担过去,孙文炳也放心她有能力带会众先去西河、再将老家人一起接去江宁。放下这个心思,孙文炳找来几个老成持重的会众,将南下的事情仔细安排了一遍,就带着五名愿意跟他一起随军北上的会众趁夜赶到三榆庄营地。
孙文炳赶着林缚与诸将率士卒夜间出营去了,营地只有曹子昂与林梦得两人在。当时正有十几名逃到济南的燕南人到营中来,为是河间府的一名秀才,也姓孙,孙尚望,三十一二岁,孙文炳赶来时,孙尚望正慷慨陈词要带着十多名河间府同乡加入江东左军,恳请这边收留。
曹子昂只使孙尚望与十多名河间府乡民先在营地休息,凡事要等林缚回来再定。
林缚并没有隐瞒他要率军北进燕南的意图,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抱质疑的态度,以为林缚不过是在国难当头表态赚一些名望罢了。今日城下一战,虽说只是小胜,但也使困守济南城里的一部分人开始相信林缚有北进的决心跟胆气。
孙文炳与林梦得也熟,等将孙尚望等人送去其他营帐休息,他便直接跟林梦得、曹子昂说明要随军北上的意思。
林梦得亲领工辎营,在东虏骑兵能辐射到的区域里,辎重后勤的责任异常重大,稍不留意将成为拖累全军的累赘,后勤补给供应不足,将严重影响到全军的战斗力,林梦得肩上的担子不轻。孙文炳愿意随军北上,林梦得自然最是欣喜,再说孙文炳没有什么不好信任,能力也有,不等林缚回来,便与曹子昂一起做主将孙文炳留下来。
济南廓城内西南高地军营,寒风吹过,出鬼哭狼嚎之声。
“明日我就移师往聊城,再北进晋中,”岳冷秋在帐中灯下的脸阴沉冰寒,拍着桌子,睁着眼睛看着陆敬严,“你不走随你,谁愿意跟你留下来,都随你们,要我签军令也可以,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你们今日选择留下来,日后东闽将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
陆敬严坐直腰,将头盔拿起来捧在胸前,站起来给岳冷秋行礼,说道:“多谢岳督成全!”
岳冷秋看着一个个随陆敬严站起来的武官,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岳冷秋签军令,愤慨的丢给陆敬严;营帐里压抑到极点,怕稍不注意的就引岳冷秋雷霆怒火迁到自己头上来。
宋博心里也微微胆颤,怕不小心做错事情或写错一个字就挨训斥。
看着岳冷秋愤怒的挥手让陆敬严与诸多决意留下来协守地方的武官都从他营帐里出去,就在岳冷秋低头的一瞬间,宋博分明看到他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这一丝冷笑令宋博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越想越心寒,啊,岳冷秋哪里是愤慨?他心里是巴不得陆敬严跟他在这里分兵。
在朝廷将陈芝虎等部陆续调出东闽后,还留下陆敬严等骁勇宿将镇守东闽要地压制奢家。
东闽军中这些骁勇善战的将领都是在李卓麾下成长起来的,根本就不可能对总督岳冷秋忠心耿耿。相反的,由于楚党极力打压李卓,限制李卓在江宁守备任上挥作用,陆敬严等李卓的旧部下对身为楚党核心人物、战后跑到东闽摘李卓桃子的岳冷秋也天然厌恶,从岳冷秋到东闽赴任的那一天开始,在许多事情上都抱团抵制他、制肘他。
宋博这时才看到一个关键问题:岳冷秋此次率师勤王,挑选出来的统兵将领多为平日在东闽抵制他最坚决的那些人。
岳冷秋北上到济南后就判定东虏主力会攻济南,他巴不得陆敬严等将领留下来协守济南。
陆敬严等将领若协守地方立功,将东虏主力逐出山东,谁也不能否认是他岳冷秋作为东闽总督签军令使陆敬严诸将率东闽军一部留在济南协守地方;要是陆敬严诸将战死或在战中撤退,自然也就不会再是岳冷秋在东闽独掌大权的阻碍。
更为重要的,别人也无法指责岳冷秋避战,因为谁也不能说陆敬严所率留守济南的东闽兵就不是他麾下兵马。
他这戏演得太好了,几乎将所有人都瞒了过来,宋博都感觉到背脊有冷汗渗出来了,他低着头抄录书文,不敢让岳冷秋看到他脸上异样的神色。
岳冷秋在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注意他的计谋会在不经意间给宋博看透。
不管怎么说,林缚做出独进燕南的决定,令岳冷秋很难堪,他终是明白林缚是顾悟尘的门人,并不是同源楚党、再许诺些小恩小惠就能将林缚轻易拉拢过来的。
岳冷秋始终也想不明白林缚为什么要冒险北上。
虽说东虏主力会给吸引到济南府来,但是在燕南地区的北方,东虏要防备京畿方向的官兵,留防的骑兵不会少,三千江东兵很难直接穿插到京畿去。只要在野地遭遇千余虏骑,三千江东兵就很难摆脱甚至有全军被歼的危险。特别是济南府以及济南府以东的府县陷落之后,三千江东兵在燕南将陷入退不能退、进不能进的险境,补给都成问题,东虏也将有能力抽出更多的骑兵去清剿燕南地区的抵抗势力。
三千江东兵也许能抵抗住一千虏骑,但是三千虏骑、五千虏骑、八千甚至一万虏骑呢?在给东虏骑兵洗劫一空的燕南地区,补给怎么办?
到底是多大的功名值得这竖子如此一搏?岳冷秋心头暗想,从林缚表态要领军北进之后,在济南府就的确赚了许多名望;但是再高的名望,也要留着命享受才行;也许是年轻太轻了、气血太旺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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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拔营
崇观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东闽勤王师在济南兵分两路。东闽勤王师主帅、总督加兵部侍郎衔岳冷秋率六千精卒移师西进,一日强行近百里,便横跨黄河进入广平府,欲从广平府西境的涉县谷道横穿太行山南部山地进入晋中;诏武镇守加轻车都尉衔陆敬严率七千精卒留驻地方、协守济南。
十五日,在邢州府阜城、赵县、宁晋等地集结的东虏主力移师南向,直逼平原府,十六日,万余东虏骑兵穿插到德州与临清之间,夜袭武城,一夜而拔,切断德州与西面的联系,开始实施对德州的合围。
林缚于十六日率江东左军从济南城西三榆庄从拔营北进。
午后阴云如铅,乌沉沉的压在城头,寒风从毫无遮挡的河冀平源呼啸而来,吹在脸上有如刀割。空旷的原野上,除了那些衣衫单薄、神情萎顿的难民外,再无活物,偶有一只老鸦站在枝头出一声哑鸣,划破萧索冷寂的阴霾天空。
这会儿已经有雪粒子落下来,从济南开拔的第一段路就显得艰辛。
林缚眯眼看着北面的黄河大堤,脸颊两侧的缨带子珠粒给吹得刮在耳朵上生疼。虽说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对行军极为不利,但是东虏骑兵已经大量涌入平原府,他们要从平原府西南斜穿过去,暴风雪则成为一种有利的掩护。
“咚咚咚!”
身后济南北廓城头传来一阵异响,林缚回头望去,守军站在城头女墙后以刀击盾出雄壮而有节奏的声响给他们饯行。济南守军知道江东左军与岳冷秋不同,江东左军北进,是在走一条凶险而艰难的道路,即使避开东虏主力而行,只要迂回到燕南境内,也能有效的缓解济南府所承受的压力。
江东左军的行列也自的或以刀击盾或挥枪矛边往前行边回应城头的壮威。
隔得远,看不清楚城头诸人的脸,陆敬严惯穿一身绯红色甲衣,站在城头尤为明显,仿佛一樽塑像,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这边。不管陆敬严有没有看到,林缚伸手抬起盔沿,以作敬意。
“东闽五虎,以陆敬严性子最刚烈,也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换作董原或陈芝虎,多半会随岳冷秋移师晋中以避强敌,”敖沧海勒住缰绳,使马儿在林缚身边踢蹄踟蹰不行,眯眼看向城头,“如今五虎都七零八落,无一人在李卓帐下……”
这大概也是李卓的性子,轻易就让东闽军四分五裂了,林缚微微一叹,换作他便会称病留在东闽,中枢也奈何不了他。林缚不多想什么,轻夹马腹,驱马随军前行。
黄河、卫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上,暴风雪呼啸而来,雪粒子打了笠兜上簌簌有声,一队骑兵约三百余人逶迤而来。褐色衣甲、短衣窄袖、背弓胯刀,大半脸藏在笠兜里以避风雪,却是游曳到平原府腹地临邑县境内的一队东虏骑兵。
以东胡军制,三百骑为一营,以佐领为指挥,五营为旅,以参领为指挥。这队骑兵约三百余人,恰是东胡一营编制,领头的军官却是东胡军中的一名参领。
“那颜参领,”一名东胡骑士驱马赶到前头,将遮着脸的笠兜子拉开,跟队的将领说道,“这鬼天气,济南府的那些个龟卵子哪个敢出来?我们回去吧……”
“那图真,这些天进入济南府的哨骑损伤颇大,以致小队哨骑都很难渗透到济南府境内侦察,南朝在济南府聚集的军队可能要比燕南的守军强一些,很可能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为的将领将笠领解开,露出络腮胡子的脸来,瘦脸狭目,左颊有一道疤,年纪才二十三四岁,吸入冰寒的空气,呼出白腾腾的气来,摘下手袋,弯下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皮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御寒,“打济南之前,先要拔德州、临清,剪除其屏翼;南朝在山东的官员也应该知道德州、临清对济南的屏护作用,很可能会派出援兵。围歼杨照麒部那一仗,你也有参与,南朝兵可不都是软蛋货,马虎不得……”
后来赶来的骑士年纪也不大,二十二三岁左右,身为额真武士,只是那颜参领的副手,他对那颜谨慎的话满不在乎,只是限于身份的差异,也不便出口反驳,只是满眼不屑的眺望南面。
从宣化破边以来,十万大兵分六路入侵,除高阳一战围歼南朝提督杨照麒部算是一场硬仗来,两月余来,破城三十二座、受降七城,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即使哨骑进入济南府侦察稍受挫,也不能证明南朝兵就不是软蛋货,年轻气盛的那图真满心不屑,他们刚刚从临邑县城驰过,能清楚看到城头守军惊恐的神色。要不是那颜阻挡,他都想以三百骑直接将临邑县攻下来。
那颜骑在马背上将酒袋子挂好,他清楚自己的副手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管,只是背着风眯眼也眺望前方,只是暴风雪里看不了太远,从简陋地图上他知道前方就是济河县境内。听抓来的南朝民说,过了济河县,天气好些,就能看见南面巍峨的泰山,可惜这会儿,远天灰蒙蒙的,能看到一两里外的地方就算不错了。
在破边入寇之前,军中诸将甚至包括大汗都没有想到此次入寇会这么顺利,也没有想到会有进入山东的机会,事前对南朝的军事侦察很不够,对南朝山东官员将领驻军了解都很不够,只能战时派哨骑渗透侦察。
只是这十数日来,哨骑只要越过济河,便是在野外也会受到坚决的阻击,这是破边侵入燕南以来少有的现象,帐中诸将以及大汗对此都不得不引起重视。即使无法得到进一步的情报,纷纷猜测南朝很可能在济南府境内聚集了精锐部队等着他们赶过去进行大会战。
为保证攻德州时不受南朝济南守军的干扰,大汗甚至将进逼山东东面的一路骑兵调过来加强正面的攻击力。
南朝人丁充足,十六郡,每一郡的人丁都是东胡的数倍、十数倍,随便死上十万八万壮年男子,一点都不伤筋痛骨,但是东胡耕战一体,此次入寇,男丁十中抽三,可以说东胡精锐咸集在此。
前面打得再顺利,只要一次受重挫,也是族人所不能承受的损失,诸事不能不小心啊;若是济南不能攻,此次破边寇袭便要终止考虑归程了。
主力在北面聚结兵马,王帐也移到前线,准备强攻德州,那颜便请命亲自率三百骑兵到南面来侦察,也防止济南府会趁恶劣的天气强行派兵援德州。
那颜率领的这队骑兵虽说装束跟普通的东胡骑兵没什么两样,熟悉东胡情况的却知道他们都是王帐宿卫军的精锐。
有十数骑像是从暴风雪里突然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前方,往这边狂奔过来。这时候才听见给暴风雪遮住、给雪地吸去的马蹄声如隐雷滚动。
奔来的十数骑都是族兵装扮,那颜挥了挥手,没有多说什么,那图真就领着数十骑从左右驰出,取弓在手,大声以蛮语吆喝,以防止来人是南朝兵假扮。
听着那十数骑都用蛮语回应,又有掷来的骨牌给验身份,那颜便知道是先遣进入济南府的哨骑,但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像是逃命,也让诸人不放松警惕,过了片刻才看到四五十骑追兵。
那队追兵见十余哨骑与这边汇合,远远的勒住马也不作丝毫的停顿便往回逃。
在济水两岸,地势平坦,那颜也不怕给伏击,立即下令麾下三百余精骑换马准备追击。
逃回来十余哨骑里领头是个小旗,那图真骂骂咧咧的带着这名小旗过来见那颜:“真他娘的丢脸,额真武士什么时候给人当真兔子撵过?”
