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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00章 惩恶扬善

    回到酒楼内,这里的大厅仍然热闹非常,空气飘着肉香和酒香。

    一帮士子点了满满一桌的佳肴,看到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便是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中年士子将杯中的酒倒掉,当即进行提议道:“此雪来得当真是时候,咱们不妨以此雪景为诗,借诗明志可好?”

    “好,甚好!”旁边的几个士子已然是吃饱喝足,便是纷纷附和道。

    林晧然想到的是今晚气温会继续下降,想到流落到京城的流民会冻死更多,不由得心烦意乱地对着张虎命令道:“将他们都轰出去!”

    张虎听令,当即便是将那帮士子给轰了出去,其中的一名举人还要叫嚣,结果有个士子酒醒认出林晧然,慌张地拉着同伴逃离。

    大堂中有火盆,林平常宛如一个细心的姐姐般,接过掌柜亲自送来的米粥,便为着婴孩喂了起来。

    她鼓起粉腮吹掉米糊的热气,对着一旁的掌柜又是吩咐道:“你去烧热水,等等要为她洗澡,这样才能舒通筋血!”

    掌柜当即吩咐阿发前去,显得恭恭敬敬地听候吩咐。

    林晧然看到婴孩正是贪婪地吃着米糊,悬着的人终于放下了下来,突然发现自家的野丫头对这种事情极为老道,却是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我救过呀!很多地方发生灾情的时候,不仅大人会饿死,小孩也会挨饿的!你是不知道,像去年的滁州大地震,若是真给胡家那样哄抬米价,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呢!”林平常头亦不抬地喂着婴孩,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听着这个解释,突然间沉默了。

    一直他都责怪自家的妹妹贪玩而整天不着家,只是却不知道这些年她所做的事情远胜很多人。不说当年的广西救灾,像是滁州的事情,包括他在内都将目光放在扳倒胡松的战绩上,殊不知她为滁州百姓除害更值得称颂。

    哪怕是自诩爱民的他,面对饥寒交迫的婴孩却是束手无措,但自家妹妹却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

    外面的雪仍然在下,但这里的炭火越烧越旺,让这里显得很暖和。

    酒楼中的食客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却是不怕发出声响,倒是十分关切地频频观察着婴孩的状况。

    林平常给婴孩喂了米粥,接着又喂了一些羊奶,然后替这个婴孩洗了一个热水澡。

    从冰天雪地的竹筐来到这个温暖如春的地方,这个婴孩亦是甜甜地进入梦乡,只是她的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戚,偶尔发出几声不标准的婴啼,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哭声跟哇叫相似。

    林晧然很久没有这般紧张过了,当看着这个婴孩睡着,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林平常让张虎在附近找到一户好人家寄养,那对夫妇早年受恩于林平常,得知事情的原委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虽然他们一再推辞,但林晧然还是让林福给这对夫妇塞了银两,并且保证每三个月给他们送去抚养的费用。

    在忙完这些事情后,外面的天空已经昏暗下来,不过雪已经停歇。

    林晧然在离开的时候,看到掌柜正在门口免费向难民派发馒头。只是看着长长的队伍,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特别很多流民在雪地里光着脚丫,他的心里久久无法释怀。

    林平常注意到这些,亦是叮嘱了张虎几句,打算动用联合商团的财力赈济这些流民。

    落在街道上的新雪还没来得及扫除,马车沿着直街而回,外面的车轱辘发出转动的声响。

    林平常此次没有拍马而归,而是陪着林晧然坐在车厢中,因为她已经感受到自家哥哥情绪低落。

    在行驶途中,她忍不住地说道:“哥,现在咱们大明的赋税太重了,今年的流民明显比往年要多!如果再这么下去,不说会死更多的人,恐怕真要出大问题了!”

    跟着整个呆在京城的林晧然不同,她这些年太多时候都在地方,已然是将大明百姓生活的状况看在眼里,更是清楚税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亦是如此,她希望哥哥能够重视起这个问题,做一个让她更加自豪的好官。

    “谢谢你!”林晧然深吸一口气,望着她认真地道。

    林平常不由得微微一愣,歪着脖子显得不解地望着自家哥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写满了困惑。

    “哥哥差点就跟那帮人一样,变成——百姓何不食肉糜!”林晧然透起晃起的车帘子,望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的酒楼自嘲地道。

