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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37章 酷暑

    七月的京城,仍旧是酷暑难熬。

    纵使冰儆送得再多,亦不能让整个京城的气温降下来,何况官员总不能老呆在衙署中,自然免不得受到酷暑的煎熬。

    或许正是这一份酷暑,徐党的官员显得安分不少,近期的朝堂显得风平浪静。

    自从林晧然率领边军重挫俺答的十万大军,以徐阶为首的主和派一败涂地,整个朝堂似乎再也没有徐党的声音。

    这其实亦是符合徐阶的性格,总是能够忍辱负重般地收敛自己的锋芒,静静地等候对政敌一击毙命的机会。

    只是林晧然看透了徐阶,更是早已经见识到徐阶的那份隐忍。尽管他现在可谓是大权独揽,但并没有生起轻慢之心,亦是时时防备着徐阶的毒牙。

    正是如此,大明朝堂呈现着难得的祥和的气氛,让很多刚刚步入官场的官场新人一度误以为这便是朝堂的模样。

    文渊阁,这里鲜有人员走动,显得很是清静的样子。

    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位阁老正呆在各自的值房中,每个值房的门都静静地敞开,却是彰显着一股权势的味道。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然是收敛身上所有的锋芒一般,正是埋头在案前,宛如一头老牛般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奏疏。

    随着朝堂权力的一次次争斗和重新洗牌,他这位内阁首辅不仅丢失了声望,亦是失去了下面官员的支持。

    正是如此,现在权势之气最强的不是位于孔人左侧那个值房,而是位于孔人右侧的那位属于文华殿大学士林晧然的值房。

    日已偏西,一片阳光正斜照在文阁的半边走廊处。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亦是埋头在桌前处理着政务,虽然现在已经是大权独揽,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兵部和处理一些影响深远的大事上,很多重要的事情会推给郭朴。

    自从俺答那夜狼狈逃回大板升城后,伪金政权又伤了元气,短期已经不可能再组织大军进犯或逼迫大明。

    只是双方的关系决裂,大明和俺答又重回敌对的状态,双方在边境的摩擦不断,自然无法避免地互有死伤。

    经过这几次的胜绩,加上林晧然对边军的将领不断调整和整治军政弊病,现在大明边军的战力已经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哪怕面对蒙古骑兵亦是胜多败少。

    至于他早前想要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迟迟没有大动作。

    这自然不是放弃了带领华夏民族走上世界之巅的执念,而是作为一个后世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光凭一腔满血却做。

    改革所触及的利益太深,一旦操作不当,不说会给老谋深算的徐阶绝佳的反扑机会,恐怕自己及家人都要遭殃。

    哪怕得到皇上支持的范仲淹,亦是屡屡碰壁而无果,他现在的权势远远还不足以戴上这么大的帽子。

    人性都是自私的,特别那些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官员更是如此,不仅有着自身的利益,而且还要兼顾背后家族甚至团体的利益。

    虽然现在朝中很多官员都抱着他的粗大腿,但如果真波及到他们根本利益之时,恐怕他们全都站到徐阶那一边了。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特别还处于这种微弱的朝局中,他更是不能操之过急,而是要徐徐图之。

    正是如此,他现在主要还是趁机培植自己的人,做一些对这个腐朽王朝修修补补的工作,那些清丈田亩得罪天下人的改革却是不打算现在推动。

    林晧然感受到今日比以往还是要热一些,抓起桌面上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感受到这京城的酷热确实煎熬人,想到被昨晚归来被晒得满脸通红的妹妹不由得会心一笑。

    分心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由于郭朴今日告假在家,他现在手里有着很多公文需要紧急处理掉。

    不过他对处理政务亦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票拟亦是越来越有心法,更是深切地体会到朱元璋废相简直就是给后代挖坑。

    甚至他怀疑崇祯帝的勤政,恐怕不见得是真的勤政,恐怕崇祯处理起两京十三省的事务亦是不得章法。

    两京十三省的大大小小事务、全国着种种复杂的民生问题和前线战事的激烈程度等,根本不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京城的金丝雀能够理解通透,更别说拿出一套可行的处理方案了。

    偏偏这些事情都行于公文,而公文免不得有精明的官员钻研于文字的漏洞,甚至是故意模糊重要的信息,故而还需要一双火眼金睛。

    林晧然自认为聪慧过人,但亦是经过近大半年的时间才慢慢觅得处理两京十三省和各种政事的窍门,进而现在才能胜任首辅的位置。

    正是如此,隆庆哪怕不懒政,亦是无法应对着如此繁琐的政事,而国事只能是依赖于他们这些精通政务的阁臣。

    “林阁老,叨扰了!”身穿一品官服的张居正从外面走进来,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张居正,便是轻轻地抬手道:“张阁老,坐吧!”

    张居正在谋取吏部尚书无望后,亦是不再继续呆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浪费时间,却是借着春闱圆满落幕的时机成功入阁,成为大明内阁排名第六的阁臣。

    现在的内阁可谓是人满为患,位于末位的阁老更多是一种陪衬,甚至还不如在礼部尚书的位置更有份量。

    张居正进入内阁后,自然触碰不到内阁的票拟权,而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陈以勤一起修撰《世宗实录》。

    “谢过林阁老!”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拜相,但却是要排在林晧然之后,又是恭敬施礼并坐下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尚存温意的茶水,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张阁老,不知有什么事呢?”

    陈经邦给张居正送来茶盏,亦是好奇地多打量一眼张居正。

    虽然张居正已经入阁,但张居正实则是一个边缘人,却是没有什么事务能跟自己老师产生交集才对。

    “林阁老,宫廷用度已经捉襟见肘,户部真的不能拨出三十万两吗?”张居正刚刚从乾清宫那边过来,显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陈经邦悄悄地站到一边,听到张居正这番话,当即便知道张居此次主动前来是充当皇上的说客。

    当今皇上自从继任大统之后,其贤王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糊,反倒暴露出越来越多的毛病。懒惰和自私不用多说,却偏偏还喜欢挥霍无度。

    隆庆虽然不喜欢大兴土木,但却喜欢给嫔妃赏赐金银珠宝,对宫廷的开销用度亦是趋于奢靡,令到内库早早见底。

    只是为了满足他那份虚荣心,最近一张嘴就是向户部索要三十万两,简直就是想要将户部太仓一下子抽干。

    不过这个要求抛出来后,却遭到了户部尚书马森的断然拒绝,更是遭到了礼部尚书林燫等清流官员强烈反对。

    很显然,隆庆在碰了一鼻子灰后,却是没有就此罢休,已然是想要通过张居正向自己老师寻求援助。

    林晧然知道张居正是为隆庆而来,便是端着茶盏淡淡地说道:“本阁老曾经担任过户部尚书,对户部的一些情况还算颇为了解。只是现在的户部情况不佳,别说从太仓抽出三十万两,恐怕十万两亦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阁老,皇上亦是知晓户部的难处,但还请林阁老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张居正看到林晧然有推诿的意图,当即便是语重心长地请求道。

    现在满朝大部分官员都看林晧然的脸色,若是林晧然不同意拨款,别说太仓现在确实没钱,哪怕户部有钱恐怕隆庆一文钱都无法从太仓中获得。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的难题恐怕还得依仗林晧然的理财智慧,否则想要解决隆庆这个三十万两的需要恐怕难于登天。

    林晧然的灵机一动,当即便淡淡地说道:“若是林尚书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能够顺利通过,那么便能每年替朝廷节省一大笔开销,宫廷的用度自然迎刃而解!”

    虽然徐阶推动张居正的时候,有意由南京礼部尚书赵贞吉接任礼部尚书的位置,但这个朝堂早已经不是徐阶说了算。

    有鉴于赵贞吉当初主和的立场,却是遭到了群臣的强烈反对,最终大家一致推举林燫接任礼部尚书。

    林燫是一个有志于做事的官员,在上任之后,亦是意识到宗藩禄米正在拖累着大明财政,正将大明王朝拖入泥潭之中。

    正是如此,他经过多番的酿酝之后,亦是当众抛出了削减宗藩禄米的新方案。

    早前的宗藩新例是徐阶在首辅所主持的结果,甚至是徐党一直沾沾自喜的政绩。现在才没几年,林燫竟然提出进行修订,这无疑是要打徐阶的脸,自然是遭到徐党的强烈反对。

    面对着这一个存在争执的提案,特别隆庆心里亦不希望捅这个马蜂窝,故而采用了搁置的处理方法,至今都没有形成定论。

    只是如今,林晧然却是看到了重新制定宗藩禄米的曙光。

    “林阁老,不说元辅大人亦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做,此等做法亦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张居正眼神复杂地望向林晧然,显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晧然又喝了一口茶水,却是自信满满地道:“如果能够通过,远水解近渴便是一件简单之事!”顿了顿,显得心知肚明般地道:“张阁老,你刚刚应该过了元辅的值房吧?”

    “是的!”张居正面对着聪明绝顶的林晧然,亦是无奈地点头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便是瞪着张居正的眼睛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事情远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徐阶那个老狐狸最近又是蠢蠢欲动,已然是不会放过讨好隆庆的机会。

    “元辅大人,他……他提议进行加征解燃眉之急!”张居正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显得心情复杂地回应道。

    虽然自己老师这个做法有些欠妥,但亦是历朝历代惯用的方法。一旦朝廷遇到财政危机,那么往往就是通过加派加征等方式筹集银两,从而化解财政危机。

    只是看着林晧然早前种种神奇的生财之道,再看自己老师这个“损招”,心里不免感到了一阵难堪。

    林晧然虽然一直都知道徐阶不是什么贤相,不过是一个无能又贪婪的政客,但听到这个提案还是不免感到失望。

    百姓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多的轻松日子,华夏离富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位首辅竟然就想着开倒车了。

    林晧然十指环扣,靠着背椅望着张居正认真地表态观点道:“国朝跟太祖时期已经大大的不同,以前人人都有田耕作,这加征亦是行得通。只是如今天下田产都落到谁的手里,你心里恐怕比我更要清楚!”

    “林阁老,元辅的意思是按田亩的多寡而征收,怕是落不到佃户的身上!”张居正是普通军户出身,当即便是认真地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脸上充满不屑地道:“地方的腐败你当真不清楚吗?真要朝廷颁布加征加派,这底下的官员又能有几个海瑞!”

    “林阁老,此事情总归拿个方案出来才是,现在加征不过是权宜之策!”张居正终究还是偏向于自己的老师,亦是维护着徐阶道。

    林晧然不由得暗叹一声,当即坚定地守住这一条底线,便是做出一个决定道:“你跟元辅大人说,我是断然不会同意加征!”

    张居正听到林晧然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态观点,却是知道这个事情怕是推动不了,只是见到林晧然站起来,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道:“林阁老,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本阁老亲自前去面见皇上,我要跟皇上商讨一个可行方案!”林晧然朝着外面走去,脸色肃然地回应道。

    他原本是想置身事外,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得不介入其中,更是打算拿出一个更加靠谱的方案。

第2238章 林的生财术

    东暖阁,这里的凉意令人浑身毛孔舒坦。

    尽管外面的天气异常闷热,但这房间显得十分凉爽,在各个角落都放置着大块的冰块,致使气温骤然下降。

    体型肥胖的隆庆对热度无疑更加敏感,哪怕置身于这个舒爽的房间中,亦是要时不时吃冰镇的莲子羹解暑。

    身旁站着两名漂亮的年轻宫女,正替隆庆轻轻地摇晃着扇子,认真地为着这位九五之尊驱走他身上的热气。

    隆庆身处这个凉爽的房间中,随着一碗冰镇的莲子羹下肚,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舒服。在向滕祥再索要一碗莲子羹的同时,亦是轻轻地摆了摆手,让这两名宫女退下去。

    两名宫女心里自然希望在这里伺候隆庆,只是看到隆庆挥手的胖手,眼睛亦是闪过一抹无奈,便是拿着扇子轻步朝着外面走去。

    在打开门的时候,外面当即传进来知了嘈杂的叫声,彰显着外面的天气仍旧闷热,而阳光还在烘烤着大地。

    隆庆的胃口很好,接过滕祥递来的碗,又是继续品尝着冰镇的莲子羹。在享受着如今美好生活的同时,亦是不明白自己早些年在裕王府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时候的夏天别说是冰块,哪怕是吃上冰镇的食物都是一份奢侈,根本不晓得夏天亦能过得如此舒服。

    当然,他现在的生活乐趣远远不止于此。

    自从搬入皇宫以来,让他感受最深的并不是日子变好了,亦不是自己的权势变大了,而是他宛如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般。

    虽然在裕王府不乏女人,不说那位国色天香的皇后,李妃的长相和身姿亦不算差,还有众多年轻的宫女,但凡事都需要一个比较。

    这皇宫里面的宫女让他刷新对漂亮女人的认知,这里的宫女显得婀娜多姿、面容妖娆,还特别懂得如何取悦自己。

    虽然皇后依旧出众,但始终冷得宛如一块寒冰,而李妃在裕王府算是鹤立鸡群,但到皇宫亦不过是中上之姿,至于裕王府那帮宫女已经是不堪入目了。

    他原本对这个已然变得陌生的皇宫感到不适应,但在游览御花园美景的时候,结果见到穿梭其中青春貌美的那帮宫娥,看到那身姿绰绰,这里不是仙境又是何处?

    他彻底被这后宫的女人所沦陷了,只希望能够天天过着神仙似的生活,时常在后宫某个房间里风流快乐。

    正是如此,他将政务通通丢给内阁,每日都在后宫畅饮,让宫中善舞的宫娥跳舞助兴,夜间则寻一称心的美人同床共枕。

    只是他终究还是无法活得真正的自由自在,倒不是操心天下百姓,亦不是受扰于内忧外患,而是受制于宫廷的开支用度。

    不说他吃喝拉撒需要大笔的银两,身后女人同样需要冰块和美食,更需要那些令女人迷醉的珠宝。

    只是奈何,宫廷用度早已经被他挥霍一空,接下来很难继续这种奢靡的生活,更是没有珠宝赐给卖力侍候自己的女人。

    虽然他不进行赏赐亦没什么,但他还是希望看到这些受到自己临幸的女人高兴的模样,更是希望她们每晚都卖力地讨好自己,而不是一个别人口中的白嫖。

    原本他这位皇帝已经亲自开口向户部尚书马森索要三十万两,但奈何那个老顽固不仅不肯讨好自己,反而将事情捅了出来,致使那帮清官纷纷上疏劝谏自己。

    不过好在,徐阶和自己的老师张居正还是支持自己,愿意为自己所需要的三十万两而出谋划策。

    “皇上,还要再吃一碗吗?”滕祥一直在旁边伺候,却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隆庆已经连吃了三碗,显得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气,正要表态的时候,一个公公进来汇报说林晧然前来求见。

    咦?

    滕祥得知是林晧然求见,脸上当即浮起一个凝重之色。

    徐阶和张居正还会过来拍拍马屁和扯扯皮,但林晧然毅然是最务实的阁臣,每次过来都是跟隆庆商谈国事。

    正是如此,林晧然此次过来定然是为国事而来。

    “宣!”隆庆得知是那位一呼百应的林阁老,心里亦是生起几分忌惮,当即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便是匆匆走向那张堆满奏疏的公案。

    随着隆庆端正地坐在公案前,毅然变成一个勤勉的皇帝形象。

    “臣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穿蟒袍的林晧然跟随小太监进来后,对着端坐公案前的隆庆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隆庆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先是微微尴尬地让林晧然平身,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温和道:“林阁老,不知因何事求见?”

    “臣刚从张阁老处听闻,徐阁老有意向百姓加征税赋以解宫廷用度之困,臣即刻心急如焚,特来询问皇上的意见!”林晧然的脸上露出恰到其分的悲切之色,抬头望着隆庆说明来意道。

    咳!

    滕祥听到这番话,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隆庆亦是想起早前跟徐阶的对话,便是清清嗓子打官腔地道:“朕……朕会听取诸位大臣集议的结果,不会妄下论断!”

    “自皇上登基以来,朝廷取消了加征加派,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今天下流民渐少,百姓亦不再困顿而卖儿卖女,但病除当以三年为期,还请皇上勿生加征加派之心,做万民敬仰的君主!”林晧然亦是看出了猫腻,但还是显得言真意切地劝导道。

    隆庆听到这番话,顿时感受自己跟圣主明君已经不远,恨不得即刻表态自己不加税,要做一个世人称颂的圣主明君。

    滕祥见状,不由得又是轻轻地咳嗽一声。

    隆庆当即回过神来,便是抛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话术道:“林阁老,朕亦知晓加征加派并非良策,只是现在财政是形势所迫!若是林阁老能拿出良策,此事自然不会存在争论,朝廷亦可以不进行加税!”

    滕祥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有几分得意地扭头望向林晧然,已然成功地将这个麻烦事踢到了林晧然的脚下。

    “皇上,臣以为生财不外乎开源节流,而今加征加派不宜实行,可从节流着手!”林晧然面对着这个麻烦事,毅然变成一位理财专家般地分析道。

    滕祥听到林晧然是要“节流”,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隆庆的眉头亦是微微蹙起,却是希望是“开源”,但还是温和地询问道:“林阁老,那该如何节流呢?”

    “臣以为可再度削减宗藩禄米!今宗藩禄米每年达四百万石之巨,只需省下一成,便可给朝廷节省近三十万两的开支!若是皇上同意削减宗藩禄米,那么皇上调拨之事即可迎刃而解!”林晧然早已经有了定论,当即便是抛出方案道。

    隆庆听到林晧然竟然是削减宗藩禄米,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虽然他很渴望能从户部那里得到三十万两,但却是不愿意捅宗藩这个马蜂窝,更是不愿意被宗人骂自己是白眼狼。

    倒不是他跟宗人的感情多深,而是他担心将来无法向大祖交代,亦怕这个事情会捅出另一个“燕王”。

    正是如此,他的心里并不希望触碰宗人的利益,更希望林晧然能拿出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好方案。

    “皇上,不知奴婢能不能插上一句?”滕祥看到隆庆为难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站出来想要替隆庆解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发现隆庆已然是开始纵容宦官,而滕祥竟然敢于公然参与政事的讨论。

    “你说!”隆庆似乎并不觉得滕祥有何不妥,当即便是轻轻点头道。

    滕祥在得到隆庆的同意后,当即转头望向林晧然道:“林阁老,你这个法子好是好,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纵使皇上现在同意削减宗藩禄米,那么亦要待到明年方能执行,皇上所需的三十万两又从何而来呢?”

