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4章 生变?
众官员虽然心里已经理智地意识到问题的根源是在丹药上,但这个案子还涉及到太医院的诊断结论,故而林晧然还不能洗清自己的“罪责”。
林晧然自是知道这个问题,却是扭头望向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李阁老,你刚刚所说的太医之言,却不知是哪位太医呢?”
李春芳的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老实地回应道:“一位是太医院的李隆!”
“皇上,这是李隆的供状,他正是受人指使才如此胡乱攀咬于臣妹,还请过目!”林晧然从袖中掏出一份供状,当即恭敬地面呈道。
“呃,呈上来!”隆庆亦是慢慢地理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现在听着林晧然竟然有李隆的供状,对林晧然无疑是更加信任地抬手道。
黄锦在从林晧然手里接过那份供状的时候,亦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意识到林晧然的能耐比很多人所想象的远要强大。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朝堂斗争从来都不是表面的较量,更是暗地里的实力比拼。
单是林晧然能在三天时间里取得李隆的供词,林晧然的能耐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子在暗处的实力同样不容小窥。
徐阶在看到林晧然拿出李隆的供状后,心里生起了一份深深的失落感,所谓的天衣无缝的布局已然被这个不讲武德的年轻人轻松化解。
受人指使?
众官员看到林晧然拿出了李隆的供状,却是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敢情林晧然并不是无的放矢,这个事情无疑是徐党的蓄意构陷,更是徐阶的恶意栽赃。只是林平常的罪名现在基本能够洗清,而林阁老自然不会受到这个案子的牵连。
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林晧然洗清了自己,接下来完全能够以此为契机,以阴谋论对徐党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林晧然将证据递交上去后,再度扭头望向李春芳询问道:“李阁老,不知另一位太医之言又是出自何人之口呢?”
咦?
众官员听到这些话,不由得纷纷望向李春芳,却不曾想还有另一位太医。只是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李春芳的目光似乎躲闪林晧然。
站在龙椅上的隆庆亦是注意到了这个异样,却是不由得疑惑地望向了李春芳,不明白李春芳为何是这般反应。
李春芳却是求助性地望了一眼徐阶,似乎不愿意开口的模样,倒是旁边的郭朴帮着开口道:“另一位太医是王金!”
此话一出,殿中又是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在刚刚太医院之言时,他们心里无疑是偏向于嘉靖的病因确实出自于食谱,只是那位太医是王金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啊?那个江湖骗子王金?”
“这骗子的话岂能采信,他压根就是践踏我太医院的招牌!”
“呵呵……他自然是指责食谱致病,总不能说是他炼制的丹药有问题吧?”
……
殿中的官员在得知所谓“证人太医”竟然是江湖骗子王金后,亦是彻底转变了态度,都是不会采信王金的诊断,更是认定这食谱致病根本就是构陷。
王金原本就是一个逃犯,在京城行骗多年,前几年因为献上王色龟和灵芝这才被特旨进入太医院。而后伙同刘文彬等人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七元天禽护国兵策》及其所制金石药一并献给嘉靖,更是摇身成为了御用的炼丹师。
只是一个靠着这种手段而进入太医院的太医,本身更是令嘉靖致病的元凶,王金的诊断自然是不能够取信,而不能作为证据了。
李春芳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得知其中有王金的证词后,亦是知道这个看似铁证如山的案子存在着猫腻。
徐阶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发现自己不是远远低估了这小子。
他派遣徐璠监视林晧然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哪怕林晧然真的呆在宅子不进,其实在私底下已然做了很多事情,更是早已经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这些事情究竟是林晧然在这三天时间所做的事情,还是早已经知道了他的全盘计划。
徐阶最终暗暗地长叹一声,却不管真相如何,他的如意算盘已经全部落空,林晧然比他所想象的远要可怕。
“怎么会这样!”
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看到事态发展至此,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窑般,显得愣愣地望向前面的林晧然,却是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到了尽头。
他本以为能够借着此次弹劾而官运亨通,更是踩着林晧然的尸体而名垂青史,却万万没有想到栽了一个大跟斗。
现在林晧然已经证实食谱致病是一场构陷,不说他的老师徐阶会不会对他伸出援手,林晧然定是不可能会饶过他。
蒙诏等人看到自己老师如此轻松地自证清白,亦是兴奋地暗暗地攥紧拳头暗自叫好,同时亦是见识到自己老师霸气的一面。
哪怕是面对当朝的首辅徐阶,自己老师不仅一点都不胆怯,更是让到徐阶节节败退。
林晧然显得乘胜追击般,当即便是向隆庆拱手道:“朱子有云:今学者亦多来求病根,某向他说头痛灸头,脚痛灸脚,病在这上,只治这上便了,更别求甚病根也。”引用先贤之言后,他的话锋一转道:“皇上,先皇纵因吃潘茂名的食谱而腹中隐疼,但此非病根也。宛如现今宫廷用度短缺,并非是户部不忠孝于皇上,而是源于国祚之殇也!”
听到林晧然如此的比喻,很多官员的眼睛微微一亮,既觉得林晧然比喻适当,亦是觉得林晧然不愧是治国的奇才。
“皇上,先帝的病因并不在潘茂名的食谱,还请明察!”朱衡等官员见状,亦是纷纷配合地跪下来道。
正是这时,一个宫人匆匆地走来,却是将一张纸交给了黄锦。黄锦显得很是重视的样子,却是将那张纸转交给隆庆帝。
徐阶等人注意到这一幕,眼睛不由得泛起了一抹亮光,高拱看到事情似乎出了变故,不由得警惕地望了一眼徐阶。
第2045章 福祸相依
隆庆心里原本已经有了判断,只是看着黄锦突然将一张纸转呈于他,亦是不由得接过纸张并认真地阅读起来。
站在殿中的林晧然注意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他此次的重点是放在太医院和王金身上,在后宫并没有后手,不由得警惕地望了一眼徐阶,而后便是观察隆庆的反应。
隆庆并不是一个有诚府的皇帝,却见他那一张憨厚的的脸上呈现出恍然的神色,而后显得欣喜地说道:“尚膳监已经查明其中缘由:父皇当年吃泥丁粥腹中确生隐疼,后来还陆续吃了两回泥丁粥,只是仍旧感到腹中有所不适,但仅此而已。父皇当时称赞泥丁粥健脾开胃和味道甚佳,只是泥丁粥跟灵丹并不相容,故而下令御膳房今后无须再做泥丁粥!”顿了顿,他亦是做出总论道:“因此可见,父皇对泥丁粥颇为推崇,他的病情确实跟泥丁粥无关,顺天巡按林平常所献的秘书并没有过错,诸位都请起吧!”
“皇上圣明!”朱衡等人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显得恭恭敬敬地谢礼道。
林晧然听到是福非祸,亦是不由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敢情并不是徐阶的后招,便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位远去的宫人。
现在事情得到尚膳监的力证,那么便更加证实泥丁粥跟嘉靖的病情无关,可谓是彻底洗脱了妹妹的嫌弃,亦让到自已从泥潭中爬出。
只是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而今事情能够出现这个佐证,无疑是有人出手帮了他,亦或者是出手帮了他妹妹。
结合着那位宫人来自昔日的裕王府,加上在后宫有如此能耐办妥这个事情,那个人无疑是呼之欲出了。
徐阶的头微微地低垂,脸色显得一阵铁青。
本以为此次能够让林晧然再无翻身机会,不曾想还是远远低估了林晧然的能耐。他所谓天衣无缝的布局,结果现在变成千疮百孔,林晧然更是轻轻松松就已经脱险了。
隆庆很喜欢这种梳理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感觉,在听着殿中响起“英明”之声,脸上更是浮起了灿烂的笑容。
正是他的英明统治之下,这个事情已然是要到此为止,他无疑正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远远要强于自己那位刚愎自用的父皇。
隆庆已然还是低估这朝堂的复杂程度,虽然林平常的罪责已经洗清,但徐公遴却是站出来继续发难地道:“皇上,纵使顺天巡按林平常跟先皇的病情无关,但林平常跟王大任、姜儆读求法秘、躐致清华,请皇上将其革职为民!”
这……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刑科都给事中还真是没完没了,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要将林平常拖下顺天巡按的位置。
一念至此,他们亦是纷纷望向前面的徐阶。
有的时候看似鲁莽的举动,甚至是一种送死的行为,但却是为着团体而做出的一种有价值的牺牲。
如同当年的吴时来等人,他们上疏向如日中天的严嵩发难,虽然最后证明确实是以卵击石,但却为徐阶扳倒严嵩打下了基础。
林晧然自是意识到这里有着更深的较量,不由得默默地扭头望了一眼徐阶。
妹妹一个小小的顺天巡按根本影响不到朝堂,将来亦很难再行升迁,现在离开朝堂却未必不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却是清楚,妹妹的顺天巡按远比其他人要称职,亦是很珍爱这个职业。最为重要的是,若是妹妹因过错而被削职为民,这个结果对他这位哥哥还有产生一点不利的影响。
另外,他妹妹跟着王大任和姜儆截然不同,王大任和姜儆确实是靠搜罗秘书升迁至翰林侍读学士,但他妹妹可谓是屡立奇功才获取的官职。
“徐大人,林巡按既有柳州府的赈灾之功,又有平叛韦银豹的军功,在返京途经南京闯营镇压振武营,如此的功绩被授予顺天巡按又有何不可?”职方司郎中宁江念挂着林平常当年的救命之恩,亦是知道这个事情不能让步,当即站出来针锋相对地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林平常的这些丰功伟绩,加上林平常在顺天巡按的所做所为,亦是不由得点头认可了宁江的说法。
虽然都知道林平常是女儿身,但她这些年的所做所为确实配得上顺天巡按,徐公遴的这项指控无疑是夹带着私怨,根本就站不住脚。
徐公遴亦是意识到林平常确实跟王大任和姜儆不同,但还是坚持己见地道:“宁郎中,纵使她有一些战功,但亦不改她以法私躐致清华的事实!”说着,他又是郑重地向隆庆请愿道:“皇上,请削其官职,以正法典!”
隆庆看着眼前这一个熟悉的争执场面,偏偏这些臣子总喜欢将他拖出战局之中,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
“林巡按所立之功比你我二人都要更强,而今官职却不及你我二人,却不知是谁躐致清华呢?”宁江却是当即举起一个例子,显得铿锵有力地反问道。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宁江所列举的例子,脸上却是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何止是宁江和徐公遴,在这个殿中的官员其实亦没有几个人的功绩能够超过林平常,偏偏他们的官职远在林平常之上。
如果说林平常这都算是“躐致清华”,那么他们无疑更是如此,亦是应该跟着林平常一起被罢职免官才对。
正是如此,林平常现在身居顺天巡按一职并没有任何不妥,至于徐公遴所指责的“躐致清华”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林晧然。
现在的林晧然不仅自己相当可怕,连同身边的人亦是极为出色,已然是真的羽翼丰满,亦无怪乎敢公然跟自己叫板了。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看到徐公遴已经落于下风,便是站出来进行声援道:“哪怕林平常没有躐致清华,但她一介女流担任顺天巡按亦是不合适,应当进行裁撤!”
郭朴和李春芳等人已经是作壁上观,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从“削籍为民”到“裁撤”,这矛头无疑变得柔和了不少,亦是选择转换了一个方向,对林平常的“出身”进行攻击。
大明官场是一个很讲究出身的地方,哪怕进士都分为三六九等,而后面才是举人和贡生,至于官荫入仕的子弟还要排在后面。
至于林平常的“女儿身”无疑是“末等出身”,已然更受官场排斥,甚至新朝早就出现反对林平常担任官职的声音。
“钱侍郎,林巡按的官职受先皇所赐!不说先皇还没有入葬,林巡按并不曾犯下过错,朝廷便将其裁撤,此等做法怕亦是不妥吧?”杨富田看到钱邦彦站出来,亦是站出来相助宁江道。
钱邦彦看着杨富田竟然胆敢跟自已叫板,便想要倚老卖老压制对方。
隆庆并不懂得先咳嗽一声,而是突然间开口地道:“在追查当年案子之时,司礼监亦是翻出了一件旧事!”
钱邦彦听到隆庆突然间发话,亦是不得不将吐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龙椅上的隆庆帝。
徐阶等人亦是纷纷望向隆庆,却是注意到隆庆手上还拿着那张来自后宫的纸张,却不知那是一件什么样的旧事。
林晧然自认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但听到隆庆突然间蹦出这一句,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了隆庆帝。
隆庆帝发现殿中的臣子齐刷刷地望向于他,整个人却是突然生起了一阵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林平常当年在南京平定振武营之乱时,父皇曾经提及要给林平常授勋,可有此事?”
授勋?
由于嘉靖一年躲于西苑炼丹修道,令到殿中的官员对嘉靖可谓是知之甚少。现在听到竟然有这一件古怪的往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感到一阵释然。
若不是林平常是女儿身,凭借林平常所立下的功绩,他们还真会主动上疏为林平常请求授爵。嘉靖帝当年平反了不少昔日落罪的勋贵,更是很罕见地给王守仁授了文勋,若是有意给林平常授爵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是让他们疑惑的是,为何隆庆帝会突然提及这一段往事,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个事情是真是假?
林晧然亦是扭头望向徐阶,虽然他当年隐隐有所耳闻,但亦是不知道事情的真假,更不知道徐阶此时还会不会承认。
徐阶若作沉思,便是对着隆庆拱手道:“回禀皇上,确有其事!”
“呵呵……那应该没错了!父皇当年之所以没有直接授爵林平常,却是认为要等到林平常十六岁之时才赐之,甚至都已经将圣旨拟定了!”隆庆望向在场的官员,显得一本正经地公布道。
啊?都已经拟定圣旨了?
殿中的官员虽然知道嘉靖有可能这么干,但听到嘉靖真的打算给林平常授爵,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了开来。
虽然现在的武勋并不值钱,但给一个女子授予勋位却是从来没有过之事,却是比林平常担任顺天巡按还要离奇。
这……
林晧然听到竟然有圣旨的存在,亦是微微地感到震惊,却是没有想到嘉靖当年竟然有生过这个念头,更是早已经付诸行动。
只是嘉靖似乎有所失误,他要等到妹妹十六岁再行授爵是好的,但他已然等不到这一天,甚至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事情。
不得不承认,自家的妹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好,本来是要遭到一场劫难,却不想因祸得福,竟然翻出了这段往事。
林晧然却是突然间感到一阵害怕,却不知嘉靖有没有给自己授爵的圣旨,这东西对自己可是要命的存在啊!
徐公遴显得震惊地抬起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一件如此隐秘之事,但还是硬着头皮地建言道:“皇上,大明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封爵,还请三思啊!”
“皇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既是先皇的遗愿,臣恳请给林平常授爵!”礼部尚书高仪犹豫了一下,当即站出来表态地道。
众官员看到堂堂的礼部尚书站了出来,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高仪之所以站出来既是出于维护礼法,亦是为了相助于林晧然。若是他们此刻站出来反对的话,不仅是开罪于林平常,而且还会得罪林阁老。
“皇上,林平常屡立战功,平定韦银豹更有广西之功,请遵守先皇遗愿封爵!”刑部尚书黄光升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亦是站出来请愿道。
现在的问题已经变成遵循嘉靖的遗愿,还是秉承着“女子不入朝”的传统,一个选择题已经呈现在隆庆面前。
徐阶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不吭声。
倒不是他乐意于见到林家变得风光无限,而是他知道这个事情并不合适站出来阻止,毕竟这是先皇的遗志,而他徐阶偏偏还是嘉靖朝的老首辅。
隆庆虽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但面对着来自父亲的遗愿,亦是不想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当即便是点头地道:“好,此事交由内阁拟定!”