那名小旗黝黑脸涨得紫红,下马给那颜行礼。
“对方是什么人,你领过来多少人,损失了多少?”那颜见这十余哨骑逃回来颇为狼狈,大多数都带了伤,想必受到济南守军的阻击。
“回禀将军,我午前率队过济水,距此十里外遇敌,对方应为济河县守军,步骑混编,约四百人……”小旗回禀道。
“胡说八道,济河县守军敢出城来?”那图真举起马鞭子要抽哨骑小旗,“你莫非吃了败仗,胡夸敌军好减轻你的罪过?”
“……”那颜拿眼色制止那图真动粗,这数日来进入济南府的哨骑屡屡受挫,四百余步骑混编应是济南城派出来的军队,这小旗判断错误也正常,他没有必要说谎,只说道,“你们整装在前面带队,领我们杀过去给你们报仇……”
那颜拿出地图在马鞍上展开,让小旗指定遇袭地点。那处距济河县城有二十四五里,距这边才十余里,对方有步卒必然走不快,那颜想着赶过去,将这支南朝兵围歼了,派出十数游哨往南面展扇形展开侦察,又给逃回来十数哨骑换马在前面带队,直接往遇袭地点追去。
追出十里,得前方游哨赶回来汇报,这队南朝兵没有往济河县逃,而是沿着济水北岸的大道往东北方向更远的济阴县逃去。
“追他娘的,必是济南城派出来的小股精兵,抓住活口,济南城里什么状况都清楚了!”那图真见有战可打,热血沸腾。
“有点不对,对方若仅仅是四百人的步骑混编,不可能分出足够的兵力阻挡我游哨往内线迂回侦察,怕是对方不止四百人……”那颜认真分析游哨带回来的情报,看出许多蹊跷的地方。
“怕他娘,”那图真骂骂咧咧的说道,“这天寒地冰的野地,对方就算藏了十倍兵马,我们有三百大帐精锐,也足以砍翻他们,割下他们的卵子来。”
“……对方可能前往德州的援兵,”那颜笑了笑,拿出令箭给亲卫,下令道,“遇到临邑县南的哨骑,勒令其向东南汇拢,能在野地吃掉这一路援兵,缓解攻打德州的压力也好……”就算对方兵力远不止四百人,他也是要追击的,能在野外咬住对方,阻止对方逃进济阴县城里去,他就可以从后线调来更多的骑兵在野外将这队南朝兵慢慢的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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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战
给东虏骑兵咬住,林缚率数十骑亲卫赶来与赵青山所率的第四营汇合。网址
济南北的卫河、济河、黄河间一马平川,偏离大道的田野给也酷寒冻得坚实,对行军的影响远远比不上此时的暴风雪。
离开济南后,江东左军就以左翼、右翼、左候、右候、中军的阵列次序在广袤原野上行军,左翼、右翼、左候、右候诸军都编有两哨四百余马步兵,散在四翼而行,中军为主力,共有七哨马步兵及工辎营一千六百余人居中沿大道而行。
诸军之间以精锐斥候填充,除相互联络之外,就是阻止少量东虏游哨渗透到内线来现江东左军隐藏在中间的主力。
为北进行军,不仅在物资上进行充分的准备,林缚与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对行军方式研究了许久,路线也是精心选择,对可能遭遇到各种情况做拟定了各种预案,对武官进行培训,对士卒也进行充分的动员。
林缚前期使江东左军在济南府外围坚决的阻击东虏哨骑,除了练兵、鼓舞济南守军的士气外,最主要的还是迷惑东虏。济南府表现出来的抵抗意志越坚决,东虏骑兵越不敢大范围的展开,为他们从平原府东面斜行穿插减轻阻力。林缚在济南府作战,不单未竖江东左军的旗号,拔营北进,在穿插到燕南之前,也没有打算将江东左军的旗号竖起来。
赵青山率第四营两哨马步兵已经列阵做好迎战准备。
林缚下马来,雪粒子打在脸生疼,走到赵青山身边,看着数十东虏游骑在阵前斜插穿行,时前时后、忽左忽右,射箭冲突撩拨这边,更远处是峙立在暴风雪中如山岳似的三百东虏精骑,烈如刀割的寒风与跟小石子砸下来似的雪粒子,没有使他们的精神稍有萎靡。
“这支骑兵比之前进入济南府外围侦察的哨骑要硬手一些,试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手,让人看不清楚他们是要攻击还是在等后面的骑兵汇合……”赵青山嘴角里咬着枯草茎,看林缚过来,将嚼烂的草根吐掉,拢了拢御寒的大氅,跟林缚说道。
“做后撤姿式,便能诱他们出手,”林缚说道,“我已经下令宁则臣率第五营过来掩护你部左翼或从左翼冲击敌骑。在没有更多敌骑出现之后,你们两部要将这路敌骑硬扛住,不能使其穿插到内线来……”
“那就够了……”赵青山说道。
如今燕南三府已经成为入寇东虏的内线,但不意味着东虏已经将燕南三府完全控制,还有许多分散在河冀平原上的壁垒据点没有给东虏完全占据。
地方上的豪强、乡兵以及给打残却没有来得及逃出来的官兵,占据这些壁垒固守待援。
乡兵守乡土以及乡豪守家园,作战意志要比城池里的镇府军坚定并且顽强得多。
东虏此次入寇是以掠夺为目标,自然不会用太大的伤亡去强攻这些豪强壁垒,只是将这些壁垒间的联系切割开,确保不会成为其内线的严重威胁即可。
同样的,东虏的兵力也不足以封锁所有进出燕南的道路,不会太介意小股官兵往燕南地区渗透侦察,但是东虏不会让成建制的官兵主力穿插到燕南,直接威胁到其内线。
林缚他们先要掩藏穿插到燕南的意图,再一个就是要尽可能避免主力部队暴露在东虏前哨的眼睛底下。这也是林缚将七哨马步兵及工辎营编入中军的根本原因,也要尽可能避免中军给敌骑直接现。
“要是抵挡不住,你们便往右翼散开……”林缚按了按赵青山的肩膀,也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
“有这两具好东西呢,”赵青山手按在身边的三弓床弩上,说道,“能守住。”
林缚笑了笑,骑兵冲击,三弓床弩也来得及一箭,不过他也不担心打不过眼前的这队骑兵,只不过一旦第四营抗不住压力往右翼撤开,便是要让中军主力出来迎敌。不能全歼这路骑兵,只要有一条漏网之鱼逃走,就很难再掩盖他们从平原府穿插去燕南的意图,他们就只能率江东左军往南回撤。
在平原府境内距东虏骑兵主力太近,一两百里的距离,敌骑强行一天就能追上他们,这时候林缚不能冒全军覆灭的危险再强行穿插过去。
除斥候及辅兵外,赵青山所率左翼两哨马步兵共有六都队,主要是步卒结阵列出左右,少量骑兵集结在侧后。
林缚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赵青山指挥战事,宁则臣部已经从左翼接近,暂时还没有暴露出来。
赵青山上马勒缰前后奔驰督战,使突前的两都队步卒后撤,做出交叉南撤的姿态,诱使敌骑兵来攻。
林缚坐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北面,敌骑果然不能容嘴边的这块肥肉跑掉,先是缓步而行,到四五百步处开始提,马蹄踏趹将积雪溅飞,在暴风雪中仿佛一蓬箭雨夹在暴风雨射来。
等敌骑冲至三百步,射程最远的两架床弩先行射击。
两支粗如巨矛的弩箭平射出去,迎面射中两骑,几乎能看到箭及马胸迸溅开来的血花。给射中两匹马只来得昂嘶长鸣,挣扎着倒下,溅起一蓬雪。一人的大腿给弩箭跟马身钉在一起,给压在马下,另一人动作敏捷的跳起,其后一骑拦腰将他抱起,两人合一骑而来。最前面的两匹马给射中倒地的瞬时,后面的骑兵快而娴熟的分作两队避开,队形并非散乱。
林缚看着敌骑精湛的骑术,倒吸一口凉气,这绝对是东虏最精锐的战力,赵青山率第四营恐怕无法独力抵挡,忙吩咐左右亲卫:“传信给宁则臣率部从左翼逼上!”
两名亲卫策马转身钻入风雪之中,跑去右翼传令。
“你们阵脚不要乱,弩箭射要有先后,我去右翼掩护你们……”林缚朝赵青山吩咐道,他从鞍下摘下手弩,与数十护卫策马到右侧,加强第四营右翼。
三弓床弩装填甚慢,来不及射两箭,射出第一箭后,只能拖到后面装填;敌骑突击到两百步,这时候架于高盾与飞矛盾车之间的蹶张弩扣机弦。就见最前面的十数骑东虏出事地点兵在弩箭射及的瞬间拉马侧旋,人则迅折身藏于鞍后,劲力甚足的弩箭只能射到马身上,偶尔射中东虏骑兵的大腿。
看着敌骑只以牺牲十几匹马的代价,就将第一波的弩箭化解掉,林缚神色严峻。那十数匹给弩射中的马往两翼散开,或跌倒而亡、或吃痛长嘶,马背上的骑兵却大多未受伤,落马后弃弓拔刀往前冲杀;敌骑的冲锋阵形更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敌骑冲刺到百步之内,这边臂张弩与步弓形成密集箭雨,但是敌骑居前者还能有效的藏鞍躲箭,甚至在马头闪开的瞬时箭回击,射来的箭支又准又狠,从高盾的缝隙钻进来,射杀数人。
眨眼间,最突前的三都队甲卒与骑敌杀作一处,赵青山亲率一队甲卒举盾及长刺枪、陌刀从左侧往敌骑冲突,以减轻正面步卒的压力,右翼甲卒也迅突前,林缚率亲卫以右翼甲卒为依靠,拿弩箭攒射敌骑……
那颜不知道眼前这支南朝兵属于哪支部队,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这支南朝兵的旗号,但是他很早就看出这支南朝兵跟他以往接触到的南朝兵有很大的不同。
以往在野外遇到南朝兵,特别是以步卒为主的南朝兵都会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形防守,以主将为中心或结圆阵或结方阵,外围以盾、间以枪矛、弓弩其后,或许有精锐居其中。
这样南朝兵哪怕防守阵形严密得跟乌龟壳一样,那颜都乐意啃一啃。只要有耐心的扯开一个小口子,就能像尖刀一样刺进去;就算刺不进去,这样的密集防守阵形也不利于出战反击,对机动迅捷的外围骑兵形不成什么的威胁。
眼前的南朝兵却是以六十卒的都队为单位,各自结阵防守,相隔间隔又以能听到喊话传令或看到旗帜传令为准,这样他就不能从容以游射的战术慢慢撕磨敌阵,更无法以少围多。硬着头皮从正面冲锋,两翼的南朝兵都队阵形都迅往前突进,竟然想形成对他们的包围。
南朝兵纯粹以甲卒为主的都队阵列有五个,以骑兵为主的都队阵列有两个,人数要过他们许多。此外,甲卒都队阵列除了多十数辆给前哨游骑称之为“飞矛盾车”的怪车外,还有许多刺叉开来的怪异长矛伸出有一丈,那密集的枝叉拿刀砍不断,骑后在马上却很容易给刺中,哪怕避开尖端的矛刃,也容易给叉开来的密枝扫中,给扫下马来。他们也不是单纯拿飞矛盾车结防御车阵,甚至将飞矛盾车藏在高盾之后,在骑兵冲及的瞬时,高盾撤出,飞矛盾车给几名南朝兵推着猛冲出来,刺中马身的同时也常常使马背上的骑兵躲不及,直接撞到飞挑的那排长矛上去,整个身子都钉在上……
大冷天,风雪不休,那颜挥刀将左边刺来的长矛砍断,勒住缰绳,大声吆喝使那图真收拢部众随他穿插过去。虽然将一队南都甲卒从正面冲溃,但是这种战法太让他吃力,那颜心想着要将这七都队的南朝兵都杀溃,他率领来的王帐兵非要折损大半不可,更何况他早就断定出现在济河北岸的南都兵不止这一部。
那颜刚王帐兵与第四营脱离接触,穿插到大道南侧,宁则臣率第五营及时赶到,从暴风雪中钻出来,出现在那颜部东虏王帐兵的右侧。
时至黄昏,天色昏暗,但到近处能分辨两边甲衣,弓弩齐,刚穿插出来的那颜部东虏王帐兵阵形正是散乱之时,右侧外围数十骑兵顿时闪躲不及,纷纷中箭落马,那颜臂膀中了一箭。见赶来的南都兵赶来不停歇的朝他们起冲锋,他忙不迭与那图真率领部众从空隙间钻出去,打马北窜数里,又折身将追来的南朝骑兵击退,才停下来马治箭伤,清点人数竟然有近八十人没能逃出来,此间还有二三十人伤势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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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行军
暴风雪不休,那颜坐在临时搭设的帐篷里,雪粒子打在帐篷上簌簌作响,风吹得帐篷晃抖不休,似要将帐篷连根拔起才罢休。那颜使人将朝南的帐篷帘子掀开,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以及从帘门前飘过的雪粒子。
“这狗娘的天气,还以为能比北边暖和些,这风雪连鸟兽都不出来觅食……”那图真钻帐篷来,将大氅上的积雪抖落下来,凑到燃炭的火盆前。
火盆上架着一支长铁钎子,刺挂着一大片肉脯子,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散出诱人的肉香。
“游骑放出去没有?”那颜问道。
“都放出去了,那伙南朝兵往济阴方向去了,”那图真从烤肉架子上不怕烫的撕了一块肉下来,拿起盐砖在肉上抹了两下,就滋滋有味的吃起来,“那颜参领,你说他们去济阴县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那颜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比对前些日子游骑从济南府带回来的信息,我们这次遇到的南都兵应该就是济南府守军的一部……”
“狗娘的,这伙南朝兵还真难啃,”那图真嚼着肉脯子,他之前以为前哨屡屡在济南府受挫是前哨那些兵蛋子没用,这次亲自接触过,才知道南朝在济南府的守军是有些嚼头,问那颜,“我们是追下去,还是继续往南行?”
