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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29章 治国大道

    高拱当即重重地冷哼一声,旗帜鲜明地袒护自己的徒弟并直接炮轰地道:“元辅大人,这事有什么好讨论的?你管教好你的人,别让他们整天在朝堂上吵吵闹闹的,皇上坐在上面不哼声都要上疏指责,胡应嘉那帮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的嗓门原本就很大,这时说得又急,幸得徐阶的公座离得比较远,不然吐沫星子恐怕就飞到徐阶的脸上了。

    在摸清隆庆的脾气后,以胡应嘉等人为首的科道言官简直是打了鸡血般,由于不好拉开党争的序幕,故而频频欺负这位宽仁的隆庆帝。

    隆庆帝并没有遗传嘉靖的聪慧,由于头脑比较迟钝,一度让嘉靖生起由景王继位的念头。虽然经过好几位词臣的教导,但由于从来没有接触过政务,故而根本不具备单独处理政务的能力。

    每当面对两方在朝堂各执一词之时,他根本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似乎哪一方都有道理,又似乎哪一方都没有道理。

    隆庆就像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面临上幼儿园的问题,父亲让他选择新东方幼儿园,而母亲让他选择上英伦幼儿园。

    在几番选择后,隆庆却发现不管偏向哪一方,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不满和指责,最后他索性选择了沉默。只是这种沉默却不能给他带来安宁,反而遭到更猛的火力,两方的官员和科道言官一起指责隆庆对政事不能决断。

    正是如此,高拱认为事情的根源在胡应嘉那帮科道言官身上,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这朝堂没有谁是我的人,纠正皇上过错本就是他们科道言官的责任。若是你觉得他们做错了,你可以去管一管他们,甚至是惩治他们,而不是在这里指责于老夫!”徐阶的面色当即一沉,当即撇清关系地道。

    李春芳看到这两人又开始吵了起来,不由得暗暗发出一声叹息。这上早朝要吵,不上早朝也要吵,谁来照顾一下他这位次辅的感受呢?

    林晧然和郭朴倒是已经习以为常,却是静静地喝茶并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二人的性格都是偏向于稳重,跟高拱在性格上达到了互补。

    “此话当真?”高拱的心里微微一动,却是带着挑衅的目光对着徐阶求证道。

    徐阶正准备喝茶,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眉头一蹙,但还是硬气地抬头道:“自然是当真,我已经说了,这个朝堂没有我的人!”

    “好,告辞了!”高拱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阶,然后便是站起来离开。

    这……

    郭朴和林晧然看着高拱匆匆离开的背景,不由得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高拱这是要唱得哪一出。

    “今日的事情便到这里!”徐阶已经没有喝茶的尽情,当即放下茶盏并宣布散会地道。

    看着徐阶离开,李春芳忍不住进行打听道:“郭阁老,林阁老,你们可知高阁老要去哪里呢?”

    郭朴笑而不语地扭头望向林晧然,林晧然则是轻呷一口茶水道:“都察院!”

    刚刚徐阶说胡应嘉等人不是他的人,偏偏还说由任高拱惩治,高拱自然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定然前去都察院找一个“导火索”。

    李春芳知道这么发展很可能会引发两方的火拼,不由得进行埋怨道:“你们怎么不拦他呢?这……很可能要没完没了的!”

    现在的隆庆朝不再是徐党一党独大的局面,北党和林党已经组成一个足够跟徐党抗衡的联合体,一旦引发激烈的冲突,那么将会一场大碰撞,甚至会涉及到他们这些阁臣身上。

    “你刚刚亦看到了,高新政做事有我们拦着他的机会吗?”郭朴却是不再沉默,而是将一个实情说出来道。

    虽然大明不乏北系官员,但很多都会像郭朴这般被官场磨去性子,哪怕昔日作风强硬的杨博亦懂得向徐阶屈服。

    偏偏地,高拱却是一直保持着北方汉子的性子,哪怕身居阁臣做事亦是如此横冲直撞,简直是十头牛都拦不住。

    李春芳知道这确实是实情,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便是告辞离开。他知道这个事情其实很难闹腾起来,不说都察院那边还得过王廷那一关,哪怕弹劾胡应嘉等人的奏疏送到内阁,徐阶恐怕亦不会同意处置胡应嘉等人。

    只是这种摩擦其实是有必要的,毕竟现在他亦不清楚徐阶接下来是什么小动作,倒不如让高拱借此闹上一闹。

    文渊阁是坐北朝南,这样有利于通风和避开阳光,加上值房的面积比较大,这里比无逸殿那边实在舒服太多了。

    林晧然的值房在议事厅的西一房,旁边则是高拱的西二值房,而今五位阁老排着固定的序列占据这里,仅剩下西三空房。

    除此之外,阁楼上的藏书功效正在弱化,特别大量珍贵的书籍被官员有借无还,而今在藏书室的空处放置几张床塌,供他们这些阁臣休息之用。

    现如今的新帝不比嘉靖,他们这些阁臣已经不用再夜值于此,故而东阁和西阁上的床塌仅供他们午休之用。

    “十九叔,您的参茶!”林海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送过来,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文渊阁是皇家重地,除了办事人员外,亦是只能带一二个心腹之人持腰牌出入。其他人员想要到这里,哪怕是尚书亦要经过门卫的通禀。

    林晧然带进来林福和林福,这刚喝上一口茶水,得知蓟辽总督刘焘前来求见,当即便让林福出去将人领进来。

    咦?

    徐阶在得知圣上召见后,亦是跟随着传旨小太监走出文渊阁,却是远远见到蓟辽总督刘焘从金水桥过来,眉头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高拱没有足够的心计,郭朴显得稳重得不善谋,唯有林晧然总是让人防不胜防。而今看到蓟辽总督刘焘突然出现,让他心里生起几分警惕之心,却是提防那小子是不是又耍什么阴谋诡计。

    “徐阁老,皇上等着呢?”传旨小太监看到徐阶突然间停下来,便是小声地提醒道。

    徐阶这才回过神来,当即跟着小太监朝着内宫而去,很快来到了乾清门前。经过小太监的通禀,他便是进入乾清宫内。

    隆庆坐在御案前,正有模有样地翻阅着满桌的奏疏,只是嘴角沾着一小块桂林榚屑,刚刚已然并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处理公务。

    由于明朝废除丞相制度,两京十三省大大小小事务的决策权都落到皇帝身上,故而大明皇帝的公务其实很繁重。

    当然,每个皇帝都有着自己的应对方法,朱元璋和朱棣用勤劳来经营这个王朝,正德皇帝直接甩给司礼监,而隆庆更多是偏信于内阁的票拟决策。

    “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来到这里,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隆庆将手上的奏疏放下,仿佛这才从工作的状态苏醒过来,抬头对着徐阶温和地道:“徐阁老,您来了,平身!”

    “谢皇上!”徐阶虽然已经看破隆庆自欺欺人地给人营造一个勤奋皇帝的好形象,但自然不可能捅破这个事情,显得恭敬地谢礼道。

    隆庆眼睛复杂地望向徐阶,只是话到嘴边,却是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今日免朝的起因并不全是他想要懒床,而是缘自于户部。

    在前几年,他虽然顶着藩王的身份,但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封地,偏偏?米还经常被克扣,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现在他总算是熬出了头,除了册封自己的女人外,亦是想要向皇后和妃子赐赏一些金珠首饰,故而他便向户部要银子。

    只是户部尚书葛守礼的态度变得异常强硬,声称户部已经没有银两,却是不肯从太仓将银子拨到内库,让到他心里很不高兴。

    这原本是他跟葛守礼的一次商谈,偏偏传到了那帮科道言官的耳中,他们纷纷上疏弹劾于自己,更是引经据典将这种贪图享乐的奢靡行径跟亡国之君划上了等号。

    他心里是那个气啊!他父皇时常向户部要求调拨十万白银到内库,都是无不应允。只是轮到他要一些银子给妃子买点金银珠宝而已,怎么像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关键户部并不肯给钱,他亦没有问责于户部,那些金银首饰一件都没有买到手,你们现在骂个球啊?哪怕泥人都有三分火,何况他还是堂堂一国之君?

    正是如此,他今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突然耍起了小性子,便是决定进行免朝,好好抖一抖他这位皇帝的威风。

    “不知皇上召臣过来所为何事呢?”徐阶看着微微发呆的皇帝,却不知道隆庆心中所想,便是主动进行询问道。

    隆庆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将心里的疑惑抛出来道:“徐阁老,现在财政当真如此困顿,连拨点银两给朕应急亦不可吗?”

    “大明财政原本富足,只是先帝大兴土木,不仅要从南边运来珍贵的金丝楠木,而且从各乡各卫所调征大量的工匠来京,每日所费甚巨。像是显陵的祾恩殿工部给的造价预算是七十二万两,但并没有计算征调工匠所需的开支,如今的财政确实是捉襟见肘!”徐阶心如明镜般,当即将过错推给嘉靖道。

    隆庆听着这个答案,却是蹙着眉头道:“那当如何是好,今后朕岂不是买不着首饰了?”心里一着急,便是生起一个主意道:“朕在潜邸之时,便听到殷师傅和张师傅对刁民册极为推崇,这革新之法是否可取?”

    站在旁边的冯保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徐阶没想到隆庆竟然生起这个心思,当即抬眼望向隆庆郑重地道:“皇上,传承不泥古,革新不离宗。治国之道在于明君贤臣,而今皇上为明君,那么朝廷重在……用贤,而今朝野多有贤德之人!”

    “那……都有谁呢?”隆庆被徐阶如此吹捧,当即来了兴致地询问道。

    徐阶倒没有自卖自夸,当即如数家珍地道:“内阁有李春芳、郭朴,其贤德鲜有人能及。六部有昔日辅助皇上的吏部左侍郎陈以勤和现任刑部尚书黄光升。翰林则有侍读学士张居正和殷士瞻两位在贤德的后辈。皇上若要治理好大明,用这些人便足矣!”

    “只是这财政当如何解决?”隆庆微微地点头,但仍然记挂着银子的问题道。

    徐阶显得胸有成竹地道:“解决财政的问题,可归为商贾小道。大明要的是明君贤臣的治国大道,只要大道正确,财政这等小道焉有不解之理?刁民册有违祖制,可谓是大明之根本,动则伤及大明两百年基业。若是想要解决当前的财政问题,最有效莫过于加征加派,临时增加一些税收便能渡此难关!”

    “朕可闻,正是因为这些年频频加征加派,致使大量的流民涌进京城!”隆庆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提及一件事道。

    由于他的正妃和侧妃跟林平常走得近,关于京城流民的事情亦是传到了他的耳中,故而脑子当即涌起了这个顾忌。

    徐阶显得不屑地道:“这是某些人夸大其词罢了,大明亿兆子民,焉不会有些逃不过生老病死?今皇上是圣明君主,京城各个衙门和地方官员只要各司其职,那么百姓便会有盼头,自然不会再轻意离开故土。纵使现在日子过得艰苦些,这咬咬牙总会过去,我居家亦是吃着粗茶淡饭,反倒比那么整天大鱼大肉身体要强!”

    “那遗诏上……”隆庆犹豫了一下,便是将最为担忧的事情抛出来道。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地道:“老臣并非是要皇上违背遗诏推行加征加派,而是想告诉陛下所谓的刁民册亦不过是小道,只要陛下坚持大道,那么便会有很多手段解决财政问题,而不用触动大明的根基!”

    “徐阁老果真是老诚谋国啊!”隆庆心里装着大明的基业,显得暗暗地害怕道。

    徐阶当即跪在地上,眼睛泛起泪花地道:“臣肩负先皇顾命之任,又幸遇圣明君主,臣虽不才,但必定为皇上鞠躬尽瘁!”

    “徐阁老,你无须如此,快快请起!”隆庆想着这位首辅这阵子以来一直袒护自己,看着他如此忠心耿耿的模样,当即便是高兴地抬手道。

    徐阶从地上站起来,眼睛仍然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站在边上的冯保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当年如此精明的嘉靖都被徐阶所蒙骗,隆庆这种傻白甜恐怕是要步他老爹的后尘了。

    离开乾清宫,徐阶在走出乾清门之时,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嘴角不由得微微地扬起。虽然迎来了新朝,但一切已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朝堂仍然是他徐阶作主。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涌起一团乌云,正是朝着这里滚滚而来。

第2030章 春雨绵绵

    二月的春雨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细雨绵绵地洒落在北京城中,文渊阁前的泥土已经松动,嫩绿的草芽静静地钻出来,呈现出一抹浓浓的春意。

    文渊阁鲜有人员走动,西一值房内茶香弥漫开来。

    蓟辽总督兵部左侍郎刘焘刚刚在外面等了好一会,而今坐在堂中的座椅上,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紧张的模样,正是恭敬地扭头望向正在喝茶的林晧然。

    林晧然跟着很多谦和的大佬不同,身上彰显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轻呷了一口热茶便淡淡地询问道:“刘总督,我记得你曾经担任过职方司郎中,可是如此?”

    在兵部四司中,职方司郎中的含金量最重。若是有过这一段履历,那么无疑证明他的能力,对大明的军情有着极深的了解。

    “阁老所言极是!下官初授济南府推官,而后便被召回兵部衙门,后来慢慢地熬到兵部司方郎中的位置,但出任的时间并不长!”刘焘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林晧然抬眼望着已经年近六旬的刘焘,轻轻地泼着茶水道:“不知你当年犯了什么错,亦或者得罪了谁?正常的外放可不会仅是陕西按察司的佥事!”

    作为兵部最具含金量的正五品兵部职方郎中外放离任,结果是出任正五品的陕西按察司的佥事,虽然品秩没有变动,但无疑是一种“贬谪”。

    “不敢欺瞒阁老,当年确实是做错了一些事,亦是得罪了人!”刘焘朝着林晧然拱手,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林晧然停下泼茶的动作,显得颇有兴趣地道:“愿闻其详!”