    虽然他一直自谬替百姓着想,亦算是做了一些实事。只是面对徐阶加征三年的提案,他却是一度产生了动摇,甚至打算跟着徐阶做交易。

    只是今天却让他意识到一个残忍的真相:如果他真的同意了这个方案,那么流民真的会越来越多,手里会染上几万、几十万条人命。

    对于他们这些食肉者,多缴一分税算不得什么,但真正落到百姓的身上,这一分税可能就是要老百姓的命根。

    最为重要的是,朝廷的征粮无法做到一视同仁,那么加征亦不可能做到公平,结果必定是那些豪绅大户仍然逃税,而大部分的加征银都得落到普通百姓的身上。

    加征三年的结果是更多的百姓卖儿卖女,最终成为一个在某个角落中默默死去的流民,更多悲剧在这粉饰太平的王朝上演。

    只是军费的问题不该由普通百姓来承担,朝廷的弊病更不该由百姓来承担,不说加征三年,这种加征压根就不应该出现。

    大明财政的症结在那些逃税和漏税的官绅,而不是一直老实交税的百姓,不该继续惩罚老实的百姓而纵容那些官绅。

    一个良好的国度,一个健康的王朝,不该惩治好人而一昧地纵容坏人。

    一念至此,他的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信念,一定要阻止徐阶对百姓的盘剥,继续推进更加合理和公平的刁民册。

    “哥,你以后真得多跟我出去走走,到山东、河南瞧一瞧,我都恨死那些当官的坏蛋了!”林平常看到老哥开始重视起自己的意见,显得疾恶如仇地咬牙道。

    林晧然看着她咬牙的可爱模样,没想到这野丫头这么多年还不改变,不由得打趣地道:“你骂哥哥就罢,为何要骂自己?”

    “我骂的是坏官和坏人!”林平常当即纠正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张疾恶如仇的可爱脸蛋,知道她其实没有错,她一直在坚持做着对的事情,有错的是这个坏人当道的官场。

    他的眼睛变得坚定,便是做出一个决定地道:“你想查谁就去查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左都御史,哪怕捅破了天,哥哥亦能帮你补上!”

    “好!”林平常的眼睛微微一亮,然后仰着下巴骄傲地道:“哥,我虽然没你这么聪明,但我做事也用脑的,不会真傻傻地捅破天!”

    林晧然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像小时候那般伸出手指弹她的额头,而她则是如同小时候那般配合地“哎呀”一声。

    仿佛破除了心结般,林平常一路上说了很多的事情,既有一些好的事情,但亦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宛如当年在长林村的小话痨。

    林晧然则是发现自家的妹妹其实已经长大了,跟着他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一般,她亦是尽着努力地改变这个时代,让到这个时代惩恶扬善。

第2001章 暗涌

    西苑,一场新雪过后,这里平铺了一层白色,亦是增添了梦幻色彩。

    自从嘉靖迁居这里之后,虽然北边还持续着大片的森林风貌,但中央的荒芜之地已经崛起一座新的宫殿群,这里伫立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和祭坛等。

    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宫女和小太监正是穿梭在其中,显得忙忙碌碌的模样,正在维持着这个宫殿群的整洁和照明工作。

    外围的御林军则是严守宫门和巡查各处,捍卫着这里的绝对主权,守卫着大明王朝的皇帝。

    位于宫殿群中央的正是那一座金碧辉煌的万寿宫,此时万寿宫亮起了灿烂的烛火,令到这座宫殿宛如一个发着光的宫殿。

    虽然现在是晚上,但这里终究不是嫔妃居住的紫禁城,却是有着官员出没,一个身穿蟒袍的官员顶着寒风来到了这里。

    经过通禀之后,他跟随着一名小太监进到最里面的寝室,便是传起了一个声音道:“老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边的烛光如炬,整个房间被照得很是敞亮,而宫殿底下的供暖系统正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令人舒适的热量。

    经过一天的试药等待,嘉靖终于是吃上了回春丹,虽然他仍然不能下床走动,但整个人恢复了不少的精神。

    身穿明黄色亵衣的嘉靖正是闭目养神,却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道:“平身!”

    跪在地上的徐阶听得并不真切,不由得抬起头望向站在床前的黄锦,黄锦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进行谢恩道:“谢皇上!”

    嘉靖原本想要坐起来,但发现这丹药虽然让他有了精神,但想要起来却是有心无力,便是无奈地说道:“你替朕乞求的回春丹虽好,但朕的身体仍旧畏寒而痰多,今晚纵有心想向三清道君设坛祈愿,亦是无法成行!”