“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雪出来,总归不会到济阴县转一圈再回济南城去,我们要防止他们绕道去支援德州……”那颜说道。
游骑始终没有现江东左军的主力,更没有现长程穿插所需要的辎重车辆,那颜没有意识到江东左军的根本意图是要穿插到燕南内线去。那颜此时能确定的,这支出现在济水北岸、冒着风雪正往济阴县方向运动的南朝军应为济南府守军一部,人数约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间,考虑到德州对济南府的屏翼作用,这支南朝军应该是济南府派出支援德州城的援军……
那颜伸手也想撕一块肉来吃,抬手牵扯到肩膀上的箭伤,痛得直皱眉,那图真帮他扯了块肥肉抹了盐给他,那颜咬着烤肉,眼睛盯着炭火,心里想着:王帐还没有完成对德州城的合围,要是让这支南朝军穿插进入德州城,无疑将极大的增加攻打德州城的难度。
“那我们就追下去?”那图真问道,他总觉得黄昏一战败得太窝囊,折损了近百名王帐兵,差不多将他与那颜此行前下的功绩都给抹没了,几乎能想象到那济格嘴角咧开来嘲笑他们的嘴脸。网址
那颜看到那图真眉头里锁着不服气,说道:“德州城东南面的空档还很大,我们不盯着,很可能让他们混进德州城去……”
黄昏一战,他们就吃亏在刚从第一路南朝兵甲卒阵列穿插过去就迎头赶上第二路南朝兵来援,给从侧翼打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不然的话,就算对方兵马三倍于己,也不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不要说那图真心里不服气,那颜也觉得输得太冤,不过话要说回来,对方能冒这么大的风雪行军,野地列阵作战也不散乱,战后还能继续在这样的夜里行军,军纪与战斗意志都不是之前在燕南三府遇到的那些南朝兵能比。
到少,那颜已经放弃凭借手里这点兵力将这部南朝兵吃下去的野心,心里想要是济南府守军都是这样的水准,差不多可以应该考虑归程了。
“那就追下去吧,从阳信应该还能再聚集三四百人……”那图真说道。他们手里除了两百王帐兵外,就只有从临邑县东南方向收拢来的百余前哨骑兵,那图真知道凭借手里这三百多骑兵已经不能将这部南朝军吃下去,但是他更不想给那济格等人嘲笑,也绝口不提派人到德州北的大帐请援,想着以那颜王帐参领的名义,可以聚拢在阳信府境内活动的前哨骑兵,只要聚集五六百人,将这部南朝兵吃掉,才能洗刷黄昏一战带给他们的耻辱。
黄昏一战后,林缚率江东左军趁夜冒雪行军,没有直接前往济阴县,而是横跨济水返回到南岸,午夜后进入济水南岸的一座堡寨休整。
先行赶到的前哨早就冒充济南府守军将寨子控制起来,入夜时就强制执行宵禁,等主力午夜赶来,更是直接派一队甲卒将寨主位于寨子北侧的大宅围了水泄不通。
隐秘行军,不要瞒过东虏敌军,这些乡豪寨堡主也不可靠,不到万不得以或暴露行踪,林缚不会率主力进入城池休整。
行军时,林缚钻进大车里睡了一觉,到了济水南岸,才从大车里钻出来,站到路面拿手捧起一堆雪搓了一把脸,才翻身骑上马,看着部队有序的进入寨子驻营。
“黄昏遇到那群龟孙子倒是没有给打痛,还派人死死的咬在我们后面……”吴齐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说道。
“王帐兵自有王帐兵的骄傲,哪会稍受挫就轻易缩头?”林缚将身上的残雪掸去,笑着说道,“你派人通知各营哨官、哨卒长以上将领过来议事。他们咬住我们不放,未必是坏事,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给察觉的穿插过去,防止他们大范围的迂回渗透侦察就可以了……”
林梦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前面迎过来,跟林缚说道:“那些跛脚的马伤得其实不重,没必要都宰杀掉……”
“只是跛脚的话,待主力离开后,就将马留给寨子里,算是强占寨子的补偿,再换些紧缺的物资来,”林缚说道,“伤重的马都宰掉,这时候也没什么好心痛的。这么大强度的行军,不吃肉抗不住……下水,还有到寨子里多搞些鱼、鸡蛋,有猪肝更好,多弄些给夜里看不见路的人吃。”
夜盲又称雀盲,当世已经有用猪肝治疗雀盲的方子。也不仅仅猪肝,鱼、鸡蛋、蔬菜以及动物肝脏都能治疗雀盲,只是猪肝的疗效更明显罢了。从江宁出以来,动物肝脏就是林缚使林梦得搜集的最重要作战物资之一。冬季野地鸟兽少,但是麻雀奇多,在野地里撒谷子捕捉麻雀、搜集细如豆粒的雀肝也成为日常行军驻营的一项重要工作。要不是这两个月来在普通士卒里较为常见的雀盲症得到缓解,夜间行军就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另外,林缚他们从济南府拔营,搜罗到的口外骏马就有近六百匹,普通骡马也有一千多匹。除拉辎重车外,基本上能做到骑兵与精锐斥候在行军时骑普通马、作战或外出侦察时骑口外骏马的程度。
不过江东左军骑兵目前的精锐程度还是远远不及精于骑射的东虏骑兵。
黄昏一战,他们这边除弓弩、兵甲及飞矛盾车等装备要明显高过敌骑外,宁则臣率第五营及时从侧翼出现也是取胜的一个关键因素。敌骑冲出重围,这边也派出骑兵追击,这时候就能看出两边骑兵的差距。追击未但能获得多大斩获,还折损了十多人。
培养一支精锐骑兵除了比甲卒更耗时间外,也更耗银子。除了日常马食靡费外,行军作战时马匹折损率非常高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为了不使北进行军度受到拖累,林缚下令诸营要将战时受伤或行军途中跛脚的马匹都要及时淘汰掉。淘汰伤马,不仅能提供足量的肉食,还能节约马食,林梦得心里骂林缚是个败家子,也幸亏在济南府从南逃的官兵手里大量收购来的兵甲马匹甚是廉价。
工辎营战时没有作战任务,但是要驻营时比谁都忙碌,林梦得与林缚招呼,便去看各部的驻营情况。
吴齐派人护送林梦得去各部,顺便通知各部将领过来开会议事,他随林缚走进坞寨。
林梦得早给他们准备了一座民宅当指挥所,敖沧海、孙文炳以及在济南从军的河间府秀才孙尚望等人都在指挥所里。
林缚将朱缨头盔摘下来放桌子上,身子挨着桌子边沿,拿过一盏油灯看摊开桌子上的地图,孙文炳他们已经将黄昏时遇到的那路敌骑的驻营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林缚指着地图跟吴齐说道:“看来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不管晴好天气还是暴风雪,我们想摆脱他们很难……”
周普、曹子昂、宁则臣、赵青山及各部哨官、哨卒长等人相继赶来开会。林缚让亲卫端来条凳,招呼大家围拢而坐,说道:“黄昏一战,对方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东虏骑兵都强,他们是东虏最精锐的王帐兵;东虏头子叶济尔在崇观二年才从各部抽调精锐组建的这支宿卫军。这战打得很惊险,也很精彩,赵青山、宁则臣部立了功,不过也有不足的地方。我们要及时总结成功的经验,也要及时总结不足的地方,并将成功的经验与不足的地方及时告诫全军。我们先在这里初步总结一下,第四营、第五营回去还要单独开会将旗头、都卒长都召集起来进行总结,要将作战勇敢跟肯动脑子的将士推选出来做代表到其他营传授成功的经验……”
周普、曹子昂、敖沧海、赵青山等人都在镇府军或乡营干过,镇府军、乡营里可没有这种战前动员、战后总结、使下层军官或普通士卒进行经验交流的惯例。不过这两个多月来在林缚的坚持,这种做法已经成为习惯,便是下面那些大部分都不认识几个字的旗头、都卒长们,现在差不多也能就行军打战训练说出几点条条框框来,这在镇府军及乡营里都是看不到的现象,这也是林缚治军与其他将领最大的差异。
充足的物资保障是一支精锐之师成长起来的基础,但是精锐之师的武勇精神却非凭空或者经过短暂训练就能建立起来的,林缚一直都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将后世的成功经验融入治军实践中来。
这次北进燕南,即使无法获得卓著的令天下震惊的战功,只要成功的闯过去,林缚也有信心使这支军队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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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饵与陷阱
议事完毕,已经是拂晓时分,外面的暴风雪却还没有歇,诸将归营休息,临时征用来做指挥所的民宅里,护卫给林缚准备了一间卧室,林缚将铠甲脱掉,和衣靠着床板,连马靴也没有脱去,翻阅从江东快马传来的塘抄。网址
刘安儿终于按捺不住,十二月上旬兵围攻濠州,攻城七日不下,解围回泗州;林庭立欲趁攻石梁,给刘安儿之妹刘妙贞击退,维扬、淮安方向没有什么动作;洪泽浦局势似乎又要陷入僵持之中。
除了塘抄外,林缚还有林景中给他写来的私函,信函里提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洪泽浦的盐价在十一月中旬之后就陡然降了。
刘安儿举旗造反,给围在淮、濠、扬、阳四府之间,江东郡对洪泽浦实行严厉的封锁,如此严厉的封锁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洪泽浦的盐价飞涨,甚至达到一两银半斤盐的地步,比江宁正常盐价高五六十倍。
洪泽浦盐价陡降说明有大量私盐在十一月中旬流入洪泽浦地区,又由于洪泽浦地区的势态,私盐贩子只可能跟刘安儿部直接私通合作。
奢飞虎以及庆丰行势力应该给李卓严密监视起来了,很难从江宁或维扬进入洪浦泽。到底哪一边出现了问题?林缚苦苦想不透。
不管哪一边出现了问题,貌似恢复僵持的洪泽浦似乎隐藏了更大的危机。
“大人睡了没有?”
林缚听见是曹子昂的声音,在屋里回道:“我还没睡……”坐起来,拿起桌上的大氅披着开门走出来,见曹子昂在堂屋里,问道,“什么事情,怎么不回去休息?”