“臣遵旨!”徐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亦是只好站出来拱手道。
“皇上,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沽名自誉,不能辨清是非,更是有意包庇江湖术士王金等人,请将其治罪,并着令刑部查处王金等人罪责,以正视听!”林晧然看到妹妹的事情已经敲定,便是站出来朗声地请愿道。
只是这话一出,却是令到徐公遴和徐阶的脸色大变。
前者是担心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后者则是没想到林晧然趁机提出要彻查王金等人的罪行,更是震惊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到了这一刻,徐阶发现林晧然今日并不仅仅是要自证清白,已然还想要将他这一位高高在上的首辅拉下马。
第2046章 算计
殿中的官员纷纷同情地望向了徐公遴,这招谁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位才思敏捷的林阁老头上,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徐公遴没有想到林晧然的报复来得如此的迅猛,只是涉及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亦是当即进行辩解道:“林阁老,下官承认此次确实有所不当!只是下官并没有你所说的沽名钓誉,更没有意图包庇王金等江湖术士,还请莫要如此编排下官!”
“徐科长,若不是你想要包庇王金等江湖术士,又何以如此是非不分,臣亦恳请治徐公遴渎职之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站出来附和道。
“臣等附议,请治徐公遴渎职之罪!”
杨富田和宁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站出来附议地道。
在殿中以六部官员为主,礼部、户部和兵部都有着林晧然的旧部和现属官,此时自然是跟着站出来进行附议了。
这里倒不全是林晧然的人站出来附议,不说徐公遴亦是有着一些政敌,很多中立派官员亦是认为此次应该治罪徐公遴。
曾几何时,科道言官为了谋求升官,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更是给弹劾者编排了种种罪行。
虽然严家父子可谓是咎由自取,但像昔日浙直总督胡宗宪、国子监祭酒沈坤等官员,正是死在这些科道言官大量虚构的罪行里。
正是如此,若不是林晧然此次能够找到案子的破绽,更是拿出有力的证据,不然林平常很可能因一张食谱而成为害死先帝的元凶。
金銮殿的地方并不小,但很是封闭,故而声音带着回响。
随着林晧然对徐公遴亮出了屠刀,一大帮官员纷纷进行了附议,声浪宛如潮水般地涌向了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
这……
徐公遴看着周围声势浩大的附和之声,心当即凉了半截,却是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徐阶。
胡应嘉等人原本有心支撑徐公遴,但看到一呼百应的林阁老,却是知道他们欺负其他官员还行,却是根本无法跟这位已经自成一系的林阁老叫板。
徐阶听着后面的动静,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却是知道只有自己出手才能救下徐公遴。
正当他想要站出来之时,却是突然发现林晧然带着笑意地望了过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便是硬生生地停下站出去的动作。
他知道林晧然聪慧过人,更是有着令人防不胜防的计谋,此刻没准已经准备好套子在等着自己往里面钻。
另外,他跟徐公遴原本就是师生关系,很多人都知道徐公遴此次上疏是出自于他的授意。若是此时出手强行护住徐公遴,那么无疑更落人口实,更是证明林晧然刚才的弹劾并不是空穴来风。
徐阶不知道这是否又是林晧然的一个计谋,但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宛如事不关己般,便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王廷等人原本已经准备摩拳擦掌跟着林党打斗一番,只是看到站在最前的徐阶竟然无动于衷,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高拱和郭朴注意到徐阶的反应,便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而高拱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徐阶现在混得了贤相的声名,但一直以来的做派跟小人无疑。从最初向自己的盟友仇銮捅刀子,而后指使自己的弟子弹劾严嵩进行试探,再到对弟子杨继盛的见死不救,却是全然思考自身利益的得失。
殿中的官员原以为会引发一场大战,只是看着徐阶这边竟然是按兵不动,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徐阶唱哪一出。
隆庆看着林晧然这才声势浩大,加上没有谁站出来替徐公遴求情,便是当即做出决定地道:“徐公遴此次属实不当,那么便由内阁草拟外放地方吧!”
终究还是仁厚的隆庆帝,并没有对徐公遴进行革职,更没有像嘉靖那般动用廷杖,而是选择进行外放了事。
“臣遵旨!”徐阶睁开了眼睛,对着隆庆恭敬地施礼道。
外放?
徐公遴的大脑当即嗡嗡作响,整个人宛如坠到了地狱般。
在前来上朝之时,他觉得仕途一片光明,更是能够借助林晧然的尸体而青史留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朝堂的争斗如此的险恶,仿佛就在一瞬间,他便从刑科都给事中的定座重重地摔了下去。
虽然外放的结果并不能说有多差,特别朝中还有一个首辅老师,但仕途无疑变得黯淡无光,而他亦是正式远离这大明的权力中枢。
周围的官员眼神复杂望向面如土色的徐公遴,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充当马前卒便是如此,成则便如同邹应龙、林润那般官运亨通,败则便是如此吴时来等人那般离开朝堂,更有甚者会招来杀身之祸。
现如今,徐公遴不仅被林晧然抓到了痛处,而且还被徐阶直接放弃,自然是要沦为政治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
只是大明王朝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谁会过分地关注一个失败者。
“皇上,林阁老言之在理!王金等江湖术士所炼制丹药有谋害先皇之嫌,臣恳请进行清查,以彰国法!”刑部尚书朱衡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站出来进行请愿道。
随着《嘉靖遗诏》的颁布,王金等人纷纷被缉拿下狱,只是这些人仿佛是被所有人遗忘一般,关于他们的罪责一直都没有定论。
林晧然之所以揪着这些人已然是有着更深层次的打算,便是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似乎已经有了对策般,却是当即站出来拱手道:“皇上,王金等人不过是一帮江湖术士,图的是一些名利。先帝天资无双,睿识绝人,又岂会受一些宵小所蒙蔽?只是先帝年事以高,其寿仅屈太祖和成祖,却不可让究往过甚,让皇家受外界无端猜忌,还请皇上三思啊!”
通常而言,不论先皇死得如何离奇,一般都是要按自然死亡而论。
像明英宗朱祁玉被贬郕王并软禁于西内永安宫,退位不到二十天便突然过世,明明充斥着诸多的阴谋,但在史册中朱祁玉在史书中亦是自然死亡。
现在摆在隆庆面前已然有两个选项:一是选择给后世一个真相,对王金等人的罪责进行追究;一是糊里糊涂地了结此事,不直接追究王金等人的罪责。
不得不说,徐阶很巧妙地抓到了事情的重点,这王金等人终究是无关轻重的江湖术士,跟着皇家的脸面相比可谓是一文不值。
隆庆终究是朱家人,自然还是要选择维护自己皇家的颜面,心里已经是有了选择。
“徐阁老,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王金等人呢?”林晧然猜到隆庆的决定,便是直接向徐阶抛出问题道。
殿中的官员都知道其中的玄机,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徐阶。
王金等人的罪责不可谓不重,哪怕将嘉靖归为自然死亡,那朝廷亦不能对王金等人进行宽恕,更是应该进行严惩。
徐阶突然意识到林晧然打的可能是这个主意,便是进行回应道:“王金等人不宜急于处置,可暂时收监,容后再商议!”
“元辅大人,此言不妥!”林晧然先是轻轻地摇头,而后一本正经地表述观点地道:“王金等人纵使没有谋害先皇,但他们当年用假秘书和假丹药欺骗先皇,此乃欺君之罪。仅此一项,朝廷便可对他们决斩,何需再行拖延?”
声音不大,但却是充满着杀机,矛头指向了王金等人。
“不错,这些人不可姑息!”
“他们所献宝书和丹药均为伪造,可斩!”
……
殿中的官员亦是纷纷地点头,认可了林晧然的这个说法。
不说先皇是因为服用他们的丹药染病而亡,纵使为了维持皇家的声誉而不追究,但这些人所犯欺君大罪自然是要追究。
龙椅上的隆庆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从小接受的儒学教育让他对着杀人有着一种天生的抗拒感。
徐阶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朝着隆庆拱手道:“皇上,你初登大宝,而今先皇还没有下土,臣恳请皇上容后再议,此时不可妄下杀戒!”
这……
殿中的官员听着这个理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这个理由无疑是充分的,先皇刚刚登基不久,而嘉靖要下个月才会正式葬于永陵,确实有理由阻止杀戮。
只是在场都是精明之人,徐阶所谓的理由不过是要庇护王金等人,只是不知徐阶跟那些道士有着怎么样的关系。
“徐爱卿说得是,现在朕登基不久,而先皇尚未入迁永隆,王金等人的事情再推一推吧!”隆庆面对着徐阶的请求,亦是从善如流地同意道。
“皇上有好生之德,此乃万民之福也!”徐阶当即拍马屁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终究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这查处王金等人的罪责恐怕还得延后。
只是他跟王金等人并没有个人恩怨,他们的死活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通过这一次试探更是确定一件事:徐阶跟王金等人有着很深的瓜葛,甚至是如同徐阶跟蓝道长那般的亲密关系。
早朝看似杂乱,但亦是有着固定的程度,上奏本的顺序有着明确的规定,而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少,倒亦是吵闹了大半个时辰。
“臣有本奏!”吏部右给事中王军站出来朗声地道。
咦?
殿中的官员看到王军站出来,却是纷纷扭头望向最前面的林晧然。
现在的科道言官更多是充当爪牙的角色,像胡应嘉、欧阳一进和张宪臣等人就是徐阶的发声虫,而这位刑科右给事中张军无疑是林晧然的发声虫了。
只是不知林晧然又要唱哪一出,让他的弟子王军会攻击谁。
“请讲!”隆庆的脸上已经有疲态,但还是强打精神地抬手道。
王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就事论事般地道:“启禀皇上,原户部云南司海瑞乃我大明第一忠臣,向先皇呈上《治安疏》,然时任刑部尚书黄光升意图媚上邀宠,竟罔顾事实,欲将海瑞判处绞刑,还请对其追责治罪!”
这……
朝中的官员听到王军竟然将矛头指向吏部尚书黄光升,不由得暗暗地吃惊起来,现在的朝堂的争斗可谓是越演越烈。
刚刚的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简直就是一道开胃菜,林晧然今日所图的并不仅仅如此,而是要将吏部尚书黄光升拉下马。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才发现并不是徐阶才懂得挑选时机,林晧然亦是懂得捕抓时机。
吏部尚书黄光升的请辞疏亦是于昨日下衙时分上交,故而今天并不出现在这个朝堂上,已然是连一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便是给人狠狠地插了一刀。
“黄尚书是依法办差,此举何错之有!”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在听到是弹劾黄光升,当即站出来进行辩解道。
王军亦是开启战术模样,便是直接对钱邦彦进行质问道:“钱侍郎,却不知海瑞当初犯了哪一条律法呢?”
“自然是犯上,按律当施绞刑!”钱邦彦对大明律法亦是了然于心,便是理直气壮般地回应道。
王军似乎早知他如此回应,却是冷哼一声道:“圣人有云:君有过则谏。当时朝中无人敢指先皇所犯的过错,海瑞不过是上疏直言天下第一事,甚至先皇都说海瑞是比干,海瑞何以犯上乎?”
一些事情放在嘉靖朝的说法是政治错误,但放到隆庆朝反倒是政治正确的。像在嘉靖朝只能说当今天下国泰民安,但到了隆庆朝却可以说嘉靖朝是一个乱世。
海瑞在当时确实是“犯上”,但到了新朝自然就成了“劝谏”。最为重要的是,海瑞的《海安疏》虽然引用“嘉靖,家家净也”等,但亦不乏对嘉靖的尊重的句子。
王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已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将矛头指向吏部尚书黄光升。
这……
殿中的官员发现还真如此王军所言,黄光升去年的判法还真有些问题,而今被林晧然这么用力一揪,还真的足够让黄光升哭爹喊娘的了。
徐阶的脸色阴沉如水,却是发现林晧然这些天不仅在努力地自证清白,更是早已经在谋划着他最得力的大将黄光升。
第2047章 顾此失彼
高拱听到王军弹劾黄光升的理由后,心里不由得暗暗地称赞,而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王军那种进入官场没几年的新人自然不可能有这般智慧,而能够揪着黄光升如此狠揍的人,自然是智谋无双的林晧然。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跟人的脑子真的存在差距。
他跟林晧然同为当朝阁老,自己还在疲于应付科道言官的围攻,林晧然却已经要将徐阶的左膀右臂给拉下马了。
“海瑞在《治安疏》中说: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这便是犯上!”钱邦彦并不甘于被王军所压制,便是举出一个例子进行反驳道。
王军听到这话反倒是敬佩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后进行反驳地道:“徐侍郎,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这难道不是实情吗?远的不说,在先皇过世之时,京城百姓为何有上百处响起鞭炮声?在皇上登基之时,百姓得知皇上贤明之名后,足有几千名百姓自发地来到宫外为皇上祈福!”
这前者自然是在抹黑嘉靖,但后者却是悄然地拍着隆庆的马屁。
殿中的官员听着王军这一番言论,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天下人不值先皇久矣,确实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时更是没有官员敢承认海瑞说的话是正确。只是到了隆庆朝再回首望过去,海瑞的话则是忠臣之言。
若是黄光升以此句来判定海瑞“不敬”,那么黄光升不是媚臣又是什么?他又凭什么还能伫立于朝堂?又有什么资格担任吏部尚书?
随着王军全面地展开猛烈攻势,特别是罗列出种种理由,昨日上疏请辞黄光升的吏部尚书宝座变得岌岌可危。
左都御史王廷知道无法指望钱邦彦,便是站出来进行维护道:“此一时彼一时!先皇历来刚愎自用,当时愤怒地下令将海瑞入狱,便已经足可说明先皇的态度。黄尚书身处刑部尚书的位置,却是只能依照先皇的意愿行事,否则反会受先皇的责难。我等都是嘉靖朝老人焉能不知黄尚书的苦楚,现在我们要多加体恤黄尚书,而不是在这里秋后算账!”
殿中的官员都深知嘉靖的为人,不由得轻轻地点头。跟着新君不同,在嘉靖朝敢拂逆皇上意志的官员,下一刻便得卷被盖走人。
徐阶听着王廷的论调,嘴角微微地上扬,而后得意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显得眼观鼻、鼻观心,自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的时候起便是这一副反应,仿佛弹劾黄光升的事情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装,你继续装!
徐阶见状,却是不由得鄙夷地吐槽道。
刑部尚书朱衡扭头望了一眼同处第二排的王廷,当即站出来反驳道:“王总宪,你此言不妥!我等应该体恤同僚不假,但那也得看什么事情。黄光升当初之举可是要判处海瑞绞刑,若不是先皇知晓海瑞可为比干而宽恕了海瑞,依照黄尚书的判处意见将海瑞处决,既损了先皇的声名,更让我大明少了这么一位铮铮铁骨的忠臣,此举可谓是吾辈不能容忍之举!”
声音不大,但却是响彻整个金銮殿,更是带着一股杀气。
这……
殿中的官员先是惊讶两位尚书级的官员直接进入战团,当听到朱衡的这番言论后,亦是不由得轻轻地点头。
黄光升遵循嘉靖的意志自然要适当地体恤,只是黄光升当初可谓是要大明忠臣海瑞的命,那么还真有待商榷了。
毕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谅解,若不是嘉靖放了海瑞一马,按着黄光升的那份判决,现在的海瑞已经成为一个吊死鬼。
海瑞在释放之后,由于户部云南司主事已经被人占了位置,却是转而担任兵部主事,故而亦是前来参加早朝。
作为举人出身的兵部主事海瑞只能站在殿中,在这里只能隐隐地听到里面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结合前面人朝他朝来的目光,当即猜到很可能是提及到自己。
海瑞虽然知道现在他的官声响亮,但却如同此刻站在这殿外一般,仍然跟着这个朝堂仍旧是格格不及,想要为大明做些事情更是难于上青天。
却不论这个朝堂将他高高地捧起,还是狠狠地踩下去,他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很难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
隆庆原本只认为这些是跟往日般的普通争吵,只是听到朱衡所列的理由后,亦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
原本他刚刚上位,却是知道不宜对大臣进行更换,特别还是份量极重的吏部尚书,但现在似乎真要权衡这位吏部尚书是否合适了。
“黄尚书今日不在,很多内幕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我相信,黄尚书定然是护着海瑞,便是猜到先皇不会斩决海瑞才呈上如此的结论陈词!”左都御史王廷先是留下余地,而后才继续替黄光升开脱地道。
朱衡自然不可能就此罢手,当即便是继续展开攻势地道:“我如今亦是为刑部尚书,断然不会去揣测皇上会不会同意而将一份绞刑文书上呈!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若是只寄望皇上会心生恻隐之心,而罔顾事实将大明一位忠臣推到悬崖边,我自认做不到,亦不认同黄光升的做法!”