    隆庆听到这个分析,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敢情削减宗藩禄米的事情不可为,当即欣喜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若是皇上同意削减宗藩禄米的话,那么臣愿替皇上促成此事!由户部的名义向京城的勋贵和富商暂借三十万两,约定明年初从削减的宗藩禄米扣除,臣保证三日内便将这笔银子交到皇上手里!”林晧然当即便主动揽下这个活,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在正统的思想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的东西都属于皇家的,甚至百姓手里的财富亦是属于皇家的。

    虽然在乱世中,很多领主都向各地的豪绅大族借钱借粮借人,但这终究是大明的太平时期,更多时候都是通过加税来解决问题。

    像嘉靖朝时期的大兴土木工程和抗倭等开支,都是通过加税来填补,却是从来都没有朝廷向富户借钱一说。

    当然,很多勋贵和富户都是精明之人,这哭穷都来不及,哪可能会像倒霉的严世蕃那般“朝廷无如我富”。

    隆庆听到林晧然三日内便能让三十万两进入内库,心里不由得一阵暗喜,但还是有所顾忌地说道:“借?”

    林晧然看到隆庆的这个反应,顿时显得自己此次似乎是操之过急了,隆庆对三十万两已然没有想象中那般渴望。

    “皇上,林阁老此计甚妙!现在既能解皇上的燃眉之急,又无须向百姓加征税赋,此策可谓是两全其美!”滕祥的眼睛当即一片雪亮,显得欣喜地赞同道。

    隆庆对这个方案仍旧是顾虑重重,特别他对林晧然能否向勋贵和富户借得这么多银子表示怀疑,只是突然发现滕祥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滕祥的鬼主意很多,像上次保下满美人便是滕祥的功劳,当即便是从善如流地道:“既然如此,便有劳林阁老了!”

    “臣遵旨,臣告退!”林晧然注意到滕祥的小动作,但却没有点破地拱手,同时亦是直接告辞道。

    看到林晧然离开,隆庆忍不住询问道:“滕祥,若是他真弄来三十万两,削减宗藩禄米一事又当如何是好?”

    “皇上,你且将银子先行收下,这削减宗藩禄米的提案必定无法通过!徐阁老那边不会同意,宗人更不会同意,而皇上像早前那般对礼部的方案挑一挑毛病,这个事情拖到后年都不会有结果!”滕祥面对着隆庆,显得智珠在握地道。

    隆庆听到滕祥打这个主意,不由得蹙起眉头道:“若是如此的话,明年不能从宗藩禄米中扣出三十万两,那这笔银子当如何归还?”

    “皇上,若是其他人没有办法,但林阁老是大明最聪明之人,定然能够替皇上处理妥当!”滕祥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

    隆庆虽然觉得自己不厚道,但想着即将到手的三十万,显得不厚道地笑了笑道:“呵呵……那朕就让林阁老白欢喜一场,到手让他再辛苦一番!”

    “皇上英明!”滕祥看到隆庆已然同意,当即便是恭维地道。

    只是跟着隆庆相比,他的心里更是兴奋。不说他能从三十万两中捞上一笔,那个被世人称为大明第一聪明人的林阁老却是被自己耍了一把,着了自己的道还不自知。

    经隆庆拍板,林阁老操作,这个事情无疑变得极为简单。

    林晧然的做事效率很高,当晚便是找上了马森,让马森以户部的名义发行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国债。

    国债的材料是油纸,面额统一为一百两一张,全部交由联合钱号发行。

    为了顺利发行,全都是以九十两的价格成交。只要户部不违约,半年后便能赚取十两的价格,这无疑是很划算的买卖。

    正是如此,定国公、英国公等勋贵一方面是卖林晧然面子,另一方面确实是有利可图,便是纷纷认购了国债,打算在国债中赚上一笔。

    联合钱庄无疑又是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由于是以九十两的价格出售国债,却是直接亏损三万两,但它朝世界央行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小步。

第2239章 图谋

    夜幕降临,京城的盏盏灯火亮起,彰显着这座天下第一城的繁华。

    得益于林晧然悄然改变这个王朝,特别始终坚持不加税的施政方针和推动大明的商业发展,致使普通百姓的生活明显得到改善。

    从外城到内城、从城北到城南,每处的灯火都似乎讲述着不同的故事,而城内的小时雍坊明显要璀璨很多。

    灵石胡同,林府门前挂着红灯笼,这里毅然是一处地标建筑般。

    身穿黑色居家服饰的林晧然跟着往常那般,洗了一个舒畅的凉水澡,而后来到书房查阅着各地汇总过来的情报。

    孙吉祥和王稚登则会选在某个特定的时点,亦是一起悄然来到这里,然后默默地在书房的外厅用茶。

    林晧然安静地坐在桌前,借着旁边的灯光,正在认真地翻阅着来自九边和关外的情报。

    虽然俺答近期无力进犯大明,但他并不打算到此为止,而是想获得更大的胜果。不说要统一蒙古,那亦要像明成祖时期那般令蒙古诸部以大明为尊。

    翻开九边的情报,看到越来越多的塞外汉民重返关内,他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很显然,俺答的日子已然是越来越难过了,亦是撕开那张伪善的嘴脸。

    长此下去,他相信会有更多的塞外汉民重返大明的怀抱,而赵全所组建的白莲教亦会慢慢分崩离析。

    只是在翻开来自关外军情司的一个情报,林晧然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眼睛更是闪过了一抹罕见的怒意。

    咦?

    正在外厅用茶的孙吉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是突然停下泼茶的动作,显得脸色凝重地抬头朝着里间望过去。

    王稚登正低声跟孙吉祥探讨着松江府那边的最新动态,结果注意到孙吉祥异常的举动,不由得顺着孙吉祥的目光望过去。

    “两位先生,你们坐,无须多礼!”林晧然从里间大步走出来,对着准备施礼的孙吉祥和王稚登摆手道。

    王稚登注意到林晧然手里拿着一份情报,不由得进行询问道:“东翁,不知是何处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倒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看一看吧!”林晧然在座位坐下,当即便将那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递给两人道。

    孙吉祥放下手中的茶盏,先是狐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林晧然而今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按说能让林晧然脸色铁青的事情应该是大事才对,不由得上前接过那份情报。

    王稚登亦是感到事情有些蹊跷,按林晧然的反应应该是大事才对。在孙吉祥看过情报后,他亦是接过这份情报快速浏览,发现有人竟然将一批茶叶运送到大板升城。

    自从林晧然自任兵部尚书以来,很快重拳打掉了以山西帮为首的走私团伙,对后金可谓是全方面的经济封锁。

    这近一年半时间,别说是一大批茶叶,哪怕是一根针都未必能带得到大板升城,致使大板升板的物价飞涨。

    只是如今,这条经济封锁线竟然出了纰漏,竟然有人将一大批茶叶成功走私到大板升城,亦是难怪林晧然会如此的生气。

    孙吉祥思忖片刻,显得认真地发表看法道:“东翁,虽然只是一批茶叶运送到大板升城,但‘千里江堤,溃于蚁穴’,此事咱们还得要重视起来!如今咱们得尽快亡羊补牢,可知是从何处运送过去的吗?”

    王稚登跟孙吉祥是同样的态度,便是好奇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据所获悉的情报,这批茶叶很可能是从大同方向运送到大板升城!”林晧然接过林金元送上来的茶水,便是淡淡地回应道。

    这……

    孙吉祥和王稚登不由得交换一下眼色,终于知道林晧然为何这般生气。

    却不仅是有人打破了经济封锁线成功将大明茶叶走私到大板升城,而且是因为他最器重的石华山竟然有可能“背叛”,事情很可能波及到石华山身上。

    孙吉祥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当即便是认真地说道:“东翁,此事没准是一个离间计,咱们亦不可轻信情报怀疑石华山!我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调查清楚再处理亦是不迟!”

    “我相信石华山没有问题,此事可能是他手下出了问题,而这个口子万万不能开,所以我倾向于迅速解决此事!”林晧然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他既定对俺答的战略中,便是依靠着长城的作用,对后金进行全面的经济封锁。只要成功封锁三年时间,后金的政权哪怕不分崩离析,亦会成为一头病虎。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俺答能够聚拢这么多部落,靠的并不是他的血统,而是他部落的战力加上能够从大明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

    只是当他无法从大明获得物资,不能给下面的部落分肉,甚至还要从下面的部落抢肉,那么各地的部落如何还会继续听命于他呢?

    最近越来越多的汉民重返大明,这便是一个明证!经过他一年半的经济封锁,塞外的社会已经不再是从外部掠夺资源的社会,而是变成一个“内卷型社会”。

    在封锁近一年半的时间里,蒙古的物价早已经飞涨,茶叶利润达到十倍之多,一个铁锅的价格上涨了二、三十倍,难怪此次会有将领铤而走险。

    正是如此,他此次不仅不能对石华山进行纵容,而且还要迅速解决此事,不然其他各路人马免不得利欲熏心。

    王稚登亦是意识到此事虽小,但关乎林晧然对后金的战略,更是明白林晧然以雷霆之势解决此事的必要性,当即便主动请缨道:“东翁,此事确实不能拖,还是由我替你跑一趟!若真是大同将领出了问题,我便督促石华山进行解决,而我此行亦可以向各方彰显您在此事上的坚定立场!如果仅仅是俺答的一个离间计,那么我便算是放假,好好游历一番大同的风光!”

    “最近朝堂恐要出大风波,你还是留在京城替我出谋划策,回头我问问平常能不能抽出时间!”林晧然思索片刻,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王稚登得知林晧然是想让林平常前往,当即便是点头道:“若是冠巾伯能够前往,她确实比我更合适!”

    “东翁,还请你多费些口舌,冠巾伯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孙吉祥几乎是看着林平常长大,却是知道林平常的能力,亦是表示赞同地道。

    林晧然想到那个整天不见人的野丫头,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不得不说,论到办事能力,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那个野丫头。

    三人又是商议一些朝堂的事情,只是如今的林晧然地位是今非昔比,每晚都免不得有大人物上门造访。

    随着林晧然通过国债的方式筹集三十万两解送内库,削减宗藩禄米一事自然提上日程,而且通过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礼部尚书林燫对此极为上心,将最新拟定的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送到林晧然面前道:“林阁老,不知这个方案如何?”

    “林侍郎,你要做出被否决的心理准备!”林晧然显得随意地扫了几眼最新的削减方案,却是给林燫打预防针道。

    “这是为何?皇上不是已经同意了吗?”林燫顿时不明所以地瞪起白胡子,旋即显得有所明悟地道:“林阁老,你的意思是徐党那边会阻挠!”

    站在旁边的林金元看着林燫如此反应,发现这个礼部尚书当真喜欢自说自话。

    “徐阁老那边必定会阻挠,所以这个事情还会继续扯皮!”林晧然不好将话说得太透,便是认可他对徐阶的判断道。

    却不论此事有没有隆庆的参与,徐阶自然不会再允许新方案出炉。

    不说此举会让徐阶一直沾沾自喜的政绩变得黯淡无光,而且亦算是打了徐阶那张老脸,更是坐实他为政六年多不作为的指控。

    正是如此,徐阶必定不会默不作声,而是极力阻止削减宗藩禄米。

    “当真可恶至极!”林燫握起拳头重重砸在椅把上,旋即又是满是期待地道:“只要皇上和林阁老您同意,纵使那个老匹夫站出来阻拦,亦是无济于事,这个朝堂终究还是林……皇上说得算!”

    “我对这个削减方案没有异议,不过这个方案能不能通过,还是看一看明天大家的态度吧!”林晧然将那份方案还给林燫,亦是不好点破地道。

    林燫此行最大目的便是得到林晧然的认可,而今林晧然没有异议,加上有皇上的支持,不免对明天的早朝充满着期待。

    聊了一会,得知又有访客上门,他便兴奋地告辞离开。

    稍晚时分,整个京城都沉沉睡去一般。

    林晧然应酬完毕,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便朝着西院径直走过去。穿过西院的院子,便是进入了正堂房,看到一袭长裙的花映容正在处理着案前的账本。

    花映容毅然是成熟妇人的形象,身上散着那份与天俱来般的高雅气息,由于天气闷热的缘故,身上的衣服完全掩盖不住她傲人的身段。

    联合钱庄而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每个分行都有着大量的账本需要处理,亦是花映容这种拥有出色商业天赋和才能的人才能驾驭。

    林晧然来到衣架前准备换衣服,显得好奇地询问道:“联合钱庄近期在京城的情况如何了?”

    “咱们银号的实力已经有目共睹,加之平常妹妹早年置下大量的房产,而今我们的房产分期购买或租赁都是以银票结算,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我们的银票,现在外面的银票总量已经达到一百万两!”花映容亦是放下手上的工作,走过来准备服侍林晧然穿衣道。

    林晧然将脱下的黑衣放到衣架上,显得微微意外地道:“呵呵……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干,京城联合钱庄的规模都一百万两了!”

    “跟你相比,妾身不过是小打小闹,此次怂恿皇上发行国债怕是所图不小吧?”花映容穿起一套白色轻柔的丝绸睡衣给林晧然穿上,显得很是聪慧地说道。

    林晧然配合地张开双手,闻着身前散着女人香的尤物却是心里发痒地道:“还能图什么?为夫自然是替君分忧,顺带推动削减宗藩禄米的利民之策!”

    “当真?”花映容将腰带绑好并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怀疑地道。

    林晧然看着眼前这张俏脸,当即一把将花映容抱上床,而后伏身在她身上凝视她的眼睛道:“不然你还以为有何企图!”

    “妾身以为相公是在下一盘大棋!”花映容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眼睛,当即便是说出自己的推断道。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拥有傲人身躯的尤物,当即着手解衣并否认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哪有那么多阴谋,为夫就不能替君分忧吗?”

    “相公其实已经算到皇上不会同意削减宗藩禄米,亦不愿意看到朝廷向百姓加征赋税,所以相公此举是意在弱君,不知妾身分析得可对?”花映容的眼睛闪过一抹清澈,宛如已经看穿林晧然般地询问道。

    林晧然一把握着胸前的饱满,显得困惑地感慨道:“都说女人胸大无脑,你这胸怕是假的吧?”

    “相公,你在胡说什么!”花映容的俏脸羞红,显得微怒地嗔怪道。

    林晧然没有正面回答花映容的揣测,当即品尝起这个尤物。不管朝堂的争斗如何激烈,不管他是否有图谋远大,却是影响不到他今晚跟着这位大明最聪明的女人享受鱼水之欢。

    花映容原本还想知道答案,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测对与不对,但随着这个野蛮的男人粗暴地压了上来,很快她便沉醉其中。

    夜渐深,夜空是满天的星斗。

    却不论林晧然发行国债是否有阴谋,但事情已然顺利进行,隆庆亦是得到了三十万两的内帑,华夏的车轮正在沿着林晧然所制定的轨迹滚滚向前。

第2240章 徐党作妖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

    随着无精打采的隆庆出现在这里,百官当即便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一切都是按着每日固定的流程进行。

    陈洪看到百官起来后,又是熟悉的配方般唱起来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众官员纷纷望向整齐站在最前面的六位阁老,徐阶很罕见地站出来道:“皇上,临淮侯李庭竹从小熟读兵法,庄简恤士,有曹国公之遗风,臣请由其填补漕运总兵一职!”

    咦?

    殿中的官员听到徐阶竟然举荐那位逆臣之后临淮侯,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却是纷纷扭头望向最前面的林晧然。

    却不管徐阶是收取了临淮侯的好处,还是收下了临淮侯这个小弟,但徐阶此举无疑是插手军政,将手伸到林晧然所主管的军政系统中。

    在官场中,这无疑是一种“越界”的行为,甚至算是一种挑衅。

    林晧然听到徐阶这个举荐,脸色显得平静如常。

    按说这种重要的军政人事调动,徐阶如果想要安排自己的人员,按理先跟他这位兵部尚书相商,而不现在直接请奏于皇上。

    只是他心里却是清楚,这是徐阶故意为之,却是使用了一个极为高超的政治手段。

    若是由他来安排的话,他自然不会重用南京那帮蛆虫二世祖,更不可能重用这个天生反骨的临淮侯一脉。

    大明之所以一败涂地,正是大明朝廷迷信这些蛆虫二世祖会继承他们先辈的军事才能,但殊不知这帮贪生怕死之人每到国家存亡之时都会主动打开城门投降换取富贵。

    偏偏地,他现在真不能站出来反对,尽管他站出来便能阻止这个恶心的任命,但会给外界造成他林晧然把持军政大权的不良观感。

    要知道,九边的将领都已经被他梳理了一遍,新组建的骑兵营更是直接听令于他,哪怕是当年的于谦都没有他的权势。

    亦是如此,现在已经有人诟病他功高盖主,却是已经开始担忧他林晧然会造反,甚至有人私底下提议给自己授爵。

    徐阶这头老狐狸无疑是看到了这一点,却是堂而皇之地举荐临淮侯,逼得他要么冒着被人诟病拥兵自重的风险进行阻止,要么他只能捏着鼻子接受这个恶心的人事任命。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显得落针可闻,所有人似乎都等待着林晧然的决断。

    打着哈欠的隆庆看着没有人反对,特别是主管军政的林晧然没有任何反应,当即便淡淡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么便如徐爱卿所奏,由临淮侯出任漕运总督!”

    “皇上圣明!”徐阶当即进行恭敬,而且还得意地瞥了一眼林晧然。

    林晧然的眼睛余光注意到徐阶的得意劲,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虽然这个结果很无奈,但这便是政治斗争,却是不可能尽善尽美。只要他还不能一手遮天,那么今后还得做出一些让步,需要更好的隐藏好自己。

    至于临淮侯,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待到处理掉徐阶,接下来顺手便能够收拾。他主管下的军政系统不会容许无能之将,更不会容忍临淮侯一脉有叛国的机会。

    “臣有本奏!”礼部尚书林燫看到前面的六位阁老没有奏事,当即便是第一时间出列道。

    隆庆看到林燫出列,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当即便是说道:“林爱卿,削减宗藩禄米一事关系甚大,朕亦不能草率拿主意。你若有了新方案,还请先行上奏内阁阁议,而后再上呈于朕!”

    这……

    林燫为了今日奏事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却不想隆庆突然如此推脱此事,而且这个理由还很合理,不由得顿时傻眼了。

    咦?

    殿中的官员听到隆庆这个回应,脸上当即露出一阵意外之色,却是纷纷扭头望向最前面的六位阁老。

    随着张居正入阁,现在的内阁已经变成“三对三”的局面,由于徐阶是当朝首辅,所以内阁的阁议已然还是徐党占优。

    一旦方案要先经过内阁阁议,那么徐党定然会进行阻止,这削减禄米的方案无疑是要无疾而终了。

    一念至此,一时间,大家不由得纷纷同情地望向林晧然,发现林晧然早前过度自信,此次无疑是给这位懒惰的皇上耍了一把。

    林晧然对此却是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但脸色还是显得凝重的模样。

    隆庆看到林燫目瞪口呆,再看林晧然满脸的凝重之色,却是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足智多谋的徐阶。

    由于隆庆的要求合理,所以这个事情并没有造成争议,而后早朝继续进行。

    在轮到中层官员之时,新任国子监祭酒王希烈出列道:“皇上,皇长子今年已经六岁,臣恳请皇上准许皇长子出阁读书!”