“过来时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睡不着,”曹子昂说道,“你要没睡意,便找你再聊聊……”
“那正好,我过来时也在车上睡了一觉,正愁怎么打时间呢……”林缚笑道,招呼曹子昂到火盆前坐下,拿起通条将火炭挑旺一些,护卫又拿了些柴炭过来放在火盆旁。
“我想着,东虏那颜部咬住我们不放,未必是坏事,”曹子昂捡起一头烧焦的木柴在泥地上画出平原府的地形来,黄昏一战,他们这边抓住几个活口,知道与他们接战的这部东虏骑兵的一些底细,“他们多半会误以为我们要去增援德州,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做出增援德州的势态……”
“你是说以左翼、右翼两部四哨马步兵做出进逼德州的势态,吸引那颜部以及阳信方面的东虏游哨,便于我主力往北穿插进河间府?”林缚问道。网址
“对,”曹子昂点头道,“只不过赵青山、宁则臣部所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个风险很大,”林缚说道,“一旦天气转好,东虏于德州北的骑兵驰行两百里,也只需要一天多点的时间,我们不能确认那颜就不请援兵……”
杨照麒所率晋中勤王师在高阳给全歼后,大同、宣化、蓟北等边镇调入京畿地区的勤王师以及京畿守军加起来还是达到十万余人,郝宗成所率蓟北军以及陈芝虎所率大同军皆为精锐。
在此势态下,分六路破边入寇的东虏骑兵如今已经形成南线与北线两路主力,其北线近四万骑兵由东虏亲王叶济罗荣率领,在京畿以南地区活动,主要是来监视并压制京畿地区的守军与大同、宣化、蓟北三边镇的勤王师。
东虏此次入寇的其他兵马都由东虏王汗叶济尔亲率,集结于邢州府南境,靠近太行山脚下,进逼平原府、大名府、济南府。
东虏南线最多集结六万骑兵——事实上高阳与杨照麒部一战,东虏骑兵损伤颇大,其后连拔三十余城虽说伤亡不大,但积少成多,林缚判断东虏入寇两个多月以来连伤带亡减员应过万人——东虏南线能调动的最多兵力应该不过五万人。
东虏此次入寇除掠夺财货外,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掠夺人口,并将其掠夺的人口、财货往太行山东麓一线集结,随王帐而行。
无论是受伤人员还是掠夺来的人丁、财货,都成东虏南线主力的重大负担,东虏中军王帐的机动性受到极大的影响,也牵制其大量的骑兵要留下来护卫王帐,特别是东胡最精锐的王帐宿卫军都滞留在邢州府南境,轻易不会出动。
这也是东虏南线一直拖到十二月中旬才完成向德州攻击准备的主要原因,东虏的兵力部署捉襟见肘,需要将前期放出去掠夺燕南三府的大部分骑兵收拢回来之后,才能形成对平原府、大名府以及济南府的兵力优势。
事实上,东虏南线能自由调动来进入平原府、大名府、济南府作战的骑兵事实上远远不到四万人。东虏南线主力要顺利实施攻打济南的战略目标,除了剪除德州、临清之屏翼外,还要戒备集结于中州郡东北部地区以及可以通过太行山孔道出击、在晋中集结的诸路勤王师。这些威胁都来自东虏南线主力的西侧,所以东虏南线骑兵主力也尽可能往西侧收缩,特别是济南府表现出较强的抵抗意志之后,东虏进逼济南府东面阳信一带的骑兵也都收缩回德州北,只有少量前哨游骑侦察阳信一带的守军。
林缚的意图就是离开济南府后往东北方向斜穿济水、卫河,从东虏势力的空虚地带阳信等地直接穿插到河间府东部去。
就算给东虏哨骑现他们穿插进河间府的意图,东虏骑兵也要从德州北面的营地出来追击他们。
曹子昂是建议直接以四哨马步卒做出增援德州的势态,以吸引东虏在阳信一带的哨骑,方便主力从东虏的哨骑侦察空隙里穿插过去,林缚则担心会将德州北的东虏骑兵也吸引起来。
江东左军将卒士气可用,装备堪称精良,在野地列阵而战,八百甲卒并不畏惧三百东虏王帐兵精锐的冲击,但是敌骑再多一些,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了。
“用兵便是用险,焉能处处都四平八稳?”曹子昂拨着火炭笑道,“虽有风险,却也值得一试,赵青山与宁则臣或许经验有所不足,那换我与周普率部往北策动,牵制那颜部……”
“让我细想想……”林缚拿火炭在地上将平原府一带的地形都补全,虽说曹子昂、周普不畏凶险,但是林缚视他们如左膀右臂,焉能轻易将左膀右臂置于险境?林缚蹙眉盯着地上表示各处地形的线条看。
这时候在济南从军的河间府秀才孙尚望走进来,看见林缚与曹子昂坐在火盆,作揖行礼道:“大人跟曹指挥还没有休息……”
孙尚望时年三十七岁,河间府沧县人,考中秀才后,参加郡里的乡试屡屡落第,托亲戚介绍到邢州府一家富户人家当私塾西席。
孙尚望平时也好兵书,有几分眼力,见东虏入寇,判断邢州更容易受到东虏骑兵的攻击,便欲回河间府沧县老家避兵祸。奈何半路给东虏骑兵冲散,被迫折道逃往济南避难,也不知道河间府沧县老家是什么状况。
孙尚望有个好友在济南知府担任幕僚,他逃到济南府后,托这层关系,也进了济南知府的宅子当一名门客,只是始终担心沧县老家亲人的安危。虽说济南府东面的府县都没有失陷,但是东虏骑兵穿插其间,邮路驿路断绝,孙尚望在济南府甚至都不知道沧县有没有失陷。
林缚欲率江东左军北进燕南的消息在济南府诸衙门内部传开时,孙尚望就料道林缚会避实就虚走河间府,便带着十几名滞留济南府的河间老乡来从军,打算回沧县寻找家人。
济南府派出去的斥候侦察能力有限,林缚使吴齐派出游哨,已经摸清河间府内的基本情况,包括沧县在内,沧县以北的河间府九县城池均告失陷。不过河间府境内尚有二三十座坚固的坞堡由于守土乡兵及地方乡豪抵抗意志坚定还没有失陷;沧县人尚武也能从这里看出一二来。
林缚看见孙尚望进来,眼睛一亮,招呼他过去坐,说道:“孙秀才来了正好,你说你娘舅住在沧县东南小泊头寨,总哨前些日派人潜入沧县,小泊头寨尚未失陷,说不定你家人就在小泊头寨内避难……如今河间有好些坞寨还在固守待援,但是都各自为阵,轻易不肯相信外人。我这边派人去联络,也得不到他们的信任,我能不能请孙秀才你冒险走一趟?”
“敬请大人吩咐。”孙尚望心里总念着尊卑有别,不要看林缚身为江东左军统领,虽然才是正七品都监,权势之大,却非普通正七品的官员能及,孙尚望不敢逾礼跟林缚、曹子昂一起围坐在火盆前谈话。
“坐下来说话,”林缚招呼道,孙尚望此人虽说科考屡屡落第,但是坎坷颠簸又历经磨难的人生,使他阅历、见识要远远过一心只圣贤书的士子,只是过于拘礼,林缚便扯住他的袖口强要他坐下来,笑道,“你不觉得站着吃力,我与子昂头抬着头跟你说话还吃力呢……”
“大人抬举尚望了。”孙尚望涨红了脸坐下来。
“我江东左军北进燕南,没有落脚点不行,”林缚说道,“我想派人护送孙秀才你先去沧南小泊头寨联络,说服乡民同意江东左军经过小泊头寨时临时落脚……”
曹子昂站在走到桌前看地形图,小泊头寨在沧县东南、阳信东南,就近挨着渤海湾,是个渤海边的一座渔寨。
曹子昂看过小泊头寨的地形,回头问林缚:“你要在这里设陷阱,诱歼一部东虏骑兵?”
“对,”林缚站起来,指着小泊头寨在地图上的方位,说道,“只要孙秀才联络顺利,我们就有机会在这里诱歼那颜部。这诱饵你与周普都不合适来当,你们先去小泊头寨,我亲率第一营来充当左右翼,做出增援德州势态,然后往小泊头方向斜插,诱那颜部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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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失城
腊月二十三日,德州城被围的第五天。
黄昏,阳信县东北方向的原野,天幕阴沉沉的,寒风吹得野地里的积雪飞飘,也让分不清哪是天空飘下来的雪花,哪是地里给风吹起来的雪粒子,人迎雪而行,要眯起眼睛来。
那颜的脸藏着笠兜子里,眼睛阴戾的凝视着视野远处,有十余外围斥候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逗留,站在远处的雪嵴子上,穿着黑色的甲衣在风雪里似乎静止不动的塑像。
他们直到前天才通过耐心的设伏抓到四个活口,酷刑之下,才得知眼前的这支南朝兵属于江东勤王师左军,由一名叫林缚的都监官统领。
叶济大汗继位以来,就在东胡内部大力的推行汉制、汉学,那颜也知道南朝的官制。
换作在东胡,统领独立成军的三千甲卒,需要副都统以上的中高级将领才行,就算南朝兵多将广,以区区七品都监官来统领独立成军的三千甲卒,似乎很不合适南朝的规矩。而且他们这几天已经派出哨骑侦察得清楚,眼前这部南朝军兵力在八百人到一千人之间,远远不足三千之数。
此外,抓来的俘虏还交待江东左军三千士卒都是招募才两个多月的新卒,没有训练就直接拉到济南府来。
几天来脾气已经变得暴躁的那图真直接将俘虏一刀捅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招募才两个多月、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新卒怎么可能持续几天在如此恶劣的暴风雪里跟骑兵周旋?
俘虏将江东左军说得如此不堪,简直就侮辱王帐兵,难道布伦山的骄傲、王帐宿卫军这几天来就是给兔子一般弱小的新卒咬了一口又一口?
其他还能忍受,那图真偏偏忍受不了落到手里任他宰割的俘虏还如此的嘲弄他,连杀了三名俘虏,直到最后一名俘虏说江东左军是越王朝中枢在江宁秘密设立的精锐部队,那图真才饶过他的性命。
那颜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图真勒着缰绳骑马过来,说道:“德州方面,今明两天局面就会出结果……”
“出结果又能如何,回去一样给阿济格笑话,”那图真气急败坏的嚼着从雪地里捡起的枯草茎,又恶狠狠的将嚼得稀烂的草茎吐出去,“便是给阿济格笑话,这次也一定要将这颗钉子拔掉;放他们回济南去,也还是一颗刺人的硬钉子!”他勒住缰绳的左手裹着伤,在昨天午后的战斗中给削去三根手指头,险些连半片脸给劈开。
那颜也理解那图真心里的怒火,他们从十七日起,与这部江东左军纠缠七八日,即使不断收拢阳信、济阴地区的前哨游骑,还是在济阴、阳信之间给这部江东左军压制得极为窝囊,还使他们没能回去参加德州会战争取战功,
即使可以说成功的阻止了这部江东左军精锐支援德州,但是这几天来打得这么糟糕,那颜自己都觉得惭愧。
他也曾试图引诱这部江东左军到德州外围以汇合优势兵力围歼,奈何这部江东左军多利用夜间行军,在暴风雪中南北穿插,单纯是骑兵很难在夜里雪地上牵制他们。暴风雪与漆黑的夜色对骑兵的影响甚至比步卒还大,特别是他们还要警惕济阴、阳府城池里的南朝守军。
那图真眯眼看着远处的江东左军斥候,也不说带人从侧面包抄过去的话,看到江东左军斥候马鞍一侧悬挂的族人头颅,恨得睚眦欲裂,也必须忍住心里的怒火。这些孙子比狐狸还狡猾,关键是这些外围斥候背后的甲卒主力机动性十分强,即使在暴风雪的天气,二三十里范围的穿插易如指掌,这些外围斥候很可能就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这几天来,也不只吃了一回亏。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出现在东北方向,这边派出数十骑警戒,过了片刻,这边派出的哨骑与来人合作一队赶过来,确认是自己人。那颜看着来人的装束与规模,心想:王帐派人过来了?
赶来的那队骑兵为的是一名黑脸青年汉子,身姿拔得挺直,远远朝那图真挥手,高喊道:“那图真,听说你们成功牵制住了将支援德州的八百南朝精锐,我受赏的两面金牌跟你真没法比,不知道你这次回去会受几面金牌……”
那图真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恶狠狠的小声骂道:“这畜牲过来做什么?”
阿济格纵马过来,下马给那颜行礼,说道:“这是叶济大汗给你的手令,问你们几时能获胜回王帐交差去?”