殿中显得很是安静,很多官员亦是开始认真地思考。却不论黄光升出于什么样的思考,黄光升是基于何种判断而做出的选择,但却无法更改他上呈绞刑文书的事实。
一时间,风向悄然地转向了林晧然这一边,对黄光升的做法产生了质疑,亦是开始考虑黄光升是否还适合继续担任吏部尚书。
咳……
正是这时,一个轻微的声响传出。
众官员寻声望过去,只是当朝的首辅徐阶,已然是知道这位首辅是要力保黄光升了。
“此事老夫知晓一些内情,黄尚书当时的做法有着很慎重的考虑,更是为了营求海瑞而四处奔波。只是今日黄尚书不在,现在亦不便在这里进行商讨,诸位就此打住吧!”徐阶亦是选择站出来,对着在场的官员显得不容质疑地道。
时下的官场是以内阁为尊,而当朝首辅更是百官之首,故而徐阶站出来说这一番话,通常事情便要划上一个终止符。
刑部尚书朱衡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不好出言跟这位当朝首辅叫板。
徐阶心知谁才是最不安分的因素,便对着林晧然先发制人地道:“林阁老,我知道你对徐公遴弹劾你妹妹的事情心生不快,甚至以为是老夫指使徐公遴弹劾你妹妹,但现在大明外忧内患,还请为了大局到此为此,莫要因为一些不快而将朝堂搞得鸡犬不宁!”
“这……高明!”
殿中的官员听到徐阶这番言论,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明明就是黄光升不占理,结果却引到了意气之气上,更是借着“外忧内患”来堵上林晧然的那张利嘴。
朝堂亦是有着朝堂的规矩,徐阶现在站出来护着黄光升,若是林晧然不再挑事,那么黄光升和王军都不能再吭声了。
林晧然一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面对着徐阶突然面朝于他,却是疑惑地扭过头道:“元辅大人,我对黄光升的事情何时发过一言?既然你的门生徐公遴上疏并非你指使,那为何见到我的门生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便认定是我指使呢?”
这……
徐阶不由得哑口无言,发现所谓的先发制人反倒变成授柄于人。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林阁老还真生着一张好嘴,这便反将徐阶一军。
林晧然显得事不关己般,却是淡淡地说道:“元辅大人无须担心我会揪着黄光升不放,我虽然对某些人颠倒是非甚是不快,但从来不做挟私报公之事!我虽然亦对黄光升当年之举觉得不妥,但既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自是要了解清楚实情才好发表我的看法!”
殿中的官员听着林晧然这番言论,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大明好官员的典范。
隆庆原本亦是觉得是林晧然指使王军上疏弹劾黄光升,只是听着林晧然的这番言论后,反倒是觉得徐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加确定徐公遴弹劾林平常正是受徐阶所指使。
徐阶的脸上一阵骚红,只是听到林晧然选择偃旗息鼓,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是难堪的,但结果却是美好的。
“此事还能有什么内情?黄光升将海瑞判处绞刑,文书更是上呈皇上,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单此一项,便足以将他削职为民!”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殿中的官员当即寻声望向高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以为此事是因林晧然而起,现在林晧然偃旗息鼓,那么事情就此作罢。但万万没有想到,高拱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更是坚定地将黄光升推到悬崖边上。
徐阶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发现这真是顾此失彼,便是进行回应道:“高阁老,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黄尚书当初为了营救海瑞亦是四处奔波,断断然没有加害海瑞的意思!”
“不论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甚至在期间做了什么,但黄光升上呈绞刑判决书已然是有加害大明忠臣之举,单凭黄光升此举便不足继续统领百官!”高拱仍然是坚持己见地朗声道。
郭朴和李春芳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又回到了内阁的会议了。
“皇上,此事确实另有隐情,而且今京察在即,不宜临阵换人,还请皇上明察!”徐阶自知不能跟高拱争辩下去,便是向隆庆请愿地道。
隆庆看到事情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却是不由得一阵犯难了。
“皇上,正是京察事关重大,更应该举贤用能,而不是一个意图谋害忠臣的媚臣!”高拱唯恐天下不乱般,却是继续咄咄逼人地道。
徐阶亦是被逼急了,便是质问地道:“高阁老,且不说黄光升并非你口中所说之人,而今朝堂又有谁能像黄光升有如此资历和能力,他是时下最合适的吏部尚书!”
这看似是被逼急,但徐阶实质亦是经过考量。黄光升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其能力亦算是出众,在时下的六部尚书中可谓是极为亮眼,确实没有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吏部尚书。
“元辅大人,此话却是有些不妥,下官心里便有一个比黄光升更合适之人!”却是这时,林晧然笑盈盈地站出来道。
这……
殿中的官员看着林晧然站了出来,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林阁老还真是一点都不老实,偏偏在这个时候要点一把火。
徐阶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狠狠地望向林晧然道:“雷礼是工部尚书,他资历和能力都不差,但现在工部还离不开他!”
雷礼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更是老资格的工部尚书,而今挂着少傅的虚衔,在资历和能力上比黄光升可谓是不逞多让。
殿中的官员纷纷寻找雷礼的身影,但却发现雷礼并不在这里,昨日跟着黄光升一起上疏请辞了。
“非也,雷尚书虽然资历和能力出众,但他并没有吏部的履历!”林晧然却是轻轻地摇头,而后望向满脸好奇的高拱道:“高阁老在阁中的事务不多,担任吏部左侍郎时可谓是相当出彩,我以为可由高尚书兼任吏部尚书!”
这……
殿中的官员这才恍然大悟,在大家都将视线放在六部尚书身上之时,林晧然却是跳开了这个惯性思维,竟然是从内阁中选人。
跟着六部尚书相比,词臣历来都更有优势性,不说高拱本身的能力确实很强,单是阁臣这个身份就加分不少。
郭朴和李春芳显得惊骇地望向了林晧然,敢情林晧然今日是要彻底扭转朝局,在不断加重己方实力的同时,可谓是在一步步地架空徐阶这个首辅。
第2048章 疯狗和雄狮
啊?俺?
高拱正是好奇林晧然要举荐谁,在听到竟然是自己的时候,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心里当即一阵砰砰地乱跳。
若真由自己兼任吏部尚书,那么自己不仅不再处处受到徐阶的制约,而且能够对这个贪官污吏为患的大明官场进行一场大清洗。
一念至此,他知道刚刚选择站出来跟徐阶叫板是走对了,本来只想给徐阶添堵,却没有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收获。
这除掉徐阶的犬牙黄光升已然不是目的,他的眼前已经多了一条光明的道路,要以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兼任吏部尚书。
“竖子!”
徐阶看着林晧然如此步步为营,心里气得恨牙切齿,只是还是冷静地争辩道:“阁臣再兼吏部尚书的权柄过大,此职不宜由高阁老兼任,黄尚书才是时下吏部尚书的不二之选!”顿了顿,他便以攻代守地望向林晧然道:“像林阁老兼任兵部尚书实则是权宜之策,阁臣还是要……以阁事为重!”
说到最后,他故意咬重了后面五个字。如果有得条件,他自然是希望让林晧然卸掉兵部尚书的身份,从而变成一个普通的阁臣。
咦?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暗暗交换一下眼色,发现这朝堂的大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徐阶可谓是打草捎带兔子。
现在不仅化解了高拱取代黄光升的危情,还顺带捧打林晧然,接下来甚至有可能以此逼得林晧然辞掉兵部尚书。
“元辅大人,现在鞑子正是猖獗之时,辽东那边更是传回紧急军情。若是有谁比下官更适合担任兵部尚书,下官退位让贤未尝不可!只是朝堂历来都是能者多劳,咱们臣子更要以国事为重。既然黄光升德行不济,改由德高望重的高阁老兼任吏部尚书,下官并不以为有何不可!”林晧然目光坦然地望向徐阶,脸上带着自信地回应道。
这……
殿中的官员刚刚还称赞徐阶,但现在却是突然傻眼了。
若论到当今大明朝谁最适合兵部尚书,似乎还真是这一位最有智谋和军事才能的林阁老。不说他屡立战功,单是他能点石成金筹集兵饷的能力,便已经无人能及。
另外,现在的鞑子的势头正盛,不说并没有能力跟林阁老争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坐到这个火山口上?
至于徐阶的“阁臣要以阁事为重”,却是不及林晧然“臣子更要以国事为重”,后者无疑更加有底气。
郭朴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发现徐阶欺负性格耿直的高拱还行,但却仍然无法战胜智谋若妖的林晧然。
“臣有本奏!”
正是这时,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站出来朗声道。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的眉头微蹙,当即对胡应嘉进行呵斥道:“胡科长,你这是做甚,难道没看到林晧然和首辅大人正跟皇上商讨新任吏部尚书人选之事吗?”
这……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是黄光升的去留还没有敲定吗?怎么到你的嘴里就变成商讨新任吏部人选了?
只是不得不说,胡应嘉这个时候站出来上本,这个做法确实很不妥。首辅和林阁老在这里议事,你一个小小的吏科都给事中有什么资格站出来搅乱?
隆庆亦是觉得不妥,所以并不打算回应胡应嘉。
郭应嘉如何不知道做法不妥,但为了替徐阶解围,还是硬着头皮地奏事道:“皇上,臣吏科给事中郭应嘉弹劾东阁大学士高拱,高拱刚愎褊急,无大臣体,反指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请将其罢官免职!”
早前,高拱得到徐阶的应允而准备修理科道言官,却不想在都察院就碰了壁,结果他愤而将矛头指向整个科道言官集团。
若不是今日早朝有着林晧然的事情,恐怕早朝的主题仍然是一帮科道言官继续攻讦高拱,势要将高拱逼走。
胡应嘉亦是准备今日早朝继续对高拱进行发难,只是看着林晧然想要将高拱推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而徐阶又身陷困境。却不管为了继续围殴高拱,还是为了替徐阶解围,这个时候都要站出来搅局。
这……
殿中的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朝堂还真变得越来越混乱了。
这边吏科给事中王军刚刚弹劾黄光升,林晧然趁机举荐高拱,结果徐阶站出来阻止,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亦是上疏弹劾高拱。
当下的朝堂可谓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胡大人,且不说高阁老并非你口中所言之人,高阁老当日不过是失言,你何必要如此纠着不放?”御史齐秦当即站出来替高拱辩护地道。
胡应嘉看到有人搭话,当即便是继续争辩道:“并非是我要揪着高阁老不放,我跟高阁老并无私怨,只有公愤。高阁老指责我等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此事可谓是千真万确,莫是现在不认了?”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有理由怀疑这个御使是徐党派过来的卧底。
“老夫是有说过,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高拱的眉头微笑地蹙起,当即便是朗声地回应道。
高拱是典型北方人的耿直性格,哪怕有一点头脑的政客都不会将矛头如此指向整个科道言官集团,但偏偏他还是要捅这一个马蜂窝。
郭朴听到这个话,似乎有先知先觉般,当即做出一个闭眼睛和收缩耳膜的动作。
“皇上,高阁老此言污蔑科道,请将其罢官免职!!”
“皇上,高阁老此言实为祸乱朝政,请将其罢官免职!!”
“皇上,高阁老不仅没有大臣体,更是搬弄是非,请将其罢官免职!”
……
高拱的话像是再度捅了马蜂窝般,身后二十多名科道言官纷纷出列,矛头直指当朝阁老高拱,已然是将高拱视为十恶不赦之人般。
林晧然听到身后这个动静,亦是无奈一叹。
高拱会两次败在除阶师徒手里,还真是一点都不冤。只是却不得不承认,高拱其实没有说错,这科道言官已经抱成团,从而成为了大明王朝发展的最大阻碍。
当下的大明王朝需要的是替百姓做实事的官员,而不是这帮单纯靠踩人上位的言官,毁掉一个胡宗宪很容易,但想要塑造一个胡宗宪却很难。
幸好他成功制止了徐阶的《嘉靖遗诏》,若是那份遗诏真的颁行,这帮科道言官简直就是有了尚方宝剑般猖獗了。
林晧然扭头瞥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徐阶,侍到后面的声音弱了一些,当即站进来对隆庆进行拱手道:“皇上,臣有话说!”
“林阁老,请说!”隆庆的耳朵嗡嗡作响,见到林晧然站出来,显得很重视地做出回应地抬手道。
身后那帮刚刚还喊打喊杀的科道言官亦是不得不闭嘴,纷纷困惑地望向前面的林晧然,却不知这位林阁老又是唱哪一出。
“皇上,臣的脑海刚刚出现一个有趣的画面:有人欲盗邻家门铃,恐铃声惊动邻居,故而掩耳而盗之!”林晧然显得平静地说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掩耳盗铃”的故事,自然而然想到林晧然是借用了《吕氏春秋》的掩耳盗钟,只是纷纷不解地望向了林晧然,却不知他好端端编这个故事做什么。
隆庆虽然从小研读圣贤书,但更喜欢里面有趣的小故事,脸上亦是得意地说道:“林爱卿这是引用了掩耳盗钟,但却改得更加精妙和传神!”
不管是掩耳盗铃,还是掩耳盗钟,他却是知道都是暗讽“自欺欺人”。
“皇上明察,臣确实是引用了掩耳盗钟!”林晧然向着隆庆拱手,却是话锋一转地询问道:“皇上,高阁老刚刚指责科道言官结党,却不知道皇上坐在上方看到了什么呢?”
隆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指着后面那二十多个科道言官老实地道:“朕……朕看到他们一大帮科道言官都在攻击高师傅!”
这……
胡应嘉等人不由得傻眼了,他们光顾着兴奋地“围殴”高拱,但似乎是兴奋过了头,他们突然围攻的举动不正是坐实结党吗?
如果不是结党,他们为何会一起围攻,简直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另外,这些日子以来,这种行径似乎还真不少出现。
徐阶正是得意地捋着胡须,只是突然不小心用力扯断了几根胡须,显得又痛又恨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祸害。
高拱的眼睛当即一亮,刚刚窝有心头的火气当即消散了大半,同时感激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本以为自己是在劫难逃,却不想还是林晧然替他解了围。
郭朴和李春芳交换了一个眼色,发现科道言官无疑一帮疯狗,但林晧然简直就是一只凶猛的狼王。论到辩论能力,本朝恐怕还真没有谁是林晧然的对手了。
隆庆将这个话说出来的时候,亦是突然间有所明悟,发现他的老师似乎没有说错,这帮科道言官便是结党了。
“皇上,高阁老有治国之才,更有忠君爱民之心。科道言官胡乱编排高阁老,高阁老又何以要罢官免辞?”林晧然不等科道言官自辩,当即替高拱求情地道。
虽然这个求情是多此一举,毕竟凭着隆庆和高拱的关系,若不是高拱执意要离开,隆庆断然是不会同意高拱辞官的。
当然,所谓的求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给事情一个定论。
隆庆的脑子还想着刚刚掩耳盗铃的画面,亦是难得硬气一回,当即便挺直腰板回应地道:“准卿所请!”
这……
刚刚还群情激昂的科道言官不由得傻眼了,他们原本打算借此将高拱逼走,却不想遭到了一个如此的变故。
工科给事中李贞元显得很是不愤,却是突然站出来道:“臣要弹劾文渊阁大学士林晧然意图蒙混圣听,颠倒是非,我等并没有结党!”
“你丫的就是一条疯狗!”
“我看你才是包藏祸心,想要在这里颠倒是非!”
“别在这里跟一条疯狗,我老师刚刚哪句说错了!”