    刘焘原本不打算提及往事,但看到林晧然如此强势要听,亦是提及往事道:“当年庚戌之变,时任兵部尚书丁汝夔因不战而被问罪。先皇当时龙颜大怒,严阁老决定顺从帝意进行诛连,我是职方司员外郎亦被下狱。只是在内监问罪之时,丁尚书当时的回应是:罪在尚书,部属没有参与预谋,职方司员外郞刘焘主战。”说到这时,他显得苦涩地抬头道:“事后,由于职方司郎中王尚学被连带问罪贬谪,下官算是因祸得福,得以升迁职方司郎中。”

    很多人都知道庚戌之变是俺答围了北京城,却是不知这个事情令到很多官员受到诛连,而时任兵部尚书的丁汝夔因不战而被斩。

    林晧然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显得若有所思地推测道:“你最终选择为丁尚书鸣不平,所以上疏弹劾了严阁老?”

    外面仍然细雨绵绵,这间原本用于藏本的值房颇大,里面的交谈并不容易传到外面,而林海则是尽忠职守地守候门口。

    “我在兵部职方司呆了许多年,所以看得比谁都清楚!严阁老自是有推卸之责,但庚戌之变始于仇鸾误国,病结在于军纪败坏,朝廷当时并没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所以正面硬战怕亦是败局!”刘焘抬眼望着林晧然,将自己心中所思说出来道。

    林晧然虽是不赞同必胜的观点,但还是疑惑地询问道:“那你弹劾了谁呢?”

    “我弹劾了仇鸾怯战误国!”刘焘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意,显得无所忌惮地道。

    林晧然知道仇鸾因在“大礼议”事件中支持嘉靖得到重用,可谓是显赫一时,便是看着以卵击石的刘焘道:“你一个小小的职方郎中又岂能扳倒仇鸾,所以你便被打击报复了?”

    “正是如此,我的奏疏送上去便石沉大海,没过几天调任便下来了!不过下官心里无悔,我改变不了边军军纪败坏,但却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刘焘抬起脸望向林晧然,目光显得坦诚地说道。

    林晧然原本觉得北系官员虽然有胆魄但谋不足,只是从刘焘的眼睛却是看到了一种更加可贵的品德,正是这种品德让他不惜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宛如海瑞那般通过自己来纠正这个腐朽的王朝。

    “林阁老,你是不是觉得下官当年的做法太过不明智了?”刘焘却是误解了林晧然的反应,显得自嘲地询问道。

    “并没有,如果人人都能像你敢于站出来纠正朝弊,那么大明当下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症结!”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认真地询问道:“你是当真没有后悔吗?毕竟从兵部职方郎中到陕西按察司的佥事,这可是天壤之别啊!”

    “下官确实有过后悔和怨恨,但更多还是怨恨无法看到边军崛起,让大明九边的百姓能不再遭受鞑子的侵扰!”刘焘微微地攥紧拳头,显得愤恨地说道。

    林晧然看得出刘焘并没有作伪,这亦是很多边地总督的心声。在目睹边军的烂摊子,看到边地百姓惨遭屠戮,无不生起跟蒙古不死不休的决心。

    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督实质改变不了什么,通常对边军的重要将领并没有任命权,是战或守通常还得受制于兵部或内阁。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选择抛出一个问题道:“刘总督,你对戚总兵的戚家军和俞总兵的俞家军怎么看呢?”

    戚继光或俞大猷分别出任辽东总兵和蓟镇总兵,只是他们都宛如在东南抗倭那般,却是都带着一支由自己招募而来的军队。

    “阁老,你将下官的眼界看窄了。这种招募而来的军员虽有不妥之处,这些士兵太过于效忠两位总兵实有威胁大明之嫌,但此举却是捍卫大明边疆最有效之法!如果由各卫所的军队守住城池还成,但想要到他们打跑鞑子,我……反正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刘焘明白林晧然的潜台词,显得很是认真地回应道。

    如果从字面上,九边的兵力完全可以碾压蒙古骑兵,但正如土木堡之变那般,打仗从来都不是纸面数字的较量。

    正是如此,他知道现在的九边只能够固城自守,却是根本没有跟鞑子的主力部队决战于野,更无法能力将鞑子赶到大草原深处。

    林晧然听到刘焘这个回应,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实则他有想要让谭纶取代刘焘的想法,当即便换一个话题道:“刘总督,你此番过来找本阁老,是不是因为蓟镇抚赏夷人银两的事情?”

    “林阁老,您果然是神机妙算,下官此次确实是为蓟镇抚赏夷人银两的事情而来!”刘焘先是给林晧然戴了一顶高帽,而后愤愤地说道:“朝廷只需要花费一些小钱便能够从夷人那里得到有关俺答的一些情报,亦能让夷人帮我们抓到一些探子,对蓟镇的边防是大有裨益,这钱万万不可省啊!”

第2031章 春播

    蒙古并不是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度,除了划分瓦刺和鞑靼外,还有着大大小小的部落,一些部落便洒落在长城外,

    像曾经臣服于朵颜三卫便是位于辽东长城外的三个蒙古部落,由于这些部落跟明朝的关系良好,却是常常绑着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蒙古人或汉人押送过来,亦或者传递一些情报。

    当然,他们做这些事情是需要回报的,要求边军高层官员或将令给他们一些赏银,从而达到一种互利互惠的友好关系。

    当年古北口守将派遣哨兵出塞,结果被朵颜卫抓获其中四人,酋长通汉叩关索要赏赐,副总兵胡镇将他与其同党十多人擒获,最后以通汉的儿子作人质才释放通汉。朝廷当年夸赞杨选有方略,给予杨选与巡抚徐绅等人赏赐。

    朵颜卫并没有受到牵制,而是选择背叛大明,成为黄台吉进犯辽东的引路人,进而让到黄台吉打到了北京城下。

    林晧然知道大明现在并没有横推一切的能力,拉拢这些闲散的部落有利于削弱俺答的势力,便是淡淡地询问道:“你找上户部,他们怎么说呢?”

    “葛尚书就是一只铁公鸡,他跟下官说现在太仓无银,让我到夏粮上缴再过来!我说没有七千两,给三千两也行,但他还是不同意!”刘焘的脸上浮起怒容,显得愤愤地说道。

    林海进来给林晧然添了茶水,然后又是轻步地退了出去,仍然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口处。

    林晧然端起茶盏,很是平静地说道:“户部现在确实是捉襟见肘,葛守礼这般态度并不足为奇,连皇上从他那里计要银子到撞了一鼻子灰呢!”

    “林阁老,下官知道户部的财政确实不宽裕,但这关乎边防的银子却是万万省不得啊!下官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还请阁老伸出援手,请您出个法子救救蓟州吧?”刘焘指明事情的严重性,而后向着林晧然求助道。

    林晧然知道刘焘这是过于危言耸听了,却是握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苦涩地摇头道:“上次我出手解决大同兵饷的事,已经让人诟病了,抚夷银还得继续向户部讨要!”

    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然是不能一昧地解决问题,而是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后果。哪怕他有一百种方式进行解决,但还得要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

    另外,这抚赏银在战略层面比较重要,但在寻常人看来却是给夷人送银子,事情做起来亦是出力不讨好。

    刘焘看着林晧然有撂挑子的意思,当即着急地恳求道:“林阁老,下官知道您一直劳心劳力替边军做实事,但却屡遭一些宵小议论是非。只是当今大明亦是只有你才有办法了,看在蓟州百姓的份上,还请您务必出手相助啊!”

    林晧然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淡淡地出主意道:“本阁并不是不管,你还得前去户部要钱,他不肯给便讨要葛守礼三幅字画,然后送到联合拍卖行进行义拍!”

    “林阁老,三幅字画真的能拍得七千两吗?”刘焘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有所怀疑地道。

    林晧然抬望望着刘焘,显得信心十足地道:“徐庶长的一副画作都能拍得过万两,葛尚书亦有一些才名,三幅字画拍得七千两有什么稀奇的呢?”

    联合拍卖行的成立之初是为了解决大同军费,但林晧然做事情历来是谋之深远,却是引用后世的金融知识,给联合拍卖行进行了一些长远规划。

    商品价值的本质是由资金驱动,哪怕是一文不值的某币,只要涌进来的资金足够多,亦是能够炒出一个天价。

    联合商团现在早已经是一个不缺钱的主,在一张张书画打上“联合鉴定”的标签后,先是以二百两的位置进行托底,接着在三百两的位置托底,最后将炒高徐渭和金达等几个人的字画直接炒到天价。

    人类都是贪婪的,而资本更是驱利,在看到可观的“投机收益”后,越来越多的资金流进了由联合商团所建立的交易场所。

    事情发展到现在,联合商团哪怕已经以四百两托底,但经过“联合鉴定”的画作,四百两的价格根本拿不下,却是给京城的其他买主给带走了,一个疯狂的投机市场已经成型。

    只是这个时代的官员都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很少会主动参与到这个市场中去,特别户部尚书葛守礼并不缺这点事,故而一直没有介入这种拍卖会之中。

    刘焘看着林晧然如此自信,便又是担忧地询问道:“林阁老,要是葛尚书不肯给我书画呢?”

    “葛守礼是聪明人,应该是知道抚夷银关系边防的安定!你直接跟他挑明,要么给你银两,要么给三副字画,反正就是缠住他!若是你拉不下脸,那么就找戚继光或俞大猷,反正就是向他闹上一闹,我想他还是会顾及大局的!”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当即使坏地支招道。

    这种涉及到大义的事情,葛守礼若是献画解决抚夷银必定能捞得好名声,故而绝对不会吝惜几张书画。

    刘焘的眼睛微微一亮,便是兴奋地站起来拱手道:“多谢阁老指点迷津,下官这便前去办理,先行告辞了!”

    “去吧!”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刘焘再度朝着林晧然施予一礼,这才转身兴奋地离开了这间值房,朝着宫外的方向大步离开。

    在来之前,他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事情再次证明:不论什么样的难事,这位林阁老都能够迎刃而解,似乎世间并没有难得倒他的事情。

    林晧然看着刘焘离开,抬头望着窗外似乎是无休无止的细雨,却并没有诗人的多愁善感,而是知道大明百姓很快便要春播了。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嘉靖还没有正式入葬,所以今年的耕耤礼并不会举行。

    阁臣的地位已经等同于昔日的宰相,现在已经默认由内阁统领六部,故而阁臣不仅有着很多的公务,亦会有很多官员或将领前来造访。

    林海引进来了一个身体健硕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到林晧然当即恭敬地见礼道:“卑职乔一峰拜见老大人!”

    这一位无疑是一个旧识,乔一峰原本是雷州卫的一名世袭小旗,由于他的娘亲是长林村人士,故而亦算是半个长林氏人。

    在林晧然出任雷州知府期间,因他屡立战功,特别是在夺取濠镜的战役中立得大功,所以成为香山卫的卫指挥使。

    对于很多出身低层的军户,这无疑已经达到仕途的天花板。只是去年的一道调令传到香山县之时,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更大的前程。

    林晧然打量着比当年更显精神的乔一峰,却是淡淡地询问道:“我将你们几个突然调到京城,却没有给你们军职,你可知这是为何?”

    “卑职等人在路上都不考虑这些,我等蒙受阁老的恩情,不管阁老给我们什么差事,一定会肝脑涂地报考老大人!”乔一峰抬起脸望着林晧然,显得忠心耿耿地表态道。

    林晧然没想到他们这么多年亦有保留着这份忠心,便是开门见山地道:“去年之时,我向先皇奏请在军情司之下再设特务司。特务司同样直属于兵部尚书统领,只是你们不同于探听敌方的军情,而是以寻常军职身份潜伏于军中,完成我所委派的一些比较特殊的任务!”

第2032章 春雷

    乔一峰听到这个特务司很厉害的样子,眼睛却是不由得微微一亮。

    林晧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之所以将你们从广东征调过来,主要是我信任你们几个!我希望特务司能成为一个秘密组织,而你们亦能够一直守住这个秘密,甚至直接忘掉这个身份!”

    在他的构想之中,特务司将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组织。哪怕他们不小心暴露出身份,那亦要用军情司的身份进行掩盖,而不能向世人透露存在特务司这个事实。

    正是这么一个原因,哪怕在去年就已经得到特旨成立特务司,但他并没有急于进行大范围布局,而是选择从广东将一些可用的人员召来京城。

    倒不是他认为北方各个兵营的将士都不可信,而是他对重要的事情历来都是谨小慎微,亦是不惜为此多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

    只是如今,随着乔一峰等人的到来,那么他无疑能够推进自己的布局,将特务司的触角伸进北方的军营之中。

    “阁老尽可放心,我等一定会守口如瓶,让特务司的存在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乔一峰意识到这个事情十分的重要,亦是很郑重地拱手道。

    林晧然将自己的要求传达后,便又是讲明情况道:“你们雷州卫的履历已经被我抹除,跟我并没有什么交集,而每个人都会有一份新的出身和履历!你们将以军情司普通成员的身份入册,以新的军人身份分散到九边或京营中出任军职,一切还得多靠你们自己了!”顿了顿,又是进行补充道:“你们在军中做事切不可鲁莽,只要办好我所发布的特殊任务,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卑职一定会将这些话带向他们,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办事,以报阁老的知遇之恩!”乔一峰的眼睛闪过一抹坚定,对着林晧然再度表忠道。

    林晧然是经过精挑细选才召来这些人,知道这些人忠诚度没有什么问题,便望着乔一峰的眼睛道:“你的任务最重,而且在军中出任高级将领,所以你务必注意保护好自己!”

    “多谢阁老关心,卑职一定不会让阁老失望的!”乔一峰的目光坦然地望向林晧然,显得态度异常坚定地道。

    若是他没有遇上林晧然,那他恐怕还是海康卫所一名贫穷的小旗,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只是他遇上了林晧然,不仅走出了雷州卫那方小天地,而且跟随香山千户所的升级而成为了香山卫指挥使。

    面对着林晧然的再造之恩,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更是下定决心好好地效忠林晧然。

    林晧然亦是想到当年跟着这个旧部产生交集的情况,眼睛带着一份情感地说道:“去吧!”