    历朝历代,皇家对皇子尤其是太子的教育都十分重视,制定了一整套严格的规章制度,选拔当朝名士为师傅尽心尽力培养未来的接班人。

    明朝亦是如此,规定了太子出阁的礼仪程序,明英宗时期则对皇太子出阁读书时间规定为皇太子最迟年满八岁,但没有规定皇子入学的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隆庆早期没有得到太子的册封,却是跟着景王那般,直到十四岁才出阁读书。

    殿中的官员都是精明之人,看到徐阶的这位得意门生王希烈提议年仅六岁的皇长子朱翊钧出阁读书,这个非常规的举动已然又是要掀起新一轮的国本之争。

    林燫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听到王希烈竟然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当即便大声地训斥道:“英宗定制,东宫出阁读书不出八岁!今皇长子不过六岁,又非当朝太子,何须如今便出阁读书?”

    林晧然却是知道此事不可能是王希烈的个人行为,显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徐阶,结果看到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

    “皇长子今虽非皇太子,但其关乎大明的江山社稷,年幼接受圣人教诲,将来方能更好地治理国家!”王希烈显得语出惊人地说道。

    这……

    听到这个论调的时候,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尽管在他们的督促之下,皇上跟皇后已经同房几次,但陈皇后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现如今,徐党已然是要再度挑起国本之争了。

    “这是要孤注一掷了啊!”

    很多精明的官员在听到王希烈这个论调之时,却是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徐阶。

    自从林晧然凭借八达岭大捷归来,整个朝堂的局势变得十分明朗,几乎所有的中立派地转投林晧然的麾下。

    从民间的个人声望,再到整个文官集团的站队,徐阶都已经完败于林晧然,现在朝堂的大事往往都取决于要林晧然的意志。

    亦是如此,林晧然早已经是一棵比徐阶高出一大截的参天大树,而徐阶想要翻盘已然只能寄托在这个国本之争。

    郭朴亦是意识到这是徐阶的唯一胜算,虽然早有些预料,但看到徐阶主动挑起战事,心里还是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王祭酒,此话不可胡言!且不说至今还没有六岁便出阁读书的皇子,纵使武宗太子之时亦是八岁才读书,岂容你在此如此扰乱朝政,皇长子更非是将来的新帝!”林燫面对王希烈的言论,当即站出来指责道。

    王希烈却是无惧于林燫,便是进行争辩道:“下官刚刚已经言明,年幼接受圣人教诲更为有益!现今皇嫡子迟迟不出现,恐怕亦不会出现,那么将来的天下自然是由皇长子治理,而今安排皇长子出阁读书最为适宜!”

    “皇上尚值壮年,你们二人在殿中如此谈论新帝,当真是要不忠吗?”郭朴却是拿出话柄,当即站出来呵斥道。

    咦?

    面对着这一顶不忠的大帽子,王希烈和林燫不同得一惊,却是暗自咽起吐沫,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这……

    原本已经摩拳擦掌的徐党准备应战的徐党不由得愣了一下,亦是不敢被戴上这顶帽子,便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殿中的官员见状,不由得暗自佩服地望向郭朴,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大佬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徐党还真没有太多资本跟林党叫板。

    郭朴并不给徐党太多的反应时间,当即向隆庆拱手道:“皇上,您出阁读书是十四岁之时,亦是深知寒窗苦读的辛苦。而今皇长子方才六岁,您岂忍皇长子年幼便每日苦读,每月初一、十五方得休息,还请皇上三思!”

    这……

    张守直等人听到郭朴这是攻心,不由得微微瞠目结舌。

    隆庆的眉头微微蹙起,旋即采用拖字诀道:“皇长子出阁读书一事,还请容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皇上贤明!”王希烈听到没有当场否认,当即显得欣喜地道。

    殿中的官员眼睛复杂地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徐阶,已经是闻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敢情徐党又要掀起立储之争。

    郭朴虽然暂时阻止皇长子出阁读书,但明显感觉隆庆和徐阶是越走越近,不由得担心地望一眼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知道徐阶此次不过是前菜,接下来恐怕又要全力推动册封皇长子为太子了。

    只是他心里清楚,万历朱翊钧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皇帝,更不是华夏合格的领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万历虽然遗传了嘉靖的聪明,但亦是遗传了嘉靖的自私无情,若是真由朱翊钧来继承大统,大明的家底再雄厚亦得被掏得干干净净。

    华夏别说借着大航海时代站到世界之巅,恐怕还得向深渊继续滑行,故而他绝对不容许朱翊钧坐到太子位。

    接下来的早朝并没有太多的争议,各方都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工作。

    松江府等地迎来一场大台风,但这终究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特别这个时代对台风并不会存在等级划分,自然是不会过度的重视。

    林晧然倒是明白地方百姓的难处,纵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随着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将会沦为佃民。

    只是他亦是不能改变什么,更是不能打破常规的做法给受灾的百姓减免税赋,这会扰乱大明一直推行的赈灾标准。

    朝阳落在金銮殿的屋顶,百官纷纷从敞开的殿门走出来。

    在走回文渊阁的路上,郭朴发出感慨地道:“若愚,徐阶怕是坐不住了啊!”

    “他忍了这么久,其实已是不易!”林晧然抬头望着那轮东边升起的朝阳,显得并不意外地回应道。

    郭朴想到接下来很可能掀起立储之争,不由得蹙起眉头道:“皇后的肚子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

    “我们不能被带了节奏!皇后现在还年轻,如今正在调养身子,这诞下皇嫡子是早晚之事!”林晧然倒是不着急地道。

    其实不是他不着急,他甚至恨不得陈皇后今天便诞下皇嫡子,但却知道后世多么夫妻结婚多年亦没有生育。

    正是如此,他不能寄望于小概率事件,更不能被徐党带乱了节奏,而是按着既定的计划耐心地等待一二年的时间。

    郭朴的心里已经有所动摇,不由得认真地求证地道:“若愚,你真这么肯定皇后能诞下皇嫡子?”

    “呵呵……不然还能怎么办!”林晧然没有乱开支票,显得苦涩地摊开双手道:“咱们既然已经认定皇嫡子了,那么就不能摇摆不定,定要坚守到皇嫡子出来!”

    郭朴看到林晧然这般反倒更是信任林晧然的判断,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如今看来,咱们亦是只能如此了!”

    “不过咱们不能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是该有所行动了!”林晧然走上轿中,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

    郭朴看到林晧然如此认真的模样,亦是脸色凝重地道:“你当真要如此了?”

    “时间已经够久了,咱们等得起,但天下的百姓可等不起!”林晧然抬头望向南方,脸上带着一份沧桑地说道。

    郭朴听到这番话,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他们是时候跟徐阶做一个了结了。

第2241章 暴雨

    南洋,吕宋岛。

    随着夏季来临,雨水亦是渐渐地多了起来,刚刚还是一个晴里万里的好天气,仿佛眨眼间天空就变得乌云密布。

    黄豆大的雨滴从墨色的云层中不断地落下,显得杂乱无章地拍打在岛北部的一条山路上,让到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

    一支数百号人的队伍正押着几车沉甸甸的马车由东向西挺进,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他们显得十分狼狈。

    “大家加把劲,是男人就别停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屠库大声地鼓励着,同时督促着手下加快前进的速度。

    虽然遭到了大雨的阻碍,但不论是大明人,还是这里的土著居民,都没有丝毫的退缩,显得很卖力地冒雨前行。

    载着重物的马车时而陷入泥泞之中,大家亦是齐心协力地将马车推出来,正是跟着这场暴雨顽强地抗争。

    大约半个时辰后,每个人身上几乎都粘满了泥土,但一座颇有规模的砖城突然出现在眼前,宛如是沙漠中的绿洲般。

    随着城中常驻人口迅猛地增加,联合第一城不仅修建了更加完善的基础设施,而且在四个城头上还修了城楼,毅然是一座大明特色的新城。

    北门护卫队长正站在城头之上,当看到他们一行人出现,当即便下令打开城门,让屠库等人押着几个车辆进入城中。

    屠库等人进到城中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车辆在宽敞的青砖街道很顺畅地前行,径直朝着中央的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有着人员在此等候,在检查车辆所押送的黄金无误后,便是清查入库,将这一批黄金放进防守最为严密的金库中。

    联合第一城明面上是大明和南洋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但暗地里却是联合商团黄金最大的生产基地,大量的黄金会从这里运送回大明或济州岛。

    五彪是地地道道的长林村人,跟着他哥哥大彪那般身材高大结实,而今被安排到这里担任押送黄金的队长。

    他看着此次押送任务顺利完成,便是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并感慨道:“这个地方好是好,就是雨水实在太多了!”

    “可不是吗?这都还没到六月,现在就已经下了三场大暴雨了!”旁边的同伴早已经是落汤鸡,亦是进行附和着抱歉道。

    站在屋檐下的一个壮实青年正用力地捏着衣服,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这点雨水算得了什么,当年大小姐来这里主持大局的时候,那时候的雨水才是真的多,搞得我们城中几近断粮。亦是幸好大小姐跟林大人一样聪慧,识破了海鬼七的阴谋,不然咱们这里还真可能要出大问题,甚至我们都不能安心地呆在这里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关于林平常当年在这里的所做所为,却是一直被这里的旧人提起,那些事迹更是铭记在很多人的心中。

    亦是那个惊心动魄的夏天,很多人亦是感受到团结的重要性,更是让到屠库这些土著死忠于并服从联合商团的管制。

    屠库朝着前来迎接他的妻子春昵招了招手,临走前露出一口白牙道:“大小姐说过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那么便能够克服任何的困难,这点雨算得了什么呢?”

    五彪等人听到这话,当即亦是深以为然,亦不怪城中的高层会将这团结写进了员工守则之中,更是将北门命令为团结门。

    只要他们联合商团能够团结起来,不管是天灾还是外敌,以他们现在的人力和资源,都是能够轻松克服。

    就像前不久一支不开眼的西班牙联合舰队竟然前来挑衅于他们联合第一城,结果被他们的炮台和联合舰队配合默契,很轻松地用雷神大炮将那支西班牙舰队连人带船永远地留在了海中。

    正是他们的这一种团结和一致对外的精神,不仅是在吕宋海域,哪怕是在整个南洋,现在都是他们联合舰队称霸。

    “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妥当了,你们都快过到浴室洗澡,再过来喝一碗姜汤,当心遭了风寒!”公羊叔选择前来这里担任总会计师,却是对着五彪等人进行催促道。

    联合商团有着很浓的大家庭氛围,对于员工更是照顾到方方面面,这亦是联合商团的员工忠诚的一个重要因素。

    五彪等人被淋得正是难受,感激地望了一眼公羊叔,而后纷纷朝着浴室而去。当他们的身体泡在温热的澡池中时,整个人宛如是置身于天堂般。

    他们的日子虽然简单和辛劳,但亦让他们十分的快乐,更是感受着一种大家庭的团结氛围。

    城主府,签押房中。

    翁华松已经蓄起了胡子,担任这么多年的城主,整个人越发的成熟和稳重,而且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出身于商贾之家,遗传着他父亲的好基因,拥有很高的管理天赋。只是奈何,他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注重无法在大明管理一座城。

    只是造化弄人,随着联合商团神奇般的崛起,更是在吕宋修建了一座城,让到他终于有了一个施展管理能力的大舞台。

    正是如此,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亦是花费精力管理好这一座城,将一切打理得谁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城主,刚刚来了一封天级书信!”陈智孝推门走了进来,显得很是郑重地说道。

    翁华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站起来紧张地询问道:“莫非这是林大人的书信?”

    在联合商团的书信亦是有级别之分,只是能够冠予“天级”,几位元老级董事都是远远不够,唯有那一位在京城的联合商团的真正缔造者林晧然。

    “应该是林大人的书信!只是按着规矩,这一封天级书信要由你我一起打开!”陈智孝轻轻地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

    翁华松便是上前接过书信,在检查无误后,扭头朝着陈智孝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是将这封书信慢慢地拆了开来。

第2242章 私怨?

    次日上午,徐府的管家亲自带人前往通政使司,将徐阶昨晚写好的那份请辞奏疏递上,而后则拿着回执离开。

    “徐阁老真要上疏请辞!”通政使司和一些前来呈送奏疏的官员见状,不由得瞪起眼睛惊讶地道。

    由于吏科右给事中王军上疏弹劾当朝首辅徐阶的事情昨日便已经传开,今日徐阶缺席早朝,很多官员都已经预判到徐阶要上疏请辞。

    尽管大家都已经有所预判,但亲眼看到徐阶真的要递上请辞奏疏的时候,周围的官员都是大为震惊。

    有些官员亦是宛如徐阶所料一般,脸上更是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徐阶想要除掉林晧然,但却没有想到林晧然已经有了如此惊人的实力,已经是要出手除掉徐阶了。

    从指使自己弟子王军上疏弹劾,再到徐阶将奏疏的奏疏呈上,林晧然离“成功”已然是一步之遥了。

    通政使司,这是少有聚于一堂办公的衙门。

    端坐在正厅主桌的左通政使谢登之是徐党中的一员,却是当即下达指令道:“此乃首辅疏,汝等无须查验,即刻封存送往大内!”

    原本还想假借检查奏疏行文是乎合制为由查看奏疏内容的官员听到这个指令,却是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却是只能遵照着谢登之的指令行事。

    几个通政使司官员将徐阶那一份奏疏放进箱中,而后在其他官员的监视下,将这个盛装满满奏疏的箱子贴上封条,便交由其他官员将大箱子押送司礼监文书房。

    随着司礼监文书房地位的抬升,通政司已然是最大的政治斗争牺牲品,往往都沦为转送奏疏的清水衙门。

    奏疏还没有送到宫里,外界已经一片哗然。

    “首辅大人乃大明定海神针,岂容一个小小给事中如此编排!”

    “往日种种自有后人道哉,而今挑起此等旧事,分明就是要扰乱朝政”

    “徐阁老是忧国忧民之良相,若其离开乃大明之殇,汝等可愿与我上疏皇上挽留良相乎?”

    ……

    随着徐阶上交辞呈的消息传开,以徐党为首的官员纷纷将矛头指向王军,同时相邀左右同僚一起上疏挽留徐阶。

    一个官员上疏请辞很是寻常,几乎每个京城官员都有过这个举动。通常而言,上疏挽留的官员越多越能证明这位朝堂大佬的地位和声望,而皇上往往会更加忌惮,进而会选择挽留。

    徐阶虽然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建树,但却是一个拉拢人心的政治高手。若不是林晧然的横空出世,恐怕真会如某个科道言官所说一般:“惟务养交固宠,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

    尽管如此,徐阶亦是有着很强的“群众基础”,很多官员纷纷进行了响应,一起上疏对徐阶挽留。

    当然,之所以有不少中立派会选择挽留徐阶,很大程度还是他们知道徐阶跟隆庆走得近,且这种程度的弹劾根本无法扳倒徐阶。

    纵观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王军所弹劾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不管是徐阶支持嘉靖修道,还是徐阶主力重建万寿宫,亦或者是弹劾的其他事情,这些事情的对与错都存在着一定的争议。

    就像你咬定对方不是好人,对方真不是什么好人,但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恣意揣测,甚至是一种诽谤行为。

    特别王军的对手是大明最狡诈的政客徐阶,哪怕徐阶在军事上的种种不作为,像早前徐阶对韦银豹等叛贼的纵容而造成地方百姓遭受更大的危害。

    徐阶亦是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说词:“自宋以兵属枢密,用兵机宜,宰相已有不与,闻者至,我朝革丞相设六卿,兵事尽归之兵部,阁臣之职止是票拟”。

    正是借着这个看似权责分明的理由,便是将他嘉靖朝时期在军事上的不作为,甚至军事上的失误推得一干二净。

    亦是如此,随着徐党官员和徐阶的徒子徒孙的鼓动,很多对徐阶进行挽留的奏疏纷纷飞向紫禁城。

    六科廊,吏科厅内。

    王军跟往常般埋头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却是盯着吏部人事的变动情况,从而寻得一些不合理的任命进而攻击。

    从吏部尚书朱衡到下面的主事,只要有不妥的任命,便会认真地记录下来,进而肯定是否存在着金钱交易等情况。

    “王子勇!”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带着十多个给事中涌了进来,脸上显得毫无感情地叫出王军的字道。

    王军作为军户人家的子弟拥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却是抬头看着显得兴师问罪而来的徐公遴道:“徐科长,不知何事?”

    王治亦是在厅中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看到徐公遴带着一众给事中前来,不由得疑惑地抬头望向这边。

    “王给谏弹劾元辅已是人尽皆知,只是元辅素有贤相之名,却不知你跟元辅有何恩怨,竟然不顾国家安定,如此挟私奏怨?”徐公遴面对着整个吏科厅的目光,却是瞪着王军进行质问道。

    这……

    吏科都给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给事中郑大经不由得交换一个眼色,虽然他们都知道徐公遴是徐阶的人,但没想到徐公遴会公然替徐阶出头。

    王军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本官弹劾阁老乃是职责所在,所弹劾亦是有迹可查之事,何来的挟私奏怨?至于国家安定,恕我冒昧地说一句:纵大明没有徐阁老,亦还有李阁老、郭阁老和诸位阁老。“顿了顿,却是反守为攻地道:“只是徐科长带着诸多同僚前来兴师问罪,却不知是为国家公道,还是要报某人的提拔之恩呢?”

    后面一句有意加重了语气,在吏科厅中骤然响起。

    吏科都给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给事中郑大经听到王军如此回击,亦是不由得暗暗竖起大拇指,发现真不愧是林阁老调教出来的门生。

    门外亦是有不少给事中闻讯而来,恰好听到王军如此反唇相讥,却是不由得当即发现了一阵哄笑。

    徐公遴面沉似水,却是恨恨地说道:“王子勇,任你如何巧言利色,亦是抹不掉你挟私报怨的事实!”说到这里,很是得意地望着在场的众人大声地道:“据我知悉,你三年前跟一个茶楼女相恋,已然到了交换定情信物。只是不想,在你出差归来之时,徐二公子却将那名茶楼女纳为妾室。正是徐二公子对你横刀夺爱,这才致使你处处针对元辅大人,而今更是挟私奏怨!”

    官场的斗争往往都是复杂的,在王军上疏弹劾徐阶的时候,有关王军的罪状亦被徐党中人进行搜集。

    却说王军喜欢松萝茶馆中的那位茶女,二人亦是情投意合。只是奈何,那位茶女被徐琨看上,最终成为了徐琨的小妾。

    这原本算是一件比较隐秘的事情,但给神通广大的徐党给抖了出来,进而确实了王军对徐阶是挟私奏怨。

    咦?

    吏科都给事中王治和吏科左给事中郑大经听到这一段隐秘,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王军。

    本以为王军是尊师重道,故而甘愿受林晧然驱使上疏弹劾徐阶,但没想到王军跟徐家竟然存在着这么一段恩怨。

    王军的眼睛闪过一抹痛苦,便是望向徐公遴道:“我上疏弹劾徐阁老跟此来全无关系,而且这早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

    “这确实是三年前的事情,但你至于未娶,可谓是用情至深!”徐公遴已经是胜券有握般,显得洋洋得意地道。

    这……

    在场的给事中听到这个推断,想着王军这些年确实是拒绝各方给他张罗的亲情,敢情是一个为情所困之人。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王军上疏弹劾徐阶还真可能是挟私奏怨。

    “当真可恶,这种小人乃是科道之耻!”