那颜知道阿济格是轻浮的性子,对他的那些冒犯的话也不在意,将他随身携来的王帐令函拆开来,欣喜的说道:“好,德州攻下了,临清守将孙季常也向王帐献城投降……”
“操!”那图真轻骂了一声,如此轻易的拿下德州、临清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也越显得他们这边的无能,阿济格脸上的笑差点就要咧到耳朵根了,如何不让他恨恨不平?说道,“阿济格既然这么想要显耀军功,那眼前的军功就让给你也成……”
“阿济格,你带了多少王帐兵来?”那颜不跟阿济格生气,王帐虽然让他回去缴令复命,但是他并不想就放过眼前的这支劲敌。
“王帐兵就带了两百,”陈济格说道,“知道那颜参领盯住的这根骨头难啃,另外我多带了三百族兵过来,都听那颜参领指挥……”
接到德州失陷、临清守将献城投降的消息时,林缚就率部驻扎在距那颜部不到十里外的一座桃林里。
树叶都已经凋零,枝头压着积雪,偶尔有枝头承不住雪压而断裂的噼哩啪啦声。
虽说林缚对德州、临清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是大感失望,眼睛瞅着漫天的风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们是不是佯装南撤,诱那颜部堵截,然后再顺势逃往沧南?”敖沧海问道。
“不,我们直接去沧南!”林缚说道,“德州失陷,东虏能抽出更多的兵力警戒东线,我们不能在路上耽搁太长的时间。我们直接去沧南,不管如何,憋屈了这么长时间的那颜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将斥候都收回来,后面会有追兵、前面会有堵截,我们都要克服一切困难,赶在明天天亮之前抵达沧南小泊头寨。”
前方的斥候撤了下来,也带来最新的敌情,吴齐勒住缰绳,任胯下骏马踢着积雪,说道:“有一部骑兵从德州赶回与那颜部汇合,人数约有四五百人……”
“那就一刻都不要耽搁了,伤员都上马,任何影响行军的辎重、伤马都一律丢掉,殿后的要在雪里多埋铁蒺藜……”林缚果断下令道。
在东北方向十里处聚集的东虏骑兵过千人,林缚又不能依赖阳信县城里的那三五百守军能出城助战,他们在兵力上已经处于劣势,他这时候宁可这时候暴风雪更狂暴一些,将东虏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削弱掉,他相信那颜带领骑兵来追,东虏已经拿下德州、临清,接下来就是攻打济南府,东虏本身就要派出部分骑兵监视济南府东面府县的守军。
那颜追到桃林,殿后骑兵留下来的马粪心子里都是热烘烘的,拿刀剖开来,在雪地里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汽。
那颜坐在马背上,看着给暴风雪又吹又埋渐浅但还显清晰的车辙印、马蹄印以及脚步印子,这部江东左军既没有南撤回济南府,也没有避入阳信据城坚守,而是折往东北去了沧南,树林里到处都是给丢弃的辎重,显然这部江东左军在知道德州失陷后就仓惶逃走。
“追不追?”那图真有些犹豫,这是七八天前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事情。
阿济格问道:“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不追吗?”
“追!”那颜断然下定决心,他猜不透这部江东左军为什么仓皇逃往沧南,但是这部江东左军很狡猾,说不定是故布疑阵要将他们吓退,他们却在沧南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回济南去,哪能这么容易给他算计到?
那颜眯眼看了看渐黑的天色与越来越大的风雪,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将伤员都留下来,他就不信四百王帐兵与七百骑兵不能将这部江东左军吃下来,勒住缰绳,下令众人都随下马牵着马顶着风雪追击。
虽然在黑夜里,虽然暴风雪不休,但是前哨依然能准确的辨认出江东左军逃跑的路线。追得这么紧,前后相距不过七八里路,那颜也不怕这部江东左军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使追击队列分散一些,前哨要更警惕一些,也要尽可能的保持体力,追上之后还要对这部江东左军动致命的冲锋。
虽说绝大部分人追赶上时都会精疲力竭,但是那颜相信江东左军的情况会比他们更糟糕,只要使敌人的情况比自己更糟糕,那就足够了。
顶着风雪而行,那颜也不知道在夜里走了多久,总之是缀着江东左军的痕迹追击,而江东左军也没有分散的迹象,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他已经能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了,到海边了?
“狗娘的,他们就在前面!”那图真站到马背,指向北边。
那颜抬头看过去,就在不到一里外的远处,黑压压的人头簇拥,正是沿着海堤往北逃窜的那部江东左军。
那图真吆喝着要拉一拨人牵马先上了海堤,阿济格也带着麾下骑上马,准备从海堤下的原野包抄到这部江东左军前面去。
在海堤的左前方,有一座寨子在晨睎里露出锯齿般的墙头,那颜指向那里:“那是什么寨子?”
“小泊头寨!”那颜身边的护卫将地图打开,查出寨子的名称。
“怕他娘的,”那图真恶狠狠的骂道,“寨兵要敢出来助战,老子今天将寨子一起拔掉。郁闷了这么久,正好给大家找一些细皮嫩肉的娘们泄一下……”左右王帐兵都大叫起来。
这种规模的寨子,通常会有一二百名寨兵,冰天雪地的攻打这种寨子很不划算,但是也不用担心这么点寨兵能对他们野外作战影响到什么,那颜心想将这部江东左军歼灭后,是要攻下一两座寨子给大家泄、泄了,他骑上马,拨出嵌金丝直脊刀来,使麾下都骑上马,挥刀前指,令追击。
那颜纵马上了海堤,想找个高处掌握整个战局,看着那图真率领的二百王帐兵将要追及那部江东左军时,小泊头寨紧闭的寨门突然打开,马头攒动、马刀光寒,两翼是给人在后面推着狂奔的飞矛盾车,后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甲卒骑兵争先恐后的杀将出来,他派出监视小泊头寨的一队骑兵几乎没有抵抗住多一会儿,就给对方淹没,而欲从海堤下迂回包抄的阿济格部脆弱的侧翼完全暴露出来,没有掩护。
这一刻,那颜只觉喉头一甜,眼前黑,紧抓住缰绳才没有掉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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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合围
站在金光四溢的晨光里,风雪止了,积着厚雪的大雪白得耀眼,使人不能久视。
在石砌的海塘上下,一直延伸出去两三里方圆,都是东虏骑兵、江东左军以及沧南寨兵厮杀的身影。那白的雪、黑的甲衣、红的血以及闪着银光的利刃在晨光下,都格外的刺眼。
林缚率第一营撒开脚丫子顶着暴风雪横穿沧南平原,牵马夜行,主要还是借马身挡住风雪,比直接骑在马背上更节约体力,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从阳信北的乐陵强行近百里,将那颜部引诱到沧南来。
赶到小泊头寨东海的海塘石堤上,绝大部分将卒都精疲力竭,林缚也觉得双腿软,但是那颜部千余骑兵也绝不比他们能好到那里去。
这一段海堤是石砌的海塘,主要是沧南民众修筑来防海潮的,距外侧的田地有一丈二三尺高,堤顶要更宽一些,一部娴熟骑射的敌骑正从北面沿海塘追来。
堤顶再宽也有限度,四辆飞矛盾车就将海塘堵了个严实,一百五六十张弩都装箭上弦,列队待轮流上前射击,射完便下海堤,四五轮弩箭飞射空,陌刀手、刀盾手、枪矛手则在飞矛盾车的掩护下,向追击敌骑反冲锋。
江东左军的骑兵还没有精锐到能在宽才丈余的海塘上高穿插杀敌的程度,海墉上的战斗只能交给甲卒,马泼猴带着一队甲卒冲杀在前。
受限冲击面的狭窄,在海塘动反冲锋只需要一都队甲卒即行。
还有两队甲卒在林缚身边护卫,其他甲卒、骑兵都随敖沧海下海塘列阵待战,夜里强行了一夜,他们极需要休息,尽可能避免将他们马上就投入战斗,不然会让好些人都生生的给累垮。
除了欲从海堤外迂回包抄第一营去路的三百余敌骑给从小泊头寨杀出的宁则臣所率第五营拦腰断外,大部分东虏骑兵还聚结在海塘南段没来得及展开。网址这些东虏骑兵阵形混乱拥挤、人马精疲力竭,好些人还正准备烧热水就干面稍吃些下去填一填肚子好一鼓作气的厮杀,哪里会想到一夜追击竟然是给诱到埋伏圈里来?曹子昂、赵青山、周普分别亲率第二营、第四营、第三营甲卒从三面对这部东虏敌骑形成合围压制,此外,数百骑兵列阵散于第二线,更有数百沧南寨兵在外围形成第三线包围圈……
饥肠瘪腹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强行奔袭了一夜,东虏骑兵再是百战精锐,也有腿软的时候。
林缚率第一营与那颜部在阳信与济阴之间周旋了五日,曹子昂等人率江东左军主力从容迂回赶到小泊头寨还足足休整了三天,并由孙尚望出面联络沧南还坚守待援的坞寨,聚集了四五百沧南乡兵,在沧南,江东左军主力不仅以逸待劳、袭击不备,待第一营归来,在兵力上更是接近四千人,是东虏那颜部的三到四倍。
那颜站在海堤上,背后除了冰寒的海水,三面已经给合围住,看不到有突围出去的可能。
只有阿济格率领少数骑兵在合围形成前冲了出去,但是他所率的三百族兵给江东左军拦腰截断,除了阿济格少数逃出去外,死伤惨重,剩余者都给逼到合围中来。
江东左军在外围有五六百骑兵,仅凭阿济格所率领的五六十精疲力竭的骑兵在外围骚扰,根本就不能撼动这边的合围。由于阿济格人与马行走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惫,反而江东左军的骑兵跟马都养足的精神,此涨彼消,就消弭的双方战力之间的差距,江东左军的骑兵反而能借着人数的优势在外围逐杀阿济格部。
那颜使护卫挥动旗帜传令,使阿济格去请援军。那颜清楚援军是赶不及,他们不能杀出重围去,就要给全歼在这里,但是他不希望阿济格为机会渺茫的突围送了性命。
江东左军的将卒很狡猾,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合围形成,就用弩箭狙射,而且弩箭无羽,捡来当骑弓箭来射,准头与稳定性极差。
江东左军的阵列里给大车拖动缓缓前移的几张床弩更是让人绝望,从合围外圈到海边的距离都不足床弩的射程,也就意味着床弩每一箭,这边都有两到三人不可避免的给射穿身子。
江东左军用车也十分的异常,极少拿飞矛盾车组车阵,这几日来,那颜细心观察,这部江东左军作战常四五人为一组,一辆飞矛盾车在高盾的配合下能给三四个小组在对抗骑兵冲击时提供足够的保护,最多情况是两辆飞矛盾车合在一起,极少有数十辆联结起来组车阵的情况。
战术如此灵活,普通士卒的作战意识如此的强烈,怎么可能是新卒,那颜便是到现在都不肯相信眼前这部江东左军是组织才两个多月的新军。
在空旷没有遮拦的海堤上,想坚守到援军赶来,无疑是白日做梦,那颜与退回来的那图真说道:“唯有这时候就突围了,拖得越久,大家就越没有力气……”
“东蛮子准备突围了……”
狭窄的海塘南北两侧都易形成牢不可破的防线,唯有海塘宽阔正对沧南平原的侧面是东虏骑兵唯一能突围的方向,内线六哨一千两百余甲卒都由曹子昂、赵青山在前面统一指挥,周普骑马到林缚跟前来,预备在东虏骑兵突出内线后,第二线、第三线都有能堪当围歼重任的将领。
林缚坐在一棵树桩子上,就着甜津津的果子酒嚼大饼,他坐在这里能清楚的看到那颜部沿海塘坡面的部署,他看到孙尚望急急的走来,问他:“河冰凿穿了没有?”