    “是,阁老请珍重,卑职告退了!”乔一峰郑重地向林晧然拱手,而后便是转身离开。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止,只是他并没有理会,而是步伐坚定地冒雨前行,却是知道自己被赋予很重要的使命。

    林晧然看着窗外正在遭受雨水摧残的青草嫩草,知道事情难免困难重重。只是如果不尝试去做,这并不是他的性格,亦是有愧于那位泉下之人。

    二月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时节,只是朝堂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高拱是堂堂的大明阁臣,更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老师,只是左都御史王廷仍旧不卖他的面子,在都察院撞了一鼻子灰。

    令人意外的是,高拱从都察院回来后,似乎将针对胡应嘉等科道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却是转而投入自己手头上的事务中。

    皇家的册封还在继续,朝廷在二月初十当天正式进封嘉靖唯一在世的女儿宁安公主朱禄媜为宁安长公主。

    安宁长公主是隆庆的妹妹,生于嘉靖十八年,在母亲曹端妃死后改由庶母沈贵妃抚养成人,下嫁北直隶真定府的李和。

    跟着明朝所有公主一般,宁安长公主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亦不可能有什么存在感,故而这个册封影响不到朝堂。

    年仅二十八岁的宁安长公主朱禄媜的国主府设在真定府,虽然哥哥隆庆登基,却是选择照顾幼儿李承恩,亦让丈夫驸马都尉李和前来恭候差遣。

    虽然安宁长公主此举不太妥当,只是并不是非来不可,故而朝堂的官员对这个事情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礼部尚书高仪在几番权衡后,却是突然向隆庆上疏道:“元良笃生本,以绵万年之胤,祚太子豫建,所以系四海之人心,自昔三代有道之长端在于此仰惟。”

    这无疑是请册封太子的标准陈词,由于隆庆并不排斥自己的儿子,加上皇长子朱翊钧根本没有竞争对手,故而请求册封太子无疑能够捞取一份丰厚的政治资本。

    正是如此,他趁着其他人还在观望之时,却是选择将这份功劳攥到自己的手里。

    只是任着礼部尚书高拱将立储吹捧得天花乱坠,历来做事好商量的隆庆却是强硬且快速地回了两个字道:“不允”。

    礼部尚书高仪以为隆庆是觉得请求册立太子的理由不够充当,便以“维是东宫盛仪阙焉未举,中外人心不胜企望,愿皇上俯容臣等上表陈请,断自宸衷敕下本部,择日具仪举行,以定国本,以慰群情。”

    这道请求册立太子的奏疏呈交上去,仅是过了半日,高仪仍旧得到隆庆强硬且快速地回了两不字:“不允”。

    到了这个时候,高仪终于意识到隆庆是确实不愿意册封太子。在经过多番打听后,他却是知道并非是隆庆不宠爱自己的儿子,而是皇长子朱翊钧偶感风寒之症。

    有鉴于隆庆的哥哥哀冲太子和庄敬太子都是册封太子不久后便过世,现在隆庆看着儿子得到风寒症,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同意高仪的请封。

    高仪在知道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亦是暗感自己做事不够细心,甚至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在没有打探清楚皇长子身体状况的情况下,他竟然犯了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

    文渊阁,西一值房。

    身穿绯红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桌前,正是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桌面上堆积的奏疏,将写好的纸条小心地粘在奏疏之上。

    随着新朝的来临,徐阶想要伙同李春芳把持所有的奏疏的票拟权,这个事情已经不可能了。在高拱的大力抗争下,徐阶只好将一些奏疏的票拟权交了出来。

    由于林晧然对广东的情况最为熟悉,故而两广和云贵地区归他进行票拟。只是涉及到这些地区人员的任免,或者是大笔钱财的支出等,却是要向给徐阶请示或者进行内阁集议。

    林晧然是一个做事能力很高效的人,在高拱一再咬笔头的时候,却是早早处理掉手头上的事务,下午还能抽出时间前往兵部衙门。

    只是在忙完手上的事务之后,他的右眼皮微微地跳动,一连跳了好几下,让他的心里当即涌起不好的感觉。

    思考了片刻,林晧然拿出一份空白的奏疏,然后在上面工整地写道:“臣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谨奏:臣蒙先帝垂青,得大明文魁头衔入仕,初任翰林修撰……臣虽有功绩,然资历终浅,恐难胜任今职。现愿归乡做一个教书匠,一则继续进修已身以待皇上召用,二则为朝廷培育人才以报朝廷……”

    二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东边涌起了滚滚乌云,让整个京城都昏暗下来,天空突然传起一道动静异常大的春雷。

第2033章 片衣不湿

    这个春雷震耳发聩,令到京城很多百姓被这个雷声所惊到,很快一场春雨便如期而至,细绵绵的雨水洒落在北京城中。

    文渊阁的黑色琉璃瓦自然不可避免雨水的降临,阁前空地受到雨水滋润的花草生长得更欢快,令到这里彰显出几分春意。

    林晧然将守在门口处的林海叫了过来,然后将刚刚写好的那份辞呈递给林福道:“你现在即刻将我的辞呈送到会极门!”

    林海先是微微一愣,但亦是不敢多问,便是恭敬地接过这一道奏疏,然后在门口处取了一把纸伞,便是匆匆前往会极门。

    这些时日的春雨虽然比较频繁,但春雨显得细绵绵的,故而并不会给生活造成太大的困扰。

    林晧然将旁边已经凉掉的茶水喝上一口,接着离开了书桌,来到门口处取了一把纸伞,却是准备直接返回家中。

    文渊阁的七间值房前有一个前廊,最中央的孔圣人房间前有一个台阶,故而大家都需要来到这里从石阶离开。

    林晧然从值房出来,却是意外地见到站在孔圣人门前的徐璠,发现徐璠正站在文渊阁前廊遥望着林海的背影。

    徐璠似乎没有想到林晧然会出现一般,先是心虚地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强装镇定地施礼道:“下官见过林阁老!”

    “徐少卿,不知你到内阁所为何事呢?”林晧然将徐璠心虚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便是板起脸进行询问道。

    不说徐璠仅是官荫出身,他的正四品太常寺少卿比林晧然低上五级之多,而林晧然现在是最有地位的阁臣,双方的地位可为是天壤之别。

    徐璠现在的职务是太常寺少卿,且不说他没有什么实权,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等,跟内阁更没有什么重要事务上的往来。

    正是如此,徐璠以太常寺少卿出现在文渊阁,似乎有些说不通了。

    徐璠面对着林晧然的强势质问,亦是将早前编制好的理由说出来道:“家父最近时常咳嗽,我今天在衙门刚好得闲,这便给他送些药膳过来!”

    虽然他这个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不值钱,但他是堂堂首辅家的大公子,林晧然怎么都应该卖他几分面子。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只是终究彰显着孝道,亦是能够应付得了林晧然的质疑了。

    “徐少卿,且不说你此举是擅离职守,这内阁乃是大明的机要重地,你并不适合时常出现在这里。本阁老见到亦是训导你一句,若是被高阁老瞧到,恐怕是要指责你跟严世蕃那般意图窃弄父权了!”林晧然却是不依不饶般,显得严厉地进行数落道。

    他自然知道纵使给徐阶一百个胆子,亦不可能敢于在现今形势下的隆庆朝,让儿子徐璠到内阁帮他出谋划策。

    只是看着明显心虚的徐璠,他当即决定小题大做,既要削一削这位首辅大公子的傲气,更是能够给徐阶适当地抹黑。

    严世蕃究竟有没有“窃弄父权”,很多科道言官并没有真凭证据。只是真相往往都不重要,若是科道言官需要这是真相,那么这便是真相。

    徐璠自从看到严世蕃被推上断头台后,亦是早已经打消了成为小阁老的念心,只是面对着林晧然如此编排,亦是只能压抑着努力地道:“林阁老教训得是,下官一定谨记,今后会尽量不出现在这里!”

    说到最后,他原本阴沉得可怕的脸很快恢复如初,眼睛仅是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徐璠跟着徐阶矮小的身材截然不同,却是生得很是魁梧,以致很多人私底下都怀疑这对父子的血缘关系。

    林晧然将徐璠的脸部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结合着他刚刚瞪着离开的林海,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知道徐阶比他们更要紧迫一些,毕竟隆庆跟高拱有着很深的师生关系,以致他们这边更得圣眷,固而徐阶不可能让这种僵局持续下去。

    林晧然知道自己很可能遇上麻烦,却是不再理会道行尚浅的徐璠,便是撑着一把纸伞走出这细绵绵的春雨中。

    虽然这春雨宛如千缕万缕的线条,只是仅仅是一把纸伞,便让他片衣不湿,显得很是潇洒地朝着宫门外走去。

    身穿蟒袍的徐阶正在案前票拟着奏疏,由于从事这项工作已经很多年,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头脑和反应速度,但亦是处理得有条不紊。

    徐璠显得脸色铁青地走出来,指着林晧然离开的方向愤怒地道:“爹,那小子越发的猖狂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徐璠,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不是让你快些回你的太常寺吗?”徐阶停下手上的笔,显得不满地沉声道。

    徐璠自以为占着理,便是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其中亦是进行了添油加醋,简直将林晧然塑造成高拱第二。

    “人家说得没错,你本不该来这里!以后哪怕有天大的事,可以派个信使过来,亦或者等我回家再说!”徐阶端起旁边的茶盏,却是板着脸道。

    徐璠没想到老爹是如此态度,只是想到老爹历来谨小慎微的作风,知道这才是老爹正常的反应,便是压低声音地道:“爹,我刚刚瞧见他的心腹拿着一份奏疏前往会极门,林晧然这是要上辞呈了!”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很平淡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徐璠原本还想要出谋划策,只是听到老爹竟然打发他离开,眼睛却是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却不知老爹是否真的已经安排好一切。

    徐阶将茶盏放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便是将一张纸条递向徐璠吩咐道:“你现在即刻将这个交到徐琨的手里,让他将这个即刻转交给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

    “爹,我这便直接送到你的门生徐公遴的手里,何需多此一举!”徐璠接过那张纸条,却是浑不以为然地提议道。

    徐阶的脸色一沉,却是严厉地道:“我要你按吩咐的去办!”

    “是!”徐璠不敢拂逆自己父亲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拱手道。

    徐阶看着徐璠离开,想着林晧然已经递交辞呈,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扬。

    虽然高拱现在如日中天,但高拱这种人实则并不足虑,真正能够威胁到自己位置的人始终还是那个该死的妖孽,那个令到他总是看不透的三步一算。

    这一场雨持续到下衙时分,只是雨水停歇之后,北京城的天空仍然显得阴阴沉沉的,预示着明天或许仍旧不是一个好天气。

第2034章 匕首现

    夜幕降临,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亮起,随着冰雪消融这里已经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一个身手矫健的少女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勒紧马缰,旋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手中的马鞭交给迎上来的仆人,而后匆匆朝着后宅走去。

    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明亮而清澈,走路充斥着干净利落的女豪杰风范,只是那一张鹅蛋脸浮现淡淡的怒容,径直来到一间亮着璀璨灯火的书房门前。

    在她进到书房的时候,却见到哥哥的两个幕僚孙吉祥和王稚登都在这里,事情似乎是刚刚商谈完毕,二人起身正准备离开。

    “见过巡按大人!”孙吉祥和王稚登终究不是官身,面对着担任顺天巡按官职的林平常,亦是恭敬地见礼道。

    林平常知道这两位都是有能耐且忠心的幕僚,脸色微微缓和一些,对着二人亦是客套地拱手道:“孙先生、王先生,请慢走!”

    “告辞!”王稚登和孙吉祥古怪地望了一眼林平常,然后便是施礼离开。

    林晧然身穿着一套黑衣的居身服饰,自从吴山过世后,黑色已经成为他居家服饰的主色调,只是整个人越来越彰显着一股强大的官威。

    他正坐在座椅上喝着香浓的茶水,看着王稚登和孙吉祥离开,抬头打量着这个喜怒形于表的妹妹,脸色显得沉重地询问道:“你知道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弹劾你的事情了?”

    就在今天临下衙时分,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突然上疏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大任、姜儆以及顺天巡按林平常,指控:“三人以御史访求法秘,躐致清华。大任儆引荐方士刘文彬,今文彬等俱正刑章,二人不宜逭罪;平常献潘茂名宝册中有食谱,据膳尚监透露先皇按食谱吃用一些时日而后染病,先帝病情恐与此有关,还请皇上明察以彰国法。”

    这无疑是一次翻旧账的行径,当年王大任、姜儆和林平常替嘉靖分行天下寻找秘书,王大任、姜儆归朝破格升任待讲学士,林平常亦是以女子身份破例成为顺天巡按,可谓是“躐致清华”。

    不过这项“躐致清华”指控仅仅是一道开胃菜,徐公遴接着指控王大任和姜儆所举荐的炼丹师刘文彬已经因罪入狱而二人不能逃责,林平常昔日所呈的食谱疑似嘉靖发病的根源。

    跟着王大任和姜儆的指控相比,林平常无疑是要承担更大的责任,甚至有着掉脑袋的风险。若是查明嘉靖的病根源于食谱不当,不仅林平常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林晧然亦会受到牵连。

    虽然这个事情还处于隐秘阶段,但各方都有着各自的消息来源,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呈交的这道奏疏的大致内容亦是被泄露了出来。

    林平常今晚原本跟着她的小伙伴一起定国公府玩耍,在得知这个消息亦是气匆匆地赶回来,同时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她看着哥哥如此反应,便是知道她刚刚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错误,便是轻轻地点头并申辩地道:“我听说了!哥,这个事情怎么能扯到我头上呢?先帝的病因明明就是他常年服用丹药所致,怎么可能是因为潘茂名那份食谱,这分明就是乱泼我脏水嘛!”

    “这便是真正的大明朝堂,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当年谁都知道严世蕃没有通虏通倭,亦是知道胡宗宪是含冤入狱,但结果又能如何?”林晧然有心教导自己的妹妹,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

    虽然世人都希望这世间能彰显公理,但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公理可言,一直都是胜利者在掩盖着罪行,从而像徐阶一般达到欺世盗名的目的。

    林平常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替别人洗漱冤情,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天会蒙受如此大的冤情,显得愤恨地咬牙道:“徐公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跟他都没有矛盾,甚至根本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何要这般泼我脏水?”

    林晧然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无奈地解释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巡按,背后又有我这位阁老替你撑腰,他一个小小的刑科都给事中怎么可能敢给你如此泼脏水!”顿了顿,他抬头望着林平常开诚布公地道:“这个事情其实是冲着你哥而来的,今天我刚刚上疏请辞,便发生了这一件事情,你说这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面对一个如此简单的选项,她自然知道这必定是一个阴谋,只是她显得惊讶地望向林晧然询问道:“哥,你今天为何要上疏请辞?”