    “咱们食君之?、担君之忧,岂能因儿女私情而攻击当朝贤相!!”

    “科道当坚持‘公正’两字,如此挟私奏怨,我定要上疏弹劾王子勇!”

    ……

    在确定王军确实是为情所困而挟私奏怨后,跟随徐公遴而来的给事中纷纷指责,毅然是将王军视为一个为了争风吃醋而报复当朝贤相的败类。

    王治望了一眼显得痛苦万分的王军,便是发出质疑地道:“徐科长,既然你连三年前的往事都能挖出来指责王给谏,敢问一个茶楼女子不愿意嫁给当朝吏科右给事中做正妻,而是选择给徐家二公子做妾室,这又是为何呢?”

    咦?

    此话一出,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这才发现这个事情确实存在着蹊跷之处。

    徐琨跟着王军相比,不论是学识还是相貌,已然都差着一大截。特别二世祖的妾室和大明科道言官正妻,这根本是没有任何歧义的选项。

    只是按着徐公遴的说法,那个茶楼女却是选择了徐琨,这根本就不是一种正常的选择,无疑藏着更大的隐情。

    “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是要听父母的!”徐公遴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是硬着头皮进行应对道。

    吏科左给事中郑大经却是冷哼一声,便是当面嘲讽道:“哪位父母有着王给谏这种才俊不选,却是要自己的女儿给徐家二公子做妾室,偏偏这徐二公子妾室已有十个之数了吧!”

    事情到了这里,风向已然发生了转向,大家的矛头已然是指向了徐家。

    “这事有啥好遮掩的,定是那个徐二公子仗势欺人!”

    “如果真要论王给谏挟私奏怨,那么便要刑部查一查徐二公子是否仗势欺人!”

    “谁愿意做徐家二公子的第十房小妾,我看徐阁老还得担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

    工科都给事中冯成能等科道已经赶到,在看到事态的发展后,亦是不忌惮徐阶,便是纷纷进行指责道。

    经过多番的清洗,徐系的科道已经式微,林系的科道早已经占了人数的优势。如今更是占着理,自然进行大加指责。

    至于徐琨的仗势欺人,双方亦是心知肚明。

    隆庆朝还好,先后有着高拱和林晧然对徐家的压制,只是嘉靖朝时期的徐家可谓是只手遮天。徐党是一家独大,又跟着山西帮搅和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人能跟徐阶叫板。

    亦就在那个时候,徐琨来到了京城,凭着徐家的权势,却是活生生地横刀夺爱。不说对王军是一份耻辱,对在场的科道言官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一个耻辱呢?

    正是如此,徐公遴原本是兴师问罪而来,结果发现小丑竟然是他们自己,便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只是科道的这场风波影响不到朝局,真正有决策权的人始终是上层的人物。

    槐树胡同,徐府。

    徐阶正在书房的茶厅中,却是不停地朝着大门口方向张望。

    原以为今天可以趁机休息一番,亦计划着睡一个大懒觉,只是他今日比平时还要早醒。得知请辞的奏疏已经送到通政使司的时候,更是显得坐立不安。

    亦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是离不开权力,亦不怪严嵩直到八十四岁的高龄仍旧不肯主动离开。

    下午时分,前院终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圣旨到!”

    徐阶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顿时像是被扎了一针般,便是从椅子蹦起,当即匆匆朝着正厅的方向而去。

    前来颁旨的孟冲跟徐阶的关系渐密,脸上亦是露出了一个笑脸。

    徐阶见状,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便是率领着家人和家奴一起迎旨。

    孟冲亦不卖关子,当即便用那特有的声线宣读圣旨道:“卿辅弼首臣,忠诚体国,勋庸茂著中外具瞻,朕兹嗣位,眷倚方切,宜益竭谋猷,赞成化理,所辞不允。”

    大意很是简单:你是辅助于我的首辅,忠诚报国,功勋显赫中外瞩目,我现在继位正是用人之心,所以请辞不同意。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在听到自己所期待的答复后,显得习惯性地扮演着感恩戴德的模样进行接旨道。

    随着那道明黄的圣旨入手,他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却是暗暗发誓不要再经历这种煎熬,待他重返首辅宝座,第一件事便要将林晧然置于死地。

第2243章 王者归来?

    次日清晨,京城迎来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徐阶穿着蟒袍、腰间系着玉带、头上带着乌纱帽趾高气昂地走进了紫禁城,只是没有第一时间返回文渊阁,而是来到了乾清宫的门牌前。

    隆庆昨晚跟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娥嬉戏得很晚,上朝归来正准备上床补个觉,结果得知徐阶前来,只好将刚脱下的龙袍重新穿上。

    对于徐阶这个越来越听话的臣子,他自然是不愿意让徐阶离开,昨天哪怕没有那么多官员上疏请疏,亦会对徐阶进行挽留。

    隆庆来到前殿接见徐阶,面对着徐阶的大礼参拜,则是依礼让徐阶平身。

    “皇上,老臣特来谢主隆恩!幸得皇上不嫌臣年事以高、资质平庸,唯以老迈之躯任皇上驱驰,助皇上开创大明盛世!”徐阶嘴里说着感激之词,同时将昨晚炮制的谢恩疏呈上道。

    得益于嘉靖朝撰写青词的经历,撰写这种带着马屁性质的奏疏简直就是牛刀小试,故而他自认这份谢恩疏满朝都是无人能及。

    隆庆对盛世亦是一直很向往,当即欣喜地回应道:“徐阁老肯归来便好,咱们君臣定能开创盛世!”

    盛世?

    孟冲听到这对君臣的对答,先是抬头望了一眼沉迷女色的隆庆,接着又扭头打量一眼圆滑不任事的徐阶,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只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迅速上前从徐阶手里接过那份谢恩奏疏,而后恭恭敬敬地将这份谢恩疏转呈给隆庆。

    隆庆的懒惰几乎是到骨子里的,哪怕是谢恩疏亦是不愿意多看,反而觉得无聊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皇上,听闻近日龙体不佳,时而困乏可是如此?”徐阶作为成熟的政客自然不会让冷场出现,当即便是询问道。

    隆庆想着这些日子的放纵,不由得心虚地点头并解释道:“倒是如此,不过都是自小的小毛病,此事不打紧的!”

    “皇上,臣事奉先帝之时,除了那些不可信的修仙丹药外,先帝亦是有幸得到一种名为安神丸的丹药,臣服用之时便有奇效,记得存放于西苑的紫宸殿。皇上你可让宫人试药,或许能让皇上安神入梦!”徐阶显得忠心耿耿地说道。

    这……

    孟冲听到徐阶的这番话,眼睛复杂地瞥了一眼徐阶,发现这位为了夺回权势的首辅毅然变回嘉靖朝时期那位擅于揣摩圣意的徐华亭。

    隆庆听到竟然有能够安神的丹药,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地道:“徐阁老,当真有如此良丹?那你可愿替朕前去取来?”

    “皇上,丹药的储藏一直归内廷管制,臣一外臣仅是听闻而已!不过此事并不是机密要事,想必昔日西苑的旧人应该知晓储放于何处!”徐阶自是不会淌这一趟浑水,当即便是推诿道。

    隆庆被指明了方向,便是认真地思索道:“不错,此事陈洪应该知晓!”说着,便是扭头对着孟冲吩咐道:“你派人前去文书房将陈洪叫过来!”

    “遵旨!”孟冲瞥了一眼徐阶,当即便恭敬地拱手道。

    “皇上,若无他事,老臣便先行告退了!”徐阶不愿意让人知晓是他这位首辅出了主意,当即便注意开遛地道。

    隆庆跟徐阶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当即便是点头道:“好!”

    一轮久违的朝阳高悬于空,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这片金殿辉煌的宫殿群上。

    徐阶从乾清宫离开,先是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而后便是扬起了下巴,朝着文渊阁的方向大步走去。

    尽管这次被林晧然逼得有点狼狈,提心吊胆地递上了请辞疏,但整个事情终究还是没有脱离他的掌握。

    反而自作聪明的林晧然简直是走了一步臭棋,却是指使亲弟子弹劾自己这位首辅而落下话柄,所弹劾的罪项更是没有丝毫杀伤力。

    徐阶回到文渊阁的楼前,虽然仅仅隔了一日的时间,但再次站在这里,却是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虽然他昨日有过担忧,但现在一切都回到原样,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大明首辅,是文渊阁地位最高之人。

    “恭迎元辅大人归阁!”一名阁吏最先发现徐阶,当即便是快步上前道。

    徐阶的眼睛都不曾多瞧这个阁吏一眼,当即便是端着首辅的架子下达指令道:“通知各位阁老前来阁厅开会!”

    “遵命!”这名阁老感受徐阶跟往日截然不同,当即便是拱手领命道。

    李春芳、郭朴和林晧然等阁臣闻讯而来,对于徐阶的归来自然是心知肚明,亦是规规矩矩地向徐阶打了招呼。

    徐阶端起刚刚送过来的茶盏,慢悠悠地轻泼着茶水,显得随意地询问道:“诸位,朝中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

    李春芳和张居正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愕然地交换一下眼色。虽然大明的疆土辽阔,但徐阶仅是离开一天,亦是不可能突然发生不得了的大事。

    李春芳是一个老实本分之人,当即便是认真地回应道:“回禀元辅,并没有发生什么紧要之事!”

    郭朴和林晧然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隐隐感觉徐阶身上多了一抹锋芒。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对着一直沉默的林晧然询问道:“林阁老,不知兵部可发生什么紧要之事吗?”

    咦?

    郭朴和陈以勤看到徐阶打听兵部的情况,当即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妥,不由得扭头望向林晧然。

    “九边无事!”林晧然抬眼看着端着首辅架子的徐阶,显得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这……

    李春芳和陈以勤面面相觑,先是徐阶端起首辅架子,而今林晧然语气冰冷地回应,顿时嗅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似笑非笑地道:“老夫虽然昨晚在家中休息,但却听闻九边的将领持功而骄,宣府的一个来自雷州的千户竟然将上官赵晨的衣服扒掉并悬于辕门示众,不知此事可真?”

    李春芳等人听到这话,却是疑惑地望着徐阶。

    军队跟官场一般,亦是一个小江湖。特别很多将领都是世袭,故而他们往往都抱成一团,从而排斥着空降的将领或从底层爬起来的将领。

    那个名号瘦猴的千户面对赵晨的排挤,却是没有忍受吞声,而是用拳头进行了回击。在发现对方竟然私藏着军中违禁的小型遂发枪后,便是直接将赵晨扒光吊了起来。

    这个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毕竟“以下犯上”,在官场是最为忌讳之事,亦可对瘦猴进行严惩。

    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这个事情虽然可以追责,但堂堂的首辅揪着一个小小的千户的过错似乎过于小题大做。

    “倒不能说是恃功而骄,毕竟万全左卫的同知赵晨违反军令,私藏军中违禁之物自然要进行严惩!瘦猴将赵晨吊起来示众,只不过是一道前菜,因赵晨公然违抗军规,虽然查实他并非是要将遂发枪工艺外泄给鞑子,但本官昨日便下令将他革职查办了!”林晧然看到徐阶挑起这事,显得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李春芳等人听到林晧然这个解释后,不由得认可地轻轻点了点头,发现事情似乎也没有过于离谱,便是疑惑地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手中捧着茶盏,眼睛闪过一抹决然地道:“赵晨终究是上官,那个瘦猴将上官扒衣示众,这已然是以下犯上,乃军法不容也。据本辅所知,近来一些将领凭着打了几场胜仗,九边的骄横之风盛行,咱们内阁却是不得不整治,所以老夫接下来要对九边将领进行整顿!”

    这……

    李春芳等人听到徐阶这番话后,当即知道徐阶打的主意,便是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

    徐阶此举可谓是得寸进尺了,早前将临淮侯安排到漕运总兵的肥差,而今又要整顿九边将领,这分明是要在林晧然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一旦由着徐阶整顿,恐怕大量的林系将领纷纷被免职,而山西系那帮无能的将领又要填满整个九边。

    “战场不同于官场,战场乃生死之地也!今赵晨违反军规在先,瘦猴不过是依军规而行,若是以此便说九边将领骄横,更要对九边将领整顿,元辅此举怕是头痛医腿,根本就是瞎搞了!”林晧然自是知晓徐阶打什么主意,便丝毫不留情面地嘲讽道。

    郭朴等人听着林晧然的分析,发现还真不能以此便判定九边将领盛行骄横之风,更是不能以此来对九边将领进行整顿,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却是故意哈哈一笑,旋即抛出一顶高帽道:“老夫素知林阁老善辩,此番定然说不过你!”顿了顿,显得进行许诺道:“只是你亦不用如此袒护九边的那帮将领,老夫知道他们都是为朝廷立过大功之人,不过是对几个人稍作惩戒,让他们收敛一些骄横之气。老夫做事会有分寸的,今后兵部之事还是由你说得算。”

    这一番表态已经很是明显,他就是想要走个流程,帮着林晧然敲一敲九边将领的骄横之气。

    李春芳和郭朴都不好参与其中,听到徐阶如此许诺,而且似乎并不算太过分,便是默默扭头望向林晧然。

    “元辅,在下治军的理念是赏罚分明,既然他们没有犯错,如何要你来敲打?”林晧然却是寸步不让地道。

    不说他根本不可能让徐阶伸手到他的地盘里,至于徐阶所允诺的“稍作惩戒”,这种骗人的把戏只能糊弄三岁小孩。

    当年徐阶对着下跪的严嵩一家许诺保全严氏,结果将严家搞得家破人亡的,正是这个面善心狠的徐华亭。

    徐阶的脸色骤然一变,却是半带威胁地道:“林阁老,你当真是要将兵部当成你的一亩三分地,我堂堂首辅亦是不能插手了吗?”

    咦?

    李春芳等人终于感到了火药味,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林晧然,发现今天的林晧然似乎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阶。

    “我不是不让首辅插手军政,只是既然皇上任命我兼任兵部尚书,那么我自然要尽心尽责捍卫边疆,防止鞑子冲突防线进犯京城!至于首辅要整顿九边将领,诚如元辅大人所言:自宋以兵属枢密,用兵机宜,宰相已有不与,闻者至,我朝革丞相设六卿,兵事尽归之兵部,阁臣之职止是票拟。若是元辅大人认为九边的将领不能再用,却是非要调整不可,那么你大可奏请皇上由你来兼任兵部尚书,我亦可趁机放下这副关乎大明安危的重担!”林晧然面对着徐阶威胁,却是云淡风轻地回应道。

    这……

    李春芳等人再度见识林晧然的辩才,不由得同情地望向徐阶。

    却不说徐阶根本不可能取代得了林晧然兵部尚书一职,而且徐阶亦不敢出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除了林晧然,任谁都不可能坐得稳这个位置。

    加上徐阶早前在奏疏中对嘉靖时期军事失误的推辞之词,而今被林晧然拿出来回敬徐阶,简直就是啪啪地打脸。

    徐阶的脸色阴沉,本来想要好好地恶心林晧然,却是没想到遭到林晧然如此凌厉地回怼,更是坚定要除掉林晧然的决心。

    正是这时,冯保带领着一众小太监按时送来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反是给徐阶一个下台阶的时机。

    徐阶一直想要拉拢冯保,显得自来熟地微笑道:“冯公公,不知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奏疏,不会又有人弹劾老夫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瞥了一眼林晧然,无疑是在嘲讽着林晧然所做的无用功。

    “徐阁老,今日还真有一本!”冯保面对着徐阶的指桑骂槐,却是坦然地回应道。

    啊?

    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众人不由得一愣,但旋即想到王军这种奏疏根本伤不着徐阶分毫,而今徐阶简直是不倒翁。

    徐阶倒是有养气功夫,显得从容不迫地索要道:“呵呵……有劳冯公公,将那份奏疏给老夫瞧一瞧,倒不知老夫此事又犯了什么罪!”

第2244章 应对之法

    文渊阁,议事堂中。

    徐阶虽然得知自己又面临弹劾,脸上显得丝毫不害怕的模样,甚至戏谑地瞥了一眼旁边端坐着的林晧然。

    林晧然对这位渐渐露出原形的徐阶并不搭理,却是装着没有留意徐阶戏谑的目光,接过陈经邦送来的茶水安静地享用。

    陈经邦并没有当即离开这里,亦是跟着其他几位司值郎默默地侯命,同时近距离地观察自己老师跟徐老头斗法。

    经过这些年的接触和学习,特别是见识自己老师的那份惊为天人的算计后,他对自己的老师有了一种迷之自信。

    “徐阁老,奏疏在此!”冯保对奏疏早已经分门别类,亦是将那一大堆奏疏取那份奏疏并递给徐阶道。

    徐阶的鼻间冷哼一声,迎着众人的目光接过奏疏,而后傲慢地打开。只是看到上疏弹劾他的人名后,脸色不由得露出一个凝重之色。

    咦?

    李春芳等人注意徐阶的异常反应,只是知道从徐阶的表情看不出答案,不由得扭头望向呈送奏疏的冯保。

    冯保在将奏疏送上后,亦是望了大家一眼,面对陈以勤询问的目光,则是提示性地朝那道门望了一眼。

    门?

    陈以勤注意到冯保的这个提醒,但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到这是何意,更是猜不到是谁上疏弹劾当朝首辅。

    郭朴的眉头微微蹙起,先是怀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只是想到林晧然肯定不会欺瞒自己,当即坚定地摇头。

    林晧然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亦是知道冯保的举动是何意。

    倒不是他跟冯保有多默契,而是他现在拥有着这个时代最完善的情报系统,让他总能快人一步获得情报。

    只是有很多事情,哪怕他明明已经知晓,却是只能装着并不知情。

    议事堂陷入死寂,显得落针可闻。

    徐阶将那份弹劾他的奏疏阅读完毕,脸色阴沉得可怕,甚至捧着奏疏的手指将奏疏边沿捏得紧紧的。

    “元辅大人,不知此次是谁上疏弹劾于你呢?”林晧然轻呷一口滚烫的茶水,却是装着不知情地询问道。

    李春芳等人的胃口亦是被吊了起来,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阶,亦想知晓是谁上疏弹劾徐阶,而徐阶的脸色因何会如此的难看。

    徐阶迎着众人的目光,仿佛从牙齿缝中吐出六个字道:“松江知府海瑞!”

    却不知为何,历来擅于伪装自己的徐阶亦是破防,在说到“海瑞”两个字的时候,空气的温度地骤然下降。

    “呵呵……本阁老亦是好奇,海刚峰给元辅大人又安了什么罪!”林晧然将徐阶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唯恐惧天下不乱般地索要奏疏道。

    徐经邦的骨子里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在林晧然递给他一个眼色之时,亦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徐阶。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的索要,却是触电般将手缩回想要护着手中的奏疏,但旋即知道根本是避无可避。

    这终究不是一道普通的奏疏,由于此疏涉及到他自己及家人,更不可能是由他来票拟这一份奏疏。

    咦?