    “皇上,你现在是元气未复,万万不可劳动也!”徐阶没有想到嘉靖竟然有这个心思,当即忠心耿耿地劝阻道。

    站在床前的黄锦听到徐阶将事情扯到“元气”上,眼睛不由得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皇上哪里是什么元气亏损,分明是这么多年吃的丹药落下的病根,想要根治恐怕还得依靠神医。

    嘉靖显得认可地点了点头,对徐阶宛如知心人般地道:“徐爱卿,若是元气能复全,此乃大幸也!若是此次仍旧不复,又当如何是好呢?”

    这场病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特意派钦差前往安陆取了药,但效果总是一时的,病情却是一直没有得到康愈。

    现如今,他吃了回春丹虽然有所好转,但却仍然不能下床,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担忧。

    “臣日前遣人四处寻求神医,听得山东一地神医献方,人乳之类缓进药可补充元气!”徐阶已然是早有准备般,当即便是回应道。

    人乳?

    黄锦听到竟然是这种东西,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扭头观察嘉靖的反应。不过想到女红和胎盘等都成为药引,这所谓的人乳算不上什么恶心之物,皇上大概是不会嫌弃。

    嘉靖对郎中有着天然的排斥,却是轻轻地摇头道:“那些郎中只懂替凡夫俗子号脉问诊,又岂懂得道家之元气,当今大明能拯救朕,唯有上苍和诸神!”顿了顿,他却是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姑馀殿修了一些时日,何时能够完工?”

    跟着刚刚修的紫宸新宫不同,紫宸新宫是为炼制丹药之用,而姑馀殿则是供奉神灵。

    姑馀殿,此名得益于道教人物的寿仙娘娘麻姑,因为她曾修道于牟州东南姑馀山。因她目睹三次沧海桑田,故而一直被天下人视为寿星。

    虽然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但修道的那颗心却是没有一丝改变,甚至更加的急迫和痴迷,故而今年亦是提出要修一座姑馀殿向麻姑祭祀。

    黄锦对于万寿宫内的工程很是清晰,知道最近的姑馀殿进度缓慢,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徐阶,亦想知道这位首辅作何种解释。

    “回禀皇上,而今大明财政捉襟见肘,加之早前全力修建紫宸新宫,所以姑馀殿的工程有所拖延。以臣的估计,恐怕要明年三月方能落成!”徐阶顿时感到一阵头痛,亦是小心地解释道。

    他自然是希望姑馀殿能够尽早完工,但有些事情亦不是他这位首辅能够决定的。

    紫宸新宫刚刚赶工完成,祾恩殿亦是已经开建,加上承天皇宫的的扩建工程一直不间断,现在的财力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工程全部推进。

    按着嘉靖这般挥霍,哪怕他无私地将松江老家二十四万亩的良田全部卖了,恐怕亦是支撑不起这种烧钱速度。

    嘉靖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显得目光不善地道:“明年三月?徐爱卿,你跟朕十几年了,朕对你一直不薄吧?”

    此话一出,令到整个房间的气温地骤然下降了几分。

    黄锦知道嘉靖喜怒无常的性子,亦是担忧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心里一惊,当即跪在地上表忠心地道:“皇上对臣恩重如山,臣自是效忠于皇上。纵有千难万难,臣亦会想尽办法加快姑馀殿的进度,助皇上早日觅得长生之机缘!”

    却不论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个时候亦是要表露出足够的忠心。

    跟着嘉靖相处这么久,他亦是把握住嘉靖的性子,深知事情能不能办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还是要表露出足够的忠心。

    像早前所修的紫宸新宫,亦是比预订的时间要晚上一些,但建成之时,当今圣上还是赏赐各方,更是给主持这个工程的雷礼加授了“少保”的头衔。

    嘉靖听着徐阶的忠心之言,脸色亦是缓和下来,亦是清楚徐阶的难处,便是推心置腹般地道:“徐阁老,朕知道你这些年比严阁老还要难啊!严阁老干到最后都想着推脱了,但惟有你不负朕!当年不仅替朕修了这一座万寿宫,这几年的宫殿一直不间断,唯有你一直都不曾负于朕,当真是难为你了!”

    这个突然其来的交心,可谓是打得徐阶有些措手不及。

    徐阶终究是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眼睛当即涌出泪水,显得哽咽地回应道:“皇上,臣平生只知忠、孝二字,而皇上既为君父,臣自当一定听从。今幸得皇上荫得三子入朝为官,让到老臣光耀门楣,虽万死亦不足以报皇上万一!”