……
跟着高拱有所不同,现在的林晧然有着大量的门生和故僚,当看到有人弹劾林晧然,这帮人却是自发地用吐沫星子喷着李贞元。
看到李贞元的遭遇后,刚刚还蠢蠢欲动的欧阳一敬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知道弹劾林晧然确实要慎重了。
倒不是他多么害怕林晧然,而是人家不仅有“群众基础”,更是有一张比高拱狡猾一百倍的嘴,却不是自己能够相比的。
外面的天空已经亮起,只是金銮殿上仍然是吵闹不停。
兵部主事海瑞并没有资格进入殿中,而是站在殿外官员的未端,腰板显得笔直地站在原地。却不管周围的官员如何松散,他一直如同一棵青松般地规规矩矩站立在这里,整个人宛如是鹤立鸡群般。
他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睁开眼睛,亦是在努力地倾听着殿内的吵闹声。隐隐间,他听到里面屡次提及“林阁老”,却是知道事情涉及到自己那个粤西老乡了。
他在牢里关了近一年的时间,期间亦是想了很多,同样思考了很多,更是认真地审视这个腐朽的大明王朝。
虽然他觉得林晧然生活作风有问题,隐隐得到林晧然拥有很多的家财,但却知道想要拯救这个腐朽的王朝,做事的林晧然远比不做事的徐阶强上一百倍。
如果有得选择,他反倒是乐于见到林晧然能够上位,而不是那位被称为贤相却不做事的徐阶。
至于他自己接下来会何去何从,心里倒没有太多想法。正如林晧然一直强调的“用行藏舍”,一切还要听从皇上的旨意,不管在哪个岗位都会尽力发挥自己的余热。
只是突然间,海瑞感受脸蛋传来一阵微微的冰寒,不由得抬头仰望天空,却见到几滴春雨落到脸颊上,当即意识到这个朝堂恐怕不会持续太久了。
第2049章 颜回攫食
这场春雨来得并不是时候,殿外的官员纷纷向里面或两侧进行避雨,这个举动分散了里面很多官员的注意力。
只是对于最前面的官员却是没有丝毫影响,御前的气氛仍然呈现着剑拔弩张的势头。刚刚关于高拱的事情告一段落,新一轮的争斗又即刻燃起。
礼部尚书高仪扭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同年好友高拱,而后站出来向隆庆请愿道:“皇上,吏科右给事中王军言之有理,吏部尚书黄光意图向先帝邀宠,竟罔顾事实将海瑞判处绞刑,请裁撤其官职!”
“皇上,刚刚元辅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此事另有隐情!现今事实不明,如何能草率决定黄尚书的去留?”户部尚书葛守礼见状,当即站出来针锋相对地道。
殿中的官员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场争斗不仅没有画上休止符,而且两位尚书亦是加入进来了。
不过事态的发展已然不利于徐党,一旦黄光升真的被裁撤,那么极可能由高拱兼任吏部尚书,朝堂的形势将会呈现新面貌。
“非也,京察兹事体大!不管这其中有什么隐情,黄光升上呈海瑞绞刑判决书已是事实,如何还能成为百官表彰,又是何资格考核百官呢?”郭朴沉思片刻,亦是站出来声援地道。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同时递给了李春芳一个眼色。
李春芳幽怨地望了一眼郭朴,亦是站出来侃侃而谈地道:“皇上,且不说此事有隐情,单是绞刑判决书其实说明不了问题!史册有载:孔圣人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顿了顿,接着望向郭朴等官员道:“最后如何,不消我来说了吧?圣人当年都感慨: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而今你们仅凭一份绞刑判决书便认定黄尚书意图谋害海瑞,此非圣上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以为颜回偷吃吗?”
一时间,整个殿中都充斥着李春芳声音的回响,特别最后的总结可谓是极为精妙。
不得不说,相对于普通的官员,词臣在引经据典更具优势,且所引来的典故十分的妥当,更是能够化解当下的危情。
李春芳的资历说不上多深,但能够考中状元足见他的才智不俗,经过这么多年官场的风风雨雨,亦是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这……
殿中的官员听着李春芳如此引经据典地反驳,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发现这朝堂大佬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北党揪着“黄光升上呈绞刑判决书是意图谋害海瑞的实据”,结果李春芳却是巧妙地引用了“颜回攫食”,可谓是生动且形象地替黄光升开脱。
一些官员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对劲,不论理由如何的充足,黄光升上呈海瑞的绞刑判决书怎么都难脱干系,但偏偏又不知从何着手。
徐阶似乎亦是意识到这一点,只是知道郭朴和高仪都不是辩才,却是警惕地扭头望向变数最大的林晧然。却不知这小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任何看似胜券在握的事情,总会遭到这小子的逆转。
林晧然发现了徐阶警惕的目光,却是微微地闭上眼睛。
他自然不可能会放过黄光升,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黄光升丢官,只是很多事情过犹不及。黄光升怎么都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却不可能仅靠三语两语就让他直接免官。
最为重要的是,不管他们现在争得胜与负,其实真正的决策者是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帝,只是这是一个性格优柔寡断的主儿。
虽然李春芳的引经据典精妙,但高拱却是简直粗暴地顶了回去,朝堂又是继续围绕着黄光升的事情进行唇枪舌战。
这……
隆庆面对着两方的不断请愿,亦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心里不由得显得犯难起来。
虽然他有心偏帮自己老师,但他若是真将黄光升免职,恐怕又会遭到科道言官的指责。到时不要说是明臣了,恐怕比他父皇的名声亦是好不了多少。
“皇上,外面已经下雨了!”黄锦是一个极懂得察颜观色的人,当即向隆庆轻声地提醒道。
隆庆初时习惯地“呃”一声,旋即才反应过来,抬头望向门口处果然挤满了官员,却是满脸迷惑地望向黄锦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要不今日到此为止吧!”黄锦没想到隆庆如此没主见,不得不再度提醒道。
“对,到此为止!”隆庆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是点头道。
黄锦得到命令,当即用略显尖锐的声音宣布道:“天降雨露,福泽万民!诸位臣工不必再争执,今日的早朝到此为止,退朝!”
徐阶的眉头当即微微地蹙起,这个事情看似悬而未决,但他对隆庆的影响力根本比不上高拱。只要高拱到乾清宫再使把劲,那么黄光升此次请辞,可谓是肉包子打狗了。
吏部尚书的位置一旦失去,特别还是京察这个关口,这会让他的处境变得相当的被动。首辅的位置看似风光,但如果不能够将人事权掌握在手里,其实权柄亦是被大大地削弱。
只是他现在并不能一呼百应,而今林党和北党都已经成了气候。这一切似乎都是始于遗诏事件,由于他不能通过遗诏来顽固地位,一些后遗症正在慢慢地体现。
随着“退朝”两个字传出,众官员亦是面面相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向龙椅上的隆庆跪拜道:“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看到每天都争吵不停的早朝终于结束,却像逃似地离开这里,亦是越来越羡慕那位没有什么印象的父皇。
若不是立志要做一个明君,他还真的想要学着父皇那般,永远都不能举行早朝,不用再忍受这帮人的如同一百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的争吵声了。
随着隆庆帝匆匆地离开,众官员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金銮殿的火药味亦是消散了一些。
第2050章 助人助己
徐阶的成功在于极度擅于伪装,当年严嵩对徐阶一度有过提防和戒备,只是很快被徐阶嫁孙女和表忠等举动所迷惑。
徐阶从地上起来后,脸上亦是浮起温和的笑容,却是打算通过主动示好,争取在私底下解决黄光升去留问题。
哼!
高拱看着徐阶朝着这边走来,当即翻起了一个白眼,却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当即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徐阶脸上的笑容当即便僵住了,心里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终究已经是五年的首辅,却不可能再如当年那般卑躬屈膝,却是阴沉着脸选择偏离方向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殿中的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首辅阴沉着脸走过来,虽然心里很是惋惜,但还是匆忙地让出一条过道。
礼部右侍郎张居正看着外面正下雨,便是匆匆跟了上去。
李春芳倒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主动朝着郭朴认真地拱了拱手,便是离开了这里。
郭朴亦是向李春芳回礼,却是知道刚刚二人的针锋相对并不是李春芳有意针对自己,而是由他们所处的阵营决定的。
在这个官场,不说他跟李春芳其实没有太深的交情,哪怕是多年的同年好友亦得将阵营的利益放到第一位。
高拱看到徐阶气愤地离开,心里反而更是得意,对着林晧然的胳膊重重地拍着感谢道:“若愚兄,这一次多谢你了!”
自从他捅了科道言官的马蜂窝后,这些天的早朝都快被科道言官的吐沫星子给淹了,甚至他都已经萌生了退意。
只是今日林晧然的挺身而来,更是形象地将科道言官跟“掩耳盗铃”相结合,让到他胜利地度过这一场危局。
“我刚刚亦是就事论事!”林晧然吃了一疼,但还是保持风度地谦虚道。
他刚刚站出来并不是全然为了高拱,而是意识到科道言官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而今的科道言官更是最猖獗的时期。
不管是为了削减徐阶的实力,还是为了这个王朝将来能顺利地推行改革,现在都要惩罚一番这帮只懂得“嘴炮”的科道言官。
在他的计划中,他甚至希望高拱在出任吏部尚书后,能够借着此次京察的机会好好地清洗这帮“空谈误国”的科道言官。
高拱则是哈哈大笑,自然是知道林晧然是谦虚之词,而他历来都是恩怨分明,亦是将这个恩情记在心里。
他看到蒙诏和王时举过来将粥和丹药带走,便是指着那锅粥疑惑地询问道:“林阁老,你们粤西那边为何吃这种粥,可是有什么名堂?”
“潘茂名泥丁粥又名添丁粥!我跟夫人结发多年,夫人却一直不曾有身孕,前些年亦是四处寻求良方。舍妹前年回来后,亦是提及这个食谱,所以我其实亦是进行了尝试,此粥确实不会有什么危害!”林晧然望了一眼那锅粥,显得老实地解释道。
高拱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进行追问道:“那效果如何呢?”
“林阁老的第二个孩子马上出生了,你说效果如何?”郭朴让其他官员都散去,却是走过来进行插话地道。
“慢着,你将粥给俺!”高拱望向准备将粥带走的王时举,却是当即命令道。
王时举听到这话,却是将目光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却是进行吩咐道:“晋卿,你将这粥送到文渊阁高阁老的值房!”
“弟子遵命!”王时举今日目睹林晧然的风彩,显得越发尊敬地弯腰道。
高拱看着林晧然办事如此周全,又是一拍林晧然的胳膊地感谢地道:“多谢了!”
林晧然对高拱的感谢方式颇为无奈,看着官员或是冒雨或是撑伞离开金銮殿,亦是跟着高拱和郭朴一并朝着大门走去。
只是他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便是认真地扭头询问道:“高阁老,不知你是否相信堪舆?”
“俺自是相信,只是现在江湖骗子太多,真正的风水大师还得讲究机缘才行!”高拱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显得无奈地摇头道。
林晧然停下了脚步,便是正色地望着高拱道:“我妹妹的师傅是广东最有名的风水大师吴道行,我曾经听他说过这么一句话:若是子嗣出了问题,那么问题的根源往往便出在祖坟上!”
“从广东将人请过来,是否太过麻烦了?”高拱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拿不定主意地道。
“只要能帮到你,就算从广东请过来又如何?只是他现在便在京城,如果你觉得他可以的话,我便回去帮你安排,让他替你看看你家祖坟的风水!”林晧然显得真诚地望着高拱的眼睛道。
毕竟风水不仅能够让人大富大贵,亦能够让人家道中落。刚刚高拱感慨“真正的风水大师还得讲究机缘”,却不是他真的找不到风水大师,而是担心这些风水大师有“异心”。
高拱看出了林晧然的顾忌,便是爽快地回应道:“这才算是朋友嘛!不过我丑话说在前,我还得考核一番,若是你妹妹那个师傅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那我亦不会用的!”
“自然应当如此!”林晧然从善如流地回应道。
林晧然知道想要跟高拱加深关系,单是这种利益联盟并不稳固,更要有更深的交情。虽然胡应嘉当年编排高拱“造人”,但这无疑是高拱的一大痛处。
跟着后世的观念不同,而今还是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这“无后”便是高拱最大的一个心结。
若是真能够通过风水帮高拱解决子嗣的问题,这不仅是作为盟友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有益于双方的关系更为紧密。
林晧然跟着高拱和郭朴道别,今天并不打算回文渊阁,而是直接到会极门再度上疏请辞。
只是这一次,他请辞的理由则是“自己年轻才学不济,恐不能辅助圣君”,这种理由无疑更让隆庆无法同意他离开了。
新皇登基历来都是要示人以宽仁,除非是对某个官员确实是深恶痛绝,否则还是会按着一贯的做法对重臣进行挽留。
当然,现在正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
文官集团一改往朝初期同气连枝的朝局,当朝首辅徐阶并无法统率百官,而今两个旗鼓相当的阵营正斗得死去活来。
完全可以想象,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按传统请辞,必然会出现很多弹劾的奏疏,进而这个大明朝堂的人事会持续地震。
林晧然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蒙蒙如雨中,沿着宫道走出了宫门。
在临上轿子前,他回首望着这座巍峨的紫禁城,却发现雨已经晴了,而这座紫禁城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高不可攀了。
第2051章 平常之忧
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北京城像是被清洗过般,空气显得很是清新。
今天的早朝对整个官场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很多官员原本认为林党和北党危在旦夕,但万万没有想到形势骤然逆转。
林晧然完成了一场漂亮的洗白战,高拱亦是在林晧然的帮助下成功上岸,反倒是徐党的核心吏部尚书黄光升极可能位置不保。
若是吏部尚书黄光升去职,再由隆庆帝最依重的老师高拱兼任吏部尚书,那么这个朝堂将会出现一股比徐党更强劲的势力。
有鉴于此,那些如同草头墙般的中立派官员再度蠢蠢欲动,已然是挖空心思想要倒向林党和北党那一头。
正是这个看似平凡的日子里,林党和北党宛如两棵不安分的爬山虎般,在不经意间爬上了权力的宝座,更是突然将宝座上的徐阶缠住了。
虽然现在谈论胜利显得为时尚早,但胜利的天秤已经是倾向林党和北党的联盟,首辅徐阶的权力正是慢慢地褪去光芒。
灵石胡同,林府大宅。
林晧然乘坐轿子回到自家宅子,让人前去通知孙吉祥和王稚登后,一个人便径直朝着后花园的凉亭而去。
后花园的湖水荡漾着一抹春意,雨后的一只小青蛙正站在一片嫩绿的荷叶上,湖边那几棵刚刚冒出新叶的柳枝正伴随春风而摇曳。
在那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中,一个身穿淡蓝色儒裙的少女坐在石桌前,一只粉嫩的玉手支着粉腮,白皙的手指拨动着算盘,眉头正是紧紧地蹙起。
林晧然从九曲石桥来到这里,看到少女这副模样,先是不由得挂起了笑意。跟着朝堂的那帮老家伙不同,这个野丫头有什么事简直是写在脸上,现在无疑是碰到烦恼的事情。
“十九叔!”阿朵看到林晧然过来,当即盈盈地施礼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径直来到林平常对面的石椅坐下,正是含笑地打量着这个如同泄气皮球般的妹妹。
林平常抬眼望了一眼脸上似乎带着幸灾乐祸的哥哥,心里正是烦恼之时,却是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而是继续支着粉腮对着账本拨动算盘。
阿朵看着这对兄妹极其随意的相处模式,亦是早已经见怪不怪。
“老爷,您的茶!”管家林金元显得尽心尽责,亲自送来茶水恭敬地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先是慢悠悠地喝上一小口,这才微笑着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林平常虽然心烦,但亦不可能不理会自家哥哥,便是停止了乱拔算盘的动作,抬眼望向哥哥说出缘由道:“刚刚蜂窝煤作坊的刘主事送过来账本,这个月又赔了一万三千两!”