    李春芳和张居正注意到徐阶这个举动,不由得面面相觑,隐隐感觉到这个事情并不小,甚至是打到了徐阶的痛处。

    陈经邦从徐阶手中接过那份奏疏,发现徐阶将奏疏抓得挺紧,便是不动声色地使了一把劲将奏疏抽了出来。

    林晧然接过那份奏疏并打开,发现海瑞奏疏内容还挺多,便是慢悠悠地欣赏,发现海瑞的奏疏还是秉承着直白和粗暴的优良传统。

    “林阁老,老夫亦想瞧瞧!”陈以勤看到林晧然已经将奏疏的内容阅读完毕,却是忍不住好奇地索要道。

    林晧然自是不会吝啬,便是将奏疏递给了下手边的陈以勤,而陈以勤看完又被其他三人分明索要过去。

    跟着王军弹劾的内容不同,海瑞的矛头指向了徐氏一族,更是直接扒掉了徐阶的底裤。

    一直以来,官场都有着不揭老底的潜规则。却是不管你为官捞了多少钱,但大家都不会捅破此事,甚至还给予你清廉的美誉。

    只是海瑞却打破了这个潜规则,却是尽数着徐氏一族的种种恶行,更是冠以“松江之祸”的称号。

    从徐氏一族印子钱敛财,再到趁灾年大肆低价采购田产,纵容自己的家奴鱼肉百姓,更是勾结官府独善其身。

    值得一提的是,海瑞在这份奏疏中还历数了前任松江知府藏继芳包庇徐氏一族的行为,对于徐这个得意门生的种种袒护徐氏的行为进行了痛斥。

    如果事情到此,那无疑仅是海瑞对徐氏一族的控诉。由于没有提交证据,这种弹劾恐怕亦是无疾而终,很可能被朝廷平淡处之。

    只是海瑞之所以能被称为骂神,自然不可能仅仅这一点功夫,而且亦不是海瑞要做便做大事的风格。

    “臣任职松江知府,又兼替朝廷试行刁民册,故而亦是废寝忘食重整松江旧册。今查得徐氏一族单在松江一地便从拥良田二十四万亩,松江之税粮徐占两成。然臣发现今年夏粮徐氏一族缺纳三千四百亩,扣去徐阶和徐陟为朝廷进士官而减免四百亩,存三千亩的差额。”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林晧然早前播下的种子已经是生根发芽。

    林晧然推行的刁民册一直都没有大动静,以致很多人都忘记此事,亦或者以为刁民册的威慑力让松江富府不再偷税。

    事实亦是如此,今年松江夏粮比往年增加了五成,这便是刁民册的功劳,让很多富户都不敢再逃税。

    这……

    李春芳和郭朴等人读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发现海瑞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并不厚道。

    按着现行的免税原则,徐阶二品官员能免一千亩,徐陟二品官亦能免一千亩,徐璠三品官能免八百亩,徐琨、徐瑛和徐珲都能免二百亩,合计可以免除三千四百亩。

    只是问题便出现在这里,现行的免税田政策并没有成文,真正有法可依的是“进士官免税二百亩”。

    海瑞正是抓着这一点漏洞,却是将矛头指向徐氏一族,毅然是要将徐阶的底裤给扒了下来继续指责道:“世人都知道严氏富可敌国,殊不知徐氏宅子数十处,子孙已达一百多人,仆从已是数千,坐拥良田几十万亩,胜严氏远矣。然徐氏如此巨富,亦是逃匿朝廷两千二百亩税粮,经臣查往年逃匿税粮达几万亩之多。”

    按说,在得罪人的事情上,彼此间没有必要撕破脸。只是偏偏地,海瑞宛如一个愣头青,却是将徐家的面具撕了下来。

    跟着林润当年手撕严氏“朝廷无如我富”般,现在海瑞将徐阶的家底揭露出来,简直就是要徐氏成为众矢之的。

    李春芳等人看到这里终于明白徐阶为何想要遮掩这个奏疏了,若是这份奏疏的内容公布出去,加上海瑞所拥有的公信力,简直是将徐氏一族钉在羞辱柱上。

    不过海瑞的能力不仅于此,亦是放出了最大的杀招道:“今飓风大作海潮泛涨上海、华亭诸地,溺死人民数百,冲决田地数万亩。臣恳请将徐氏定为刁民册榜首,其子孙后代不得再科举,亦请即刻下旨追讨徐氏一族经年所匿税粮,以赈济灾民,让松江免于饿殍遍野。”

    如果仅仅是弹劾和尽数罪状,那么终究是一份有党争色彩的奏疏,但海瑞却是跟徐氏一族跟松江灾情结合到一起。

    正是如此,现在摆在朝廷面前不仅仅是惩治徐氏一族,而且还关乎着松江府的灾情。

    “元辅大人,不知此次可要回避呢?”林晧然亦不等张居正将海瑞的奏疏看完,却是率先发问道。

    徐阶有种被海瑞扒了内裤的羞耻和愤怒,只是听到林晧然的询问,当即便阴沉着脸道:“林阁老,你这是何意?”

    “虽然海瑞此次没有弹劾于你,但所涉之人包括你的家人及弟子,故而才有此一问!”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就事论事地道。

    李春芳等人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早前王军上疏弹劾都已经选择主动回避,此次按说更应该回避才对。

    徐阶有脸色阴沉,却是硬气地回应道:“我相信我的族人及弟子不会做出此等恶事,老夫不会回避!”

    这……

    郭朴和陈以勤默默地交换一下眼色,却是明显感觉到徐阶已经心虚了。

    “元辅是以为海瑞所言失实?”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却是认真地询问道。

    徐阶知道不能接受这种指控,当即便是扬起下巴道:“自然失实!据本辅所知,海瑞任职以来徐璠、徐瑛二人多有摩擦,而今怕又是挟私奏怨。”

    在说到“挟私奏怨”明显是加重了语气,已然是暗指着王军早前的弹劾之举。

    “若是如此,那么咱们便奏请朝廷派遣钦差核实,亦或许将海瑞召来对质!”林晧然捧着茶盏,当即便是提出方案道。

    李春芳和张居正听到林晧然的方案,脸上当即露出了苦涩之色。

    如果真这样做了,能不能洗清徐家另说,这事关坐拥二十多万亩却仍旧偷税漏税的行为,无疑成为徐阶抹不掉的污点。

    一旦经过舆论的发酵,不说海青天的公信门无人能及,哪怕徐氏一族真是冤枉,恐怕徐氏的大门亦得天天上漆。

    徐阶发现这件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自己几乎已经陷于死局,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晧然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元辅大人是指我教唆徐璠逃税呢?还是指使海瑞污蔑徐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呢?”林晧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却是云淡风轻地反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用跟徐阶再虚以委蛇。既然海瑞送来了神助攻,而徐氏本就是毒瘤,自己如何还会替徐阶掩饰。

    终究而言,华夏之所以沦落到普通百姓没有活路的地方,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宦之家所致。

    “既然元辅以为海瑞所奏失实,那么咱们亦得拿出一个方案!只是海瑞名声在外,纵使要判他诬陷,那亦要查个水落石出,这般才能让天下人信服!”郭朴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徐阶,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陈以勤犹豫了一下,同样站出来进行表态道:“不错,海瑞是天下百姓所敬仰之人,此事当进行彻查!”

    李春芳和张居正见状,不由得担心地望向徐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徐阶这才刚刚复出,竟然遭到海瑞的弹劾。

    “无须如此,老夫现在便到乾清宫面圣,请皇上圣裁!”徐阶心随电转,当即便想到一个脱困之法道。

    高!

    张居正听到自己老师打算速战速决,却是忍不住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

    现在的徐家被海瑞卷进了漩涡中,若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声名,那么便不能让这个事情发酵,需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

    当然,这个方案不能将板子打在海瑞的身上,不然事情还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晧然看着徐阶从张居正要回奏疏便匆匆离开,亦是不打算进行阻拦。倒不是他不想以此来扳倒徐阶,而是徐阶终究还是赢得了圣眷,且看这个小丑如此上跳下窜。

    徐阶重回文渊阁,结果连自己值房都还没有进去,结果又要离开文渊阁,却是朝着乾清宫而去。

    只是到了乾清宫门前,却被孟冲告之:隆庆刚刚已经睡下了。

    徐阶对这个懒散的皇帝颇为无奈,当即朝着承禧宫而去。原本他是不想动这张牌,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亦是不能再瞻前顾后了。

    当晚便有消息从宫里传来:李贵妃和皇长子朱翊钧一起出面替徐阶求情,言及这是拥嫡派对徐阶的蓄意打击。

    却不知隆庆信与不信,结果那份原本已经送到文渊阁的奏疏又到了乾清宫的案上,已然是要将海瑞的奏疏“留中”。

    正是如此,原本是一场这些年最大的朝局动荡,结果却突然消失于无形,整个朝堂似乎又归于平静。

第2245章 扑朔迷离

    京城的天气说变就变,又是迎来了一个阴云笼罩的天气。

    随着海瑞的奏疏到达京城,虽然隆庆选择将奏疏“留中”,但整个朝堂似乎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虽然海瑞奏疏的矛头指向徐氏一族,但无疑重重地打在徐阶的身上,而且提出向徐氏一族追讨历年欠粮赈灾的方案。

    当然,徐阶作为四十多年的官场老油条,伫立朝堂十几年的大佬,却是不可能被小小的海瑞扳倒。

    徐阶的应对不可谓不高明,在面对自己严重的政治危机之时,却是选择将矛盾引到了“立储之争”上。

    他深知自己一旦去职,那么整个朝堂将没有人能够跟以林晧然为首的立嫡派叫板,不会再有人站出来替皇长子摇旗呐喊。

    徐阶正是巧妙地利用李贵妃的“恐慌情绪”和“争储的野心”,让李贵妃母子替自己说些好话,令隆庆亦相信这是一场立储之争的党派斗争。

    正是他的这个小小举动,让事情当即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将海瑞冲击他的矛盾转到了立储之争上。

    “此事会不会真是海瑞诬陷徐阁老?”

    “我看这个事情的真相不重要,而今当真该好好考虑谁才是大明的未来之主了!”

    “呵呵……谁家人没有一些污点,真像海瑞这种搞法,怕是整个大明朝都没有官员了!”

    “即便是要向徐家追讨欠粮,但海瑞莫不是忘记皇上登基之初便已经下旨免除嘉靖四十四年以前的欠粮?”

    ……

    在发现事情已经转变成立储之争后,很多官员都纷纷见风使舵,却是对拥立皇长子的徐阶显得投鼠忌器,甚至不少官员主动为徐阶开脱。

    尽管林晧然营造皇嫡子会出现的上天预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官员却已经倾向于本朝不会出现皇嫡子,将来定然是由皇长子朱翊钧继承大统。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加上嘉靖已经将海瑞的奏疏“留中”,很多官员都是默默地想要跟徐阶结下善缘。

    却是没有给林晧然这边太多的反应时间,次日便有确切的消息传出,徐党打算在明天早朝力推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徐阶已经是深谙“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的真谛,却是再度主动掀起立储之争,从而彻底搞浑朝堂这潭水,最终达到反败为胜的目标。

    大同镇,这里阳光明媚的天气,烈日将植被烤得萎靡不振,一些池塘只剩下最中央那小块潮湿却龟裂的乌泥。

    杀!杀!杀!

    在一个坐落在长城脚下的军营中,一支军队正顶着烈日在广场操练,每个人都手持着一把大刀,令这里显得杀气腾腾。

    身穿着一套精巧轻甲的康大智站在高台扶刀而立,目光平视着这里正在操练的手下,眼睛充着一丝洋洋自得。

    得益于父辈的关系,他成为早期石华山的亲兵。在经过多次的战役后,尽管他出的力气不多,但已经成功地混到负责临城堡一带边防的游击将军。

    他的目光落在这帮手下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尽管他的水准恐怕在他们之下,但得益于自己的好运,而今成为这帮人的绝对首领。

    正是这时,一支骑兵突然闯进辕门,朝着这边快步奔来。

    “停!”

    康大智见状,当即便是抬手叫停正在操练的手下,同时显得不痛快地望向这支没有通禀便闯进来的队伍。

    却见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戎装的少女,那张鹅蛋脸透着一丝可爱,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写满了认真之色。

    “来者何人,休得在军营纵马!”一个亲卫见状,当即便是对着来人呵斥道。

    一个女子当即便是冷声道:“大胆,我家大人乃冠巾伯,谁敢不敬?”

    冠巾伯?

    在场的几百名将士纷纷打量起坐在马背上的林平常,哪怕不曾见过本人,对于林平常亦是如雷贯耳。只是想到她的身份以及背后之人,大家的眼睛都流露着一丝敬畏。

    林平常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将士,而后将目光落到康大智身上道:“你便是临城堡游击将军康大智?”

    “正是卑职!”康大智自然是认得林平常,只是想要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表现得更强势一些,便是倨傲地回应道。

    林平常并没有废话,却是抬起右手用力一挥。

    啪!

    在众目睽睽之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员外被人丢了下来。那个员外摔得不轻,但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对着康大智直接求救道:“康将军,救我!”

    “冠巾伯,你这是何意?”康大智看着地上的宋员外,当即便是沉声质问道。

    林平常没想到康大智仍旧如此的硬气,当即便是直接询问道:“康将军,可是你收取他的银两替他打开方便之门,让他将一批茶叶解运到关外?”

    这……

    下面的几个将领见状,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有的事,还请冠巾伯莫要含血喷人!”康大智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即便面不改色地否认道。

    沈妍看到康大智果然想要抵赖,当即便是嘲讽道:“此事宋员外已经招认,而你用他给你的那笔银子在大同城替老相好赎了身,还新置了一间三进的大宅子,莫非还要继续抵赖不成?”

    顶着烈日站在广场中的将士听到这话,想着康大智这段时间以来的大吃大喝,不若纷纷怀疑地望向了康大智。

    “纵使本将军疏于职守让他钻了空子,那亦不归你来管,还请速速离开!”康大智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却是当即下达逐客令道。

    林平常看到他已经变相承认,便是不再客气地道:“此事关乎通敌,等同于给鞑子输送粮草,我既然是冠巾伯自然管得了。何况,此次我是受我哥之命而来,便是要查实大同军中是否有通虏之人!”

    “冠巾伯,刚刚说解运到关外的是茶叶,怎么又变成粮草了?”一个将领望了一眼地上的宋员外,而后困惑地询问道。

    在场的将士亦是纷纷不解地望向林平常,作为军人自然知道输送粮草等同于叛国,跟茶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此次走私的是茶叶没错,但不止是吃的才是粮草!”林平常显得一本正经地点头,而后将她哥哥的战略亦是说出来道:“我哥这些年打击晋商,严令不允许跟鞑子贸易,明面是要断了俺答的一切物资,但实则便是断了他们的粮草。鞑子主要游牧而居,一旦他们没有足够的铁锅、棉布和茶叶等物,相互间自然会增多矛盾,亦能让俺答彻底失去民心。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再对付俺答无疑简单很多!”

    “啊?这……太厉害了!”

    “妙!如此说来,茶叶还真是粮草了!”

    “若是如此,当真要切断一切送往关外的物资!”

    ……

    很多士兵其实都很单纯,却是第一听到这种新鲜的计谋,细品之下发现十分可行,顿时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若是这个战略构想真的实现了,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出手,俺答便已经分崩离析,这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亦是如此,大家这才意识到走私的口子当真不能开,哪怕所放的仅仅是物资,那亦等同于给敌军粮草。

    林平常却不确定这个战略构想能不能泄露,当即便是补充一句道:“对了,这个事情事关重大,你们切不可外泄!”

    这……

    在场的几百名将士不由得面面相觑,这里有着几百张嘴,特别不乏嘴碎之人,这个事情如此还能隐瞒。

    “别听她在此妖言惑众,将她给本将军拿下!”康大智眼看着场面失去控制,却是先发制人地下令道。

    “我看谁敢!”小狐相伴于林平常身旁,当即便是厉声呵斥道。

    站在前面的几个将领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中年将领却是对着台上的康大智道:“康将军,请自缚吧!我等此次确实是猪油蒙了心,此次让奸商运茶叶出关确实不可为,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其他几个参与此事的将领不由得长叹一声,已然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是打算接受相应的惩罚,一个老资格的将领亦是表态道:“林阁老谋之深远,此策必定能让俺答陷于自乱中,而今我等被这奸商的银两利欲熏心,却是不能迷途不返!”

    “你们一帮混账东西!”康大智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却是一万个不愿意丢掉游击将军的军职,却是突然眼睛一亮地指着林平常道:“此非冠巾伯,乃鞑子奸细,速速将她拿下!”

    “将军,她是虎妞,我等怎么可能认错!”

    “将军,你就算编也编得像样点的鬼话啊!”

    “康大智,你当真是当我们雷州的弟兄都瞎了不成?雷州有几个人不识得虎妞?”

    ……

    只是话音刚落,人群中的不同位置纷纷传出不一样的声音,已然是直接戳破了康大智这个自以为聪明的鬼话。

    在这里有不少将士来自雷州府,或许他们有人不知道林晧然长得怎么样,但对于从小便喜欢伸张正义而到处瞎跑的林平常唯独不可能认错。

    加上,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却是知道康大智收受贿赂让晋商从这里运走了一批茶叶,已然是于法不容之事。

    康大智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下并不站在自己这边,便是对自己的亲兵下达命令地道:“你们即刻将她拿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只有将林平常擒下才有谈判的资本,故而亦是打算罐子破摔。

    那二十多名亲兵刚要行动,却是遭到了几百名将士集体的眼神杀,让平日借着康大智的名头作威作福的亲兵们当即立定当场。

    这时,一支小骑从辕门外策马而来,石昊隔着老远便是怒声质问道:“康大智,你敢动冠巾伯一根寒毛,我便灭了你全家!”

    “少将军,你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康大智看到石昊出现,当即便是想要通过狡辩来清白自己,便是带着委屈般地回应道。

    “十号见过佬大!”石昊却是不搭理康大智的叫屈,先是向林平常欣喜地拱手见礼道。

    在雷州城之时,他便已经跟随着虎妞一起瞎混,是虎妞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哪怕虎妞跟随林晧然到广州府任职,虎妞亦是时不时回来,故而两人算是玩伴。

    林平常倒是有大佬的风范地瞥了一眼来到近处的石昊,却是指着台上的康大智道:“先处理他吧!”

    “来人,将这个叛徒即刻拿下!”石昊的脸色一变,便是直接下达指令道。

    一名将领当即便是带人登台拿人,康大智却是愤怒地指责道:“我跟随石将军出生入死,你们父子当真不念旧情了吗?”