    事情到这里反而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她莫名其妙被人泼了脏水亦就罢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干得好好的哥哥竟然向皇上递交请辞。

    据她所知,哥哥现在联合高拱和郭朴跟着徐阶斗得火热,以她这么多年对哥哥的了解,哥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选择抽身离开。

    只是偏偏地,哥哥竟然会选择上疏请辞,选择放弃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已然是向那个世间最阴险的大坏蛋认输。

    林晧然看到妹妹如此惊讶的反应,不由得蹙起眉头并埋怨道:“你别整天顾着查案替人申冤,这官场的事情和规矩亦要多了解一些,亦要多留意一些官场的事情!”

    “我最讨厌官场那些虚伪的礼节和规矩,像什么冰儆和炭儆的,分明就是地方官员变相行贿京官嘛!”林平常有着很强的原则性,却又是好奇地追问道:“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上疏请辞呢,你这是真要辞官回家吗?你真的甘心现在辞官回家吗?”

    面对着林平常的连连发问,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显得无奈地解释道:“今年新帝登基,所以下个月初便是举行京察了!”

    “今年京察的事情我知道呀,但然后呢?”林平常在旁边坐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仍然疑惑地继续追问道。

第2035章 权力游戏

    一个侍女给林平常送来茶水,另一个侍女则是进来给林晧然续茶。

    林平常这一路走得匆忙,现在嗓子已经冒烟,便是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然后歪着脑袋继续打量着自家哥哥,仍旧不明白哥哥为何好端端上疏请呈。

    林晧然重新端起茶盏,显得无奈地淡淡解释道:“按着一贯京察时期的做法,京城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地方督抚都要上一道自陈疏,若是遇上新帝登基的京察年,那么这自陈疏便要变成请辞疏了!”

    遵照正德四年所确立的自陈制度,每逢京察之年,大明正四品以上的京官以及地方督抚都要上一道自陈疏。

    这个制度在实施之初显得较为严格,但后面则是流于形式。到了现如今,除了少数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会因自陈疏而去职,绝大部分官员都可以安全过关。

    当然,这个制度的初衷并不是要免掉多少京城高官或多少封疆大吏,实质是为了借此来彰显新帝和皇位的至高无上。

    特别对于新帝而言,他可以通过大臣的自陈疏掌握大臣的一些基本情况,既可以从中挑选一些自己满意的官员进行提拔,亦能通过罢免一些官员或在自陈疏上进行训斥来震慑臣子。

    自陈制度发展至今,早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游戏规则。

    官员通过“自陈疏”向皇帝谦逊地报告自己的种种不足,并主动提出了“请辞”,希望皇帝能够罢黜自己。

    新帝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只要不是下定决心除掉这个官员,亦或者这个官员确实有一些问题,通常都会彰显新帝礼贤下士进行挽留。

    像林晧然请辞的理由是“资历尚浅”,但偏偏在自陈疏抖出入仕以来足以让徐阶钻地缝的政绩。若是隆庆因为这个“毛病”接受林晧然的辞呈,不说在道义上就已经说不过去,恐怕很多官员会因此跳出来指责隆庆没有容能臣之心云云。

    总而言之,官员通常都不是真心要请辞,新帝亦不可以随随便便同意官员的请辞,这个事情早已经变成了一场“大臣死活要辞官,皇帝则是极力挽留”的游戏。

    以林晧然的能力和声望,加上跟着隆庆的关系还保持得很好,这一个所谓的辞呈其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

    林平常却是没想到官场还有这个官场规则,显得若有所悟地道:“哥,你们上这一道请辞疏并不是真的要请辞,而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皇帝肯定亦会邀留你们,对吧?”

    “不错,谁爬到这个位置都不容易,谁会真的想要请辞!前天徐阶上了请辞疏,昨天李阁老和郭阁老一起上了请辞疏,今日便是轮到我跟高拱了!”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品茶水,然后苦涩地补充道:“徐阶大概是早已经等着这个时机,便是要在我上请辞疏之时,突然向我进行发难!”

    这次上疏请辞原本是走一个形式,却是遭到了徐阶的凶狠的狙击。徐阶指使门生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弹劾林平常是先皇当年染病的元凶,进而让到事情牵连到自己,已然是想要将自己一击毙命。

    “哥,皇上不可能会因为这道奏疏就将你免职,肯定还是会挽留你才对吧?”林平常盘腿而坐,脸上却是充满困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抬眼望向妹妹,便是轻轻地点头道:“你分析得没错,皇上明日必定会挽留我,但我还得继续请辞!”

    “哥,这又是为什么呀?”林平常的眉头蹙起,发现这个官场实在太过于复杂,歪着脑袋打量着哥哥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按着官场的潜规则,现在出了你惹上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急于同意皇上的挽留,这辞呈还得再唱一唱,起码要皇上给予你一个清白!”

    “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拖累你的,我明天就着手解决掉这个事情!”林平常意识到自己拖累了哥哥,便是当即表态道。

    林晧然知道自家妹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却是抬起眼睛望着她询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我明天早上便进宫,请皇后姐姐帮我出面,让皇上下旨还我一个清白!”林平常稍作思索,便是将计划说出来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发现这个野丫头做事还是如此的简单粗暴,却是认真地纠正道:“皇后可不是你的姐姐,你见到了皇后,可不要乱叫!”

    “哎呀,我跟她关系一直很好的,好几年前我就已经认她做姐姐,怎么就不能叫了!要是我不叫的话,她肯定会怪我不认她这个姐姐了!”林平常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一脸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倒是知道她跟皇后的感情,但还是进行提醒道:“陈王妃已经是皇后了,你们有身份上有差距,今后还是要多注意一些,注意把握好分寸!”

    “哥,其实这些我都懂的,不过皇后姐姐真的不跟我计较这些,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林平常轻轻地点头,那张脸显得很是认真重申道。

    林晧然早几年就已经开始走夫人外交路线,却是知道皇后远比李贵妃要厚道,则是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便是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道:“这个事情的症结还是在潘茂名的食谱上,我明白会派人寻找王太医,会尽快还你清白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知道不管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还是为了自己的妹妹,都要他全力以赴化解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危机。

    “坏了,徐娇她们几个恐怕会乱来,我得再出去一趟!”林平常突然一拍自己白皙的额头,然后着急地放下茶盏道。

    林晧然看着匆匆离开的妹妹,发现这丫头仍旧如同当年那般横冲直撞,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眼睛忍不住闪过一抹忧色。

    虽然他知道徐阶的目标是自己,却是没有想到徐阶这般的阴狠,竟然利用嘉靖的死做文章,已然是想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第2036章 陈皇后

    次日清晨,京城显得春意盎然,树上多了几声清脆的鸟啼声。

    跟着以往那般,京城的文武百官纷纷来到紫禁城前,然后有序地来到了皇极殿参加早朝,而官员在殿上再度吵闹个不停。

    隆庆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由于昨晚睡眠的质量并不是很好,加上他历来头疼这些政事,坐在龙椅上不由得哈欠连天。

    只是他心里很是清楚,倒不是他身体多么的困乏,只要下朝他肯定变成一个精神的君王,必定能够在后宫游玩大半天。

    却不管是边防的大事,还是清明祭祀的一些小事,他通通都没有兴趣,只希望这一场早朝能够早一些结束。

    经过一番煎熬,殿下的百官总算是争吵完毕,当听到黄锦宣布退朝之时,隆庆箭步如风般地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宫殿。

    徐阶等官员看着隆庆离开,殿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虽然徐公遴弹劾三人,但谁都知道其他两个人不过是陪衬,真正弹劾的对象其实是林阁老的亲妹妹林平常。

    “据尚膳监透露先皇按食谱吃用一些时日而后染病,先帝病情恐与此有关”,这已然是一个无端猜测,但事关到先皇染病的根源,事情还得进行查核。

    大家心里虽然都清楚皇上的死因必定是常年服用丹药所致,只是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敢于如此上疏,恐怕亦不是全然没有依据,而尚膳监的证据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尚膳监的人真的这么说?”

    “我看这事其实就是巧合,徐公遴故意借此事喧哗取宠!”

    “此事毕竟关乎到先皇染病的真相,咱们还是应该认真查证!”

    ……

    从皇极殿离开的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对今日早朝最重要的事情进行品头论足,只是更多人表现出一份无奈。

    且不说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所弹劾的事情是否可信,这涉及的是先皇的病情,甚至是先皇的死因,自然还是要认真进行调查。

    只是如此一来,那么林晧然今日便不好接受挽留,而是要坚持继续进行辞呈,这无疑会令到林晧然陷入被动的局面之中。

    不过这便是时下的朝堂,各方都在绞尽脑汁置对方于死地,从而争夺到更大的权势,甚至是将徐阶取而代之。

    “依老夫之见,王大任、姜儆确实应该革职!”

    “不错,这两个人何德何能身居翰林侍讲学士之位?”

    “要我说,将他们二人革职太过便宜他们,当刘文彬同罪!”

    ……

    很多官员亦是谈及了遭受无妄之灾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大任和姜儆,只是大家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认为这两个媚臣应当进行惩处,故而纷纷表态并声讨道。

    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大任、姜儆是翰林院的学士,自然有资格前来这里参加早朝,故而亦是跟随着大流向宫门走去。

    只是他们两个人听到周围官员对他们的声讨,却是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知他们此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所谓的“躐致清华”,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们当年固然是依靠着替嘉靖分行天下寻求秘书,这才从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而破格提升到从五品的进翰林院侍讲学士。

    只是在嘉靖朝,通过讨好皇上获得破格提升的官员还少呢?

    哪怕是当朝首辅徐阶和次辅李春芳,亦是通过青词等手段媚上,从而才能官路亨通,这难道不是“躐致清华”了?

    当然,他们心里清楚根源还是触犯了词臣的核心利益,却是从小小的监察御史直接跑到翰林院霸占份量极重的侍讲学士的名额,这实在是太过于招人眼红了。

    偏偏地,他们二人当年受利益所蒙蔽,加上刘文彬确实有着很深的背景,故而他们二人亦是一致向嘉靖举荐了刘文彬。

    现在徐公遴借刘文彬的事情进行发难,他们已然是作茧自缚,当年却是不该贪图钱财,而今确实要承担举荐不当的责任。

    自古都是“有酒有肉多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哪怕是跟着王大任和姜儆一起离开皇极殿的官员,却是慢慢地跟这两人拉开了距离。

    各方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离开了紫禁城,阁臣则是回到了文渊阁,科道则是回到了六科廊,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不过很多人心里都清楚,王大任和姜儆算是殃及池鱼,徐公遴此次弹劾林平常必定是来自于徐阶的授意,一场异常激烈的斗争随时上演。

    虽然还不清楚徐阶是否还有后招,但这一次所选择的时机无疑是极为巧妙,却是体现出极强的政治斗争天赋。

    由于自陈制度的确立,而今官员都是要上疏请辞,在这个时候发难无疑是最佳的时机。别的暂且不说,若是今日林晧然在堂上,凭着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事情已经被平息了。

    却是偏偏地,徐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动手,哪怕林晧然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口才,但人都无法来到这里,自然是无法为自己或妹妹申辩。

    亦是如此,很多官员在离开之时都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徐阶,心里却是生起紧抱这位心狠手辣首辅大腿的念头。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对这个结果已然是在掌握之中般,却是探手在袖中捏着一物,眼睛当即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容不得那个小子,更是要将高拱和郭朴踢回河南,这个隆庆朝仍然是他徐阶的朝堂。

    上午时分,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身穿斗牛服的林平常走进了紫禁城,通过重重的宫门后,终于来到了慈宁宫门前,站在这里等候宫女到里面通禀。

    每个宫殿都宛如一座大宅子般,除了拥有独立的门,而且宫殿显得很高,里面住着归自己管辖的宫女和太监。

    没过多会,宫女从里面进来,显得很是恭敬地将林平常引进里面。

    由于嘉靖并没有册封皇后,而寿妃亦没有被隆庆加册太后,故而如今居住在慈宁宫的并不是太后,而是隆庆朝的陈皇后。

    慈宁宫的占地颇多,前院和后院都栽种着花草,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

    一个三十岁模样的漂亮女子正在站在背光的书房中,手持着一根毛笔正在平摊在书桌的宣纸上行书。

    她身穿着华丽的宫廷服饰,皮肤很是白皙,五官显得很是精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整个人彰显着古代女性的知性美。

    “皇后娘娘,林巡按来了!”一个宫女快步进来,显得小心地通禀道。

    陈皇后并不是隆庆的第一任正妻,却是由裕王侧妃升为正妃,年纪比隆庆要小上六岁之多,而今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纪。

    她身上有着一种跟花映容一般的女强人气质,只是跟花映容那般宁屈不折的高雅相比,她整个人显得内敛很多,给人一种温柔和体贴,有着一种很强的亲和力。

    陈皇后抬眼看到跟着进来的林平常,却是当即乔怒地道:“平常妹子,你总算还有些良心,我还以为你真将我这个妹妹给忘了!”

    “皇上姐姐,我也想时常来看你,但到你这里实在太麻烦,而且……!”林平常心知陈皇后在这宫墙之内很闷,亦是认真地解释道。

    陈皇后看着她将话咽了回去,却是疑惑地追问道:“而且什么?”

    “咳,我是文臣,自古哪有官员跟皇后时常见面的,这传出来有损皇后声誉!”林平常的下巴微微上扬,显得狡黠地说道。

    陈皇后顿时被她逗乐了,却是横了她一眼道:“你真敢乱说!”

    虽然她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恐怕亦是一个实情。哪怕林平常是女子身,但大明祖制禁止后宫干政,她确实不宜跟林平常往来过于频繁。

    林平常并不急于说自己的事情,却是想要探究皇后的生活,便是探头望向书桌道:“皇后姐姐,你在写什么呢!”