在去年的生辰时,他哥哥送他送给她蜂窝煤作生辰礼物。
她以此为契机,当即创立蜂窝煤作坊,借此给京城的流民一个安身之所。只是两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这蜂窝煤的生意仍旧是入不敷出。
“这不过是一点小钱,哪怕你再赔几年,咱们亦是能负担得起,你犯不着为此不开心!”林晧然喝着滚烫的茶水,显得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现在的联合商团可谓是富可敌国,不说他们从来不指望蜂窝煤能够赚多少钱,哪怕真是赔上几十万两,联合商团亦不会有谁会有意见。
跟着妹妹的快乐相比,这一年十几万两的支出完全可以忽悠不计,他这个哥哥亦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心疼。
林平常知道哥哥的心意,但还是苦恼地诉说道:“哥,单靠接济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我虽然不打算让蜂窝煤赚很多钱,但亦不想这么赔下去,而是希望作坊能够赢亏平衡!”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带着几分考核的味道询问道。
林平常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当即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哥,我打算再降一降价,让到蜂窝煤占据更大的市场,亦能得到更多的利润!这样既让京城的百姓得到更大的实惠,咱们亦能够靠着蜂窝煤的利润一直养着这帮流民!”
“现在蜂窝煤的日销多少斤了?”林晧然并没有当即做出决定,而是认真地询问道。
林平常并不需要翻看账本,当即脱口而出地道:“现在每日的销售已经稳定在三十万斤,每日的销售额是六百两,但作坊还是入不敷出!”
“三十万斤?这已经不少了啊!”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意外地嘀咕道。
京城的总人口近百万之多,但其中有很多能享受官柴供应的群体。如果每天能够销售三十万斤,这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甚至已经达到饱和的市场状态。
林平常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的,我在顺天日报一直都有做宣传,那些招募进来的流民干活亦很卖力,但作坊现在还是入不敷出!”
林晧然重新端起茶盏,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林平常道:“事情既然不是因为市场份额不够所致,那么问题便出你的成本控制和价格的制定上了!”
由于诞生于伟大的经济型社会中,若是论到对商业和金融的理解,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谁能够超越于他。
如果蜂窝煤交由他来经营,他必定能够让到销售量达到五十万斤,而每日的利润亦是能够达到五百两,一个月便能赚取一万五千两。
当然,现在这种级别的生意不值得他出手,若不是看到自家妹妹陷入于烦恼之中,他甚至都不打算为此事耗神。
“哥,他们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前来到京城,而北方人的饭量又大,我现在其实亦是按着京城普通人的工钱给他们而已!”林平常的眼睛显得有几分心虚,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的作坊现在一共多少人了?”林晧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并不为所动地询问道。
林平常那双漂亮的眼睛警惕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显得有些忸怩地道:“如果包括他们的家眷的话,已经有两万多人了,而我怕他们在城外遭人欺负,我还特意建了一支上千人的护卫队!”
“这原本是独家生意,纵使作坊养两万多人和一支千人护卫队亦不用花费多少银两,所以问题的根源还是你将价格定低了!”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不打算计较护卫队的事情,而是认真地指出弊病道。
蜂窝煤虽然不如木炭,但相对于干柴还是有很大的优势,而且还占据京城这么大的市场。现在之所以入不敷出,固然是因为林平常招募太多人手的的缘故,但未尝不是蜂窝煤的价格太低了。
第2052章 小神棍
一只春燕贴着湖面飞过,那一只爬在荷叶上的小青蛙当即蛙跳入水,只是春燕衔着一口水便离开,已然不是过来捕食。
凉亭中的两个人并没有被惊动,突然闯进这里的春燕并没有破坏气氛,反而让到这个画面变得更加生动。
林平常有着自己的想法,却是蹙起眉头地说道:“哥,这些年京城的杂税亦是不少,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容易,我还是想要让他们能够用上低价煤!”
却不管林平常的做法对不对,但她仍然还是保持着一份善心,心里更愿意是装着百姓,而不是那些金山银山。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可知蜂窝煤太低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林晧然捏着茶盏轻轻地泼动,显得认真地望向林平常道。
林平常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显得不解地反问道:“哥,这事能有什么后果?”
“如果江府当年用上蜂窝煤,你说哥哥还能不能上山砍柴,还能不能砍柴换米呢?”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林平常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认真地解释道:“哥,京城的柴火都是一些商人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他们一百斤干柴给砍柴人就几十文钱。只是到京城却要卖上一钱五,而木炭更是四钱五,咱们蜂窝煤价格高低根本影响不到真正的砍柴人!”
京城四周是平原地带,加上大量的皇家国戚盘踞于此,别说是周边的农口,哪怕湖泊和山林都早已经被这些人占据。
京城的干柴基本上都是商人从外地采购,或者是自己雇人在山林中进行砍伐,而后将干柴或制成木炭运送到京城中出售。
正是如此,砍柴人虽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亦不会产生什么毁灭性的影响。
“砍柴人终究属于弱势群体,而这运输的成本亦是不低,一旦木柴降价很容易会产生价格传导,所以你还是得将价格提高一些吧!”林晧然知道这些事情,但还是认真地劝导道。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始终坚定着独自思考的方式,显得很是认真地思索着。
“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如果大家都想着如何省钱,那么行业就很难发展,商业很难繁荣。如果让到蜂窝煤的产业变得有利可图,那么便能让这一行兴旺起来,进而会养活处于这条产业链上的人,而不是现在双输的局面!”林晧然将茶盏放下,显得认真地继续劝说道。
如果从个人出发,这赚钱亏钱自是无伤大雅。只是从经济角度考虑,一条成熟的产业链能够有利于整个社会。
后世之所以能够发展,不仅是普通人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而是出现一个个可以谋生的行业,这才让到大家过了好日子。
林平常深知自家哥哥有很强的大局观,更是目睹了棉布产业促进了雷州府的繁华,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好吧!那我将蜂窝煤的价格抬到多少合适呢?”
“嗯……那就提到一百斤三钱吧!”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直接给出一个数字道。
林平常原本已经做了妥协,只是听到这个数字当即瞪起眼睛地道:“哥,这会不会太高了?一百斤木炭的价格亦不过是四钱五呢!”
“蜂窝煤虽然不及木炭,但亦不能跟木炭差得太多,这三钱的价格其实是刚刚好!若是你将价格放到一个合适的区间,此举既不伤卖柴人,又能养活一大帮子人,岂不两全其美吗?”林晧然并不为所动,显得认真地分析道。
“好吧,我这便提高价钱!”林平常终于是被说服了,当即点头表态同意道。
林晧然端起已经续上热水的茶盏,便是故意望了望四周,显得随意地打听道:“你师傅呢?怎么今天不见人呢?”
“那个驸马李和亲自过来将他请过去了!”林平常让人去通知刘管家,亦是很是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这个昔日只能厚脸吃人家剩饭剩菜的道士已然是越出了名堂,现在似乎都已经成为京城勋贵圈子里的贵客了。
当然,吴道行能够成功地混进勋贵圈子,恐怕亦是不乏林平常的原因,毕竟最先进入勋贵圈子的人是这个野丫头。
林平常将事情交代后,似乎已经看破什么般,便是转头望向林晧然询问道:“哥,现在我师傅的名气很响亮了,是不是有人让你帮助他看风水了?”
“这倒不是!高阁老不是没有子嗣吗?我想让你师傅帮着高阁老瞧一瞧,是不是他的祖坟风水真出问题,或者是被人破坏了!”林晧然倒没有隐瞒,而是老实地说道。
林平常认真地望着哥哥,却是轻轻地摇头否认道:“高拱的性格急躁,但他能够成为帝师,而今更是能够入阁拜相,证明他家的祖坟葬到了好地方。只是越是好的风水宝地,子嗣方面越容易出问题,特别高拱前几个都是生女不生男,所以应该不是他的祖坟被人破坏,而是他先人为了富贵而葬在恶煞相冲之地!”
“你怎么知道这些?”林晧然听着这一番如同神棍般的话,显得疑惑地望向自家妹妹地道。
林平常抓起盘上的一颗蚕虫,却是白了哥哥一眼地道:“哎呀,吴道行是我师傅,我总不能吃亏叫他师傅而不从他身上学点东西嘛!”
“你不该不学好!”林晧然用手一拍额头,显得十分懊恼地道。
他一直都是放任着自己的妹妹,哪怕妹妹当年将吴道行收作跟班,对此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妹妹不学刺绣就罢了,还学这种似真似假的把戏。
林平常咀嚼着蚕豆,显得自鸣得意地说道:“哥,你还别说,师傅说我的天赋超级好,而我现在算得还挺准的呢!”
“那你说说我刚刚上朝是福是祸?”林晧然显得怀疑地考验道。
林平常又是伸手抓起一颗蚕豆,显得认真地说道:“前两天我就已经替你卜了一卦,你是姜大公钓鱼之相,证明你对事情早已经运筹帷幄,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
“那你呢?你难道不担心你自己吗?”林晧然回来一直什么都没有说早朝的事,便是怀疑地询问道。
林平常将蚕豆抛出嘴里,显得更是得意地道:“我是天命所向,遇险必有贵人相助,所以我不必劳心劳神!而且我今年的运程极佳,祸福相依,所以我最近会有好事降临!”
话音刚落,却见林福急匆匆地跑过来通告道:“圣……圣旨,圣旨来了!”
第2053章 两道圣旨
林晧然听着林平常的卦相,心里不由得暗暗地感到震惊。
以他的了解,林平常并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人,亦是不该这么快得知早朝的情况。却不知是这个野丫头有比别人强的第六感,还是真的有一点未卜先知的能力。
林平常却是被圣旨的事情所吸引,对着跑过来的林福进行询问道:“给谁的?”
“这……应该是给十九叔的吧!”林福终于换上一口气,只是听着林平常这个问题,眼睛显得古怪地回应道。
虽然林平常亦是入仕为官,但在他们很多人的眼里,这个家里最重要的始终是林晧然,而林平常更多是充当陪衬的角色。
现在圣旨来到林府,那么自然是颁给林晧然,而不可能莫名其妙给林平常。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嘴里却是喃喃自语地掐指道:“二月为卯月,跟我出生时辰相旺,按说今年的好运亦该是这个月才是呀!”
林晧然将这些听在耳中,只是脸上保持着平静,便是将茶盏放下并站了起来。本想直接朝着前院而去,犹豫了一下,他转过身对着林平常道:“走吧,陪哥哥一起去迎旨!”
林平常在小的时候就不喜欢跪拜的那一套,所以每次林晧然要迎旨的时候,她通常都会躲得远远的。只是这一次面对林晧然的邀请,她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林府正厅前,在林金元的带领下,这里已经燃起了一张香案。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手持着圣旨来到这里,看到林晧然出来的时候,便是跟着林晧然先是寒暄起来了。
跟着文臣不同,若是进行改朝换代,他们没准还会更吃香。只是宦官一旦换了皇帝,却是往往会遭到清洗,地位往往不及东宫旧人。
林晧然亦是清楚陈洪的处境不佳,若是能够帮到他自然是会出手,但现如今其实更多还是得靠陈洪自己努力赢得隆庆的赏识。
在寒暄过后,林晧然便来到香案前,带领着妹妹和家仆进行迎旨:“臣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迎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论是对待藩国,还是对待朝堂的重臣,通常都会讲究一个“礼尚往来”。他们这些大臣主动上疏请辞,那么新帝亦要做出“礼贤”的做派,故而往往还要“施恩挽留”。
林金元亦是早已经打听到这个“潜规则”,故而早有准备迎接这道圣旨。
陈洪站在堂上面对着院中的人群,当即便是展开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入仕已有十年,在地方有安民乐业之功,在市舶有开海之绩,在京则有辅助帝王之材……今改授文华殿大学士,仍兼任兵部尚书,加授太子太傅,钦此!”
跟着清朝的体制有所不同,明朝的四殿两阁学士并不存在绝对的高低关系,所以并不会像清朝出现“后来者居上”的情况。
大明阁臣是一个讲究资历的地方,地位的高低一直是由谁先入阁所决定的,像现任的次辅李春芳之所以能够排在前辈郭朴之上,便是因为他比郭朴先入阁。
只是在这条主干之外,还出现着一条旁枝。早期入阁的阁臣都会被授文渊阁或东阁,而后才会调到殿学士,故而殿学士在理论上要优于阁学士。
林晧然现在担任文渊阁大学士,哪怕他一直没有升,只要挤掉前面的三位阁臣,便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首辅。
只是他现在能够从文渊阁大学士改为文华殿大学士,无疑会更显体面,亦能够向外界传递一个良好的信号。
至于太子太傅的虚衔,虽然亦是向前迈了一小步,但无疑是有所加分,地位亦算是上升了一点。
这便是嘉庆给出的“挽留礼”,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含量,但亦是一份让人感到舒服的回礼,更能够让林晧然以此为理由选择留下。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听着宣读完毕,自然不可能拒绝圣旨而坚持离任,却是忍着心中的小激动,显得规规矩矩地回礼道。
林金元等人对事情还是有几分担忧,而今听到新帝如此挽留自家老爷,证明自家老爷圣眷正盛,脸上亦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陈洪将圣旨交给林晧然后,亦是进行道贺地道:“恭喜林阁老了!”
早在林晧然担任顺天府尹之时,二人便已经有了联系。只是跟着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司礼监秉笔相比,林晧然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而今更是极为稳当地坐在阁臣的宝座上。
“既得皇上垂青,仍要用我这资历浅薄之人,那我自当应该选择留下。还请陈洪洪回去转告皇上,本阁老定然鞠躬尽瘁报孝陛下!”林晧然哪怕是面对陈洪,亦是滴水不漏般地回应道。
陈洪暗暗佩服着林晧然,却是早已经看到了林平常,又是微笑地说道:“林大人,这里还有一道圣旨呢!”
林晧然听到这话,自是早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却是让出了那个最好的位置,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自家妹妹。
林平常注意到哥哥的异常举动,显得疑惑地望了一眼哥哥,看到哥哥脸上露出的温和笑容,旋即明白这个事情哥哥恐怕是知道了。
一念至此,她便是白了一眼哥哥这种故意隐瞒她的行为,发现哥哥有时候的玩心亦是挺重的。
陈洪从旁边的小太监中接过圣旨,而后微笑地看着林平常道:“林巡按,请接旨吧!”
林金元和林福显得面面相觑,却不明白为何会降下一道圣旨到林平常身上。
林平常来到香案前,亦是规规矩矩地迎旨道:“臣顺天巡按林平常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和身后的家仆纷纷跟着跪地,一起恭迎着这一道颁发给林平常的圣旨,林晧然是好奇嘉靖当年给妹妹预留一个什么名称的伯爵,林金元等人显得一头雾气,甚至不知道这道圣旨是福是祸。
第2054章 林府乱
李芳摊开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再度朗声念起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天巡按林平常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尚在幼年便有擒贼之勇,担任广西巡按有赈灾之功,而后用妙计生擒贼子韦银豹并平定古田……,今遵照先皇遗旨特授冠巾伯,赐玉如意一对,钦此!”
啊?授爵?
林金元等人听到最后,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然后纷纷不可思议地望向最前面的林平常。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平常竟然被朝廷封了冠巾伯。
林晧然若得显有所思地望向那道圣旨,由于早已经知道封爵的事情,所以他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的细节上。
通常而言,赐爵都是世袭罔替,但妹妹这种情况已然是不可能会给。现今隆庆给妹妹封伯爵已经是超常规的做法,若是再给世袭罔替,确实会遭来很大的非议。
倒是这“冠巾伯”有点意思,这个野丫头还真有天下第一女豪杰的味道。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平常倒是反映得很是平静,显得认认真真地进行谢恩道。
从顺天巡按到冠巾伯,这已然是身份地位的一次大跨越。顺天巡按终究是正七品官员,而且她女子的身份注定会受到官场所排斥,但冠巾伯却是货真价实的勋贵。
只是她心里并不见得多开心,毕竟冠巾伯的地位再如何高贵,若是接下来她没有得到朝廷的其他任命,她其实就是一个懒闲之人,还不如继续担任顺天巡按更能替百姓伸张正义。
陈洪将那道明黄的圣旨交给林平常手上后,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进行道贺道:“杂家在此恭贺冠巾伯了!”