    “若是饶过你这个通倭之人,便对不住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兄弟!我父已经知晓你违抗军规,私纵商贾出关者,当斩!今日你如果自尽于此,你的妻儿亦能得到抚恤金,亦算是对你这些年的补偿!”石昊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众将领听到这个安排,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康大智,却是知道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康大智终究不是真正浴血奋战而起来的将领,却是如此拨浪鼓般地摇头道:“本将……本将军不想死!”

    “拿下!”石昊早已经看出康大智是一个软蛋,当即便是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两个将他擒下的兵卒闻到了一股尿味,不由得相视一眼,发现石家军亦有滥竽充数之人,却不明白这种人为何能够起来。

    林平常知道这惩办康大智还不足解决这个问题,却是知道封关越久,那么走私的利润会越丰厚。而今是康大智,过阵子很可能会出现李大智、张大智和陈大智等。

    好在,在临行之前,哥哥便对这个事情有了安排。

    林平常面对着惶恐的众将士,便是一本正经地朗声道:“我奉我哥之命而来,并非是要针对于谁,而是这个口子万万不能开!我冠巾伯的信誉想必大家都清楚,今后凡是有主动检举者重大走私者,赏黄金三千两!”

    “黄金三千两?”

    在场的将士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在生起一份贪婪之心的同时,亦是意识到林晧然对打击走私的那份决心。

    且不说他此次让自己的亲妹妹前来处理,单是这整整三千两黄金的揭发奖,便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有着这么一大笔的揭发奖,哪位将领还想到晋商打开方便之门,恐怕真得要好好地掂量有没有命花了。

第2246章 风雨欲来

    大同城外,某个军营中。

    杀!杀!杀!

    一支军队正赤着胳膊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每个人的眼睛都显得杀气腾腾,身上的刀伤更彰显着他们的勇猛。

    在九边的诸军中,大家已经公认石家军为“当世第一”,而每个石家军将士都已经顶着莫大的荣耀。

    只是石华山的治军理念是严,哪怕是在这种和平时期,亦是没有半点松懈,每日都操练着手下的将士。

    石家军将士虽然所向披靡,亦是闻名于九边,但其实没有过多的骄傲体力,几乎每天都被石华山压榨得近乎虚脱。

    亦是受到石华山这种严厉的作风影响,而今大同境内将士的面貌焕然一新,似乎每日都为随之而来的大决战做准备。

    或许训练过于辛苦的缘故,每月一次的出塞之行反而是他们最期待的日子,亦是他们寻找羊鞭赚外快的机会。

    “解散!”

    石华山听到亲兵来报,却是突然下达指令道。

    啊?

    正在操练的将士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没想到离结束还有大半炷香的时候,他们的将军竟然放过了压榨他们。

    随着辕门那边传来动静,在看清楚少将军领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女归来之时,这才一阵恍然大悟。

    石华山大主帐亲自接待了林平常,显得态度端正地道:“康大智的事情是我治军疏忽,事前亦没有意识到切断物资对俺答的巨大危害!还请冠巾伯回去告诉林大人,若是我手底下再出现此种情况,我石华山愧对他一直以来的栽培,便亲自提头前去相见!”

    虽然康大智是他曾经的亲兵,但他历来做事都是铁面无私,自然不可能包庇康大智,有的仅是一种自责。

    石昊看到自己父亲如此表态,亦是深知父亲对康大智的事情并不知情,眼睛带着一丝恳切地望向林平常。

    “石将军,你亦不要误会才是!我之所以亲自前来,并不是我哥不相信石将军,而是我哥希望迅速堵住这个口子,亦是借此将他的态度传递给九边!”林平常面对石华山的表态,亦是认真地解释道。

    石华山感受到林平常的真诚,便是带着谦意地说道:“毕竟再坚持一年半载,俺答那边必定自乱阵脚,故而在这个时候确实不可前功尽弃。林大人所思所虑深远,我等粗人纵不明白他的苦心,亦不可能猜疑林大人,只是辛苦冠巾伯跑这边一趟了!”

    “倒亦还好,我从小就喜欢到处乱跑,这个差事其实正合我意!”林平常的两道蛾眉轻扬,显得狡黠地说道。

    石华山见状,不由得想起在雷州城时候的虎妞,面前这位还真是一个十足的野丫头。而后他想到自己儿子还跟着虎妞混了一段时间,儿子亦是那时变得更加开朗,故而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儿子。

    石昊发现父亲的目光望过来,却是误以为父亲在询问他的意思,便是认真地表态道:“爹,如果站在林阁老的立场,他派佬大过来解决这个事情无疑是最佳的做法。此举即能迅速铲除康大智,还能向九边的其他地区传递林阁老的立场,林阁老确实不是针对于你!”

    “臭小子,我如何不知林大人是雷霆风行做实事的性子,要你来多嘴!”石华山当即训斥了一句,而后温和地望向林平常道:“此次辛苦冠巾伯跑一趟,还请在此小住几日,我好尽下地主之谊,保证能让你吃好喝好玩好!”

    “不行!马场那边要举行天下第一马总决赛,我得回去做评委和颁奖!”林平常面对这个邀请,却是当即摇头拒绝道。

    石昊听到这个回应,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落。

    石华山反倒眼睛一亮,便是认真地求证道:“冠巾伯,你上次是不是将那匹比赛的头马赠送给马疯子了?”

    “那匹马虽然是给了马总兵,但每年春季他都得将那匹马送回马场配种,倒亦不能说全是他的了!”林平常听到这话,当即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石华山的眼睛更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冠巾伯,马疯子的那匹黑旋风确实厉害,你这比赛优中选优更是选择千里马的好办法,你……能否将此次比赛的头马送给我?”说到这里,他又是急忙补充道:“你且放心,每年春季我都会将马还回去!”

    石昊深知自己老爹酷爱好马,特别老爹的座骑腿部受伤不能根治,虽然觉得这般讨要很尴尬,但亦是充满期待地望向林平常。

    “嗯……好的,这次头马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要遵守春季送还的约定!”林平常思索片刻,便是当即应承下来道。

    对于她而言,马场并不缺千里驹,主要还是想要改善大明军马的品质,故而她仅需要好马在春季配种即可。

    石华山当即是大喜过望,便是热情地招呼着林平常用餐,并且特意给林平常准备了土鸡的大鸡腿。

    林平常吃过饭后,便是即刻启程准备返回京城。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要返回马场主持天下第一马赛,而是她已经得知哥哥跟徐阶的矛盾加剧,亦是想要赶回去帮忙。

    有时候她是真心不明白,为什么大坏蛋不能痛痛快快地除掉,偏偏一直在首辅的位置上为祸天下的百姓。

    若不是哥哥的存在,现在的大明限制生铁产量不说,却还得加征三年的赋税,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饿死于荒野。

    石华知道林平常来去自如的性子,便是对着儿子认真地叮嘱道:“石昊,你带人护送冠巾伯回京,路上有丝毫闪失我便宰了你!”

    “遵命!”石昊欣喜地领命,便是带领自己最精锐的燧发枪队伍护送着林平常返京。

    林平常骑的是一匹高大的红马,却是轻叱一声,整个人便宛如一道红影般踏上了通过东边的宫道。

    这边的天空是红霞满天,但这个时候的京城却是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日景象,已然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朝堂的争斗已经趋于白热化,特别传闻徐党明日便要推动立储,明日的早朝可想而知会变得多激烈。

    只是随着海瑞奏疏的内容被散布出来,徐阶的声望已经降到历史低点,若不是他在京城拥有大量的徒子徒孙,恐怕早将京城的人所彻底唾弃了。

    “这种人难得不该除吗?他徐家偷税不是事实吗?”

    “呵呵……承天皇宫扩建,他徐阶捞的好处还少吗?”

    “公道自在人心,海瑞说得没错,他比严氏更加可恨!”

    “如果朝堂真是要争斗,我支持林青天为大明拨云见日!”

    ……

    京城的百姓和士子在得知最新的情况后,却是没有过于顾忌徐阶将来能够凭着拥立皇长子而翻身,便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这位被山西帮推举而起的贤相。

    跟着朝堂的复杂价值观不同,在纯朴的劳苦大众看来,此次明显有错的是徐阶,而朝廷便应该将徐阶这位首辅革职查办。

    当然,这帮人终究是游离于权力之外的群体,哪怕他们再如何的义愤填膺,亦不可能影响到朝堂的最终走向。

    下衙时分,各个衙署的官员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性子急促的官员更是已经走出了衙门大门。

    紫禁城显得很是安静,位于太极门旁边的廊房却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工科给事中吴时来并没有跟随着同僚走出紫禁城,却是径直穿过了那个广场,走进了这间负责向皇上呈送奏疏的机构。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初授松江府推官,而后得益于老师徐阶的提拔,让他一举成为人人敬畏的刑科给事中。

    为了报答徐阶的提拔之恩,亦是为了替国除奸,他上疏弹劾嵩父子招权不法。只是那时的严嵩倍受恩宠,更是猜到自己老家是主使,故而将他跟同上疏的张翀和董传策一同下狱逼供主使。

    他终究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却是没有招出自己的老师,最终被朝廷戍边广西横州,却是一呆便八年之久。

    所幸没有死在广西,随着新帝继位,他跟张翀和董传亦是被“平反”,而他重回朝堂出任工科给事中。

    十五年的官场生涯说不上多精彩,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如他这般,竟然有八年时间是在烟瘴之地感受人间疾苦。

    领班的胖太监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结果抬头便看到吴时来走进来,不由得打量着吴时来困惑地道:“吴大人,你这是?”

    “本官来这里自然是要上疏,还请将这一份奏疏现在便呈送上去!”吴时来跟太监一直划清界限,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道。

    胖太监显得有些为难地抬头望向天色,然后压低声音解释道:“徐阁老早前已经有交待,凡是科道的奏疏都要先送到他那里。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徐阁老恐怕已经不在文渊阁,而今要送只能送往文书房,要不你明日再来吧?”

    时间确实过于不凑巧,若是再早一些,他便能选出不利于徐阶的奏疏送到文渊阁给徐阶处置,却不会像现在这般只能送往司礼监文书房。

    旁边的一个小太监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却是装着没有听到一般,便是在那里继续假意地整理着文书。

    却是知道徐琨跟自己这位上司已经搞好关系,这些天但凡有不利于徐阶的奏疏都会交到徐阶处置,简直就是徐家的看门狗。

    “徐阁老是吾师,你认为我会上疏弹劾吾师吗?”吴时来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显得不快地质问道。

    胖大监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当即便陪着笑脸并接下奏疏道:“呵呵……是杂家多想了,这便办你办理!”

    “许公公,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太极门可是有办事章程的!”吴时来的怒意不消,又是认真地告诫道。

    胖大监没想到吴时来是这般性格的官员,心里不由得暗自不喜,但脸上仍旧陪着笑容道:“吴大人说得是,我一定按章程办事!”

    旁边的小太监深知自己这个上司是什么德行,但亦是过来赶在下衙前处理好这份奏疏,将回执恭敬地递回了吴时来。

    吴时来回执便放进袖中,只是正要转身离去,左边的腿关节便是隐隐发痛,让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当年在刑部大牢为了不供出老师,他可谓是饱满折磨,身体亦是那个时候出了一些状况。在广西横州的卫所充当兵卒的那些年里,他亦是落下了风湿的病状。

    每逢大阴天或雨天,他的腿都得遭受折磨,时常晚上睡觉都不能伸直腿。为了防止感冒,以致夏天都穿得比常人要多。

    “吴大人,你怎么了?”小太监看到吴时来突然间站立,当即困惑地询问道。

    “没事!”吴时来将另一只腿果断地迈出,虽然腿关节传来一阵刺痛,但却是义无反顾地朝着门外走去。

    其实他的腿真的很痛,只是想到广西那边百姓的生活情形,这点痛倒不能击垮他。不说他现在的日子如此优越,身上亦是肩负着拯救苍生的使命,有什么理由被这小小的疼痛击倒?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徐阶如同往常般醒来,在几名漂亮侍女的服侍下,显得十满意足地洗漱,事因他刚刚做了一个十分舒畅的梦。

    一想到梦中林晧然匍匐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场景,他多想这个梦能再长一些,亦或者会变成一个现实。

    吃过一顿美味的早餐后,他便是来到前院准备上早朝。在临钻进轿子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让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只是想到他今天即将挑起立储之争,想到自己所留下的一个后手,想到自己巧妙地利用李贵妃和皇长子,更想到昨晚的那个美梦,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

    “起轿!”

    管家看到徐阶钻进轿子,当即便是拉长语调喊了一声,而后带领着亲随护送着徐阶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第2247章 诡异的早朝

    夏季的热意仍在,京城的清晨伴随着一丝难得的清凉苏醒起来,城中的花丛出现很多晶莹的露水和蜘蛛网。

    在槐树胡同徐阶乘坐轿子出门的时候,林府的大门亦是已经敞开,一顶轿子静静地在前院中恭候。

    “妾身恭送相公上朝!”宛如一家之母般的吴秋雨站在轿子旁边,对着林晧然盈盈一礼地道。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轻轻点了点头,便是直接钻进轿子,然后在轿子中央端坐。只是在离开家门的时候,他的心里感到了一丝不安。

    虽然他从线报中得知徐阶打算今日早朝强行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一事,但有鉴于上次潘晟以粗暴的方式解决立储之争,按说徐阶仍旧不具备推行册封皇长子为皇太子的条件。

    只是他深知徐阶是一个精明的官员,更是一个极擅于隐忍自己的政客,却是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不过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明明徐阶没有丝毫的胜算,徐阶竟然还要强行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

    正是如此,要么徐阶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其实是一个烟雾弹,要么徐阶已经找到了一个促成此事的充分理由。

    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缭绕着北京城,让这座古城宛如置身于迷雾中。

    西长安街跟往常般,显得很是热闹的样子。很多商贩早早支起了摊子,正在那里出售着早点,而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城南捕厅的人维持治安。

    在一个巷道中,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孩早早就出门玩耍,正是蹦蹦跳跳地唱着一段朗朗上口的童谣:“三月三,皇庶生;八月八,真龙出……”

    正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林晧然在听到这首童谣后,一直微闭的眼睛骤然睁开,脸上却是浮起了凝重之色。

    “给!”

    林福抛出两枚铜钱,从旁边的食摊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正是跟随着过来的轿子一起前行时,却是突然透过晃起的轿帘看到林晧然的脸色,不由得当即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十九叔历来都是算无遗策,脸上很少会有这种凝重之色。

    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轿子很快到了午门广场的边上。

    林晧然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亦是按规矩提前下轿子,而后朝着广场那边大步走过来。面对着百官的见礼后,便是径直来到最前面。

    李春芳、郭朴、陈以勤和张居正都已经到了,在几人相互见了礼后,徐阶亦是如沐春风般地从后面走了上来。

    由于双方的矛盾加大,特别徐阶将已经送到内阁的海瑞奏疏又还给隆庆“留中”,林晧然亦不用再给徐阶什么好脸色。

    终究而言,在海瑞的这场风波中,徐阶固然巧妙地平息了风波,但这般做法已然是坏了内阁的规矩。

    张居正位居内阁末席,刚刚向林晧然见了礼,此时亦是恭恭敬敬地向徐阶见礼道:“弟子给师相请安了!”

    徐阶向张居正点了点头,只是发现林晧然并不过来搭理自己,倒亦是没有自讨无趣。只是想到昨晚的美梦,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用不了多久没准就能够好梦成真了。

    仅过了片刻,午门的城楼传来一个太监的尖锐的声音道:“吉时到,上朝喽!”

    城门徐徐打开,两支并列的御林军整齐地走出,然后伫立于两侧。

    百官跟着往常那般跟随着六位阁老鱼贯而入,在穿过那个宽阔的广场后,便是拾级而上,很快来到了金銮殿。

    随着无精打采的隆庆帝出现,百官便是山呼万岁,一切都按着早朝固定的流程在进行。

    陈洪先是望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隆庆,然后面朝着百官跟往常那般大声地唱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殿中的官员纷纷将目光落向最前面徐阶身上,却是已经听闻徐阶今日早朝便要强行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一场新的战斗即刻打响。

    礼部尚书林燫显得目光阴沉地盯着徐阶,只是心里突然有点摇摆不定,发现身居礼部尚书后,反倒没有早前那般的气血方刚。

    只是想到脑海突然闪过诗句“潘晟掷纱不为官,一心只求真礼存。”,他的手掌却是用力地攥成拳头。

    身穿蟒袍的徐阶感受到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特别感受到身后林燫的杀气,显得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完全没有要上前奏事的举动。

    “假的?烟雾弹?”

    殿中的官员看到徐阶迟迟没有站出来的意思,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朝堂的争斗远比自己所想象要扑朔迷离。

    “臣有本奏!”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大殿的寂静。

    殿中的官员纷纷望向第一排的六位阁老,只是看到出列的人竟然是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感到更加的古怪。

    林晧然手底下能用的朋党和门生可谓是数不胜数,完全不需要亲自上阵攻击徐阶,却是可以坐镇于幕后。

    只是现在事情便是如此的古怪,该站出来的徐阶却没有站出来,不应该站出来的林晧然却是站了出来。

    张居正一直注意着其他阁老的动静,正准备站出来奏事的时候,却是看到林晧然已经有所行动,自然不能抢在林晧然的前面,便是默默将伸出的脚迅速地缩了回去。

    陈以勤注意到了张居正这个小动静,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张居正,隐隐猜到了徐阶这是安排张居正来打响第一炮。

    却不知林晧然是真的想要亲自上阵大战徐阶,还是仅仅拖缓一下张居正的脚步,却是站出来抢先奏事。

    隆庆打了一个哈欠,已然是没有觉察到下面的暗流汹涌,却是虚抬一只手道:“林爱卿,请奏事!”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有鉴于上次被潘晟揍一顿后,却是安排张居正来做吹哨人。只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抢先奏事。

    殿中的官员将目光汇集到林晧然的身上,却是纷纷猜测林晧然会如何对徐阶开炮,今日的早朝将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第2248章 请斩

    站在红漆圆柱旁边的陈洪隐隐觉察到风雨欲来,亦是充满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皇上,先皇遗诏有言: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刑部早前便已经查实,王金、陶世恩、陶仿、申世文、刘文彬、高守忠等供认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七元天禽护国兵策》,其所制长寿丹药乃寻常的壮阳丹,请皇上早日批复刑部的判决文书!”林晧然自是不会亲自弹劾徐阶,却是提及一件几乎被人所遗忘的旧事道。

    事情便是如此古怪!世人都知道嘉靖的死跟沉迷修道有关,而罪魁祸首自然是王金、陶世恩等炼丹师,偏偏王金、陶世恩等人至今没有得到惩处。

    至于刑部的判决文书在上呈的时候,宛如当年刑部尚书黄光升上呈海瑞的判决文书一般,已然是变得杳无音讯。

    殿中的官员听到林晧然提及王金等术士的罪状,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站在前面的徐阶。

    那帮妖道之所以迟迟没有执行死刑,已然是有人在庇护着他们。纵观这个朝堂有这个能力的人,若不是林晧然的话,那么便是徐阶。

    只是林晧然根本都没有参加嘉靖的炼丹活动,亦是从来没有从炼丹活动中获得任何好处,跟王金等人更是从来没有任何交集。

    反而徐阶从最初向嘉靖推荐蓝道行,再后来便是为王金牵桥搭线,徐阶跟术士一直都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如此,一直在背后庇护王金等术士的人必定是当朝首辅徐阶,想必亦是他将那份刑部的判决文书扣在内阁了。

    现在林晧然突然提及这件快被大家遗忘的事情,更要将王金等人置于死地,这无疑是要将“徐阶的人”进行铲除。

    “格局小了啊!”