    陈皇后已经将字写好,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然后捧起散着墨香的纸张眼波流转地念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随着好听的声音飘起,一个画面似乎浮现在脑海中:帐篷外风声不断,雪花不住,嘈杂的声音打碎了思乡的梦,想到远隔千里的家乡没有这样的声音啊。

    “这词句的意境很好,皇后姐姐不愧是才女!”林平常看着纸上的词句,亦是竖起大拇指进行称赞道。

    陈皇后脸上却是浮起一丝古怪,认真地望向她道:“你当真不知这个词句出自何人之手?”

    “我……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莫非是哪位前人的大作吗?”林平常迎着陈皇后的目光,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陈皇后知道林平常不是做伪,眼神显得复杂地提示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咦?怎么这么熟悉!”林平常先是愣了愣,而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哎呀,我怎么将这茬忘了呢?我哥在我生辰当天拍的长相思公布出来了啊?”

    在去年的拍卖会上,英国公张溶花费以五万两的高价拍下了林晧然的《长相思》,当时成为一个很热门的话题。

    英国公吊了大家数个月之后,终于在自己母亲的寿宴上揭示了《长相思》的下阕。

    值得一提的是,寿宴当天可谓是空前的热闹,原本英国公张溶终究染着武人的气息,很多自以为清高的翰林官是不屑于参加英国府的寿宴,但那里却是来了一大帮翰林官。

    随着《长相思》下阕的问世,更是将宴会推向了高潮,很多人都认定这是一首传世佳作。

    在看到英公国府前的盛况后,特别是看到一大帮文人的反应后,其他几位国公却是狠狠地想扇自己耳光,只恨当时为何不站出来进行竞价。

    不说五万两,哪怕是再加上几倍,他们都觉得是物超所值。只是世上没有如果,英国府借着《长相思》半阕,可谓是占尽了风头。

    对于酷爱诗词的人而言,很多人在得知《长相思》上阕后,便已经一直在期待着《长相思》下阕,一直好奇林晧然能否真有一个不负上阕的下阕。

    陈皇后是一个酷爱诗词之人,一直心心念念着这《长相思》的下阕。

    原本她有心想要询问于林平常,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毕竟这个事情终究是不妥。在昨天得到《长相思》下阕后,整个人可谓是爱不择手,而今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遍。

    本以为上阕已经精妙绝伦,但“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更是将那种相思之情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出来,组成了一首足以流传万世的《长相思》。

    陈皇后看着林平常总算是反应过来,却是忍不住进行询问道:“平常妹妹,你哥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为何如此有才华?”

    “我也说不好,他喜欢呆在家里不出门,不过偏偏又比谁都知道得多!”林平常认真地蹙起眉头,当即进行简单地评价道。

    陈皇后的脑海当即构思出一个书呆子形象,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我见过你哥,你哥应该不是书呆子,也不应该是老古板!”

    “他不是,我跟你说:我哥有时挺坏的!”林平常微微地扬起下巴,显得神秘地说道。

    陈皇后顿时来了一些兴趣,当即便是询问道:“你哥怎么坏了?”

    “我跟你说,你不许说出去!”林平常当即提出条件地道。

    陈皇后的兴趣更浓,却是将身边的两名贴身宫女抬手赶了出去。

    林平常护着嘴巴到陈皇后的耳边,便是决定将自家哥哥卖掉。

    那名贴身宫女走到门外忍不住望了一眼,却见陈皇后先是受不了林平常说话所带出的热气,而后花枝乱颤般地笑了起来。

    陈皇后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般,显得认真地道:“这真是你哥的主意吗?”

    “我不骗人,真是他教我们泼油漆的!”林平常很认真地点道。

    陈皇后对于《长相思》的作者已然有了不一样的认识,本以为能写出这种词句的人应该是谦谦君子,但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使坏的一面。

    她看着纸上精彩绝伦的词句,却是突然生起一丝怜悯地道:“我听说……你哥哥的命不长?”

第2037章 万年青

    随着林晧然的名气越来越大,那句来自神秘相师“其才虽过于奉孝,然命犹不及周公瑜”的谚语,早已经在京城广泛流传。

    陈皇后亦是有所耳闻,而今看到《长相思》这首旷世佳作后,已然打心底地敬佩起林晧然的才学,只是越是如此惊叹,心里反倒更是惋惜于林晧然的命短。

    “我从师傅那里学了一些相术,我哥的八字确实不好,并不是一个长寿之人!”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老实地回应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你哥当得起本朝第一才子之名,可谓天妒英才啊!”陈皇后的美目落在纸上轻声念出来,又是带着无限的感慨道。

    一个能写出《木兰词》那种让人心醉的词句的竹君子,一个能够将思念如此表述出来的林阁老,足见其才情已经冠绝大明。

    只是奈何,这个旷世奇才却被证实是一个早夭之人,却是不如周公瑜的寿命,这不是天妒英才又是什么呢?

    林平常看到陈皇后脸上的失落,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只是像是想到什么般,便是将吐出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她哥哥逆天改命涉及天机,现在不说比说要好,而且她哥哥似乎一直在背后推动这种舆论,以致京城的人都认定哥哥是“命犹不及周公瑜”。

    陈皇后的伤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是恢复情绪地询问道:“平常妹妹,你的映容嫂子是不是快生了?”

    这倒不算是天马行空,毕竟林晧然这等旷世奇才一旦过世,若是没能留下一个后代实在是过于可惜了。

    “嗯,现在待产了,我很快就会有两个侄子了呢!”林平常显得老实地点头,然后扬起下巴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地道。

    陈皇后招呼着林平常来到圆桌前坐下,并将桌上那碟精美的糕点推到林平常面前,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地询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难道就不能是女孩吗?”

    “我家的风水是:两江合一水,子孙万年青,所以我哥生出的都是男娃!”林平常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很是得意地咬了一口,而后又是狡黠地说道:“我哥上次还跟我争,说花姐姐肚子里肯定是女娃,还让人提前准备女娃的衣服。我当时故意憋着不告诉他,只是偷偷地告诉花姐姐,等到时我侄子出生的时候,我看他脸上会有多失望!”

    说到最后,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涌起一份期待,仿佛是希望这一天能够早一些到来。

    陈皇后对风水极为信服,当年一位路过他家祖坟的风水先生说她家能出金凤,她爷爷是一个普通的乡绅自然不相信。

    却是不曾想,她以秀女的身份进了裕王府,而后成为侧妃,再之后又填补了裕王妃,而今更是成为了大明皇后。

    听着林平常如此说她家的风水后,她亦是觉得事情很有趣地抿嘴而笑,然后又疑惑地询问道:“这世间的男子都喜欢生男娃传宗接代,你哥怎么会喜欢女娃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我哥是真的喜欢女娃,特别知道秋雨嫂子生了一个大胖男娃后,似乎很希望花姐姐给他生一个女娃!”林平常先是轻轻地摇头,而后吃着糕点认真地诉说道。

    陈皇后抬眼看着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的林平常,再想到那个男人一度为自家妹妹亲自下厨,这希望能有一个跟妹妹一般可爱的女儿似乎并不足为奇。

    她给林平常倒了一杯茶水,心里犹如明镜似的,脸上带着微笑着询问道:“平常妹妹,你此次进宫怕是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正准备从碟盘再挑另一种精致的宫廷糕点的林平常闻言,脸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重重地拍了拍白皙的额头。

    她将嘴里的糕点一口咽了下去,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这才望着陈皇后认真地道:“我其实是计划过些天再进来看望你的,不过我确实遇到了一件麻烦事,所以此次进来是希望你能帮帮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皇后看着林平常如此反应,亦是关切地询问道。出于对林平常的了解,若不是真遇到赫手的事,断然不会前来找她。

    林平常便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最后又是进行强调道:“且不说这食谱肯定安排太监进行试吃,我当时献潘茂名的古籍并不知道里面有食谱,怎么就平白无故赖到我头上呢?我实在是太冤了!”

    “此事恐怕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应该是徐阁老想要除掉你哥哥吧?”陈皇后苦涩地摇头,显得认真地分析道。

    虽然大明规定后宫不得涉政,只是身处于这个动荡不安的朝堂,她难免亦是耳濡目染,亦是看清这朝堂的势力分布。

    林平常抓起一个糕点,便是重重地点头道:“不错,我哥哥昨日刚刚上疏请辞,结果徐公遴就闹了这么一出,搞得我哥今日只好继续请辞了!我这次进来见你,是想让你帮我向皇上请清楚缘由,让到这个事情迅速平息下来!”

    “不瞒你说,我搬到紫禁城跟皇上仅是见过一次面,还是那次登基的宴席上!”陈皇后抬头望着林平常,显得很是苦涩地说道。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帝王家亦不例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一昧奉承的女人,而今既为皇后,更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只是她跟隆庆终究很难情投意合,而今两人名为夫妻,但已经是各过各的,相互间都不多打扰,亦是没有太深的夫妻情谊。

    林平常知道在裕王府之时,皇后跟隆庆的关系就很冷淡,便是轻轻地摆手道:“没事,那我再想办法!”

    “既然事情是因尚膳监而起,那么尚膳监必定会有很多蛛丝马迹,此事我帮你进行调查吧!”陈皇后有心想要帮林平常,当即便是提议道。

    “也好!”林平常不想拂了陈皇后的好意,当即便咬着糕点点头道。

    她本想通过皇后的关系,让皇上直接还她一个清白。只是皇后跟皇上夫妻关系不睦,知道这条路子走不通,亦是只好另寻他法了。

    不过她倒不是十分的担心,毕竟老皇上是因常年服用丹药才病死的,却是不可能跟她所献的食谱有关。却是不可能仅凭着徐公遴的一面之词,便是治了她的罪。

    乾清宫,东暖阁。

    隆庆帝原本还想补个馄饨觉,结果得知四位阁臣前来求见,却是只好抓起一份奏疏坐在案前,然后召见四位重臣。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等人一起走进来,对着隆庆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跟着嘉靖的懒散不同,隆庆很是注重自己的形象,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上方,并轻轻地抬手温和地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徐阶等人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谢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高拱历来都是先声夺人,便是直接在徐阶的前头道:“皇上,我们此次过来是为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弹劾顺天巡按林平常之事!”

    郭朴和李春芳看着高拱如此急切,亦是无奈地轻轻一叹,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徐阶。

    徐阶的脸上显得古井无波,对于高拱的举动似乎是一点都不介怀,一副温和且大度的老者形象。

    “呃……依高师……高爱卿之见,此事当如此处置呢?”隆庆对高拱显得很是重视,便是温和地询问道。

    跟着嘉靖的处事风格不同,隆庆通常都不会有自己的意见,而是从甲或乙中选择一个意见,甚至是仅听从一个人的意见。

    高拱当即挺腰而立,显得战意高昂地道:“皇上,食谱致病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臣恳请皇上治徐公遴诬告之罪,将其革职为民!”顿了顿,又是石破天惊般地道:“这帮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还请皇上特准臣对科道和都察院进行考核!”

    这……

    郭朴和李春芳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敢情高拱这次不仅仅是要帮林晧然脱困,更是想要借机对科道言官下狠手。

    “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这些罪名一旦坐实,那么历来在京察安然无恙的科道言官,恐怕会面临一场大清洗。

    只是如今的科道言官却是前所未有的团结和强大,不说他们的背后有着徐阶的支持,而今皇上对科道言官并没有震撼力,他们已然有着叫板任何一个朝堂大佬的能力。

    虽然嘉靖遗诏被林晧然所修改,但建言之臣多为直臣,这无疑给他们提供了很强的底气。特别像吴时来等科道言官得到了平反,令到科道言官的声势变得空前强大。

    现在高拱公然喊出“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一举得罪了整个科道言官团体,恐怕传出去高拱会被科道言官的吐沫星子活活淹死。

    “高阁老,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且不说食谱致病一事还没有调查清楚,而今如何能断定徐公遴诬告,又岂能将他进行治罪呢?”徐阶却是站到出来反驳道。

    高拱似乎早有预测般,扭头望向徐阶道:“今日清晨,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的家中着火,他的家人搬出两个大木箱不慎打翻在地,当时箱内的金银珠宝洒了一地,周围很多前来帮着救火的百姓都瞧得一清二楚!”

    大明选用御史历来都是秉承出身贫寒的原则,虽然徐公遴入仕多年,但大明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别说靠着俸禄攒下两箱金银珠宝,哪怕养一家人都是很是艰难。

    而今房子被烧之时,徐家竟然搬出两大箱的金银珠宝,徐公遴是什么样的官员,已然是窥一斑而见全貌。

    一个如此贪婪的官员上疏弹劾的话,又有几分能够当真呢?

    郭朴和李春芳没想到事情竟然出现了如此变数,虽然不知道徐家失火是无意还是人为,但徐公遴的仕途已然是蒙上一层阴影,甚至会因此而丢掉头上的乌纱帽。

    徐阶脸上亦是微微一愣,却是猜到这世间没有这般巧合之时,这火定然是人为。只是他不知道是林晧然所为,还是围绕在林平常身边的那帮勋贵的杰作。

    只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事情,对他的计划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呃,徐家人怎么这般不当心,没造成百姓哄抢金银珠宝吧?”隆庆却是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高拱轻咳一声,却是进行提醒道:“皇上,徐公遴出身贫寒,家里如何能有如此巨资,臣以为他不过是一个贪腐之人!”

    “事情终究如何,我等不得而知,高阁老此言太过于武断!孔圣人有云:所信者目也,而且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你亦是道说途说,纵使徐公遴家中真抬出两箱金银,何以认定他便是贪腐官员,而不是事有缘由呢?”徐阶知道必须护着徐公遴,却是进行辩护地道。

    郭朴和李春芳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徐阶跟着林晧然多次交锋后,这口才和辩论能力已然见涨了。

    高拱的脸上却是一沉,当即进行挖苦地道:“元辅大人果真是好口才,亦无怪乎徐公遴在听得你的讲义后,会拜你为师!”

    “我跟徐公遴有师生之名不假,只是老夫就事论事,单凭两箱金银就断言他贪腐过于武断!现在朝堂命官的府邸遭人纵火不查,何以容不得两箱金银,高阁老怕是掉进钱袋子了吧?”徐阶有着南方人的精明,却是扭头望向高拱道。

    高拱听到徐阶的讽刺,当即便是自鸣得意地道:“我虽不像某人般巨富,但亦是吃喝不愁,老夫一直视金银为铜臭之物!”