跟着林晧然刚刚的“虚迁”不同,林平常此次是货真价实的升迁,已然成功地挤身于勋贵阶层,地位上已然跟巡天巡按不可同日而语了。
“多谢陈公公,有劳了,还请到里面用茶吧!”林平常虽然并不计较身份地位的拔高,但还是勉强微笑地邀请道。
陈洪却是轻叹了一声,显得苦涩地摇头道:“不了,杂家现在得赶回去复命,现在宫里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林晧然知道陈洪现在的处境不妙,亦是没有选择强留。
待送走了陈洪后,兄妹两人各自拿着一份圣旨,却是默契地相视一笑。无论如何,他们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恭喜老爷!”
“恭喜大小姐!”
……
林金元等人一直忍着那股兴奋劲,此时纷纷上前向二人道贺道。
相对于林晧然的施恩挽留,大家心里则是惊叹于林平常,竟然成为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伯爵。若不是有着林晧然在,这林家都可以改成“伯爵府”了。
“妾身恭喜夫君和平常妹妹了!”花映容亦是从客厅后面走了出来,对着两兄妹进行道贺道。
“你怎么跑出来了,当心一点!”林晧然看到挺着大肚子的花映容,显得紧张地上前责怪道。
现在临盘在即,花映容的肚子已经是高高地鼓起。虽然她的身架子很好,但终究是临产的孕妇,故而让到他不免感到担忧。
林平常将圣旨交给了满脸兴奋的小兔,亦是认真地说道:“对呀!花姐姐,你都要快生了,可要小心一点了哦!”
“不打紧的!我刚刚听着有好事到咱们家,这才忍不住出来瞧一瞧,没想到平常妹妹竟然是伯爵了,姐姐恭喜你了!”花映容先是示意不用担心,然后温柔地望向林平常道。
随着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已经将林平常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般,心里确实是替林平常被朝廷授爵而感到高兴。
林晧然将圣旨交给了林福,便是上前扶着花映容道:“她有什么好恭喜的,这地位越高,她越会胡闹!我现在扶你回去,刚刚下过雨,地上可湿滑了!”
林福等人看着湿滑的地面,暗暗感到林晧然虽然身居高位,但亦是一个极细心的人。
“你别催我了,我整天呆在房里闷得慌,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在这里透透气……哎哟!”花映容并不想当即回去,只是肚子突然感到一疼。
林晧然见状,当即进行吩咐道:“快,椅子!”
陪着花映容出来的两个丫环当即吃力地搬来了一张实木椅子,另一个丫环在椅子放上软枕,然后扶着花映容在椅子缓缓地坐下。
众人刚刚要松一口气,阿朵满脸惊慌地指着地上。
林晧然亦是看着地上已经流入一滩不明液体,大脑当即“嗡”地一声,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却是他从来没有遇到的状况。
“这是羊胎水,快……将稳婆叫过来!”林平常看到花映容的羊胎水已经破,当即对着旁边的人进行吩咐道。
虽然两道圣旨带来了喜剧,特别林平常竟然被封冠巾伯,但花映容突然面临生产,却是令到林府上上下下如临大敌般。
却是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大家都纷纷忙碌了起来。好在,他们早前对花映容生产的事情有个一个预期,虽然林府显得乱成一团,但却没有影响到重要的事情。
花映容被送进了产房,随着稳婆被请过来,哪怕林晧然是当朝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但亦不留情分地被撵了出来。
林晧然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院子如同热坑上的蚂蚁般,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紧张和不安,更是频频地朝着产房望过去。
林平常原本还期待着哥哥得知生的是男婴是什么样的反应,但看着哥哥如此紧张的模样后,却是知道哥哥恐怕早已经将这个事情忘记了,甚至对男婴亦会同样感到很高兴。
这个时代的生产并不是轻松的事,哪怕是皇上的妃子都有出现难产的案例,而花映容已然是面临着一场浩劫。
待到午时,京城阴沉的天空落下了一片灿烂的春光,正是落在这个种着很多花草的院子中,一声婴啼声从房间中传来。
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林晧然在听到这个婴啼声时,他终于将悬在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同时感受到初为人父的那份喜悦和彷徨。
第2055章 林的野心
京城的三月如期到来,只是大明朝堂仍旧波诡云谲。
围绕着吏部尚书的去留趋于白热化,自从那日下朝后,各方在背后默默地推波助澜,进而在舆论上坐实黄光升当年意图谋害海瑞。
“哪里有什么隐情,分明就是徐阶想包庇黄光升!”
“呵呵……黄光升都已经将绞绳缠在海青天的脖子上了,你说他是想要救人?”
“不管如何,哪怕黄光升真是被形势所迫,那朝廷亦不能再重用这种奸邪小人!”
……
事情传到京城的士子和百姓耳中,历来对朝堂现况感到不满的民众自然是纷纷指责起来,已然是认定黄光升是一个奸臣。
在舆论之中,历来真相都不重要,而百姓通常都只相信自己想要的“真相”。何况,黄光升在海瑞的事情上,确实是难逃责任。
正是如此,在一些人的推波助澜下,黄光升当初的举动已然是很难再解释得清楚,迅速成为京城百姓和士子所唾弃的对象。
“臣工部郎中佘敬中弹劾吏部尚书黄光升渎职过失……请求革职免官!”
“臣太仆寺少卿王文炳弹劾吏部尚书黄光媚上罔利……请求革职免官!”
“臣太常寺少卿罗良弹劾吏部尚书黄光升结党营私……请求革职免官!”
……
京城的官员对黄光升更是不客气,亦是纷纷上疏弹劾黄光升,势必是要将黄光升从吏部尚书的宝座拉下来般,无数的奏疏纷纷飞向了乾清宫。
黄光升即将主持京察,手握正四品以下百官的生死大权,可谓拥有极强的威慑力。
只是令到各方都没有想到的是,很多跟黄光升非亲非故的官员亦是加入了此次的弹劾之列,甚至比敌对势力的官员更加卖力。
事情很快便是水落石出,这些官员知道由黄光升主持的京察不可能提拔自己,加上自己的年纪不小,已然是要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不得不承认,国人的血液中流淌着好赌的因子。
不说他们上疏能不能扳倒黄光升,这换上去的吏部尚书未必赏识自己,但他们还是愿意在这个时候向黄光升落井下石,争取一个有些虚无缥缈的升官机会。
正是如此,作为统率百官的吏部尚书黄光升被现实狠狠地抽打耳光,京城竟然有一百多号官员上疏弹劾于他这位吏部尚书,可谓是创了一个历史之最。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京城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多了色彩后,仿佛在不经觉间,大街小巷的树木亦是慢慢地变成绿色,槐树胡同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显得枝繁叶茂。
徐府花厅,这里已然是高朋满座。
这个难得的休沐日无疑给各方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谁都没有选择在家里休息,而是借着这个机会默默地聚到一起。
身穿居家服饰的徐阶少了首辅的威严,整个人宛如一个身材矮瘦的教书先生般,正是坐在花厅的上座喝着茶水。
花厅旁边的那个花圃栽种的菊花正是盛开,空气中亦是飘散着一股芳香,只是谁都无心赏菊,而是低头默默地用茶。
此次前来拜访徐阶的官员并不少,坐在这里的是吏部尚书黄光升、户部尚书葛守礼、左都御史王廷、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工部左侍郎张守直、礼部右侍郎张居正、通政使吴三乐、吏科给事中胡应嘉等人。
只是这里的气氛显得很是凝重,不论是吏部尚书黄光升,亦或者是吏科给事中胡应嘉,这个时候都是难掩着沮丧之色。
自从徐阶取代严党以来,他们徐党一直掌控着这个朝堂,至今已经有近五年之久。偏偏地,而今他们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诸位,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明举,不能让吏部尚书的位置真被高拱夺了过去!”徐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率先定了基调道。
黄光升听着徐阶的话后,当即感激地望了一眼徐阶。在享受到天官权力的味道后,特别能够主持此次意义深远的京察,他亦是不愿意放弃在这个时候放弃吏部尚书的宝座。
只是他心里却是清楚,他这位吏部尚书在隆庆心里恐怕是可有可无,而唯一能够帮他度过此劫的人只有徐阶了。
通政使吴三乐轻咳了一声,在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后,显得无奈地说道:“老师,我已经极力阻止了,但能够拦截下来的亦是只有几十份!”
通政司是官员和隆庆交流的中转站,这个衙门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但对于现在复杂的环境已然是一个很是重要的存在。
按着大明的规定,官员的奏疏需要经过通政司进行格式查验,而且查看内容是否有犯忌讳的字眼等,只有合乎条件的奏疏才能通过。
正是如此,吴三乐这一次动用了这一项权力,对着官员上呈的奏疏“鸡蛋里挑骨头”,最终成功地截留下来几十份官员弹劾黄光升的奏疏。
只是这其实是下策,不说根本无法拯救黄光升,那些官员修改后仍然能够继续上呈弹劾奏疏,顶多是帮着黄光升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仲怀,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徐阶显得满意地望向这个弟子,而是希冀地望向众官员道:“诸位,现在还是想想办法,如何能够妥善地解决这个事情吧!”
这一次来到这里都算是徐党的核心人物,更是大明官员中的聪明人,正所谓:众人集柴火焰高。他之所以将这些多人聚到一起,便是想要聚大家的智慧来解决目前的难题。
黄光升这些天一直在苦思冥想,心里亦是没有想出对策,此时亦是希冀地望向众人。
左都御史王廷思索片刻,便是望向徐阶郑重地说道:“元辅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皇上的态度,争取让皇上支持黄尚书!”
这个话无疑是抓到了核心!虽然隆庆的政治天赋远逊于嘉靖,在朝堂亦是远没有嘉靖的震慑力,但他终究是大明皇帝,是真正决定黄光升去留的那个人。
户部尚书葛守礼等人听到这话,亦是纷纷地跟着点头。
“张侍郎是潜邸旧人,素来足智多谋,定然已经有良策了!”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微笑地望向对面的张居正,却是选择踢皮球地道。
张居正如何不知钱邦彦的小心思,心里暗骂一声“老货”,却是迎着徐阶的目光拱手道:“老师,我虽进入潜邸两年有余,但跟皇上亦是多于讲学交流!依弟子之见,皇上历来宽仁侍人,想必不会是真心想要对黄尚书免职。故而事情的关键还是在高拱那里,若是高拱此次能够留一手,黄尚书必可无恙!”
虽然他跟高拱同为帝师,但论到情分而言,他其实不及高拱百分之一。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皇上,反而是那位对皇上有极强影响力的高拱。
户部尚书葛守礼等人的眼睛微微一亮,隐隐看到解决问题的一抹曙光。
“为师在昨日已经尝试私底下跟高拱沟通,甚至要跟他进行交流,但却无果!”徐阶喝了一口茶水,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道。
以他的政治智慧,他如何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高拱。故而在权衡再三后,他还是放下面子去找了高拱,甚至做好了进行利益交换的准备。
虽然他早知道高拱目中无人,但还是没有想到高拱打一照面便是直接下逐客令,已然是没有跟他交易的打算。
却不知高拱是性情使然,还是已经惦记了吏部尚书的宝座,令到他纵使已经摆着最温和的笑容,结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这……
户部尚书葛守礼等人听到这个答案,脸上当即露出了无奈之色,发现这个事情比预想中还要棘手,高拱这条已经是一条死路。
“如此说来,现在只能是争取皇上的挽留了!”工部左侍郎张守直的眉头微微蹙起,便是嘀咕地说了一句道。
虽然这是一句废话,但无疑是在帮着大家理清思路。
张居正突然想到一个人,旋即却是面露苦笑地摇头,而这个小举动正好被徐阶捕抓到,便是好奇地询问道:“太岳,你可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老师,学生确实是突然想到一人,但此人更加不好说服!”张居正迎着徐阶希冀的目光,显得苦涩地说道。
“有什么直接说,别搞得婆婆妈妈的,不似男人!”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对装束风流倜傥的张居正历来瞧不上眼,当即又是倚老卖老地怪责道。
张居正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而今他已经是礼部右侍郎,更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刑部左侍郎还如此跟他说话。
徐阶倒是好耐性,对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温和地询问道:“太岳,你说吧!”
户部尚书葛守礼等人亦是纷纷望向张居正,却是好奇他想到了谁。
“老师,弟子刚刚想到了林阁老!此次一旦吏部尚书空缺,最大的受益者恐怕是高拱。若是我们牺牲一些利益跟林阁老进行交易,争得他的支持,想必他亦会有办法将此事化解!”张居正稍作犹豫,便是一脸真诚地说道。
纵观这个大明官场,最能创造奇迹的官员必属林晧然无疑。若是能够将他拉过来,哪怕高拱的攻势再强,恐怕林晧然亦是能够轻松地化解。
葛守礼等人轻轻地点头,丝毫不怀疑林晧然是否具备这种能力。
“他?更不可能!你难得还看不出来,他的野心可不仅仅是一个吏部尚书,他的野心比高拱还要大!”徐阶听到是林晧然,却是苦涩地摇头道。
葛守礼等人听到这番话,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困惑地望向徐阶认真地询问道:“林阁老他有什么企图?”
张居正自谬聪明,但这一刻亦是懵住了,显得疑惑地望向自己老师。
“你们难得还看不出来吗?林若愚此次针对的可不仅仅是明举,而是想要将我这个首辅架空!”徐阶端起茶盏,显得愤愤地说道。
由于他选择跟严嵩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故而他一直都是主抓吏部尚书和科道言官,通过掌握人事权和官场舆论来把持朝政。
正是如此,吏部尚书关系不仅关系着此次京察的成败,更是关乎到他这位首辅的权柄,这是他为何刚刚定调要拯救黄光升的原因。
只是偏偏地,科道言官那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妥当,林晧然竟将主意打到了目前最为关键的吏部尚书位置上。
他早已经领教到林晧然的可怕之处,一旦吏部尚书旁落,加上自己的理财能力远逊于林晧然,日后他这个首辅更多是一个摆设。
正是如此,林晧然表面看似没有所图,但却比高拱还要贪婪,更加可憎可恨。
这……
葛守礼等人不由得瞪起眼睛,却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有着如此大的野心,却已然是想要架空当朝首辅的权柄。
只是转念一想,现在林晧然还真是打着这个主意,而以林晧然那个神鬼莫测的头脑,似乎还真有这个能耐。
偏偏当今圣上极度信任于高拱,而林晧然现在跟着高拱联手,可谓是珠联璧合,却是能够全方位碾压着元辅大人。
葛守礼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免担忧地望向徐阶道:“元辅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在你们过来之前,老夫其实已经有了想法!”徐阶喝了一口茶,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葛守礼等人脸色凝重地望向徐阶,静待下文。
“事到如今,只有冒险一搏了!我明日便上疏请辞,你们帮着上疏请留,而我会借机向皇上诉苦,从而争取让皇上当面同意将明举留下来!”徐阶迎着众人的目光,将全盘计划说出来道。
虽然他没有林晧然那种神鬼莫测的头脑和辩论口才,但他的强硬却是演戏,却是有信心让宽仁的隆庆答应他的请求。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担忧地询问道:“老师,此举是不是太过于冒险!”
“我这些年终究是有些声望,加之在遗诏亦是帮了很多人,想必他们亦不会负我!”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
张居正的脸上还是难掩担忧之色,便是继续劝阻道:“老师,万一!”