    这眼泪倒不全然是演戏的成分,毕竟维持皇上的修道事业,他这些年亦是费尽了心思。特别为了削减军费而停止剿匪,结果还被那小子指责不作为。

    现在的这一些付出,却是得到了皇上的表扬,更是将严嵩那个死老头比了下去,让到他这颗早已经麻木不仁的心亦是生起了一份感动。

    至于加紧姑馀殿工程的进度,亦不是什么大事。明年开始朝廷“加征三年”,财政无疑能够有所缓和,再削减一些水利工程,想必还是能够应付得了这些工程开支。

    嘉靖很满意徐阶的这个“君父”之论,只是精神又感到了困顿,便是淡淡地说道:“若无重要之事,便退下去吧!”

    “皇……”徐阶当即想到了加征之事,但旋即想到内阁还没有定论,却是不由得打定了话头。

    黄锦听到徐阶欲言而止,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急忙用另一件事情搪塞地道:“江西巡按成守节此次查抄严氏出功甚多,臣恳请将其调任顺天巡按!”

    “准奏!”嘉靖对这件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是突然想到什么般,便进行询问道:“徐阁老,查抄严家过了这么长时间,账中的二百万两为何还迟迟不见来报!”

    徐阶发现是搬起石头搬了自己的脚,亦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应道:“回禀皇上,严氏赀财散于各地,加之有鄢懋卿、万采之流替其匿隐,按臣应奉查抄,然急不能如数!早前第二笔三十万两赃银已经至京,但边军拖欠日久,亦是被户部用于填补兵饷。若是要将赃银悉数查清,尚需一些时日,还请皇上给按臣多一些宽限!”

    黄锦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这个解释看似合理,但这时间似乎也太长了一些,且不说言之凿凿“朝廷无如我富”吗?

    嘉靖亦是这么一问,只是心里清楚严家那么恐怕没有林润所说的那么多了,便是无奈地抬手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恭敬地施礼,显得有得有失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只是刚刚离开,他便听到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令到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他很享受当下的时局,当今皇上不仅极度信任于他,而且卧病这两年是越来越少插手政务,令到他这位首辅的权柄比严嵩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上若是能够挺过这个冬天无疑是好事,但皇上如果殡天的话,那么他亦得开始为新朝筹备了。

    虽然他已经将得意门生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早前亦是频频向裕王示好,更是赢得各方势力的支持,但却不得不面对大变局后的危机。

    高拱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但性子过于耿直和狂妄,此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只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小子掺和其中,偏偏那小子跟高拱已经结盟,令到他亦是暗暗地头痛。

    若是世上没有这个小子该多好,自己定然能够过得舒心不少,不说现在便能够只手遮天,甚至在新朝亦是能够继续呼风唤雨。

    在走出万寿宫的时候,面对着吹过来刺骨的寒风,他亦是步伐坚定地踏雪向前。是时候图谋新朝,将这些威胁者通通扼杀在摇篮中。

    次日清晨,冬日的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北风从宽大的青砖街道呼啸而过,卷起了散在屋顶或树上的雪花。

    京城官员的官服里面穿得很厚实,亦是纷纷按时前往衙门上衙。

    只是他们绝大多数都坐在轿中,顶着刺骨寒风的是轿夫、护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亦或者是那些勤劳谋生的小商贩。

    户部衙门二堂,跟往常般显得十分热闹,户部十三司的官吏纷纷按时来到这里,令到这院子变得黑压压一大片。

    今年的户部尚书经历了两次动荡,而今坐在堂上主持点卯正是到任不久的葛守礼。

    葛守礼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出身于农家,初授彰德推官,接着调回京城出任兵部主事,而后出任河南提学副使、山西按察使等职。

    得益于跟杨博和黄光升的关系,加上跟徐阶的关系亲近,在高拱入阁之后,他由南京户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

    他年过六旬,有着北方人的体型,亦是充满着儒士的气息,那张长着花白胡须的国子脸显得颇具官威的模样。

    “正堂大人,今日无一人出缺!”山西司郎中刘耀亲自负责点名,而后将花名册递上道。

    葛守礼看着户部衙门的官吏近半个月都保持着如此敬业的风气,跟人浮于事的南京户部衙门稍微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接过花名册,亦是不吝惜地表扬道:“甚好!户部有此等良好的风气,若是能够一直保持的话,何愁诸事不顺!”