    “你视金银如铜臭,岂知徐公遴不是如此?”徐阶淡淡地反驳了一句,而后对着隆庆道:“皇上,高阁老手上并没有真凭实据,却不可听其凭空想象和捏造,为今之计还是要下令彻清顺天巡按林平常所献的食谱是否确实令先皇致病!”

    “此事无须再查,天下谁人不知是先皇常年服用丹药所致,皇上还请下旨训斥徐公遴,不可让这等小人实寒了朝中重臣的心!”高拱亦是继续地重申态度地道。

    郭朴和李春芳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默契地没有站出来,静静地看着这两人的交锋。

    隆庆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面对着两位重阁的请愿,一时间不由得再度犯难起来,偏偏他还有选择困难症。

    “皇上,事到如今,臣不敢再隐瞒了!”徐阶显得经过一番挣扎般,从袖中取出一物的道:“皇上,昔日先皇秘札于我,只是对于先皇的手札臣通常都不敢丢弃,请皇上过目!”

    咦?

    高拱没想到徐阶竟然藏着这么一手,不由得诧异地扭头望向徐阶。

    虽然他知道徐阶选择这个时候向林晧然出手,断然不可能仅是怂恿徐公遴上疏弹劾,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手里竟然真有证据。

    这……

    郭朴和李春芳亦是惊讶地交换起眼神,若是一旦坐实林平常所献的食谱当真令嘉靖致病,那么不仅林平常有麻烦,亦是会牵连到林晧然了。

    只是这个举行又像极了徐阶的风格,虽然平日都是和善的模样,但每当出手却是总能够要人命,让人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第2038章 徐阶的獠牙

    东暖阁,这里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高拱等人纷纷望向徐阶手中的密札,却是大气不敢粗喘,心里却是感到一阵紧张和疑惑。

    虽然徐阶拿出了“罪证”,但嘉靖患病无疑是常年服用丹药所致,怎么会跟一张食谱有关联,这未必太过于离奇。

    徐阶若得是有恃无恐,将手中的那道密札交给了黄锦,二个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黄锦便是将密札呈交给隆庆。

    隆庆原本亦是不相信林平常所呈的食谱致病父皇,但看着徐阶如此煞费其事地拿了出来,便是接过那道密札打开一瞧,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高拱注意到隆庆的表情,显得焦急地询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他的语气显得很是随意,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已然还是没有习惯于两人身份的变化,仍然没有摆正好臣君关系。

    李春芳诧异地望了一眼高拱,郭朴则是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他其实提醒过高拱几回,但高拱已然还是没有将这事放到心里。

    隆庆倒没有丝毫的不悦,便是将密札交给黄锦,黄锦又将那道密札送给高拱。

    高拱接过一瞧,脸上亦是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李春芳和郭朴都是忍不住好奇地探头一瞧,便是看到密札上面写着:“潘茂名食谱虽开胃,然腹有隐疼”。

    这……

    当看到密札的内容后,郭朴和李春芳顿时感到了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

    这份密札无疑证明潘茂名的食谱确实存在问题,起码这里已经指明嘉靖吃过潘茂名的食谱后,腹部有疼痛的不良反应。

    若是证实嘉靖正是按潘茂名的食谱用膳而病情不断恶化或加重,那么林平常难逃其咎,林晧然亦要受到牵连。

    “这不会是伪造的吧?”高拱很快反应过来,当即便是进行质疑地道。

    郭朴和李春芳听到这个质疑,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

    这个事情确实很诧异,且不说徐阶为何会一直保留这道密札,这道密札的内容本身就过于巧合,简直就是狠狠地捅了林晧然一刀。只是徐阶通过伪造罪证置林晧然于死地,这个手段未免太过于卑劣了一些。

    “此乃由先皇所书,高阁老认不得先皇的笔迹,郭阁老和李阁老必定能认得!”徐阶淡淡地望了一眼高拱,显得胜券在握般地道。

    高拱看着徐阶如此有持无恐,心知这道密札恐怕不会造假,但还是递给旁边的郭朴进行鉴定。

    郭朴相伴嘉靖十几年,对嘉靖的笔迹自然是认得,接过密札当即认真地端详起来,然后苦涩地说道:“这确实是先皇的字迹!”

    此言一出,李春芳不由得暗叹一声,知道林晧然此次是麻烦缠身了,很可能就此陨落,这朝堂再无林阁老。

    高拱对郭朴还是十分信任,但却仍然辩解地道:“纵使这道密札是真的,那亦不能代表先皇的病情但跟此食谱有关,还要查核清楚皇上的饮食和病情的记录!”

    “不错,虽然先皇当年服用食谱有腹疼,但此事却不可妄断,应当核查清楚事情的缘由!”郭朴亦是站出来进行附和道。

    隆庆对林家兄妹的观感都很好,加上他知道林平常肯定不是有意通过食谱诳害父皇,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却是淡淡地说道:“此事有涉先皇,自当进行严查不怠!林平常当年尚幼,朝廷法度不宜对其纠之过甚,只是林阁老如此管教不严,令其妹犯下如此大错,他同样难逃其咎!”

    此话一出,可谓是图穷匕见。

    徐阶真正要对付的自然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巡按,而是那一位对他构成重大威胁的林阁老,已然是要借此事除掉林晧然了。

    黄锦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宽仁的隆庆,却是知道这个朝堂的党争今后恐怕是越演越烈了。

    “徐阁老,此案尚未定论,现在便开始对林阁老论罪,未免太过操之过急了!”高拱心里一直袒护着林晧然,便是进行挖苦道。

    徐阶亦是一点都不恼,显得平淡地回了一句道:“老夫这是将丑话说在前头!”说着,他又向皇上恭敬地拱手道:“皇上,林阁老如今涉案其中,臣以为暂时不宜对其再进挽留,待案子水落石出再行定夺!”

    这……

    郭朴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见识到这位老首辅的老谋深算。

    在林晧然按惯例上疏请辞的关口,徐阶通过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抖出这件往事,从而顺利地将林晧然踹进泥潭中。

    且不说现在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一旦将这件事情的经过进行完善,那么林晧然必定受到牵连。而今徐阶提出终止对林晧然的挽留,那么无疑让林晧然直接被边缘化。

    却不要小瞧这个变化,一个人一旦失去权势,那么各方进行攻击,最后哪怕自证清白,恐怕亦会因为其他的事情而下野。

    正是如此,徐阶意图除掉林晧然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已经有了一个周全的行动计划。

    高拱知道林晧然被边缘化的严重性,想到林晧然早前在遗诏上帮了自己一把,便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向隆庆拱手道:“皇上,林阁老身兼重任,现在案子证据并非十分充足,臣恳请皇上继续对林阁老进行挽留!”

    “高阁老,我知道你跟林阁老有交情,但不可因私损公!”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对着高拱进行批评道。

    高拱却是冷哼一声,当即进行回应道:“徐阁老,这本就是两码事!案子归案子,只是林阁老劳苦功高,不像有此人尸位素餐。新皇有志再造大明盛世,焉能不对有功之臣进行挽留,此举岂不令天下臣子寒心乎?”

    “大明历来以孝治天下,林阁老既然有涉先皇之死,皇上又岂能如此草率!”徐阶跟着高拱针锋相对,然后又向隆庆拱手地道:“皇上,臣恳请暂时将林阁老的请辞疏留中,待案子明朗再行定夺!”

    郭朴和李春芳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徐阶这次出手,确实是不打算给林晧然有翻盘的机会了。

    虽然嘉庆是当今圣上不假,但终究还得顾及孝道,所以还真不好继续对林晧然进行挽留,而是应该查明真相再行定夺。

    高拱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不由得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发现这人平时其实亦是有着隐藏,而今对林晧然下阴手才是露出他的全部獠牙。

    隆庆虽然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这件事情涉及到嘉靖的病情甚至是死因,亦是只好偏向于徐阶的意见。

    “启禀皇上,有紧急军情!”正是这时,外面一个小太监进行汇报道。

第2039章 变数

    下午时分,天空中的阴云慢慢地散开来,一缕圣洁的春光落在北京城那座高耸的鼓楼上。

    关于隆庆帝将林晧然的第二道请辞疏留中的消息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很多官员似乎是看清形势般,却是纷纷转而投向徐党。

    一旦林晧然倒台,那么势必会瓦解郭、林、高的联盟,由郭朴和高拱为核心的北党定然是无法跟实力雄厚的徐党叫板。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联盟可为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晧然的危机还不知能否安然度过,高拱今日又捅了一个马蜂窝。

    高拱在乾清宫公然喊出“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的口号,现在已经从宫中流到外界,此举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高拱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高新政自持是帝师,竟如此污人清白,气煞我矣!”

    “单凭高拱如此论列不思,我现在便上疏弹劾其当罢相!”

    ……

    这个消息传到科道言官的耳中,顿时像是炸了祸一般,这些历来战斗力强劲的科道言官纷纷对高拱进行谴责,甚至有人决定上疏奏疏于高拱。

    如果是在嘉靖朝,他们或许会收敛一些,毕竟那位老皇帝可不会惯着他们。只是到了如今的隆庆朝,哪怕高拱是隆庆的老师兼东阁大学士,他们亦要狠狠地喷起来,直到让高拱罢相为止。

    其实高拱所指责的“言官为党”并没有错,这科道言官亦是早已经默默地一起抱团,特别很多科道言官聚拢在徐阶身后。

    通常而言,在一方受到“迫害”之时,其他科道言官通常都会纷纷站出来鼎力相助,何况高拱这次是将矛头指向他们所有人。

    正是如此,在高拱的这番针对科道言官的言论传出之时,高拱已然注定成为众矢之的,处境甚至比林晧然还要不如。

    在林晧然的前途扑朔迷离之时,高拱亦是遭到了科道言官群体的声讨,以胡应嘉为首的言官表现得犹为积极。

    夜幕降临,万家灯光悄然亮起,这个帝都显现着这个时代罕见的璀璨的灯光夜景。

    槐树胡同的徐家比往常更是热闹,只是大多数官员并不可能进得府内,而是仅仅将礼品送到便是离开。

    自从大明换了一位新皇帝后,徐阶自然不用再时常夜值于西苑,而今每日都是按时下衙,回到这一座府邸之中。

    花厅中,这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酒席,杯中呈放的是金华酒。

    身穿灰色长衫的徐阶身上既少了当朝首辅的官威,亦是没有江南第一富的气质,整个人宛如是一个普通的干瘦老人般的形象。

    “元辅大人,我等敬你一杯!”吏部尚书黄光升等核心成员今晚来到了徐府做客,亦是纷纷举起酒杯进行祝贺道。

    徐阶知道他们祝贺的是什么,便是端起酒杯跟着黄光升等人对饮一杯,只是放下酒杯当即透露道:“皇上虽然将林晧然的请辞疏留中,但此事却拖不得太久!”

    “爹,这是为何?林平常涉嫌让先皇致病,事情的性质说重一些,这可是谋害皇上的大罪啊!”徐璠正给旁边的左都御史王廷添酒,闻言便是蹙起眉头询问道。

    黄光升等人知道徐璠说得很是有道理,亦是纷纷扭头疑惑地望向徐阶,却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徐阶用白色的丝巾抹掉沾到胡须的酒水,便是迎着众人的目光无奈地说道:“今日我们在东暖阁议事之时,辽东有军情传来:鞑子在辽东有大规模活动的痕迹,最近恐有重大战事发生,所以林晧然这位兵部尚书不能空缺太久!”

    如果没有这个事情,林晧然复不复职一点都不重要。只是偏偏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辽东那边传来了这个军情,为了稳妥起见自然需要一位兵部尚书坐镇本部,甚至是前往辽东亲自主持战事。

    徐璠听到出现这个变故,亦是感慨林晧然的运气很好。

    “元辅大人,咱们大明亦不是非要用林若愚,可以借此机会另择贤能嘛!”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显得浑不以为然地道。

    黄光升和王廷听到这个提议,脸上很快浮起了一抹苦涩之色。

    徐阶将白色丝巾放下,却是进行反问地道:“克柔,那你说说,现在京城谁人能够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若是兵部尚书空置要急于填补,自然是兵部左侍郎赵炳然!”胡应嘉按着官场历来的规则,当即便是回应道。

    旁边的工部左侍郎张守直听到这个人选,当即轻轻地摇头道:“胡大人,且不说赵炳然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功绩,现在他已经转投高拱和郭朴,恐怕不会接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哪怕他真接下兵部尚书的位置,亦是很难让人信服,大家还是会呼吁林若愚回来主持大局!”

    在当下的大明朝,如果说当年的杨博对军事还有些指手画脚的资格,但随着林晧然凭借着山竹滩大捷崛起,整个大明朝廷已然是没有第二个人敢抢林晧然的兵部尚书了。

    特别是在辽东战事随时打响的关键时刻,更需要林晧然归来主持大局,而不是像赵炳然这种没有太显赫战功的兵部左侍郎。

    “京城这么多官员,难道当真找不到一个能取代林若愚的人选了吗?”胡应嘉亦是意识到问题没有自己想象般简单,却是不由得嘀咕道。

    徐阶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亦是淡淡地说道:“论到军事才能,现在京城没有一人能跟林晧然相提并论,亦没有人能比他呆在兵部尚书上更让人安心!皇上在得知辽东军情后,虽然同意将林若愚的请辞疏留中,但仅是给三天的期限!”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却是想要用这个案子拖着林晧然,进而在其他方面继续施压于林晧然,最终达到逼得林晧然致仕的目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偏偏蒙古人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却是打乱他的整个计划,让到他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

    “三天期限,那该如何是好?”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第2040章 串

    黄光升等人亦是意识到计划被打乱,便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想知道徐阶有什么对策。

    徐阶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般道:“虽然咱们现在对付林若愚不能再用慢刀子割肉的办法,但还是可以让案子迅速地审定下来,三天内便能给林平常定罪了!”