“我意已决,你们帮着上疏请留便是!”徐阶的态度坚定,当即打断张居正的话道。
钱邦彦趁机又数落了张居正一句,葛守礼和王廷默默地交换起眼色,而后轻轻地点头。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需要徐阶上疏请辞来化解这一场危机。
休沐日的第二天,大明官场可谓是发生地震般,当朝首辅徐阶再度上疏请辞。
第2056章 武讲堂
京城,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随着徐阶请辞的消息迅速传开,很多官员当即涌向了通政司或皇极门,纷纷将他们挽留徐阶的奏疏呈给隆庆。
很多朝廷大佬的护身符从来都不是他手上的权力有多大,亦不是他有多深的资历和威望,而是他下面有多少朋党和门生。
这些朋党和门生既是他们参与党争的资本,亦是他们对抗皇权的利器,更是他们遇危时的一道保命筹码。
虽然君权至上,但君权亦是受到诸多因素的约制。
像当年的大礼仪之争,虽然嘉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其中亦是经过了层层的阻碍,甚至要嘉靖染上恶名才能取得成功。
徐阶现在上疏请辞,跟随徐阶的党羽和门生则是纷纷上疏挽留,例举出徐阶的种种好,令到隆庆同意这份请辞便是“不讲道理”,或者染上“弃贤”的恶名。
徐阶的请辞理由亦是巧妙,在疏中言及京城传闻他跟黄光升一起加害于海瑞,他不堪这种无端的指责而请辞以证清白。
葛守礼等人积极地上疏挽留的同时,亦是借机说这些流言是政敌攻讦云云,不仅为徐阶进行了洗脱,而且将脏水泼向了高拱和林晧然。
哪怕隆庆的脑子再如何木讷,亦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老师高拱跟徐阶势同水火,更是应该知道葛守礼等人指的人是谁。
一切如同徐阶所料那般,随着他将辞呈递上去,葛守礼等人亦是纷纷地跟着上疏挽留,各方显得有序地配合起来,为着拯救黄光升做出了精巧的布局。
兵部,武讲堂。
这里的布局宛如一个书院般,既有上课的教室,亦是一起吃饭的食堂,还有专门给参加培训将领的房间。
自从林晧然担任兵部尚书后,亦是开始推陈出新,打造了这个有后世特色的武讲堂。从边军中召集一些年轻的将领前来这里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在这里给他们传授种种的军事知识。
被召来参加培训的将领职务有高有低,既有在山竹滩大捷表现出色的关虎等将领,亦有着跟随马芳追击黄台吉的麻贵等将领,而他们全部都处于当打之年。
这些有些名气的将领原本都是不服管的主,只是面对站在上面的肥胖中年男子,却显得很认真地听着讲课。
得益于林晧然的人面广,讲师并不局限于兵部的官员,而是从翰林院那边请来讲师,甚至是一些资深的翰林。
此次担任讲师的是翰林侍讲徐渭,却见他挺着一个肥胖的肚子在上面侃侃而谈,将一些军事战役讲得是头头是道。
徐渭并不是一个迂腐的学者,早期有过前往广东担任师爷的经历,而后出任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幕僚,更为着胡宗宪除掉汪直和徐海出谋划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型人才。
当然,现在最负盛名还是他的名作,随便拿出徐渭的一幅画送到联合拍卖行,价格都已经能够轻松破万两。
在这个课堂上,徐渭将当年如何对付徐海和诱降汪直的案例拿出来解读,这亦是他这节课能够吸引到在场将领的缘故。
麻贵和关虎等将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拥有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思,故而很是珍惜这一次的培训机会。
“好了,我的课到这里为止,下面便要考一考你们了!”徐渭停止了讲课,却是给旁边的随从递了一个眼色道。
那个随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是将手中的画卷向众将领打开并展示。
在这个画作中,先是绘画出一个威风凛凛的持枪白面将军,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座宅子,已然是一个将军离家奔赴战场的情景画,画上方还题着一行字:不许人间见白头。
徐渭的嘴角微微上扬,指着这一幅字画得意地说道:“这画作中有一个玄机,这里暗指一个古代的名人,还请诸位猜一猜吧!”
面对着这个课堂的一次考核,众人亦是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地打量着那一幅画,特别是画中的那个持枪的将领。
“古代的白面将军何其多,这让我们怎么猜嘛?”
“画中玄机可能是在这个字间,只是不许人间见白头何解?”
“按着这字面和画中的意思,似乎是一个青年将领离家奔赴战场的情景画!”
……
关虎等将领看到字画的内容后,却是纷纷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显得十分专注的模样,纷纷绞尽脑汁地发表看法道。
“我知道了!”麻贵的眼睛微亮,却是得意地站起来道。
众将领都知道麻贵出身名家,且脑子历来好使,有一个满脸胡须的青年将领当即便询问道:“麻将军,这画中人是谁啊?”
话音刚落,一个更加心急的将领催促道:“对啊,你快说是谁啊?”
“我曾经从一本古籍中看过此诗,全诗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这个白面将军其实是女人!”麻贵迎着众将领好奇的目光,指着画中的将军得意地说道。
众将领一听,便是纷纷望向那画中的白面将军,显得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麻贵的心里显得更加得意,接着继续进行分析道:“呵呵……花木兰代父从军,这不正是她持枪奔赴战场的场景吗?”说着,他扭头骄傲地望向徐渭说道:“徐大人,所以画中人便是代父从军的美人花木兰!”
“不错,确实是花木兰!”
“呵呵……麻将军不愧是我宣府军第一智将!”
“不,麻将军是从我们大同调过去的,他是我们大同府第一智将!”
……
众将领听着麻贵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却是纷纷竖起大拇指进行夸奖起来道。
麻贵对于能够破解这个谜题心里已经十分得意,而今听到周围人的称颂,显得很开心地拱手回应道:“诸位,过奖了!过奖了!”
虽然他的嘴里说得谦虚,但脸上的笑容已经能够夹起苍蝇,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却是将得意写到了脸上。
“你这个的答案……是错的!”徐渭轻蔑地望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麻贵,然后淡淡地泼过去一盆冷水道。
麻贵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显得万分震惊地望向徐渭道:“错……错了?这怎么可能?”
“对呀,怎么可能错了?”
“没错,应该是花木兰才是!”
“肯定没错,麻将军的分析鞭辟入里!”
……
关虎等将众再度望向那幅画,绝大多数的将领显得仍然认同麻贵的判断,却是显得十分不解地望向徐渭道。
徐渭却是没有解释,而是抬头望着在场的将领,已然是在等待着正确的答案。
麻贵再三望向画中人,却是确信自己没有错,突然见到当朝阁老兼兵部尚书来到门外,眼睛当即微微亮起地指着徐渭道:“林阁老,还请您来评评理,我说这画中人暗指花木兰,但徐大人却耍赖不认账!”
林晧然刚刚从文渊阁那边过来,亦是打算抽出时间亲自给这帮将领上课。按着时点来到这里,他却发现徐渭的课还没有结束,正是准备跟徐渭打招呼之时,却没想到听到了麻贵的这个指责。
“师兄,我出了一个字画谜考核他们,却不想闹了这么一个笑话!”徐渭面对着林晧然投来的目光,亦是苦涩地解释道。
林晧然清楚徐渭的为人,知道徐渭还不至于做出耍赖的事,便是沉着脸望向麻贵道:“麻贵,本阁老拉下脸将徐侍讲请来给你上课,你是这般对待授业恩师的吗?”
在这个时代,虽然是通过门生刺才能坐落师生的名分。只是像这些普通的授业,按着一贯的传统,亦是可以建立师生关系。
正是如此,如今的徐渭在某种意义上,已然算是在场将领的老师了。
“林阁老,是末将失言,只是末将确实心中不服!这画中之人明明是花木兰,结果徐大人却说末将猜错了!”麻贵当即进行道歉,但嘴里还是不甘心地辩解道。
徐渭看着麻贵如此犟,却是苦涩地摇了摇头,这类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林晧然亦是不能因为私情而真的一棍子将徐渭打死,却是在徐渭有几分得意的目光中,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副画,然后淡淡地望向麻贵很肯定地道:“麻贵,你还真是猜错了!”
“啊?真的错了?”麻贵听到林晧然亦是如此说,反倒是开始相信自己确实是猜错了,不由得微微一愣地道。
咦?
徐渭原本还抱着一丝看林晧然吃腻的小心思,毕竟这是他耗尽心神的字画谜,只是林晧然如此快就否认花木兰还是颇为意外。
“林阁老,这难道不是花木兰离家的情景画吗?”关虎亦是心存好奇,当即便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轻轻地摇头,指着后面的宅子道:“这不是离家,上面的家门既无对联又无灯,看似寻常之家,实则是一个还没有人入住的宅子!”
“林阁老,那不许人间见白头,末将猜是女人总没有错吧?”麻贵心里还是认定自己没有猜错,便是进行询问道。
关虎等将领亦是纷纷望向林晧然,他们已然都是认同麻贵的这个分析。
徐渭的嘴角微微上扬,亦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两句诗说的是:美人和名将一般,能够寿终正寝的很少。只是人家只题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重点并不是前面的美人,而是指这个人很是命短。”
关虎等将领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是纷纷地点头。
林晧然不再继续进行分析,而是望向在场的将领询问道:“诸位,一个不肯成家且命很短的名将不是冠军侯霍去病又是何人?”
麻贵听到这个分析和答案,嘴巴微微张开,然后佩服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淡淡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渭道:“文长兄,不知我的答案可对?”
“这个字画在翰林院还没有一人能够猜得出来,都说我徐渭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我却知道自己远远不及师兄,告辞了!”徐渭显得受到打击般,向着林晧然郑重地拱手道。
这倒不是恭维,虽然这个字画是他所画的,但他是有意而为,只是别人想看穿他的小心思已然是千难万难。
偏偏地,这个从诞生之日便无人能猜中的字画谜,结果来到林晧然的面前仅是一眼破之,这份智慧已然是冠绝大明。
林晧然目送着徐渭离开,便是转身面对在场的将领。这些将领被召集到这里并不是偶然,而是他经过精心挑选的人,亦是未来对付蒙古的核心将领。
“末将还有些不明白,这短命的名将何其多,为何就指向了冠军侯霍去病了呢?”一个将领仍然是满脸不解地道。
林晧然站在经过改造的讲台上,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而后将目光落在关虎身上道:“关虎,你来解释吧!”
“末将遵命!”关虎对着林晧然打心里敬佩,而后迎着那些困惑的目光解释道:“这短命的名将自然不少,但这不肯立家的名将,却是只能是冠军侯了!”顿了顿,他接着继续说道:“汉武帝曾经为冠军侯修建过一府邸,霍去病却断然拒绝,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所以
此言一出,令到在场的众人再看那幅画时,顿时感受到了更强烈的气概。
这画中的将领确实不是那位离家且寿终正寝的花木兰,而是汉朝那位拒绝府邸,最后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
若是他们大明的将领都能如同霍去病般,又何愁鞑虏不平?
林晧然看着问题已经解决,便是清了清嗓门道:“好了,大家收一收心,接下来由本阁老替你们讲课!”
众将领原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是想到眼前这位主持山竹滩大捷的幕后黑手,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第2057章 导师
人的名,树的影。
将领对文弱的文官通常都是不屑的,毕竟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每次打仗只会纸上谈兵,败了还怪他们将士不用命。
这些年跟蒙古骑兵的交锋中,虽然他们自身亦存在原因,但这些贪生怕死的文官无疑要负一个指挥不利的责任。
只是面对着这位宛如军神般的林阁老,他们却是一改往昔对文官的看法,却是打心底地向林晧然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毕竟这一位不仅主持了通州城北门大捷,更是一手导演了山竹滩大捷,令到他们九边将士可谓是扬眉吐气。
林晧然站到讲台上,亦是看到众将领那一双双不一样的目光,只是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欢喜,显得认真地说道:“诸位,本阁老今日并不是来给你们上课的,而是想要跟大家好好地探讨一些问题!”
麻贵等将领不由得微微一愣,却不想这位战功赫赫且位高权重的林阁老不仅没有摆架子,而且还表现得如此的谦逊。
不说林晧然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的身份,单是主导山竹滩大捷那份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便不需要跟他们这些兵头子探讨什么事情,只需要向他们灌输战略和战术观念即可。
林晧然从讲台上拿起一根大屑,转身在白墙上用这个时代最习惯的右竖行文方式写道:“俺答是否还会再行南下?”
这……
麻贵等将领默默地交换起眼色,这位林阁老果真不打算教他们如何行军打仗,似乎真要跟着他们进行探讨的样子。
林晧然并没有担任过讲师,但并不妨碍他的发挥,转身面对着众将领道:“这是本节课的第一个问题,俺答是否还会继续南下?”
麻贵等将领并不经过大脑思考,脸上纷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已然不应该是一个问题才对,凭着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和形势来判断,除非太阳打西边出,不然俺答部不可能不继续南下。
林晧然却是没有笑,先是扫了一眼显得脸色轻松的将领们,然后直接进行点名道:“关虎,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关虎原是万全左全的一名千户,只是在山竹滩的战役中表现出色,已然直接接替了张培东万全左卫指挥使的位置,跟着林晧然已然算是认识。
麻贵等将领纷纷扭头望向关虎,关虎当即站起来道:“林阁老,这……肯定会继续南下,他们怎么可能不继续南下呢?”
麻贵等将领亦是纷纷地点头附和,毅然是认可了关虎的这一个判断,同时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的脸色无动于衷,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你是以何为依据呢?”
这……
麻贵等将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定俺答必定还会南下,但其实没有认真地思索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由得傻眼了。
关虎挠了挠后胸勺,显得吞吞吐吐地回应道:“鞑子这些年一直都有前来滋扰我们,自然……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定然还会再……再来!”
“你们怎么看呢?”林晧然显得不置可否,便是望向其他将领询问道。
麻贵等将领倒是不像站着的关虎那般紧张,加上他们终究是生死看淡的边军将士,亦是对这个问题纷纷发表看法。
在他们的回答之中,既有蒙古需要大明物资的原因,亦有双方血海深仇的观点,还有就是俺答复元的野心等。
虽然站在大明人的角度来看,大明已然是属于华夏子民的国土,但在蒙古那边不乏惦记着北元辉煌的人员,故而“复元”一直存在着很大的市场。
“你们认定俺答再度南下的依据主要是利益、世仇和复元,可是如此?”林晧然当即在白墙上做了一个总结,而后认真地询问道。
麻贵等将领纷纷点头,已然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但亦是有些将领轻轻地摇头,在这个问题上已然还是存在着一些分歧。
林晧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便是抛出一个问题道:“你们之中谁对世仇有异议的,还请站起来并说出缘由!”
麻贵和关虎等将领纷纷交换起眼色,一些将领显得蠢蠢欲动了。
“林阁老,我对这个观点有异议!”一个年轻的将军突然霍然站起来,目光显得坚定地回应道。
麻贵等将领纷纷望向那个显得俊朗的年轻将领,已然是来自蓟州的卫指挥同知韩星,此人并不属于九边,而是从南边调过来的一名将领。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老旧部,显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林阁老,自太祖建国以来,我们大明跟鞑子便已经结下血海深仇。只是他们早期一直向我们大明朝贡,哪怕是在嘉靖朝亦有过很长时间的和平时期,双方的冲突亦是我们大明吃亏得多,所以因为世仇的观点不足以支持俺答继续南下的结论!”韩星仿佛受到莫大的鼓励般,亦是将自己的观点说出来道。
“此言精妙!”
“不错,俺答部定然不是因为血仇而选择继续南下!”
“正是如此,哪怕是有世仇的因素,但必定不应该是主因!”
……
麻贵等将领听到韩星的观点后,亦是纷纷地响应道。
至于早前抛出这个观点的将领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开始重新进行了思考,而后发现韩星的说法显得更有道理。
林晧然将这一切同样看在眼里,在确实这个观点得到一致性后,便继续抛出另一个问题道:“你们之中谁对复元有异议的,还请站起来说明缘由!”
跟着很多填鸭子的教育方式相比,他更喜欢让这些将领能够开动脑筋思考,从而在将来的战事中更具灵活性。
经过林晧然的连番提问,在场的将领亦是适应了这个氛围,同时纷纷开动脑筋开始思索着林晧然所提出的问题。
话语刚落,却见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在这帮将领中格外的显眼,而他便是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林阁老,末将不见同复元的说法?”
“理由呢?”林晧然饶有兴趣地打理着这个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显得淡淡地询问道。
中年将领以极标准的礼仪向林晧然作揖,而后望向在场的将领道:“诸位可曾想过,俺答屡次南下,提的要求是什么?”
“互市!”乔一峰显得不解思索地回应道。
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缓缓地点头,却是进行询问道:“如果俺答他真的一心想要复元,还会想着跟我们大明互市吗?”
“没准他是借口!”