“太厚了,整个河床都给冰住似的,怕是要到午时才能凿成……”孙尚望说道。
“那就派人告诉曹子昂,要他率六哨甲卒坚守到午时……”林缚跟周普说道。
沧南靠海,秋冬季河流枯浅,大量海水回灌,使得沧南近海的河流冰层都不是十分的厚,不过今年特别冷了一些,虽说海水还没有结冰,几条河流的冰层都较厚,不过比中上游整个河床都给冰严实要好得多。
还有两人随孙尚望一起过来,其中一人是小泊头寨的里长,也是沧南地方的望之族孙家的家主,孙丰毅,四十岁左右,孔武有力,走过来朝林缚抱拳施礼:“沧县孙丰毅参见林大人……”
“京畿别的不多,小小七品都监官肯定不值钱,孙先生不要太拘束,”林缚请孙丰毅、孙尚望还有一名乡里代表一起坐下来说话,“江东左军对小泊头寨多有打扰,我还没有跟孙先生道谢来……其他事暂且先不提,暂且看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将这千余东蛮子都歼灭掉,好给沧南父老乡请向朝廷请功。”
孙尚望眯眼看向远处的海塘,近千余东虏骑兵密密麻麻的分散在海塘的侧面。
从东虏骑兵分六路破边进掠以来,除了杨照麒部高阳一战,东虏死伤数千人外,官兵就极少有歼敌过千的记录。高阳一战毕竟是朝廷吃了大败仗,折了两万精锐进去,林缚若能成功将此部绝大多数东蛮骑兵都歼灭掉,便可以说是一件大功劳了。
更何况这千余骑兵里有很多都是给东胡人视为骄傲的王帐兵。东胡王帐宿卫军总共才九千余人,要是一下子死掉四五百人,大概连东蛮子头子都会心疼一阵子。
孙丰毅毕恭毕敬的说道:“大人真是谦虚了……”能统率独立成军的江东左军,这冰天雪寒天气里,还能歼灭千余东虏胆魄与能力的都监,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七品都监。
林缚微微一笑,这时候给围在海塘周围的东虏骑兵开始动了,开始突围了。 [ ] 更新最 快
第15章 围杀
给围逼在狭窄的海塘淤地里,战马没有足够的空间提,根本撞不破江东左军用重盾、飞矛盾车、长矛、竹刺枪组成的前障,东虏骑兵被迫选择下马而战,甚至用死去的战马尸体堆积起来,形成一段段屏蔽内线的围障,有效限制江东左军甲卒往内线穿插。网址
那颜坐在马背上,提勒着缰绳在海塘上居高观望,想要寻找敌阵的空隙,只是越看越心寒、越绝望。
江东左军以甲卒、骑卒以及乡兵,形成三层包围圈,每一层包围圈之间都只有三四百步的缓冲。
相持这些天来,接战不下十次八战,那颜也颇为熟悉这部江东左军的战术。
这部江东左军从根本上放弃传统的密集阵形,即使此时在内线形成的包围圈也是以六十卒都队为单位结阵。以三到四辆飞矛盾车为掩护,一个甲卒阵列里,兵器配给也杂,高盾、刀盾、陌刀、长矛、竹刺枪以及弓弩都有配置。
初看甚为杂乱,让人以为江东左军是一支东拼西凑出来的杂兵,但只有接战后才能认识到这种编队法长短相制、远近相辅的厉害之处。如此有效率而富有层次的编队法,也是六十卒能独立结阵的关键。
即使这部江东左军看上去对这种阵列操练也不算非常的熟练,但是有着不弱老卒的作战勇气跟意志,他们这边即使费尽力气冲溃一两个甲卒阵形,或从几个甲卒阵列的空隙间冲出去,也无法使内线包围圈全线散乱。
这时候江东左军第二层部署的骑兵能迅调动,以优势兵力赶来封堵溃口,即使少数人突冲出去,也会给最外围的乡兵围杀。
在这种情况,即使拖延下去对己方兵卒的体力跟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但也只有坚守到天黑才能找到突围的机会,但是很显然这部江东左军并不想让他们拖到天黑。
虽说海塘下面的甲卒要往内线进逼,将战斗经验丰富的东虏兵杀溃很困难,但是占据海堤南北两头的甲卒可以利用飞矛盾车等战具将东虏骑兵往内压缩,然而调射程远、稳定性好的蹶张弩、床弩射杀海堤下的东虏兵。
那颜看着为东胡立下赫赫功勋的老卒给围困在淤地里,徒有武勇,却无法施展,给江东左军射杀不甘心的倒下,心头滴血,却无计可施,而他能领来最后突围的兵力也越来越少,突围时能组织起来的冲击力也越来越弱……
林缚在众人的簇拥下,重新上了海堤,居高临下的凝望着整个战场,神色冷峻。
虽说要将这股东虏兵全歼在此,江东左军也要付出不少的伤亡,但是一支不打硬战的军队很难说能真正的成长起来。
虽说每进逼一步,都有不少的伤亡,但是将卒的士气很高昂,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沧南乡兵甚至乡民壮勇都给眼前的形势鼓舞着,都纷纷要求到内线参战,立誓要将这股欠下他们深仇血恨的东虏兵全歼于此。
整个沧县,被捋走青壮不下万人,给杀害者、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除了南逃的难民,留守沧县南各坞寨的乡民才数千人而已。
如此血海深仇,在如此大好形势下,林缚焉能恤惜兵力,而放弃全歼东虏兵的机会?
林缚看了看天色,侧头问敖沧海:“第一营的将卒都吃饱喝足休息够了?”
“可以上阵了!”敖沧海将腰间刀解下来,拔出来试了试,以免给冻住。
第一营本身是江东左军最精锐的战力,都是以西沙岛健勇、长山岛精锐以及林缚亲自带出来的亲卫武卒为班底,在进行加强后,编有三哨甲卒、一哨骑卒,共八百人,在阳信北与那颜部骑兵周旋数日,昨夜顶着暴风雪强行军诱敌到仓南。
东虏兵给围困缠杀了差不多一整天,第一营将卒则吃饱喝足休整了一整天,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战力。要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对东虏力动最后的围杀,自然要将第一营精锐调上去给予最有力的一击。
“大人,请允许尚望随敖将军搏杀虏贼!”
林缚回头看去,只见孙尚望从后面走上来,他将不利跑动的袍子前摆割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件破皮甲穿在身上,拿草绳扎起来,腰带间插了一把两尺长的短刀,胡渣子乱糟糟的他,也看不出文士清儒的模样,眼睛透出一股悍杀气势来。
沧县城失陷时,孙尚望的妻子跟刚成年的长子给捋走,他的父母因为年迈无用,跟他尚在襁褓的幼子都给东虏人当场杀害,他弟弟家六口人也给杀害掠走,只有他十二岁的二儿子跟他十四岁的侄子,在一座空猪圈里藏了两天才逃过一劫,离家破人亡也不远矣。
回沧南来的数日来,他怀着对东虏的深仇大恨替江东左军奔走,联络尚坚守沧南坞寨的乡兵,此时将林缚交待他的事情都做完,就想着拿把刀到内线亲手杀几个东虏贼报仇泄恨。
“不行,”林缚毫不犹豫的拒绝孙尚望上阵杀敌的请求,语气冰冷而无情的训斥道,“上阵者杀敌,难道其他人就不在为杀敌做贡献?你上阵去,能杀几贼?你留下来,助我居中协调,能让上阵者少些伤亡、杀更多的虏贼,难道就不是为家人报仇血恨?”
孙尚望擅谋策、奔走联络、沟通沧南乡寨也甚为得力,此战过后,他在沧南乡寨里的声望也会升到巅峰,林缚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才上阵随便牺牲掉?
孙尚望眼睛赤红,不肯让步,说道:“我为大人奔走数日,难道不能换来上阵杀敌的机会?”
敖沧海瞪眼看他,说道:“你要我帮你多杀几人,尽说来!再啰嗦,将你手脚都捆起来,上了战场,可没有人能照顾你。”
孙丰毅安慰的拍了拍孙尚望的肩膀,说道:“大人所言在理,你不要犯犟性子……”
孙尚望痛苦的吐了一口气,不吭声。林缚轻轻的一叹,挥手让敖沧海下去率领第一营将卒趋前对合围内的东虏兵进行最后的绞杀……
趁夜色从西南方向杀出重围时,那颜、那图真都浑身浴血,身后骑兵已不足两百人,其他人都给歼灭,即使是受伤的,对他们有深仇血恨的沧南乡民也不可能让他们活命。
给叶济大汗亲自表彰过的额真武士那图真,身上插满箭支不下二三十支,只拼着最后的武勇仍手提着大刀骑在马背上来回厮杀。
那颜心里直想大声的哭出来,给视为东胡骄傲的四百王帐精锐差不多消耗殆尽,这么严重的伤势,即使冲出重围,等一口气泄去,那图真就不可能再活了。
这时候还不能说就冲出了重围,江东左军的追兵正从四围八方追来,根本就不畏惧黑夜可能带来的混乱,誓要将他们都歼灭不可。
那颜凭着记忆,知道前方不远有条结冰的河流,突过河去,他们胯下的马还有些余力,也许就能冲出重围去。
那颜拿刀刺马,这时候已不是恤惜马力的时候,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更安全,天上还有薄云,但是借着积雪的反光也能提供足够的光亮,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也不顾有无道路,辨听追兵的方向,给两百余骑簇拥往西南逃窜,直到一座长堤黑影出在眼前,那颜心情才好一些。
那颜也不停顿,纵马上了河堤,已有数骑先过他纵马跳上河冰,只是河冰碎裂的声音仿佛最后一道摧命音在他耳旁响起来,他都来不及勒住马,顺着冲势朝河冰裂开的河里栽去,冰寒刺骨的河水在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身子淹过。
那颜这一刻放弃挣扎了:狡猾的江东左军啊,他们拼尽最后力气从东南方向杀出重围,等候他们还是一道致命的陷阱。
随那颜、那图真冲出重围的两百余骑在黑夜的混乱里大部分人都收不住马势栽进冰寒刺骨的河水里,严寒刺骨的河水将他们最后的体力迅的抽空,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力气从冰窟窿里爬出来,即使爬出来等候他们也是给围歼的命运……
近海地区,由于冬季的河水低浅,海水回灌,使得这些地区的河水盐度升高,比淡水更难结冰。林缚动员沧南乡民将这段的河冰凿穿,虽然入夜后给严寒重新冻上,但是初冻的冰层根本不足以支撑骑兵通过,只不过栽进河水里给冻死的绝大部分东虏骑兵都想不透这里面的原因。
打战杀敌要多动脑子,敖沧海率领一队甲卒登上河堤,想着林缚最常跟他们所说的话,不设陷阱,要将这两百余死不肯降也不失斗志的虏贼彻底围杀,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
敖沧海守住河堤,指挥甲卒将最后顽抗又给分割开的几堆残虏围杀干净,骑兵借着眉月、积雪的光芒,四处逐杀那些个零散的敌骑,杀起了性子,谁也不甘心有一个东虏贼从眼鼻子底下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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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沧南大捷
腊月二十五日,德州城破的第三日,东虏王帐宿卫军参领那颜率部千余骑在河间府沧县东南大部被歼,逃生者不足百骑,是为沧南大捷。这也是东虏入寇以来,大越朝少数几场能拿到台面上宣布的大捷。
从济阴接战以来,那颜部,包括叶济那颜在内的额真武士共三十七人战死,他们主要是东胡王族叶济家与大世族那赫家的子弟。
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更是大亲王叶济罗荣的亲侄子。
叶济那颜更被视为东胡的后起之秀,叶济尔汗与叶济罗荣在他这个年纪,直接统领的、能与王帐兵相提并论的精锐武士都不足三百人。虽说二十年前的东胡还很弱小,但也从侧面反应出叶济那颜在东胡青年将领中的卓越地位。
对东胡王族叶济家与大世族那赫家来说,沧南一战的损失之惨重甚至能与高阳一战相比。高阳一战,虽说付出六千余人的伤亡,但是直接战死者不足两千人,战死的额真武士甚至都不到三十人,更没有王族子弟战场沙场。
沧南一战,被视为东胡贵族的额真武士伤亡比例如此之高,除了共有近五百名王帐兵先后被歼的原因外,在阳信、济阴等地给叶济那颜收拢来参战的前哨游骑有十一拨之多。
这些前哨游骑的统领虽然大多数都只是小旗级别的低级军官,但由于叶济尔汗要求叶济、那赫等部族的直系子弟在正式领兵之前都要有前哨侦察的经验,所以负责前哨游骑的低级军官大多数都是额真武士出身。
林缚骑着马在数十精骑的护卫下检视战场。
打扫战场的将卒每捡到一枚银制骨牌,都会兴奋的高声宣扬,会骑马的人,更是直接将虏贼的头颅割下来与骨牌系在一起,拿根长矛挑起来在战场上来回穿梭炫耀。
“大人,哈哈,果真让你料中了,叶济那颜这个龟儿子果真给冻死在河里,”走到河堤上的第一营哨将官马泼猴举起一枚闪着金光的骨牌,大步朝林缚走过来,大声的说道,“河水又给冻了严实,要将冰层凿开来,才能将他的尸体挖出来……”
林缚也颇为兴奋,将马泼猴手里的金骨牌接过来,举起来眯眼看,笑着说道:“这是个好东西,其他的都割头颅,叶济那颜的尸身辛苦些刨出来,有大用场!”