    一些官员看到林晧然的这个举动后,却是轻轻地摇头暗道。

    他们发现林晧然终究还是太年轻,做事过于意气用事。王金等术士不过是徐阶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哪怕全部斩了,对徐阶的实力亦是不会造成半点伤害。

    隆庆对政务历来不上心,亦是不知道他的案头上是不是留着一份刑部判决文书,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却是希望事情能够出现一些变数好掩盖自己懒政的事实。

    “皇上,朝廷若是斩杀王金等术士,世人必以为先帝被王金等人所害,此举有损先帝令名,还请三思啊!”徐阶听到林晧然的提议后,当即站出来言真意切地反对道。

    咦?

    在听到徐阶略带紧张的声音后,马森等官员当即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却是纷纷扭头望向前面的徐阶。

    王金等术士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徐阶现在跟林晧然即将围绕立储展开争斗,这个时候犯不着跟林晧然在这种小角色上展开争斗才是。

    偏偏事情如此的古怪,徐阶不惜冒着节外生枝的风险,竟然会站出来庇护那几个罪有应得的术士。

    林晧然对徐阶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却是进行质问道:“徐阁老,且不说你不能无凭无据揣测天下人的心思,世人如何看待此事亦不能影响判处的结果。现今证据确凿,王金等人欺骗先帝,又用假丹药糊弄先帝,如此种种罪行难道还罪不该死吗?”

    殿中的官员跟着王金等人并没有利益瓜葛,特别对于一度能够骑在他们头上的妖道更是存在几分恨意,不由得纷纷点头认可林晧然的立场。

    隆庆虽然已经是置身事外,但亦是困惑地扭头望向徐阶,却不明白徐阶为何要袒护那几个江湖术士。

    “皇上,王金等人万万不能斩杀,且不说此举有损您的贤名,先帝过世至今不足两年,你便忍心让他被人说是非吗?”徐阶并没有搭理林晧然,显得泪眼婆娑地仰头望向隆庆道。

    “皇上,徐阁老此言有失公理!不说王金等人已经犯下欺君大罪,先帝因常年服用丹药而积毒成疾,王金等术士纵使没有拭君之罪,亦算得上是先帝驾崩的元凶之一,请同意刑部判决批文,即将处决王金等妖道!”林晧然知道徐阶不搭理自己便是心虚,却是向着隆庆表明立场道。

    “林阁老言之有理,臣附议!”朱衡等官员觉察到徐阶是要庇护王金等术士,便是纷纷站出来支持林晧然道。

    论到如今朝堂上的声势,已然是无人能够跟林晧然相匹敌,哪怕站在他对立面的人是当朝的首辅。

    邹应龙等人听到如此的声势,再审视着这个事情,发现他们这边还真没有什么胜算,而徐阶的理由无疑过于牵强。

    说一千、道一万,凭着王金等人的罪行,无疑是难逃一死。

    张居正原本已经准备站出来掀起立储之争,只是看到自己老师如此庇护王金等妖道,亦是困惑地扭头望向老师。

    “林阁老,你如此非要置王金等人于死地,怕是挟私奏怨吧!”徐阶却是一心想要庇护王金等人,当即抛出一个阴谋论道。

    咦?

    殿中的官员在听到这个指控后,亦是想到这个勾心斗角的朝堂,不由得纷纷用怀疑的目光望向林晧然。

    隆庆跟嘉靖的关系生疏不假,但隆庆对自己这个父皇就完全没有亲情,其实他心底一直都渴望父爱,亦是朝着林晧然投去关注的目光。

    林晧然之所以能够屡屡辩论成功,正是得益于他的临危不乱和灵活的头脑,面对徐阶泼过来的这盆脏水,却是云淡风轻般地回击道:“王金等人不过是一帮宵小,还不至于本阁老亲自针对他们,更别说是要蓄意报复!倒是徐阁老如此庇护于这帮罪行滔天的妖道,可是收了他们的好处,还是他们手里握着你不为人知的把柄呢?”

    这……

    殿中的官员先是点头认可林晧然犯不着挟私奏怨,只是听到林晧然对徐阶的指控后,不由得瞪起眼睛后知后觉般地望向徐阶。

    这个事情打一开始便透着古怪,而今徐阶如此庇护于王金,更是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第2249章 天意

    隆庆听到林晧然对徐阶的指控后,亦是扭头认真地打量着徐阶。

    他对道士其实一直心存恨意,若不是陶仲文那一句“两龙不相见”,他的父皇为何至死都不曾见他这个儿子一面呢?

    现在看到徐阶如此庇护那帮罪责难逃的道士,心里亦是不免生疑,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跟术士确实走得很近的首辅。

    那一帮术士终究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且那帮道士确实犯了欺君大罪。徐阶纵使要维护自己这个皇上的贤名,但亦不用忌惮到如此地步,这种道士依照大明律审判即可。

    一念至此,他不免顺着林晧然的思路往下想,徐阶跟王金那帮道士是不是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当真没有道理如此庇护那帮道士。

    “林若愚,老夫跟你有何仇何怨,竟然如此污蔑于老夫!”徐阶似乎是被摸了屁股般,当即指着林晧然愤怒地指责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徐阶这个指控,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两人都争着想做大明朝堂的话事人,现在就差没有当面决斗了,你还好意思问你们有什么仇怨?

    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徐阶这般指责并不见得是真的“委屈”,主要是向皇上表明自身清白,但其实亦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林晧然面对指责却是脸色不改,显得淡淡地回应道:“徐阁老,本官对事不对人,这公与私还是拎得清的!唐宪宗宠信刘壁服长生药积毒而亡,唐穆宗即位后,即刻处死刘壁等炼丹师,此乃正道也!今这帮妖道欺君在先,假药拭君在后,刑部已经查明事实。对如此欺君误国的妖道,本官自是不会姑息养奸,而是要请皇上严惩这位妖道以正国法,何来的挟私奏怨?”

    说到最后,他亦是情感外露般,朝着隆庆拱了拱手,以表自己这一份赤胆忠心。

    朱衡等人默默地点头,发现这个事情真没有争议,却不明白徐阶为何还要如此袒护那帮该死的妖道。

    通过徐阶的异常反应,很多官员亦是察觉对了一丝异常。徐阶是出了名的无情之人,昔日对自己的弟子杨继盛等人都袖手旁观,如今为何偏偏要护着几个无关紧要的妖道呢?

    隆庆听着林晧然逻辑清晰的一番话,发现林晧然真不可能是挟私奏怨,反倒是徐阶今日的举动确实可疑。

    “皇上,王金等人的案子事关先帝的声誉,此事须从长计议,臣恳求容后再议!”徐阶却是朝着林晧然冷哼一声,而后转身对着隆庆请求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再给自己十张嘴,亦是争辩不过“大明第一辩”林晧然。却是知道他已经没有能力阻止此事,更是无法再庇护王金那帮人,故而只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了。

    殿中的官员听到徐阶这个请求,却是没有当即望向龙椅上的隆庆,而是纷纷扭头望向站在最前面的林晧然。

    在目前的朝堂中,隆庆一向都是“顺大流”。恰恰这个“大流”完全取决于林晧然的愿意,一旦他不同意这个方案,那么这个方案自然要被否认。

    现在徐阶想要将王金等人的案子延后处理,那么无疑需要询问一下林晧然的意见,需要林晧然不反对才能执行。

    却是不等隆庆开口,郭朴当即不咸不淡地说道:“徐阁老,按你这种处置方式,朝廷是否继续关着王金那帮人一年半呢?”顿了顿,他显得挖苦地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么王金等人的伙食由你来负责,朝廷可没有闲钱养着这一帮欺君拭主的罪该万死之人!”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番揶揄人的话,郭朴无疑是故意恶心一心护着王金等人的徐阶,不由得憋着笑意。

    敢情郭朴是跟林晧然呆久了,损人的话已然是手到擒来。

    隆庆亦是知道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延后,显得认真地表态道:“徐阁老,事情确实不宜再无限期地拖下去!”说着,他扭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林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此事呢?”

    咦?

    殿中的官员听到隆庆的这个问话,当即敏锐地捕抓到隆庆对林晧然显得亲和了不少,却是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的脸色微微一沉,亦是捕抓到隆庆态度的变化,却是怨恨地瞪了一眼林晧然。他知道林晧然捅出这件事情不仅是要打击自己,更是离间自己跟隆庆的关系。

    由于自己一再坚定地庇护王金那帮道人,恐怕是真引起了隆庆的猜疑,此次已然落入了林晧然的陷阱中了。

    “回禀皇上,既然徐阁老以为臣是挟私奏怨,而臣亦认为徐阁老过于庇护那帮妖道,所以恳请按常规举行廷议!”林晧然面对着隆庆的询问,亦是当即抛出一个方案道。

    “不错!”

    林燫等官员纷纷点头认可这个方案,倒不全是因为他们拥护林晧然,而是廷议会让他们九卿能够参与其中。

    如果事情在早朝或内阁解决,那么他们九卿官员无疑是旁观者,但如果将事情推到廷议的话,那么他们每个人都能够享受权力的妙处。

    正是如此,他们希望朝廷能够经常举行廷议,而他们亦是能够借此机会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中。

    这……

    张居正听到林晧然要将王金的案子推到廷议,嘴角不由得微微泛苦,眼睛复杂地望向自己的老师。

    现在的林党早已经掌控整个朝堂,如果真要举行廷议的话,那么一切都将会遵照林晧然的意志执行,王金那帮人是必死无疑。

    徐阶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却是发现郭朴正是用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将伸出一半的脚缩了回来。

    倒不是他不想阻拦廷议,放弃庇护王金那帮人,而是现在他继续站出来亦是无济于事,反而会加深各方对他的质疑。

    只是他心里十分清楚,王金那帮人不能执行死刑,一旦他没能将王金等人在刑部大牢灭口,那几个人恐怕要咬向自己了。

    隆庆看着徐阶没有异议,便是从善如流地道:“准奏,择日举行廷议!”

    “皇上圣明!”林晧然等官员当即恭维地道。

    这个事情已然拉下序幕,虽然事情确实被徐阶成功廷后,但廷议的结果其实没有了任何悬念,王金那帮人必定是难逃一死。

    徐阶很快重拾心情,当即递给张居正一个眼色。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要尽快逆风翻盘。若是再给林晧然这么一件件事情挖下去,别说自己贤相的名声和地位不保,恐怕还会跟严嵩那般遗臭万年了。

    张居正注意到徐阶投来的目光,先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是站出来道:“皇上,臣有事上奏!”

    来了!

    殿中的官员看到张居正出列,当即隐隐猜到今日早朝真正的大风波将起,不由得紧张地望向前面的几位阁老。

    陈洪看到张居正手中上呈的奏疏,先是望了一眼隆庆的反应,接着走下去将张居正的奏疏收下,而后转呈给隆庆。

    隆庆似乎早已经知道奏疏的内容,却是装模作样地打开。

    呵呵……

    徐阶看到那份奏疏已经送到隆庆的手里,心里不由得暗自发笑,而后得意洋洋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确实没有一意孤行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的实力,但却不代表他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朱衡等官员纷纷望向张居正,眼睛亦是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却不明白徐党还能想到什么办法来破局。

    “皇上,山西平阳府河中久旱,现一奇石,地方诸官一同上奏朝廷,石面有上天警示,却是跟立储有关!”张居正注意到隆庆已经打开奏疏,便是一脸认真地汇报道。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从古至今没少此类的情节,但此次明显是糊弄人的做法,世间哪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结合奇石出现在山西平阳府,想必是山西帮和徐党的杰作。

    咳……

    郭朴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一声,却是神色古怪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泛苦,发现人一旦不要脸皮,还真是什么荒唐事情都做得出来。用这种“水落石出”,简直就是要污辱他们这帮官员的智商。

    只是不得不承认,哪怕你在这里放了一个响臭屁,但你咬死不是你放的,其他人还真的没有什么证据。

    “张阁老,石面的警示跟立储有关,却不知是什么内容呢?”邹应龙乔装不知的模样,却是认真地打听道。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但亦是忍不住好奇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微微清了清嗓子,便是带着唱腔道:“三月三,皇庶生;八月八,真龙出。重数生,命太贵;两龙争,伤国基。劝君今朝乾坤定,锦绣河山传万代。”

    这……

    朱衡等人没有想到徐阶为了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的合理性,竟然跟着山西帮伪造了一个如此谎言,却是将事情牵扯到皇长子和皇二子身上。

    不过事情还真是有些巧合,皇二子是三月三出生,而皇长子朱翊钧的生辰是八月十七,亦是可以作为“八月八”。

    “高明啊!”

    郭朴在听完石面的警示内容后,亦是眼睛复杂地瞥向旁边的徐阶。

    在历朝历代的皇位之争中,皇位的争夺很是激烈,而亲兄弟反目成仇不在少数,本朝的英宗和代宗便上演着兄弟相争的局面。

    徐阶此次的矛盾点避开了皇嫡子和皇长子,却是巧妙地将矛盾点引到皇长子和皇二子身上,从而加深了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太子的急迫性。

    立储既是确定皇位继承人,更是为了防止同室操戈,而徐阶无疑很巧妙地抓住了后者。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其实在前来上朝的路上恰好听到这首“童谣”,亦是发现了徐阶的高明之处。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徐阶做得比他所猜测的还要大胆,竟然跟山西帮伪造了这一个“上天警示”。

    “皇上,既然上天有警示,请遵循天意而行,尽早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徐阶却是突然出列,显得义正严辞地请愿道。

    此话一出,殿中的气氛当即变得紧张到极点,立储之争已经又是拉开了。

    “请皇上遵循天意而行,尽早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李春芳等官员亦是出列,纷纷响应徐阶道。

    朱衡等官员见状,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却是只等林晧然一声令下。

    林晧然看着准备充分的徐党,便是对着龙椅上的隆庆询问道:“皇上,你当真相信这是上天警示,而不是又一个荒谬的五彩龟和五色灵芝吗?”

    咦?

    殿中的官员听到林晧然这个形象的比喻后,当即想要王金用染色龟和染色灵芝欺骗嘉靖的荒唐事,却是不由得纷纷抬头望向隆庆。

    “皇上,你乃明君,先帝朝的闹剧不能再重演了,史书会记载在册的!”作为隆庆的老师陈以勤亦是站出来,显得苦口婆心地劝导道。

    尽管徐党准备充分,但已然是想不到林晧然会直接借用嘉靖朝的那些荒唐事来影射,更没想到他会对隆庆进行攻心。

    隆庆的性子原本就是优柔寡断,对这个事情更是一直摇摆不定,而今听到林晧然如此的比喻,心里不由当即发虚。

    他固然可以装着浑然不知而遵循天意,但日后一旦事情真的败露,那么他恐怕真要遭到史册所取笑了。

    “皇上,此石经山西等官员查验,乃上天警示无疑,请顺应天意而行!”徐阶看出了隆庆的犹豫,当即带着徐党再度进行请愿道。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匆匆赶来,然后在隆庆的耳边嘀咕了几声。

    咦?

    殿中的官员注意到这个异常的情况,却是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隆庆,却是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件。

    隆庆的脸色突然一白,似乎有一种心有余悸般地捂着胸口,却是突然开口吐出两个字道:“天意!”

    此话一出,朱衡等人的心当即沉到了谷底,而伪造“天意”的徐党中人却是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2250章 徐阶的新九九

    金銮殿中,众官员的心情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在多数官员感到失望之时,少数官员却显得很兴奋,纵使稳如泰山的首辅徐阶脸上亦是写满了得意之色。

    自从上次失利后,所有人都认为立储的事情已经无法强行推动,但他却偏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有鉴于林晧然上次所借用的“童谣”,他亦是借用了林晧然的方便,通过“水落石出”巧妙地伪造了“天意”。

    现在有了他跟山西帮所伪造的“天意”,隆庆完全可以抓着这一点不放,直接强行推动册封皇长子为皇太子。

    一旦皇长子朱翊钧被册封为皇太子,那么朱翊钧便是将来的皇帝,这便为下一朝奠定了“政治基础”。

    至于他一直力推此事的功臣,特别还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大力气,自然会赢得新皇的器重,无疑是一份雄厚的政治资本。

    对于绝大多数拥有几十年政治生命的官员而言,下一任皇帝不过是弹指间,自然有大批中间派倒向已经占了先机的自己。

    接下来,只要再寻得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便能够将“阻止太子”的林晧然赶出朝堂,从而再度掌握这个朝堂。

    徐阶想到这里,又回想起昨晚的那个美梦,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发现离林晧然匍匐在自己脚下已经不远了。

    张守正等人一直担心事情会出现变数,而今看到隆庆要遵循天意,悬着的脸亦是终于放了下来,亦是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林晧然。

    原以为这个林算子有多大的能耐,只是论到搞这些阴谋诡计,明显是比不上在官场沉淫几十年的徐阶。

    虽然这场争斗很是漫长,而他们一度被压得无法喘息,但历史已然又要重演,他们在徐阶的带领下逆风翻盘。

    林晧然感受到无数的目光汇集到自己身上,只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小太监。

    “皇上,今天意已有明示,请皇上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徐党已然是胜券在握般,却是再度跟随徐阶向隆庆请旨道。

    朱衡等官员见状,不由得纷纷望向站在最前面的林晧然,只是发现林晧然并没有行动,反而正目光专注地望向隆庆。

    隆庆听到这个请命,显得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等人,而后对着殿中的百官道:“刚刚后宫传来一则消息!”

    咦?怎么说后宫了?

    徐阶等人正等待着隆庆的一锤定音,结果听到隆庆提及风马牛不相及的后宫,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甚至是窃窃私语。

    陈洪看到殿中响起嘈杂的声音,当即便是板着脸道:“肃静!”

    此话一出,朝中的官员便是纷纷闭嘴。倒不是他们畏惧于陈洪,而是皇上正在说话,他们确实不能交流。

    隆庆将众官员的疑惑看在眼里,显得心情复杂地接着道:“昨晚皇后身体不适,今早便让太医前来诊治,太医刚刚证实……”

    证实?证实什么?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话的时候,显得更加困惑不解地望向隆庆。

    隆庆的脸上没有半点欣喜之色,还是无奈地公布道:“太医证实皇后有喜了!”