“这不该是借口,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众将领亦是纷纷进行回应,不过他们内部便已经出现了分歧,有的将领选择了反对,但亦有的将领表示了支持。
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眼睛透着一丝睿智,显得侃侃而谈地道:“这是不是借口,我们暂且不讨论!俺答并非是北元正统,而今他北有瓦剌虎视眈眈,东有正统土默特部意图卷土重来,这都让他并不能集全力南下。前些年,他不惜耗费巨资修建大板升城,已然是要扎根在土默川,他做这些是真的有复元的野心吗?”
“这……”麻贵等将领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些事情确实已经透露了很多的信息。
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目光如炬,又是认真地补充道:“诸位可不能忘记了,俺答今年已经六十,他下面的儿子众多,但有他气魄的并没有!一旦他真跟我们大明全面开战,且不说能不能取胜,他一旦死于战事之中,他的必定会大乱,所以他根本没有复元的条件!”
林晧然一直不吭声,却是认真地审视着这位后世名人。
“我赞同这个观点!”
“李参将分析得鞭辟入里!”
“我泱泱大明,岂是他一个异族能叫板的,他定然没这个胆!”
……
麻贵等将领听到中年将领的一番分析后,亦是纷纷表示支持地道。
林晧然抬头望向那位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微微一笑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麻贵等将领纷纷羡慕地望向络腮胡须的中年将领,不过亦是暗暗佩服此人的眼界和大局观。
“回林阁老的话,卑职是辽东险山参将李成梁!”李成梁再度恭敬地行礼,向着林晧然吐字清晰地自报家门地道。
李成梁是陇西李氏之后,却是前两年以生员的身份世袭军职,而今已经是险山参将,是此次培训将领级别最高却资历最浅的将领。
由于试图走科途的缘故,虽然没有礼部右侍郎张居正那般考取进士功名,但终究是读过几十年的圣贤书,对兵法更有极深的造诣。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直接进行考究道:“李参将,那依你之见,俺答因何会选择继续南下呢?”
麻贵等将领亦是纷纷扭头望向李成梁,虽然很多人的眼睛中流露着一丝的忌妒,但更多则是产生了好奇。
“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据末将所知,蒙古土默川等地遇到干旱,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他们建立大板升城更需要大明的物资,另外……”李成梁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认真地回答道。
却不用林晧然询问,其他将领当即纷纷进行了追问。
“林阁老切除了我大明的毒瘤,山西商帮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向俺答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令到他们内部的矛盾激化,故而更需要南下补充物质和消除内部的矛盾!”李成梁朝着林晧然拱手,显得敬仰地说道。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发现这个后世的名将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便是望向其他将领道:“诸位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确实如此!”
“李参将分析得鞭辟入里、字字珠玑!”
“俺答为了利益,定然还是会继续选择南下!”
……
众将领亦是纷纷表态,支持着李成梁的观点。
李成梁听到众将领的恭维,心里亦是颇为高兴,只是他此刻敬佩地望向这位名动天下的林阁老。此次过来本以为都是一些纸上谈兵,却不想林阁老已然将他们引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可谓是他们的导师。
林晧然看到这个观点没有异议,便是转身用炭笔在白墙写下:“俺答会从何处滋扰大明从而获得他们所需物质?”
他在这节课上并不打算讲那些战略和战术上的事,而是愿意花费时间引导这些热血将领,培养他们逻辑思索的能力。
现在已然是确定了俺答的作战动机,那么接下来便是推演俺答的下一个作战目标,从而做出最有效的战略部署。
“我们宣府吧!”
“不对,应该是我们大同才对!”
“你们都不对,他们已经在我们辽东边墙外虎视眈眈了呢!”
……
面对着这个新问题,麻贵等将领纷纷发表看法。只是他们免不得都存在私心,都以为自己的地盘最为吸引俺答前来滋扰,都认为自己的地盘需要重点防御。
在不经意间,这节课讨论的气氛已经被调动起来,大家对这个问题亦是进行了激烈争执,却是避免不了相互进行了否定。
“既然是为物资而来,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山西!”
“若是说物资的话,顺天府这边无疑更加富足!”
“他们的胆子亦太大了吧?竟然敢打这些地方的主意?”
……
跟着边镇相比,作为腹地的山西和顺天府资源无疑更充足。经过了一番争执后,很多将领不再只顾自己的地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大明腹地。
最终他们排除一些贫瘠的边镇,离土默川最近的大同、宣府入围,只是比较一致的地方则是山西和顺天府。
林晧然并不打算将这个问题做确定性讨论,便是在圈出四地后,又是转身在白墙写下:“我们该如何对付俺答的入侵?”
这一行字落下,这节课已经得到了升华般,已经不再局限于教学,而是来到了最有意义的军事讨论。
第2058章 惊世之见
受到课堂气氛的影响,面对着这个关乎大明国策的军事问题,众将领亦是纷纷开动脑筋,认真地思索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涉及的话题。
在这些多年以来,九边将士谈论最多是如何守好自己的城池,如何在蒙古骑兵的入侵中生存下去,如何不让朝廷“秋后算账”。
只是在这一刻,在这位上演山竹滩大捷的神奇阁老面前,他们已然抛开了那些杂念,开始认认真真地站在大明决策者的角度思考如何更好地面对蒙古骑兵。
林晧然将这个问题以右竖的形式工整地添加在前面三个问题之后,然后转身望向众将领淡淡地道:“既然我们一致认为俺答部还会再行南下,接下来俺答恐怕想要掠夺更多的物资,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入侵呢?”
李成梁等人虽然都已经开动脑筋,但事情并不是他们坐在这里奇思妙想就可以解决得了的,毕竟很多事物是客观存在的。
就像一群狐狸再如何聪明,它们亦很难抵挡得住一帮饿狼前来抢夺食物,更别说它们还想要试图消灭这帮饿狼了。
整个课堂沉默片刻,一个面带凶相的青年男子突然主动从座位站了起来,当即便是吸引到在场将领的目光。
张龙显得粗中有细,向林晧然恭敬地拱手道:“林阁老,我是大同游击将军张龙,是一个地道的粗人。若是我说得太直白或说得不当的话,还请阁老勿要怪责才是!”
“本阁老此次过来便是跟诸位一起探讨这些军事问题的,自然不会进行怪责,更不可能事后追究!”林晧然端起阁老的派头进行回应,而后环视在场的众将领告诫道:“至于在座的诸位,今日在这课堂所说的话,就勿要再行外传了!否则给谁招惹风波,本阁老亦定然不轻饶!”
不说他的身份和地位摆在这里,单是这个文强武弱的时代,他真要对哪个将领进行清算,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出手。
李成梁等人纷纷点头称是,知道林晧然这是给大家吃定心丸,更是用实际行动在维护他们。
“我此次来到了这里,虽然经常吹嘘我斩了多少多少鞑子,将砍鞑子说得跟砍大白菜一样!实质上,鞑子确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边军中见到鞑子能被吓尿的有不少,而有杀过鞑子的比比皆是!”张龙抬头望向林晧然,显得很坦诚地说道。
一个将士是否有战力,最好的衡量标准无疑是胆魄和战功,如果这两个都没有的话,那么再多亦是滥竽充数。
李成梁等人自感脸上无光,但却知道这是一个实情。不管他们平日如何轻蔑鞑子,但他们真跟鞑子拼命的话,却是往往处于绝对的下风。
林晧然自是知晓这个真实的状况,但逃避问题并不是他的性格,便是望向张龙淡淡地询问道:“张将军,你具体说说鞑子厉害在哪里?”
“这……卑职不敢说,怕……怕传出去上头会责怪卑职动摇军心!”张龙面对着林晧然的追问,显得有所顾忌地回应道。
林晧然又望向其他人,发现都是纷纷低下头。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是自欺欺人,但边军早已经确定了“明强鞑弱”的政治正确,而排斥“明弱鞑强”政治错误。
林晧然却是黯然一叹,知道很多事情还得一步步进行纠正,便是淡淡地说道:“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鞑子从小便骑马射箭,个个都是打猎的好手,而且配备的武器精良,亦有打猎时所训练出来的团体作战经验,所以单兵作战和团体战都要胜于我们!”
却不是大明的将士真的不如蒙古骑兵,只是很多事情都是生存环境所决定的,就像在蒙古骑兵中亦是寻不到一个合格的水贼一般。
“林阁老英明,事实确是如此,鞑子在人个或团体作战方面确实要强于我们大明!”张龙听到林晧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亦是进行奉承地拱手道。
李成梁等人对着林晧然亦是悄然地改观,意识到林晧然跟着之前的官员确实有着极大的不同。却是没有粉饰太平的意思,而是显得实事求是地看待问题,既没有闻虎色亦没有盲目自大。
林晧然却是知道张龙是话中带话,便是望向张龙淡淡地询问道:“依张将军之见,当如何应对俺答的进犯呢?”
麻贵等将领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张龙,却是好奇他会抛出一个什么样的方案。
“林阁老,现在的情况是敌强我弱,卑职以为最稳妥的应付方式还是老办法。我们各支部队守着各自的城池,待到其他边镇的援兵赶到,再一起合围于鞑子,将那帮鞑子赶回大草原!”张龙的眼睛透露着几分真诚,显得小心翼翼地将观点表述出来道。
倒不是他不愿意将蒙古骑兵打得落风流水,只是他生长在九边,十六岁便加入军旅,早已经看清了明弱鞑强的事实。
如果林晧然强行要跟俺答所率的骑兵正面硬碰硬,不说他们取胜的希望很渺茫,一旦遭到重创会直接动摇整个大明朝的脆弱的根基。
话音刚落,关虎显得不愤地说道:“哪里是将鞑子赶回大草原,分明就是仗着我们这边人多势众,鞑子亦是抢得差不多了,做做样子将他们送出去罢了!”
麻贵等人听着关虎的这一番愤怒的言论,虽然佩服关虎的大胆和直白,但知道这早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每一次都是蒙古骑兵大肆烧杀抢掠,只要鞑子不跑到北京城惊动这京城的皇帝和朝堂大佬们,各路的军队都是愿意做鞑子的跟屁虫。
“他们携带辎重固然是我们追击的最佳时机,但我们想要向他们进攻,此举亦很难说能够必胜!”麻贵跟关虎的观点有所不同,便是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关虎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不知是顾及跟麻贵的交情,还是被麻贵的观点说服了,却是没有对麻贵的观点进行反驳。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有些沉默和压抑!
虽然他们很想跟鞑子来一场血战,但他们真跟蒙古骑兵采用正面硬撞硬的战法,不仅没有太大的胜算,而且有可能让到大明陷入危局之中。
现如今,面对蒙古骑兵最有效的方式似乎还是杨博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办法。
“狭路相逢勇者胜!咱们跟他们正面交锋又如何?现在都还没有交战,便认定我们大明肯定会输,我马栋第一个不服!”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众人纷纷望过去,正是马芳的儿子马栋,彰显着将门虎子的英雄气概。
张龙终究不属于宣府军,看到马栋如此脱离事实,便是跟着马栋起了争执。双方围绕着战和不能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可谓是争得是难舍难分。
林晧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进行制止的意思,反而认真地思索着他们的观点。
在大明的边军体系中,马芳所率的马家军无疑是一个另类。在面对蒙古骑兵之时,马家军不仅不怯战,而且是唯二敢跟蒙古骑兵正面血战的军队。
亦不怪马栋会反对张龙的观点,因为在他看来,只要各个边镇都宛如马家军这般,那么根本不需畏惧蒙古骑兵。
麻贵倒是不愿意看到事态继续恶化,便是趁着一个空档对林晧然拱手道:“林阁老,你去年主持的山竹滩战役打出了我大明将士的铁骨,你难得真的要我们躲在城中做缩头乌龟吗?”
争得面红耳赤的马栋亦是微微一愣,而后扭头望向了讲台上的林晧然。
现在大明的军事最高长官不是山西商帮的靠山杨博,而是换成了这位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是一手创造了山竹滩军事奇迹的军神般人物。
这个人主持大明的边防,必然不会效仿杨博的那一套,没准比他的想法还要更激进,而自己根本犯不着跟张龙产生争执。
林晧然面对着麻贵的问题,先是扫过安静下来的众将领,最后落在关虎的身上道:“关指挥,你当初亦是参战,可知那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在哪里吗?”
“呵呵……自然是阁老料事如神,让我们将鞑子打得落花流水!”关虎当即拍马屁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便是乔怒地道:“我要的是事实求是!”
“这便是实情,此事早已经天下皆知!”关虎的马屁是一拍到底,只是很知进退地接着认真地道:“山竹滩是袋子地形,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中计,却不想林阁老早已经将石总兵埋伏在那里!我们借着山竹滩的有利地利,加上兵员上的巨大优势,几乎是将他们全歼!”
“山竹滩之所以能够大捷,这需要特定的地形,亦需要石家军这支奇兵。如果不是我们石华山以奇兵出现,我们便无法占得绝对的优势,很可能反过来被鞑子吃掉了。如果不是山竹滩的特殊地形,鞑子的机动能力无法发挥出去,不然他们看到势头不对便已经跑了!正是如此,山竹滩大捷是在特定的条件下的战果,并不具体普遍性!”林晧然望着众将领,将山竹滩大捷的情况进行剖析道。
李成梁等将领都有很强的军事天赋,在听到林晧然如此分析之后,加上他们早前亦是了解过战役的经过,知道林晧然所说的是实情。
山竹滩大捷并不是证明他们已经远胜于蒙古骑兵,而是林晧然运筹帷幄的结果,这其实是在特殊条件下发生的事情。
林晧然将众将领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话锋一转地道:“本阁老从小熟读圣贤书,亦有涉及兵法,这些年更是不敢懈怠!我的军事观点跟诸位可能是有所不同,我一直以为:从古至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以弱胜强。”
“林阁老,此言似乎不妥,太过惊世骇……骇俗了!”李成梁的眉头蹙起,却是当即出言想要反驳地道。
他从小熟读兵事,更是知道各种经典以弱胜强的战事。不说项羽的破釜沉舟,这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哪一个不是以弱胜强。
只是偏偏地,这位林阁老却是否认了这个早已经公认的观点,这个举动说他是惊世骇俗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林晧然对李成梁的反应并不例外,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李参将,我刚刚已经说了,我跟大家的军事观点有所不同,此事你先不用急于反驳于我!”顿了顿,他便是继续说道:“我来做一个假设,如果两军都是用精兵交战,胜利的一方必定是在局部上以十人歼一、百人歼十、千人歼百,而不会出现一人歼十、十人歼百、百人歼千。”
“没有?”
“好像真没有!”
“确实没有,打起来还是以多打少!”
……
李成梁不由得慢慢地沉入沉思,麻贵和关虎等将领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战场中的画面,正是印证着林晧然的说法。
在他们每次跟蒙古骑兵的交战之中,哪怕他们的头领多么英勇,但他们这边往往都要以多打少才能够取胜,而蒙古骑兵亦没有勇气敢跟他们以一挑十。
林晧然知道自己的观点起了效果,便是趁热打铁地道:“我布局山竹滩的战役之时,追求的便是以强打弱。既考虑各方的兵员战力、装备和士气,亦有考虑地形和天时,所思所想皆是要在山竹滩上占据优势。”顿了顿,他望向马栋和张龙接着说道:“至于要不要跟俺答进行血战,我以为如果能够以强打弱便狠狠地打,但如果不能以强打弱,那么我便不支持打!”
跟着很多理想主义者不同,林晧然更喜欢务实。哪怕是破釜沉舟,那也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一场以强胜弱的战役,而不是真的因为砸锅就让士兵真的能以一挡十了。
梁栋的脸上亦是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开始认真地思考林晧然的话。
林晧然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是转身写了一行字,然后淡淡地说道:“我的课便到此为止!今天给你们留一个课后作业:鞑子此次在辽东排兵布阵,诸位觉得他们是佯攻还是大举来犯?”
他知道真正的好老师从不是向学生灌输多少东西,而是要给予他们一种思考的能力,这样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智将。
在安排好课后作业后,他便是转身离开了这个课堂,只是希望能够从中出现几个可造之才,培养几个有才能的弟子。
李成梁等人看着林晧然离开,仿佛是突然开了窍般,正在思索着林晧然早前说的话,亦是在思考着林晧然所留下的课后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