从先帝初年,蓟辽一带的军民就与东胡人作战,先后大战十数起,小战不计其数,对东胡人内部的情况也摸得较为清楚。
东胡源于布伦山,也就是后世常称的小兴安岭一带,东胡各部族走出布伦山建立汗国的时间并不长,才三四十年的时间,叶济尔才是东胡第二代汗王。
最早归附或与叶济家结盟的部族直系子弟与王族子弟构成东胡人的贵族阶层,由于东胡人耕战一体,东胡军队的武官绝大多数都是由贵族子弟担任,又称为额真武士。
跟汉人以牙牌与系牙牌的绥带作为身份标志一样,最初的东胡人脖子上也贴身挂有一串骨牌标识身份,拿兽骨磨制而成。一般的额真武士骨牌都在边缘嵌银线加以区别,王族子弟的骨牌又更加特殊,嵌金丝或珠玉作装饰,骨材与磨制工艺也更精致,当成上等的工艺品也不差。
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是来自东虏王族叶济家的子弟,是东虏大亲王、东虏入寇骑兵北线主帅叶济罗荣的侄子,林缚早就从先前捉获的俘虏嘴里知道了,沧南一战全歼东虏近千骑兵的主要战果可以说是这两人的头颅了。
林缚将叶济那颜的身份金丝骨牌丢给马泼猴,让他炫耀些时间,再缴到工辎营去,他勒缰纵马返回小泊头寨去。
这一战虽然说占尽各种优势,但是江东左军还是一支十分年轻的军队,作战经验不足,有时胆气不足,有时又过于冒进,围歼虏贼时,付出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从济阴西接战以来,江东左军将卒战死者高达三百余人,加上受伤暂时减员的,总人数接近千人。
要是一支成熟的军队,在这么大的优势下,完全可以避免这么大程度的战斗减员。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特别是东虏入寇以来,其他守军及勤王师的糟糕表面,江东左军的胜利就显得格外的耀眼。江东左军上下的士气也飚升到极点,这么高比例的战斗减员也丝毫不影响将卒们高昂的情绪,沧南乡民的情绪也十分的高昂,仿佛就是报了仇血了恨。
“大人,”林缚刚回小泊头寨,小泊头寨孙家家主孙丰毅就热情洋溢的迎过来,“我四处找你找不到……”
“孙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
“什么先生不先生,哪个敢在大人自居先生?请大人直称小的贱名即可,”孙丰毅眯眼说道,“这一战大人替沧南子弟解了恨、报了仇,许多人知道大人还要带江东左军在燕南杀敌,都过来找我,央我跟大人求情,许他们加入江东左军并肩杀敌,他们都是跟虏贼有血海深仇的……”
“我正好也有找孙先生……”林缚说道,又吩咐护卫派人去将孙尚望以及没有整军任务的林梦得、曹子昂、孙文炳找来。
沧南一战虽然取得大胜,但是形势还是十分的严峻,倒是孙丰毅与沧南乡民的情绪高昂,变得十分的乐观起来,这主要也是他们不知道此次入寇的东虏兵势之强,沧南一战根本就不能伤到入寇东虏的筋骨,甚至还可能激怒东虏派大量骑兵反扑沧南。
“什么,要在明天黄昏之前做好撤出沧南的准备!”孙尚望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豁然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说道,“挟沧南大捷之威,沧南子弟咸归大人用命,再派快骑入山东传告天下,使南逃乡民北返,结寨固守,大人必能挡住虏贼反扑再立奇功……”
孙丰毅也如给冷水泼了一头,没想到林缚会断然决定撤离沧南,他说道:“沧南数寨乡民怎么办?他们满心盼望着跟随大人杀虏贼,大人不能弃他们而去啊!”
林缚坐在那里,安静的说道:“我们有满腔热血,但不能白白牺牲。畏敌避战者非英雄好汉,只凭一腔热血蛮打蛮杀者,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尚望知道虏贼之强,非我辈贪生怕死不敢与敌死战,只是死守小泊头寨不是上策……”
“大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孙丰毅觉得刚才的语气过重了,知道林缚要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打不出沧南大捷来,忙缓和道,“但是眼前大好形势,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林缚笑了笑,说道,“你们都想错了,我是要小泊头寨等沧南坞寨乡民在明天之前做好撤离的准备。东虏大量骑兵在德州北集结,从得信到派大队骑兵反扑过来,最快只要四五天的时间,留给我们撤退的时间不多。沧南坞寨乡民能坚守到今日,都不是甭种,但是沧南子民不能白白牺牲掉,更不能给东虏捋掠奴役……我与江东左军不会走,会继续留在燕南作战,牵制东虏骑兵以缓解济南府与京畿的压力,这是我率军挺进燕南的主要目的,在东虏给打退之前,我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目的。”
孙丰毅、孙尚望这时候才知道是误会了林缚,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片晌,孙尚望才说道:“沧南未给敌破的坞寨有四座,收容乡民五千余人……虽说往临淄府诸县都没有失陷,但是虏骑穿插性极强,阳信、滨城诸县的防御力都相当差,避进城,只能诱敌来攻,怕是要一直到临淄府或到更南的大城避敌才行。五千乡民老弱妇孺颇多,要在虏骑赶来之前撤到临淄府南,有些困难……”
“对,不止临淄府南,我希望你们一直撤到即墨再停下来,”林缚站起来,指着桌上的地图给孙尚望与孙丰颜看,撤到即墨(即青岛市)意味着要跨越整个山东半岛,一直抵达山东半岛的南部滨海地区,直线距离也要有七百里路,“除了希望你们到即墨避敌外,还要你们迷惑即将反扑沧南的虏骑,以为我江东左军在此战后都缩回山东南部去了……”
“……”孙尚望与孙丰毅对望了一眼,林缚给他们出了这个难题太大了,从沧州到即墨走驿路差不多有千里之遥,江东左军行军去即墨自然是轻松自如,沧南乡民只比虏骑提前三四天时间出,要赶在虏骑之前赶到即墨,那是没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林缚托他们诱敌以利江东左军在燕南活动,他们又不能拒绝。
“不会让大家光用脚板子走,那样走一个月都走不到即墨去。老弱妇孺以及江东左军数百受伤士卒坐船走海路,青壮走陆路,到即墨汇合。若是途中敌情甚急,也可以避入城池躲避……”林缚说道,“此次战场缴获,有近八百匹马未损,江东左军将置换出八百匹骡马来给你们,你们就要用这八百匹骡马与沧南青壮伪装成江东左军主力南撤到山东南部的假象,你们吸引一部虏骑南追,我则率江东左军在燕南活动,唯有如此,才能牵制住更多的虏骑,确保济南府不失!”
“船?哪里有船?”孙尚望与孙丰毅疑惑的问道,虏骑赶来之时,能坐船逃跑撤走的都走了,沧南还有几艘破渔船,但是容不下两三千老弱妇孺走海路逃往即墨。
“江东左军有船停在阳信县东,只是这几天风向不利北行,所以一直都没有过来。如今沧南没有虏敌赶扰,就是用人用骡马拉扯,明天也能将船拉到沧南来载人出海……”林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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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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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和衣小憩了片刻,听着外屋的脚步声走动,林缚就醒了过来,没有睡足,身子觉得越的寒冷,听着外面林梦得跟曹子昂在轻声说话,林缚拿手搓着脸,使自己清醒一些,披了大衣走出来。
“怎么不多睡了一会儿?”林梦得问道。
“哪里能睡实?”林缚咧嘴笑道,“有什么事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要在大量虏骑反扑过来之前,将沧南四寨乡民转移出去,江东左军要完成休整、隐蔽,便是不眠不休,也觉得时间不怎么够用。
“阳信县派人来了,县尉,姓程,”曹子昂说道,“说是劳军,用大车拉了不少好东西来,其实是希望大人率江东左军去阳信,你要不要见他?”
“见一见吧,”林缚说道,“即使不去阳信,也不能给人怨恨……”
“那你就见他一面,余下的交给我们来应付就是;你要多休息。”曹子昂说道。
“好像你们就不用休息似的……”林缚笑道,让护卫端了一盆热水来,半夜没有睡足,没有比洗个洗水脸更能提精神的,接着就让人将阳信来的程县尉请进来。
阳信就在小泊头寨西南不足百里,沧南大捷的消息会最先传到阳信去。
林缚率江东左军在阳信北与叶济那颜部骑兵周旋,阳信县一次都没有派人邀他进城躲避,此时却派人来邀他去阳信,未必太功利了一些。
只是这时候大家要同仇敌忾,林缚也收敛起强势的性子,耐心的跟阳信派来邀他的程县尉说了许多不能去阳信的道理。
林缚率江东左军撤往阳信,自然就全面接手阳信县的防御。相比较济南这样的大城,东虏没有多少得力的攻城器械,小城反而更容易防守,至少在济南未失之前,林缚有信心守住阳信。
虽说撤到阳信、据阳信城而御虏骑于城外是个法子,但是济南府一旦失守,江东左军很可能就给困在阳信城里,成为东虏南线主力攻打的下一个目标。
另外这个策略太被动了,无法为济南府分担多少压力。
林缚不率部去阳信,只要阳信守军有强烈的抵抗意志跟决定,并事前做好充分的动员,虏骑不会冒着太大的损失,去攻打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城的。
要是济南没有守住,山东境内的府县在东虏兵锋扫来之时还能剩下多少抵抗意志还真是难说。
林缚拒绝率部去阳信,阳信县尉是有些失望,倒也没有流露太多的不满。
阳信县位于山东郡北部,冬季河流冰封之后,阳信与北面的河间府就没有地形、地势上的有利分割。
河间府诸县失陷,阳信县就一直处于失陷的危险边缘。即使在东虏进逼东线的一路骑兵调回邢州以后,留在阳信县境内的东虏游哨仍有数百之多。阳信县城外的乡民自然是逃难的逃难、被杀的被杀,被掠的被掠,县城里的军民近两个月来也是提心吊胆,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事实上,林缚率部在阳信北与东虏骑兵周旋以及前夜的沧南大捷对困守阳信城、几乎是精疲力歇、意志都快崩溃的军民来说太重要了。沧南大捷几乎是东虏入寇以来官兵唯一取得的像样胜利,而且就生离阳信城不足百里的沧南,给阳信军民看到杀退东虏的希望。
以文臣统御江东左军的林缚,他个人在阳信的声望也涨到极点,阳信县尉即使对不能请到林缚去阳信而失望,又怎么会对他感到不满呢?