    啊?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却是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向隆庆。

    自从他跟林晧然的政治斗争中节节败退,推动皇长子朱翊钧为太子是他最大的押宝,亦是他的一次政治冒险。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即将成功之时,却是遭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那位一直没有生育的陈皇后竟然有了身孕。

    现在陈皇后有了身孕,那么他推动皇长子朱翊钧为太子无疑遭到了重创,一直以来的心血亦是付诸东流。

    纵使他不要贤相的声名,那亦是无法阻挡得住清流官员那份“立嫡”的意志和决心,更可能的结果是在这里遭到林党官员的第二次毒打。

    一念到此,他的心当即感到一阵洼凉,却是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这样?”

    张守直等人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只是听到陈皇后有喜的消息,显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隆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偏在这个时候,陈皇后竟然有了身孕,却是几近粉碎了“八月八,真龙出”的谎言。一旦陈皇后诞下皇嫡子,那么皇长子朱翊钧却是跟皇位无缘了。

    到了这时,他们很多人才反应过来,刚刚隆庆嘴里的“天意”敢情是指皇后在这个时候怀孕的“天意”,而不是他们所伪造的“天意”。

    在他们这边千方百计要推动“册封皇长子朱翊钧为皇太子”之时,特别已经到了临门一脚,偏偏陈皇后这个节点发现有了身孕,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真是……天意啊!”

    李春芳和张居正在听到这个消息,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心里亦是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地道。

    上天已然还是选择了林晧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陈皇后竟然恰好怀孕。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无法再撼动林晧然的地位。

    一旦陈皇后诞下皇嫡子,他们恐怕还需要为这一场政治投机承担一些责任。

    “恭贺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不由得想起吴道行早前的测字,却是不得不承认风水和算命真是玄之又玄,当即进行祝贺道。

    “恭贺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衡等人亦是大喜过望,便是跟随着林晧然一起向隆庆祝贺道。

    这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无疑透着几分善意,纵使陈皇后诞下皇嫡子,百官亦是希望隆庆能够长命百岁。

    隆庆的心情颇为复杂,虽然他所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皇长子朱翊钧,但“立嫡立长立贤”却是祖宗之法。

    不过事情倒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一旦陈皇后给自己生下的是公主,那么自己这个皇位定然仍旧属于皇长子朱翊钧。

    徐阶等人虽然颇不情愿,但亦是加入了道贺的行列。

    隆庆心里所属的未来太子人选亦是皇长子朱翊钧,但面对着百官的道贺,自然是不动声色地接受下来。

    “皇上,山西平阳府的奇象定是白莲妖人意图乱政,此事万万不能让世人误信。臣恳请即刻派遣钦差前去彻查此事,若是不然会给大明朝埋下兄弟相争的祸根!”林晧然深知此事跟山西帮脱不了关系,当即便是请命道。

    “林阁老所谋深远,臣等附议!”殿中的绝大多数官员已经看清形势,当即便向着隆庆进行表态道。

    徐阶看到林晧然这分明是要“秋后算账”,更是想要借着白莲的名义对山西帮继续打击,但却是无法站出来阻拦。

    终究而言,上天的警示跟着陈皇后的身孕相冲突。若是陈皇后诞下皇嫡子,且顺利基登的话,那么所谓的“八月八,真龙出”自然是妖言。

    最为重要的是,若是不对这个事情进行追究和澄清,将来的皇长子朱翊钧以此为由起事,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正是如此,现在的林晧然占据着大义,却是无人能够阻拦他继续清洗那帮一心掂记着走私的山西帮。

    隆庆此次不再观察徐阶的反应,当即便是表态道:“准奏!”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只能不过于袒护徐阶那一边,却是只能遵循着林晧然的意志。

    随着陈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传来,立储之争已经是宣告一段落。

    虽然皇长子朱翊钧还没有完全失去机会,但现在陈皇后有身孕了,那起码需要待到陈皇后生产后再议。

    接下来的早朝跟往常一般,各级官员依次出列奏事。

    由于每日都举行早朝,大明朝堂重要的事情并不多,倒是跟往常一般议事。只是两位阁老破天荒地站出来奏事,让今日早朝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一些。

    随着早朝结束,隆庆显得急不可耐地离开,众官员则是三五成群地走出金銮殿。

    今日的天空显得阴沉沉的,东边虽然还算亮敝,但并没有朝阳的踪迹,已然还是延续着昨天的阴天。

    文渊阁,这里显得气派而充斥着威严。

    徐阶已经是遭受打击,但回到这里的时候,跟着以往那般召开了内阁会议。虽然经过了刚刚的失利,但他终究还是内阁的首辅,而今还稳稳地坐在首辅的位置上。

    只是经过早朝的那番较量,大明的朝局是彻底定了下来,徐阶已经不具备继续挑战林晧然的实力。

    凭借着林晧然的能力和声望,以及对皇嫡子一事上的坚持,都让他如今成为了文官集团的绝对领袖。

    若是单论气场的话,现在的林晧然已然是位于徐阶之上,加上他那身光彩蟒袍的点缀,让他更像是内阁首辅。

    徐阶像是没事人那般,已然又回归到那个老好人形象,显得温和地望向林晧然道:“林阁老,你昔日任顺天府尹之时,断案的才能咱们是有目共睹,今后亦由你兼管刑部一事,可好?”

    这……

    李春芳和张居正注意到徐阶态度上的变化,特别明显向林晧然抛出橄榄枝,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

    现在林晧然身兼兵部尚书,由于他是大家公认的理财第一人,特别户部尚书马森还是林晧然的人,故而户部亦算是一直归林晧然管理。

    若是现在再加上刑部的话,那么这六部的大半机构都被林晧然掌握在手里,无疑会更加牢固地掌握着朝政。

    “元辅谬赞了,我断案讲究的是当场审讯和观色,刑部怕是负责不来,而我亦没有这个精力了!”林晧然手里捧着茶盏,却是淡淡地拒绝道。

    徐阶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结果撞上了一根软钉子,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郭朴和陈以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对于林晧然的拒绝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刑部算不得紧要的衙门,而林晧然要指染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犯不着接下徐阶这个人情债。

    好在这个时候,冯保带着小太监送来了奏疏。

    徐阶当即借此机会化解尴尬,对着走进来的冯保显得假惺惺地询问道:“冯公公,此次不会又有人上疏弹劾老夫吧?”

    “没有!”冯保看出徐阶的故意调侃,便是微微板着脸道。

    徐阶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却是微微扬起下巴,然后得意地瞥了一眼林晧然。

    为了防止有人继续再给自己添乱,他除了安排谢登之守好通政使司的大门外,亦是已经搞定了太极门,根本不可能有弹劾自己的奏疏出现。

    不过他倒不是想要向林晧然炫耀什么,而是要林晧然知晓一个事实:自己这位首辅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已然不打算跟林晧然再厮杀,却是要跟林晧然好好地谈一谈条件,从而保证自己能够从朝堂全身而退。

    终究而言,这为官图的莫过于权势和财富,而今只要自己进行退让,想必林晧然还是要卖他面子。

    “虽然没有弹劾你的奏疏,但倒是有一封奏疏跟你相关!”冯保将徐阶的得意看在眼里,便是取出一封奏疏道。

    徐阶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是询问道:“谁的?”

    李春芳和张居正听到这话,亦是好奇地望向冯保。

    “工科给事中吴时来!”冯保将那份奏疏递给徐阶,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听到是自己弟子吴时来的奏疏,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哪怕是跟自己相关,想必不可能出现什么坏事。

    郭朴和陈以勤相视一眼,然后好奇地望向那一份奏疏。

    徐阶想着吴时来当年傻乎乎地自己上疏弹劾严嵩,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微笑,只是在打开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般。

    李春芳和张居正注意到徐阶的反应,则是扭头望向自己慢悠悠喝着茶水的林晧然,而林晧然的嘴角明显微微上扬。

    京城的阴天终于结束,随着天空阴云散云,一缕灿烂的阳光正是洒在北京城的房屋、街道和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自然亦是落在文渊阁的黑色琉璃瓦上。

第2251章 最后杀招

    文渊阁,议事厅,此刻显得一片安静。

    林晧然用嘴吹了吹腾起的热气,轻轻地啐了一口香芳四溢的脸色,整个人顿时被注入活力般。他将茶盏子放回茶盏上,抬头望向呆若木鸡般的徐阶明知故问般地询问道:“徐阁老,不知这份奏疏可有何不妥?”

    李春芳等人都注意到徐阶的异常,亦是好奇地盯着徐阶那边很是难看的脸。只是有听到林晧然的问话之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般,显得古怪地望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林晧然。

    徐阶忍着将奏疏撕碎的冲动,却是霍然地抬起头,显得愤怒地对着林晧然质问道:“是不是你?”

    这……

    张居正从来没见到过自己这位一直处事不惊的老师会如此失态,敢情不是自己老师心态多好,主要还是没有遭到强敌的重创。

    只是他心里更是疑惑,吴时来是徐阶所器重的门生之一,而且这份奏疏又不是弹劾自己老师,老师为何还会如此失态呢?

    跟着张居正有相似心理活动的李春芳等人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却是不知道徐阶如何会如此的失态。

    “海瑞是敢于直谏先帝的直臣,吴时来是你的门生,如果他们两人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呵呵……恐怕你不该指责他们两人是不是受我指使,而是你应该好好做检讨自己了!”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指责,显得云淡风轻地回应道。

    郭朴和陈以勤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将目光落到了那份出自于吴时来之手的奏疏上。

    事情确实如同林晧然所说的那般,如果真是一份不利于徐阶的奏疏,徐阶还真的应该好好地反省了。

    不说海瑞是天下同知准备棺材死谏于先帝的直臣,而吴时来是徐阶的门生,吴时来当年更是几经折磨亦是没有招出幕后主使徐阶。

    在本朝,师生关系宛如父子,纵使老师不待见学生,但学生亦得尊重于老师。只是一个遭到学生敌视的老师,这位老师恐怕是真的差劲至极了。

    正是如此,若是徐阶遭到海瑞和吴时来的先后弹劾的话,徐阶是当真要好好地做一个反省,而不是指责林晧然要谋害于他。

    李春芳和张居正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无奈地暗叹一声,发现徐阶确实是要好好地自我检讨一下了。

    当然,他们四人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显得更加好奇地盯着徐阶手上的那份奏疏。

    冯保是在场众人唯一的知情人,只是却没有透露口风的打算,正是默默地站在旁边观看这里的一切。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唯恐天下不乱般地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知张给谏上疏说了什么呢?既然我们六位阁臣都在场,那么就不用藏着掖着了,理应一起在此商讨一个结果!”

    自隆庆登基后,内阁已经很难再出现“独相”的情况,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经过内阁的阁议讨论出结果。

    只是随着高拱的离开,而今张居正填补进入内阁,致使徐价的话语权明显加大。若是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往往还是徐阶说了算。

    李春芳等人自是认可了林晧然的这个提议,便是纷纷朝着徐阶投去好奇的目光,隐隐感觉到此次又出了大事。

    只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若是论到底线和阴谋,恐怕林晧然还不是徐阶的对手;但若论算计,林晧然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是货真价实的“三步一算”。

    很显然,此次徐阶又落入林晧然的算计中,却不知会被林晧然引向何方。

    徐阶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在内心几经挣扎后,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那份奏疏,通过司值郎将奏疏传递给李春芳。

    李春芳是当朝次辅,亦是徐阶离任后的接班人,但此时更多的是一份好奇。在他打开那份奏疏的时候,奏疏的内容当即映入眼帘。

    臣工科给事中吴时来谨奏:经臣所悉,琨在松江乃为一霸,仗父位高权重而押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其累计徐家广置良田美宅于松江、苏州、扬州和南京等处。

    今松江水旱频仍,南北多警,民穷财尽,莫可措手者。然灾情来临之时,松江城米价飞涨,徐家竞逃税粮几千石之多,累年已达几万石,其昔日之举难辞其过错也。

    琨自入京以来已两年有余,然常宿于教坊司,狎客曲宴拥侍,姬妾屡舞高歌,日以继夕,置正职于不顾,此乃失职也。

    然其专利无厌,窃弄父权,卖官鬻爵。昔日吏部员外郎郭谏臣谋广东惠州知府,事成得三千两白银,今郭谏臣入职于地方,免不得竭民脂膏以偿买官之费,如此则民安得不贫?经其引荐,临淮侯得漕运总兵一职,临淮侯亦是以巨资送至徐家大宅,此种恶行多哉不表。

    琨其罪在官失职,居臣不忠,为子不孝,臣特请皇上给琨予以严惩,免职而戍边,以清国本。

    ……

    这一份只有三百多字的奏疏,却是将徐琨的种种恶行揭露了出来,已然是一记重棍砸在徐琨的后脑勺上。

    李春芳将这份显得平实的奏疏看完,先是用同情的眼神望了一眼徐阶,而后则是眼神复杂地望向林晧然。

    虽然他至今都不明白吴时来为何会肯上这一道奏疏,但这一道奏疏一旦公布出去,而疏中的内容属实的话,那么徐阶亦得要受到牵连。

    在他们官员能够得到朝廷“封妻荫子”赏赐的同时,亦是要承担儿子犯错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很多官员便是被自己的儿子所累。

    正是如此,一旦徐琨的罪行被证实,那么徐阶必定要受到牵制,而这亦是为何徐阶会失态的根本原因。

    郭朴轻轻地咳嗽一声,显得不满地瞪了一眼正在出神的李春芳。

    李春芳这才惊觉过来,虽然心里很是无可奈何,但还是按规矩将手中的奏疏交给司值郎传递给郭朴。

    郭朴看过奏疏的内容后,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而后又通过司值郎将奏疏交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接过奏疏便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而后按规矩传递给陈以勤,只是眼睛闪过一抹决然。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他终究是一步步瓦解徐阶的龟甲,进而寻得破绽狠狠地捅上了这么一刀。

    倒不是他不想早些除掉徐阶,而是徐阶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首辅,而是一个强大团体的领袖,甚至他还默默地影响着大明后面几十年的走向。

    在原本的历史中,徐阶离开首辅的位置后,却是由李春芳来接任。虽然经历了高拱的变数,但后面则是张居正和张四维等。

    纵使徐阶遭到海瑞的变数而晚节不保,但直到万历朝生辰之时,万历还派太监进行亲切慰问,可谓是官场的一棵常青树。

    面对着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他深知欲速则不达,亦是按计划一步步推进。直到将徐阶逼到墙角之时,他再给徐阶一个致命一击。

    好在,他的计划进展得还算顺利,寻到了徐琨这一个破绽,却是借此先将徐阶首辅的宝座踢下去。

    门外的阳光灿烂,但这里透着丝丝的凉意。

    “窃弄父权?”

    张居正看完这一份奏疏的内容,却是知道王军的上疏弹劾不过是一个造势,真正的杀招无疑是吴时来的这一份奏疏,亦是从中看到了最关键的指控。

    窃弄父权是当年邹应龙对小阁老严世蕃的指控,只是历史仿佛重演一般,现在这项指控却落在徐琨身上。

    当年的严世藩正是受到这一个指控,而后三司查出严世蕃贪墨的事实,最终被朝廷判处戍边雷州。

    若是证实吴时来这些指控属实,那么徐阶已然是遭受严嵩同样的命运,却是要因此事而被朝廷亟令休退。

    只是他心里感到十分的困惑,按说吴时来当年冒着如此风险而“倒严”,无疑是忠于自己的老师的,但为何如今会捅上这一刀呢?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想起吴时来戍边的地方是广西横州,却是用怀疑的目光望向林晧然,会不会是在吴时来戍边期间被林晧然抓到什么把柄了。

    其实何止是张居正,徐阶和李春芳同样十分的困惑,特别徐阶简直是想要用眼睛将林晧然给瞪死。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热茶水,便是抬头望向徐阶询问道:“元辅,虽然咱们现在不可轻信吴时来的一面之词,但你恐怕不能再像前些天那般让皇上将奏疏留中,而是需要向皇上一个说法了!”

    郭朴和陈以勤轻轻地点头,同时目光坚定地望向徐阶。

    “卖官鬻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徐阶冷哼一声,当即便回应道。

    林晧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却是认真地询问道:“如么说来,元辅认为这是吴时来构陷令公子?”

    李春芳和张居正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扭头望向徐阶。

    “当然!此事皆为吴时来编造,吾儿定然不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徐阶打定主意护住自己儿子,当即便是坚定地表态道。

    林晧然倒不跟徐阶争执,显得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元辅认为是编造,咱们便票拟由三司进行查证,可好?”顿了顿,他又是补充道:“据我所知,徐琨确定没少往教坊司跑,而他收受郭谏臣三千两银票一事,我亦是有所耳闻呢!”

    这……

    李春芳听到这一番话,当即便知道林晧然此次是有备而来,而郭谏臣的事情无疑足够让徐琨摔落万丈深渊。

    且不说徐琨有没有窃弄父权,单是卖官鬻爵,徐琨便已经是在劫难逃,而徐阶定然是要牵连其中。

    唉……

    张居正亦是暗叹一声,却不知林晧然是真掌握了徐琨的罪证,还是故意在这里讹诈徐阶,心里却清楚此次弹劾恐怕是确有其事。

    据他的观察,徐琨跟徐阶是一个演技派。在徐阶面前的时候,徐琨是最乖巧孝顺的儿子,但在离开徐阶之时,徐琨二世祖的毛病便会直接表露出来。

    至于吴时来弹劾琨在松江乃为一霸,他甚至都没有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定然才是徐琨最真实的一面。

    正是如此,他知道纵使自己老师替徐琨百般狡辩,恐怕亦是护不了表里不一的徐二公子,而老师亦会受到牵连。

    “此事无须票拟,我面见皇上讲明情况!”徐阶深知单靠否认是无法了结此事,便是心生一计地道。

    只是在他寻找那份奏疏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司值郎陈经邦并没有将奏疏还给他,而是落到了林晧然的手里。

    林晧然拿着那份奏疏,显得态度坚定地道:“元辅大人,朝廷有朝廷的章法,上次的海瑞疏咱们可以不计较,只是此次涉及的是你的儿子徐琨,更是事关卖官鬻爵,还请回避吧!”

    李春芳和张居正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暗自一叹,知道此次的朝堂恐怕是真要变天,徐林之争已然要落下帷幕。

    “林若愚,你快将奏疏还我,你当真要撕破脸吗?”徐阶看到林晧然已然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当即便愤怒地威胁道。

    林晧然面对着威胁,却是丝毫不惧地扬着奏疏道:“徐阁老,如果你认为你能只手遮天,还能庇护恶子徐琨,那么本阁老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今日的朝堂不是你的一言堂,却不管涉及谁的罪行,都要受到朝廷的严惩!你要庇护徐琨,本阁老第一个不同意!”

    “小子,你……你狂妄!”徐阶猛地站起来,却是大声地指责道。

    林晧然看着他要过来夺奏疏,便是淡淡地说道:“不说皇上不会答应你的无礼要求,本阁老及朝百官亦不会同意,你还是认清现实吧!”

    徐阶闻言,突然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特别是一度掌控这个朝堂的人,却是被曾经的小人物如此逼宫,让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李春芳和张居正见状,便是七手八脚地上前,在查看徐阶的气息尚存,当即便急匆匆地将徐阶送出紫禁城就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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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