    “刑部尚书朱衡是林晧然的人,他会不会故意拖延时间,起码让三日内结不了案?”张守直当即暗自一喜,旋即又是担忧地询问道。

    随着林晧然的羽翼丰满,不仅有着诸多的同年和门生,而且在一些重要的位置亦是有了他的人,而朱衡正是林晧然力荐的官员,现在跟林晧然走得很近。

    黄光升等人亦有这一层的担忧,不由得又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徐阶轻呷一口酒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道:“此案并不是交由刑部负责,由于案子关系甚大,皇上已经着令由李春芳和郭朴一起调查此案!”

    黄光升等人听到是交由两位阁老一起调查此案,虽然微微感到一阵意外,但似乎亦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已经事涉皇家的大案。

    “元辅大人,郭朴会不会从中作梗呢?”胡应嘉知道郭朴跟林晧然早已经结成联盟,不由得进行揣测地道。

    徐阶将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很肯定地摇头道:“此事由皇上和我们盯着,如果郭质夫真敢搞什么小动作,那么他亦得跟着林晧然一起离开朝堂。

    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林晧然已经深陷其中,他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哪怕现在换了一位新皇,他仍然要牢牢地掌握这个朝堂,林晧然、高拱和郭朴其实通通都得离开。

    “不错,量他郭质夫亦不敢搞什么动作!”王廷听到徐阶如此的自信,亦是十分乐观地附和道。

    黄光升等人纷纷点头,对当前的形势显得十分乐观。只要他们借助这个案子除掉林晧然,剩下高拱和郭朴所组建的北党根本不足为虑,必定能够再将这两个人撵走。

    想到当今圣上的懒散,而今他们徐党即将全面把持整个朝局,大家亦是纷纷端起茶杯痛快地饮了起来。

    徐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抬头见到自己得意门生张居正显得愁眉不展的模样,便是用丝巾抹了抹嘴,显得温和地询问道:“太岳,不知你有什么看法呢?”

    黄光升等人听到徐阶问计于张居正,亦是纷纷举起了筷子,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张居正。

    却见张居正跟着以往那般注意着仪容,腰间还挂着一个香袋,活脱脱的一个中年美男子形象,只是身上无形中增加了一些威严。

    礼部衙门最近出现了一场大动荡,原礼部左侍郎潘晟致仕,礼部右侍郎丘岳接任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而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居正升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由从五品的翰林院学士一举升任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自然算是超迁,但张居正作为潜邸旧人和隆庆的老师,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张居正坐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算是正式从大明官员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明王朝的一位高级官员。特别他既是当今首辅的得意门生,又是隆庆的授业恩师,今后入阁已然不是什么难事。

    随着他踏上这个位置,大家心里都清楚张居正已经被徐阶视为接班人来培养,已然是李春芳后的下一任首辅,亦是他们徐党将来的党魁。

    正是如此,张居正在徐党的地位悄然拔高,哪怕吏部尚书黄光升亦是不敢小瞧于他,说的话无疑更具份量。

    张居正将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放下,在徐阶面前并没有丝毫的傲气,显得目光真诚地拱手道:“师相,学生觉得林若愚聪慧过人,其智谋更是举世罕见。虽然咱们这一次打了他措手不及,但他必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学生以为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咱们还得小心提防于他!”

    或许是一直身处低位的原因,他反而能够将朝堂的情况看得更清楚。虽然这些年朝堂的斗争不断,哪怕他老师坐在首辅的宝座上已经将近五年,但收获最大的其实是林晧然。

    不论朝堂斗得如何厉害,林晧然一直都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仕途是步步高升,而今更是官居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在他权势越来越大的同时,他身边慢慢地聚拢了大量的追随者,特别还主持了前年的会试,悄然组建实力不容小窥的林党。

    一位如此厉害的人物,哪怕他这边布局得再如何天衣无缝,但林晧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寻找一个破解之法。

    虽然他亦觉得林晧然的这个困局简直无解,但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于他:林晧然并不是一般人,他们想不到的破解之道,却是未必难得住以有三步一算之称的林晧然,那个能够抛出刁民册的治世奇才。

    徐阶对张居正的意见很是重视,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望向旁边的徐璠。因为他亦是提防着林晧然,故而将监视林晧然的工作交由徐璠负责。

    徐璠亲自给钱邦彦倒酒,显是浑不以为然地回应道:“林若愚今日就在府中哪里都不去,哪怕他不肯坐以待毙,他亦得束手无策!”

    “呵呵……此事的症结在宫里!林若愚即便再厉害又能如何,他总不能将手伸到宫里吧?”钱邦彦向来不喜欢张居正,便是唱起反调地道。

    黄光升等人原本亦是担心林晧然的小动作,只是听到钱邦彦这番言论后,不由得轻轻地点头。林晧然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但哪怕他的权势再大,亦不可能将手伸到宫里。

    “钱大人分析得在理,是我多虑了!”张居正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加上他只是一种无端的揣测,便是主动向钱邦彦进行施礼道。

    钱邦彦显得得意地瞥了一眼张居正,伸手轻捋着一小撮雪白的胡须,心里却是对张居正这个后辈更是不以为然。

    徐阶却没有放松警惕,扭头望向徐璠吩咐道:“徐璠,你这些天不仅要盯着林若愚,亦要盯着林平常,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徐璠听到这道命令,整张脸顿时便垮了下来。

    其实当年跟林家兄妹起冲突之时,他曾经派人追踪过林平常,但这个野丫头能转遍大半个京城,而且派出去跟踪的人每次都被一些热心的百姓发现并围殴。

    若是监视林晧然有两个人手便已经足够,但想要监视住那个林平常,恐怕再多十倍都不一定够,而且还很容易会暴露。

    徐阶看着徐璠脸露难色的样子,当即便是厉声地呵斥道:“逆子,为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没有,孩儿照办,一定照办!”徐璠打了一个激灵,当即连连表态地道。

    黄光升等人并不知道徐璠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看到事情已经安排妥当,酒桌很快处于欢乐和谐的气氛之中。

    特别想到对手很快会连续遭到重创,在推杯换盏之时,他们的心里已经在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了。

    第二天上午,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林府的后花园显得春意盎然,花圃中的名贵花草已经重新焕发出生机,那个小池亦是出现了鲤鱼的身影,池边的垂柳随风摇曳。

    身穿着黑色居家服饰的林晧然正坐在凉亭上,整个人显得全神贯注的模样,正跟着王稚登围着石桌下棋。

    孙吉祥的白发已经过半,亦是坐在旁边观棋,却是发现步入中年的王稚登棋风充满着年轻的锐气,而林晧然则是表现出一份成熟和稳重。

    在经过一番激烈厮杀后,王稚登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虽然自己的黑子占据不少地盘,但只能丢下棋子认输道:“东翁深不可测,王某人甘拜下风!”

    林晧然亦是将棋子放下,亦是谦虚地回礼道:“诚让!王先生过誉了,我亦是侥幸得胜而已!”

    孙吉祥在旁边的石桌刚好泡出一壶新茶,便是招呼着两人坐过去,同时给两人的茶杯倒了香气扑鼻的茶水。

    “好茶!”王稚登浅尝一小口,当即便是称赞道。

    孙吉祥看到王稚登如此反应,亦是面带微笑着感慨道:“托东翁的福,咱们二个差不多是要尝遍天下的好茶了!”

    “幸得你们好茶,若是跟吴道长爱酒,那我可奉陪不起!”林晧然并不急于品茶,而是望向不远处晒太阳的吴道行进行打趣地道。

    吴道行的日子跟以往一般,整个人仍然显得很邋遢,一直流窜于林府等人家的厨房中,腰间总挂着一个装着酒水的葫芦。

    有时候他觉得日子太过无趣,还会跑到街边给普通的百姓看面相,凭着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亦是得到了一个“吴神仙”的称号。

    今天他亦是来到林府厨房蹭饭,看到这里很热闹的样子,便让林金元给他送来一张竹椅,在这里酒足饭饱后亦躺在这里晒太阳。

    吴道行听到林晧然提及自己,便是睁开眼睛反讥道:“茶醒累人心,酒醉解千愁,你们三个都是看不破之人亏还想笑话老道!”

    王稚登和孙吉祥听着吴道行这番言论,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吴道行的话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他们三人好茶不见得高尚,吴道行爱酒亦不见得低俗,反倒吴道行更像是那个能看破世事的高人。

    林晧然端起茶杯,亦是莞尔一笑,有时他其实羡慕吴道行活得如此的洒脱和自在,而不用受到亲情、金钱和权势等东西的束缚。

    王稚登的眼珠子一转,便是向吴道行直接提议道:“吴道长,东翁今现陷于困局之中,你帮他测一测此次的祸福可好?”

    吴道行晃了晃手中的葫芦,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便是将酒葫芦举起来道:“你得给我打一葫芦好酒!”

    “一言为定!”王稚登早已经见识到吴道行的道行,当即接过酒葫芦并满口答应下来道。

    吴道行扭头望向正在喝茶的林晧然,便是进行提议道:“还是测字吧?”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却是有心想要拒绝。他倒不是不相信吴道行,亦是知道吴道长有一点本领,但他不想事事都听从天命。

    “东翁,你便写一个字,让吴道长帮你测一测祸福吧?”孙吉祥很是利索地取来纸笔,眼睛显得殷切地说道。

    林晧然迎着孙吉祥殷切的目光,却不想拂了二人的好意,便是接过纸笔,抬眼见到挂在凉亭檐上的一串银铃铛,便是端正地写下了一个“串”字。

    王稚登看到字写好后,将酒葫芦夹在腋下,便是将写好的字亲自送到吴道行面前。

    吴道行看到带着墨香的“串”字,脸上先是露出认真的神色,而后侃侃而谈地道:“串,你若是有心写之,这便是一个患字,证明你正处于忧患之中,此劫反倒是过不了。只是你刚刚是受他俩起哄,所以是敷衍写下此字,故而这个串字要遵循字面进行拆解。两口生是非,而你一笔破之,特别这一竖浑然有力从上而下!”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接着说道:“你虽身处困局,但宛如这最后一笔般,实则已经是成竹在胸,故是你此次定然能够化险为夷!”

    这……

    王稚登和孙吉祥不由得一阵愕然,然后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正是这时,林武来到这里并恭敬地拱手道:“十九叔,我已经安排妥当!”

    “有劳吴道长替我解字了,我虽有点想法,但亦不敢成竹在胸!”林晧然对吴道行回应,而后又是拱手道:“我先到一趟刑部,你们三个随意!”

    王稚登和孙吉祥看着林晧然突然离开,却是不知道林晧然究竟想到了什么对策,为何会突然选择前往刑部衙门。

    吴道行发现王稚登朝着他望过来,便是两手一摊地道:“我只懂解字,但测不到他具体的化解手段,你们还得问他才是!”顿了顿,便是对着王稚登催促地道:“你还愣着做甚,快去给我打壶好酒回来,我下午还得带着我的徒儿给定国公看一看他家的风水呢!”

第2041章 大局已定?

    二月底的清晨透着一丝凉意,三天的期限眨眼已经过去了。

    京城的官员渐渐习惯上早朝的光荣传统,而隆庆虽然懒政,但亦是偶尔叫停几次早朝,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尽职的好皇帝。

    天刚蒙蒙亮,京城的近千名文武官员便陆陆续续来到紫禁城门前广场,在鸿胪寺官员的指挥下有序地站好队伍。

    身穿蟒袍的徐阶跟着往常那般乘坐轿子来到紫禁城门前,在百官的见礼声中,显得如沐春风般地走到了最前头。

    他今天的心情显得很好,面对主动打招呼的李春芳和郭朴当即温和地回礼,对站在另一旁显得无动于衷的高拱亦是主动打了招呼。

    他面对高拱的时候,脸上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但心里却很是清楚:不说高拱一直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单是一直自己唱反调,他就已经容不下此人。

    高拱倒不清楚徐阶心中所想,只是面对主动打招呼的徐阶亦是只能回礼,而后便将郭朴拉到一旁说事。

    由于他捅了科道言官的马蜂窝,现在他的日子亦是不好过,这些科道言官如同疯狗般轮番上疏,已然是要逼得他辞官离朝。

    他本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徐阶,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帮科道言官更加不能轻意招惹,为此他亦不得不找郭朴商量等会如何面对科道言官的公然发难。

    李春芳来到徐阶身旁,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心虚,亦是压低声音道:“元辅大人,事情都已经按你的吩咐办妥了!”

    “郭质夫没有异议吧?”徐阶面对宫门负手而立,显得满意地询问道。

    李春芳警惕地望了一眼那边说悄悄话的郭朴和高拱,便是继续透露道:“他没有异议,说让我按着调查的结果上奏即可!”

    “甚好!”徐阶望向即将开启的宫门,眼睛当即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道。

    这些天以来,他亦是按着计划布局一切,暗暗地推动案子的发展。只要在今天的朝堂上敲定林平常的罪责,那么林晧然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令到他大为安心的是,林晧然这些天不仅没有干预查案,甚至都不曾外出一步,似乎天真地以为皇上会法外开恩。

    正是这时,后面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不知是谁来得这么晚还如此的高调,只是转身望过去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地愣住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林晧然,只见身穿着一品绯红官服的林晧然风采依旧地走来。

    这……

    在场的官员看到林晧然突然间出现,先是不由得微微一愣,但很快都主动向这位高高在上的阁老进行见礼。

    虽然林晧然已经上疏请辞,更是身陷妹妹的案子之中,但他终究还是大明朝的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这前来参加早朝并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事情放在以前,或许会给很多人诟病林晧然上疏请辞并不走心,只是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的出现似乎亦是情理之中了。

    只是不管林晧然的将来会如何,但此刻还是当朝的大佬,故而绝大多数官员亦是保持着那一份恭敬之心。

    林晧然对着施礼的官员微微颌首,来到最前头主动向徐阶拱手道:“元辅大人,您早啊!”

    “若愚,老夫还以为你在没得到皇上答复前,便不会前来上朝呢!”徐阶没有想到林晧然会突然间出现,很快便恢复如初般地调侃道。

    林晧然面对徐阶的绵里藏针,亦是抛出正当理由进行回应道:“下官已经在家中等了三日,而今担心积压诸多政事于国于民不利,却是不敢不来啊!”