阳信在得到沧南大捷的确切消息后,知县、县丞、主簿等官员以及县里有名望的乡绅,都没有怎么犹豫,就一起决定派县尉赶来沧南,借着劳军的名义,想请林缚率部前往阳信希望能借助江东左军的力量抵御外敌。
当然了,阳信县尉出前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江东左军是不受山东节制的客军、是勤王师,没有一点助守阳信的义务,林缚这么号人物,也未必甘心守阳信这座小城。
阳信县尉马不停蹄的带了几名县里的刀弓手赶过来,亲眼看过沧南大捷的战场,在月夜里,满地都是东虏蛮子的伏尸,很受鼓舞。
就像恐惧能够传染一样,勇气与士气也能传染。
阳信县尉不敢在沧南久留,临时前希望能讨几颗东虏蛮子头颅回阳信去鼓舞一下城里困守军民的士气。
虽说军功以获级最为重要,是实打实的、不打折扣的军功,不像毙敌人数可以满口胡吹。不过一千多颗头颅,多几颗少几颗没有区别,林缚只是吩咐阳信县尉,头颅拿回阳信去鼓舞守城军民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悬挂到城门外。过几日将有大量东虏骑兵往沧南反扑过来,要是看到阳信县城门外悬挂级,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送走阳信县尉已经是拂晓时分,赶着孙尚望回来,林缚便问他沧南四寨乡民的动员情况。
不单单北方,中原地区的坞寨通常都是传统宗族势力的体现,小泊头寨里乡民十个里面有九个姓孙。就算东虏来袭,小泊头寨也是优先容留孙姓子弟。也是这种宗族势力与凝聚力的体现,在东虏来袭之时,小泊头寨表现出坚定而顽强的抵抗意志,未曾失陷敌手。
只是这些坞寨相对于城池来说,还太单薄的一些,寨墙为单壁石垒,防盗匪、防小股敌兵能成,但也只能防盗匪、防小股虏骑。
虏敌先前未攻,是强行攻寨得不偿失。之前已经掠夺了足够的人口,再多就要成负担,金银财货,对东胡人来说价值又不大;对于一方势力来说,人丁才是最大的财富,银子都是浮云。林缚此时若要守小泊头寨,就要考虑东虏能不能忍受沧南失利与王族子弟被杀带给他们的耻辱——守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能守沧南,就要将沧南乡民悉数南撤,避免成为反扑来虏骑迁怒的替罪羊。另一方面就是要利用沧南乡民南撤,制造江东左军南撤的假象,迷惑向沧南反扑的虏骑,以求牵制更多的东虏骑兵,减轻济南府的压力。
守住济南府,对大越朝的意义重要,不仅能使济南府以东、以南的府县不受东虏骑兵威胁,更能在东虏骑兵退出之后,迅恢复漕路,保住这条南北命脉线不受影响。
即使在漕运最低潮时期,通过这条漕路每年运往燕京的漕粮也高达三百万石,一旦燕京得不到足够漕粮的输入,燕京民众以及三边守军的军食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才是最要老命的。
在刚获沧南大捷之际,就要沧南四寨乡民全部撤出,许多人都想不透,不愿走。
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坞寨宗族领袖外,真正的诱敌意图与部署都不可能透露出去,防止中途有人意外掉队,将这边的诱敌意图与部署提前给反扑沧南的虏骑得知——这就给动员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孙丰毅、孙尚望等沧南乡寨领袖都急得屁股冒烟、片刻都歇不得脚,最终急得没有办法,命令乡兵强行动员各寨乡民连夜往小泊头寨转移。坞寨大都是宗族势力结寨而居,只要说服坞寨宗族领袖,用蛮横而直接的办法反而更方便。财货都是身外之外,寨子给毁了还能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只要沧南乡民撤离不成问题,林缚就放下大半的心思,江东左军休整反而容易,由诸将统领着,除了休整之外,及时的在全军进行经验教训总结也差不多快要形成传统了。
沧南大捷最重要的斩获还是军功,有如此军功垫底,临行时还都是仓促招募来的江东左军再回江宁就几乎不可能给解散掉。
鼓舞山东诸府县军民士气的同时,也使林缚与江东左军的声名传遍东山诸府县。
虽说皇上与楚党都倾向议和,但是屈敌议和是谁都不想承担的历史罪名,所以各种勾当都是暗地里操作。谁都不会在燕南三府都给东虏摧残成不毛之地时,还敢公然站出来大声主张要跟东虏议和,谁都不敢站出来说沧南大捷对糜烂到极点的军民士气不是件大好事。
除了这些之外,大量的战马是沧南大捷的主要斩获。
事实上,叶济那颜部强行军至沧南,随行骏马有两千六百多匹,其中无伤或轻伤不影响骑行的骏马近有八百余匹,受伤颇重但能养好的战马也有八百多匹,受重伤或已经死掉的战马就近一千匹。
林缚会从江东左军置换出八百匹马用于沧南乡民南撤,七百多匹伤马也将随沧南乡民青壮从陆路一起转移去即墨。也许这些伤马里面会有很多坚持不到即墨,但是能多带一匹过去就多一分好处。
由于大越朝失去主要马源地,这种口外骏马就显得尤其的珍贵。
相比较马匹,被歼虏骑即使有许多是王帐兵精锐,但是兵甲都未必能比得上普通的镇府军精良,不过他们从燕南就缴获了许多好东西。
江东左军这次缴获一些铠甲,差不多也只能弥补江东左军在此战中的磨损消耗。东虏弩弓极少,不过骑弓都相当的精良,林缚只挑选四百余张骑弓补充军中,其他骑弓、兵器以及一批破损严重、淘汰下来但还勉强能用的铠甲都移交给沧南四寨乡兵。
为便于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弓较步弓要小许多,力道、射程就有不如步弓,不过弓力足的步弓非力大老卒不能用,骑弓倒更合适乡兵使用。
沧南四寨乡兵名义上只有六百人,但是东虏骑兵来袭,不要说青壮男子了,哪怕是妇女都要上寨墙协助守寨,四寨乡民有五千多人,除了老弱年纪尚小的外,基本上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只不过乡兵的武器装备很差,其他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更是只拿了把菜刀或扛了把锄头就当杀敌的武器。
沧南四寨的乡兵与民勇极需要这批兵甲与弓箭来进行加强。
沧南大捷也使江东左军战斗减员比较严重,战死者近三百人,受重伤不能随军、需坐海船南撤的伤员也有近三百人,另外受轻伤的仍将继续留在原行伍之中。
即使如此,即使沧南青壮男子受沧南大捷的鼓舞都纷纷踊跃要求从军杀敌,但是要保证南撤乡民的机动性与顺畅性,有过一定军事训练基础的乡兵是必不可缺的,林缚与孙丰毅、孙尚望以及其他三家坞寨的领商量,只从沧南乡兵挑选两百名健勇、另外再从普通青壮男子里招募两百名健勇补充招募到江东左军行列。
孙尚望希望随江东左军行动,林缚劝他随乡民南撤。
为了保证留在燕南的江东左军的机动性,林缚将随军行动的工辎营缩小只保留一半编制,其余一半编制由孙文炳率领与沧南四寨乡民中的青壮走陆路去即墨。
乡民南撤诱敌之路,不见得就容易,林缚要孙尚望与孙文炳挥主导作用。
天光大亮时,起了一阵东风,两艘千石船张满帆快向海堤靠近,“集云一”、“集云二”终于如期赶来沧南汇合。
第18章 激将
马足陷到厚雪里难行,踩到冰上会打滑,阿济格只是拿马刺催马狂奔,也不知道给摔下马多少次,鼻青脸肿,他只是咬着牙爬起来翻身上马继续往东南狂奔,也不管有多少人能跟得上他。网址
他不是逃命,他要回德州请援军将江东左军灭了为那图真、为那颜参领报仇血恨,一口血堵在喉结里直要冒出来,看着德州城在望,阿济格忍着心里悲痛也顾不上收拾破烂不堪的衣甲,刺马往城门狂奔过去。
阿济格带着几骑狼狈不堪的闯进德州城外围哨骑的视野里,立即有两队哨骑左右包抄过来拦截。
“瞎了你们的狗眼……”阿济格心里闷中一股悲愤,无处泄,看着哨骑拦住他的去路,挨近就一鞭子抽过去,只是手刚抬,仿佛就一直憋在喉结里的一口血忍不住直喷出来,他胯下千里挑一的骏马也是在冰天雪地里狂奔两天,这一刻也是到了极限,前蹄一软,再次将阿济格摔得冻得坚硬的大道上。
随阿济格赶回来的骑兵还有几人能够开口说话,前哨游骑才知道跌下马来、衣甲破烂之人乃叶济尔汗最宠爱的玉妃那赫氏的弟弟那赫阿济格,忙将昏迷不醒的阿济格抱上马,打马往城中王帐驻地驰去……
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在沧南战死,连尸体都没有抢回来,被视为布伦山的骄傲、自叶济尔汗亲手组建以来未尝一败的王帐精锐被歼五百余,这则消息在腊月二十七日的午后仿佛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里,顿时惊扰了东胡南线诸军……
东胡王帐以及东胡南线指挥大帐就设在德州城里平原府治署。
在治署后园里,护卫森严,皆短襟窄袖,胯佩弯刀,一个文士装扮的中年人正抬头望着冷青色的天空,他穿着青色长袍,没有系腰带,削瘦而白净的脸颊,眸子狭长,三十七八岁左右,身子也很瘦弱,有一股南朝人的清儒雅气,旁人看了绝想不到他便是统领十万虎狼师入寇幽燕的东胡汗王叶济尔。
“汗王常叹苏护之后中原没有能入眼的英雄人物,这个林缚当真有些意思呢?”叶济尔身后站着一个相貌如水娇柔的璧人,她畏寒,穿着纯洁的狐裘子,脸蛋给那洁白有着柔和光泽的狐毛衬托得越的娇艳,也只有东胡最美的女人有勇气将这样洁白无瑕的狐绒跟自己的脸蛋衬在一起,眸子若漆,却有着最沉静夜里的星子的灵动。网址
她便是有东胡璧花之称的玉妃那赫氏,时年二十二岁,十五岁那年给叶济尔玉纳为玉妃,迄今已过去七个年头,这枝花却是越的娇艳了。
“我有这么目中无人,视中原英雄男儿如无物?”叶济尔轻笑道,伸手将那赫氏揽入怀中,“南朝地大物博,英雄人物辈出才是常态,苏护之后,杨照麒、李卓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卓智勇绝人物,那些不为我东胡所知的英雄人物,更是不知凡几。偏偏下面儿郎打了几场胜仗,就有些忘乎所以了……阿济格醒过来没有?帐中有几支千年老参,你拿一支给阿济格养身子去。”
“那颜、那图真力战而亡,阿济格独自逃命,汗王不斩他的脑袋,已经是额外施恩了,他哪有资格享用老参?”那赫氏柔声说道,仿佛阿济格不是她的亲弟弟一样。
“那颜、那图真战死了,令人惋惜。特别是那颜,罗荣视也如亲生,消息传到北边去,罗荣不知道会气成什么,”叶济尔轻轻一叹,说道,“阿济格并没有什么过失,不能因为吃了败仗,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就将他一棍子打死。有这一败也是好的,给大家提个醒……”袖手吩咐院子门口的侍卫,说道,“你替我去问一问雄祁:跪着反思脑子是不是清醒了些?你再问他,我给他五千骑兵,他要怎么去对付已经穿插到沧县的江东左军?”
“汗王真要那赫雄祁统兵去追击江东左军?”那赫氏问道,“我东胡男儿都差不多集中到东线,如此冰天雪地,三四千南朝步卒,无法对我侧翼形成多大的威胁,分兵去追击,会影响汗王对济南府的部署啊……”
那赫氏是叶济尔最宠爱的妃子,跟在叶济尔身边受宠七年之久,其人冰雪聪明,对军国之事也十分的精通,可以说是叶济尔身边一个重要的助手。
“我不派兵,罗荣也会沉不气从北线抽兵派过去的,”叶济尔说道,“这边我亲自盯着,兵少一些,不妨碍大局……江东左军能独军穿插到沧南,必有我们暂时还看不透的依仗,我派雄祁过去,就是雄祁比其他人老成持重,不指望雄祁能将江东左军吃掉,但是要限制江东左军在燕南境内穿插。沧南一战,兵力损失是其次,对南朝、对我东胡的士气影响不能小视。再说我军此行的战略目标都已经完成,济南府能不能攻下,都无关大局。攻不下,大不了明年秋后再来就是。现在关键是要多争取些时间,让阿唯图在临清将南朝的几条河破坏得更彻底一些……”
济南北廓城,东闽勤王师副将、诏武镇守陆敬严穿着青甲红盔站在城门楼前,眺望北面的原野。
陆敬严率部留下来协守济南后,就将廓城北面的防守全盘接过来,山东郡司对客军还是信任不过,内城没有让客军进驻。
德州失陷、临清守将叛变投降后,北面济河、临邑两城也没能抵挡多久,就给虏骑攻下,虏骑前锋已经推过黄河,在济南城北面扎营,除了南边借助有利的地形,还保留着与外沟通的通道外,东门、西门都已经虏骑封锁住。
事实上,南边也是虏骑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来削弱济南守军的抵抗决心;陆敬严对这一套很熟悉,虏骑除了战力极强外,将领也是极用脑子的,这战难打得很。
由于有一部虏骑以及叛变的临清守军囤守临清,西边、南边的勤王师都不敢接近济南,济南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了。
陆敬严麾下都是能打硬战的精锐老卒,武官们都是靠一战一功慢慢升上来的,但是在这样的困境下,军心也难免有所迟疑、动摇。
这时候有数骑从城中往这边的营地驰来,陆敬严诧异的回头看过去,看样子像是传讯的飞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竟要在廓城里驰马。
陆敬严正要下城门楼子去,就看见那数骑驰到近处,也不按照规矩通报,只是拿长枪各挑起几颗头颅,也不进军营,策马绕着军营而行,马上骑士还高声大喊:“江东左军沧南大捷,斩生蛮级一千零九粒,摘金牌子二、银牌子三十五,江东左军都监官林缚林大人,特使我等带二十粒生蛮子头颅、二十枚银牌子来,送给陆将军当礼物,望陆将军笑纳!”
这数骑就挑着二十颗头颅绕着军营大喊大叫,银牌子就跟头颅挂在一起,在阴冷的阳光熠熠生辉,格外的刺眼。
陆敬严身边的武官鼻子都气歪了,已经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什么德性,才二十面银牌子就得瑟成这样?都说林缚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奸臣,还是一点都不假。狗娘养的,狗眼看不起,东闽精锐焉是江东左军龟蛋兵能比的?二十面银牌子塞屁股眼都不够,炫耀个屁……”
下面的士卒更是受不住气,都有人擅自射箭要将炫耀的数骑逼走。
陆敬严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高宗庭前些日子托人捎来的私信说江东勤王师唯林缚一人可以依仗,看来宗庭跟督帅看人的眼光一点都没有下降,指着身边诸将,大笑说道:“瞧瞧你们的样子,友军获得沧南大捷,我们应该替友军感到高兴才是。我们今日收下这二十面银牌子,他日还江东左军四十面银牌子,什么恨气都解了,需要如此气急败坏?你们当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
诸将给陆敬严这么一说,都愣怔了片刻,再看着下面的将卒给激得愤情涌动,一扫之前颓糜沉闷的士气,才与陆敬严一起想明白林缚派人过来如此作态的用意。
因为是面临强敌,要打一场艰难卓绝的攻防战,能否保持高昂的士气,甚至是比士卒精不精锐更重要的因素;诸将这时候也反省过来,这几天是不是太消沉、悲观了一些?济南有四万守军,又有坚城可守,城外的虏骑再强,攻城战始终是他们的弱项。
陆敬严高声下令道:“开辕门,迎江东左军使骑,使全军设宴为沧南大捷庆贺,这份厚礼,我东闽诏武军先收下来……”
陆敬严心里为之前的倨傲后悔,在济南时竟然没有请林缚喝一杯酒,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与他同席共饮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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