    “朝中能人辈出,林阁老纵使缺席几日,恐怕亦是不打紧的!”徐阶看到自己的招数被如此轻松地化解,却还是忍不住继续藏中藏针地道。

    郭朴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两人才一个照应竟然就已经火药味十足,等会必定会上演更激烈的龙虎斗了。

    “若朝中真是能人辈出,我跟元辅大人一起辞官让贤,便不用再被人在背后指责我们尸位素餐了!”林晧然顺势而为,显得话中有话地回应道。

    徐阶的笑脸当即一僵,突然发现自己是找错了挖苦的对象。

    论到这毒舌的能力,自己还真是只能欺负高拱那种耿直之人,还真不是林晧然这种肠子宛如迷宫般狡诈之人的对手。

    徐阶知道林晧然在挖苦自己的不作为,当即变得忧国忧民般地朝着西苑拱手道:“先皇昔日叮嘱于我,一定要好好地辅助新皇。今皇上初登大宝,尚需我等老臣辅之,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莫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谁会信你这番鬼话,分明就是你自己杜撰的!”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乍不说皇上传位于你呢?”

    ……

    面对着徐阶抬出嘉靖的“临终嘱咐”,周围的官员纷纷投去了白眼。只是他们心里纵使有一万个不相信,但嘉靖现在已经死了,此事可谓是死无对证。

    林晧然对徐阶的无耻早已经心知肚明,但亦不好指责他话中的可信度,便是淡淡地说道:“那真是可惜了,今后我们若是不做出一些政绩,恐怕还得给人有背后指责尸位素餐!”

    “我已经跟皇上言明,这治国还是要秉承圣君贤臣,只要我们力争做一个贤臣便足矣!”徐阶不愿意被林晧然牵着鼻子走,便是再度重申道。

    他跟林晧然的政见可谓是截然不同,他更喜欢遵循无为而治的思想,让大明的百姓休养生息或自生自灭,自己对下面的官员宽容一些,守好自家的二十多万亩良田便已经足够了。

    至于今后就更加可笑了?林晧然竟然还不自知,他已经没有今后了!毕竟现在大局已定,哪怕林晧然等会在殿上再如何能言善辩,那亦不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城楼的钟鼓声骤然响起,左侧的掖门徐徐地打开,上早朝的时点终于到来了。

第2042章 亦有本奏

    随着宫门打开,近千名官员从城洞中走进紫禁城。

    紫禁城的占地很大,但布局跟京城的宅子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外,呈现在眼前的开阔地带可等同于前院,接连的三大殿则等同于会客厅,后宫自然是后宅了。

    鸿胪寺官员一直在维持着队伍的秩序,亦有专门的监察御史盯着百官的举止和妆容,让到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在他们来到这里不久,隆庆帝亦是从后面出现,而后走上了那个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众官员当即便是跪迎。

    正是这种山呼万岁的声音中,身穿龙袍的隆庆帝打着哈欠坐到龙椅上,显得无精打采地开启了他一天的皇帝生活。

    世人都羡慕他这位皇帝,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仅仅是三个月的时间,他对这个皇帝的宝座已经心生厌倦。

    “有事上本,无事退朝!”

    宛如是千篇一律般,黄锦的声音在这个金殿中响了起来。

    哪怕大明管理着两京十三省,但每日重复地上早朝,亦不见得天天都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且这早朝历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形成决议的地方。

    只是哪怕没有重要事情要商议,但这金銮殿上却从来都不乏争吵的声音,而今更是有着一场惨烈的争斗要上演。

    殿中的官员都是精明之人,早已经察觉到苗头,便是纷纷望向了最前面的几位阁臣,却是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臣有本奏!”

    李春芳跟着徐阶交换了眼色,而后又望了一眼郭朴,便是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份奏疏,然后手持奏疏站出来道。

    来了!

    在看到李春芳站出来之时,殿中的官员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却是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上演,而林晧然很可能会在今日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这个朝堂。

    隆庆的精神仍然不是很好,似乎没有任何觉察般,接过那份呈交上来的奏疏,便是打着哈欠道:“李爱卿,请奏事!”

    “臣跟郭阁老经过多番查证,皇上当年用过潘茂名食谱后,腹中出现隐疼的症状,这确是……实情!”李春芳进行汇报道。

    众官员纷纷地望了一眼徐阶和林晧然,对于这个结果可谓是在意料之中,徐阶的那份密札可谓是一个铁证。

    只是这个事情得到有效的证实,那么林晧然离深渊无疑更进一步,而离掉下深渊仅仅剩下一步之遥了。

    林晧然将李春芳的调查结果听到耳中,只是他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显得无动于衷。

    隆庆先是扭头望了一眼站在殿中的林晧然,而后对着李春芳进行询问道:“潘茂名的食谱是否真让父皇致病呢?”

    此言一出,众官员纷纷将目光落到李春芳的身上,不少官员更是紧张地咽起吐沫。

    李春芳扭头怜悯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后恭敬地施礼道:“回禀皇上,臣跟郭阁老一起翻阅当年的记载!皇上采用潘茂名食谱几日后,身体感到不适,为此亦是传召了太医!”

    “太医怎么说?”隆庆不由得重视着这个事情,当即便是进行追问道。

    殿中的官员知道来到了关键时刻,亦是纷纷望向李春芳,很多人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李春芳便是抬起脸显得诚恳地回答道:“太医问诊之后,当时便断言皇上的病情是由潘茂名的食谱所致,让皇上即刻停止服用此食谱!只是此事之后,皇上还是犯病,直至去年底驾崩!”

    “先帝当真是被这食谱所害啊!”

    “林巡按虽是无心,但难逃其咎啊!”

    “此事涉及先皇,万万不可姑息啊!”

    ……

    殿中和殿外的官员听到这个调查结果后,当即犹如是炸开了锅般,便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罪魁祸首林平常,亦有很多人朝着林晧然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这个调查可谓已经是铁证如山,正是因为那个食谱才让先皇致病。林平常必定要被朝廷问罪,那他这位哥哥亦是要受到牵连,朝堂自今日将再无林阁老。

    怎么会这样!

    高拱一直是站在林晧然这边,只是听到这个调查结果,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同时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后面议论的声音听到耳中,只是整个人仍旧是无动于衷,落在很多官员眼里无疑已经是不知所措了。

    徐阶看到一泼脏水狠狠地泼到林晧然身上,眼睛再无掩盖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

    隆庆对林晧然的观感还是不错,只是事情涉及到自己父皇的病情甚至是死亡真相,亦是同情地望向林晧然道:“林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众官员纷纷望向了林晧然,只是他们很多人的眼睛中却是带着一份怜悯。

    谁能想到,这位如日中天的林文魁,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结果却受到妹妹所累,彻底败在了徐阶的手里。

    偏偏地,这种失利还不是暂时性的,林晧然沾上这种污点将不可能再有起复的机会,这个大明朝自此再无林阁老。

    林晧然面对着隆庆的询问,却是在百官同情的目光中,取出一份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奏疏朗声地道:“皇上,臣亦有本奏!”

    这?

    他要做什么?

    他还想唱哪一出?

    众官员看着林晧然不按常理出牌,看着他这个时候还想通过上疏的方式转移眼线,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阶原以为林晧然会乖乖接受失败的结果,却发现林晧然终究还是年轻不服输,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要反抗。

    隆庆本以为只有自己常常牛头不对马嘴,但面对着林晧然突然选择上书,还是让黄锦取来奏疏,而后宛如明君般地地说道:“呃,林阁老,你请奏事!”

    “臣上这道疏要弹劾……徐阁老!”林晧然先是顿了顿,而后显得石破天惊地道。

    此话一出,令到殿中的官员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纷纷瞪大眼睛望向了林晧然,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弹劾徐阶。

第2043章 锋芒

    官场历来讲究和光同尘,哪怕双方争斗得如何厉害,通常都会保持着表面的和睦。

    毕竟他们都是处在这个时代的统治阶层中,哪怕他们争斗失败亦能回乡成为一方领袖,却是犯不着结下太深的仇怨。

    偏偏地,面对这一位被大家尊称为“贤相”的首辅,林晧然不仅悍然出手,而且都没有指使手底下的人替他出战,而是直接站出来将矛头指向了当朝首辅。

    这……

    高拱听到林晧然要弹劾徐阶之后,亦是瞪着眼睛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他对徐阶的不作为和阴险历来都极为不屑,亦是在内阁几次公然翻脸,但却从来没想过会在殿上公然弹劾徐阶。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确实要逊于林晧然,林晧然在内阁的低调并不是恐怕于徐阶,而是林晧然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内阁那种无谓的争执上,其实比他更有胆魄将徐阶拉下马。

    啊……

    徐阶正在得意洋洋地捋着银色的胡须,突然看到林晧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他,却是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更是不小心扯下了几根胡须,疼得他当即龇牙咧嘴。

    郭朴和李春芳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虽然他们在嘉靖朝就见识到林晧然“单挑”徐阶的伟举,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的隆庆朝亦是如此。

    隆庆反倒是最为平静的那个,只当是两位官员的普通争吵,先是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呃”的音符,而后认真地询问道:“林阁老,你因何要弹劾徐阁老呢?”

    众官员在惊愕之余,亦是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很是困惑林晧然打算如何攻击徐阶。

    虽然徐阶这些年不作为,但并没有犯下什么大过错,更是有着“贤相”的美名,按理不可能有什么把柄给林晧然抓到。

    徐阶扯断胡须疼了一下,这时亦是愤愤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只是想到自己那二十多万亩良田,心里还是微微感到一阵心虚。

    林晧然抬头望向隆庆,当即将自己弹劾的内容抛出来道:“启奏皇上,徐阁老构陷舍妹平常所献古籍中食谱是引先皇染疾的根源,此举不仅是对臣及舍妹的恶意栽赃,更是为了营救……他所荐术士王金、刘文彬等人而采用的计谋,还请皇上明察!”

    咦?

    殿中的众官员听到林晧然所谓的弹劾的内容后,脸上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纷纷扭头望向了徐阶。

    林晧然并没有扩大战场,在面对徐阶的攻势之时,却采用了以针锋相对的策略,将林平常的案子直接引到了阴谋论上。

    这种应对之策无疑很是高明,但前提林晧然能够摆出足够的证据,不然不仅无法对徐阶形成重创,而且并不能洗清自己的罪责。

    徐阶当即意识到林晧然的企图,当即选择撇清自己道:“林阁老,你莫要在这里含血喷人!你妹妹所献食谱引先皇染疾,此事因刑科都给事中徐公遴而起,跟老夫全无干系!”

    “徐阁老,若不是你私底下透露,你的门生徐公遴又如何能得知此事呢?”林晧然发现徐阶确实比想象中要狡猾,却是进行嘲讽地道。

    徐阶虽然知道事情其实经不起推敲,但还是缄口否认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妹妹既然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便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你莫要为了清洗你妹妹而在这里胡乱攀咬老夫!”

    众官员听着徐阶这番听起来似乎很理直气壮的话,却是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这个事情摆明就是出自徐阶的授意。

    站在后面的徐公遴亦是站了出来,却是附和着徐阶道:“林阁老,此事跟元辅大人无关,而今已经证据确凿,纵使你百般狡辩亦是徒劳!”

    “你们所说的证据,不过就是徐阁老那份密札吧!”林晧然却是冷冷一笑,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便是在殿中朗声念起来道:“四十三年十二月八日,先皇腹疼难忍,再三日不见好转;四十三年十二月十八,先皇呕吐不已,连吐月余方有好转;四十四年正月十五,先皇茶饭不思,当月饭量不及平日三分之一;四十四年二月初二,先皇卧床不起!”

    李春芳听着这些详尽的记载,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旁边事不关己般的郭朴,已然是郭朴透露给林晧然的。

    “呵呵……这不正是因为先皇误用你妹妹的食谱所致吗?”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听着林晧然朗读的内容后,却是幸灾乐祸地说道。

    众官员亦是纷纷不解地望向林晧然,却不知林晧然这次“不打自招”究竟是唱哪一出,这无疑更加佐证病情起源于食谱。

    林晧然向隆庆请示后,便让他的两名弟子王军和蒙诏一起将一锅粥和一坛丹药送到殿中。

    李春芳和郭朴看着动静如此之大,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仍然不知道林晧然要唱哪一出,倒是徐阶蹙起眉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转身扫过众官员,最后将目光落到钱邦彦身上冷声道:“钱侍郎,你是跟我林某人有仇,还是当真如此无知?先皇按照那张食谱仅食用四日,但却是一直服用王金等术士所炼制的丹药,吃到呕吐不止,甚至是卧床不起,仍然在服用丹药。你们都是本朝的栋梁之材,难道当真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吗?”顿了顿,他指了指这里的粥和丹药对众人道:“这里有用潘茂名食谱熬制的泥丁粥,亦是王金等术士所炼制的丹药,如果你们当真以为先皇的病是潘茂名食谱所引起,还请今日退朝先服用一颗灵丹再行离开!”

    声音不大,但却足够传遍整个大殿,更是传到了殿外的官员耳中。

    丹药还是潘茂名的泥丁粥?

    众官员在面临这个选项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潘茂名的泥丁粥为何如此土气,但心里已然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想法。

    哪怕徐阶这边已经“证据确凿”,他们却是断然不会吃用丹药,而是食用潘茂名这种充满土气的粥,哪怕腹中会感到一阵隐疼。

    “食谱仅是四日,若是说是病源太过牵强附会了!”

    “皇上的丹药可是一直不停歇,这不是明摆着害之更甚吗?”

    “要吃你们去吃,我绝对不会服用那些丹药,当年严阁老服丹便差点死掉了!”

    ……

    众官员亦是发现确实是陷入了思维的误区,便是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心里的那把称亦是悄然地偏向了林晧然。

    嘉靖吃那所谓的泥丁粥固然产生了腹疼感,但比这仅是四天的泥丁粥,嘉靖却是一天都不间断地服用这些术士所炼制的丹药。

    两相比较,所谓的泥丁粥或许只能算是一个巧合,却是被徐阶故意夸大的产物,先皇的病因已然是来自于常年所服用的丹药。

    左都御史王廷看到形势不对,当即站出来控诉道:“林阁老,先帝是因食用你妹妹所呈食谱后开始染疾,此事更有太医院太医佐证实病源便是食谱,此事早已经铁证如山!”

    高拱听到王廷这个指控,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个案子还涉及到太医的证词,不由得担忧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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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