    “正堂大人,这倒不尽然!一些人光有纪律,却不懂尊卑,做事更是阳奉阴违,此类人还不如趁早滚蛋!”坐在堂下的户部左侍郎徐养正阴阳怪气地说道。

    杨富田等人心知徐养正是在含沙射影他们,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恼色。

    只是他们心里清楚,随着这两位上官到任,户部左侍郎马森调任南京户部尚书,而今的户部衙门已然是改姓徐。

    山东司郎中钱中岳是个直爽性子,便是直接回应道:“部堂大人,下官做事但求本心,如果你说加征三年之事,哪怕闹到皇上那里,下官亦不会同意!”

    “你算什么东西,户部之事由我跟正堂大人商讨即可,又何须你一个郎中同意?”徐蒙正心里当即一寒,扭头望向钱中岳数落地道。

    “林阁老在任之时,亦是听取老夫等人的意见!你既没有林阁老的惊世之才,在户部任期更不及老夫十分之一,我如何就不可说了?”钱中岳的犟脾气亦是涌了上来,显得针锋相对地吹胡子瞪眼地道。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徐养正的痛处,很多户部尚书或侍郎都有户部司职的履历,但偏偏徐养正是新近才任职户部。

    早年因为跟人联合弹劾严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而被贬到云南通海县典史。

    虽然在严嵩倒台后,他的官路一路走高,在出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不到一年,而今则是接替马森出任户部左侍郎,但其户部的履历还是显得苍白无力。

    “钱郎中,你当真要倚老卖老、以下犯上吗?”徐养正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狠厉地瞪向钱中岳道。

    所谓的官高一级压死人,而今徐蒙正既然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又跟着徐阶有着密切的关系,想要弄死一个小小的郎中,可谓是易如反掌。

    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深知钱中岳是受不得委屈,却是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徐侍郎,我在任之时,亦是多番听取钱郎中的建议,你还是收一收你的官威吧!”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道。

第2002章 真正来意

    堂中和院子一共有三百余名官吏,院中的那一大帮吏员最先得知情况,早已经激动地让出了一条宽大的过道。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亦是昔日带领户部创下辉煌的原户部尚书。

    一阵北风吹过,屋顶当即洒下一些细碎的雪屑,正是沸沸扬扬地飘落在院中。

    林晧然穿着一品绯红官袍,腰间绕着玉带,相貌英俊,皮肤白皙,一字浓密的唇须平添了几分成熟,那双犀利的眼睛令人不敢正视。

    他的官靴踩在院中的正道上,脸上显得不苟言笑,正夹带着一股“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稳步走向堂中。

    “林……林阁老?”

    堂中的官员很快发现来人是谁,眼睛既是惊讶又显得激动,特别是被捂住嘴巴的钱中岳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他在户部衙门呆了近二十年,伺候的户部尚书连他都已经数不清,但让他打心底折服的户部尚书,惟有这一位有着惊世之才的林晧然。

    特别是林晧然刚刚那句“我在任之时,亦是多番听取钱郎中的建议”,让他更是生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

    “呵……谁这么大的!”徐养正原本想要瞧瞧是谁如此大的口气,只是扭头望向来人之时,整个人亦是愣住了。

    葛守礼原本端坐在堂上,这时看到林晧然从院中走过来,亦是急忙来到堂下并见礼道:“下官拜见林阁老!”

    虽然他的年纪和资历都在对方之上,但对方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更是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自然是要执下官之礼。

    “拜见林阁老!”

    堂中和院中当即跪下一大片,显得很兴奋地大声地见礼道。

    现在的内阁已经凌驾于六部之上,而林晧然不仅年轻,还如此有声望和能力,已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佬了。

    不说排名第三的郭阁老有着“匿丧不举”的污点,当朝次辅李春芳的才能亦显得平庸,却是不及这位排名第四的林阁老耀眼。

    面对着这么一号大人物大驾光临,哪怕是最为狂妄的户部左侍郎徐蒙正亦是收起那份骄傲之心,显得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

    林晧然保持着阁老的威严,对着葛守礼显得客气地询问道:“葛尚书,无须多礼,本阁可否暂借公座一用?”

    “阁老,您请!”葛守礼哪里敢拒绝,当即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在他出任南京户部尚书之时,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是林晧然,虽然不曾见面,但亦是通过文书等信件打过交道。

    只是他如今登上户部尚书的宝座,而这位却已经是当朝的阁老兼兵部尚书,早前更是取得本朝对蒙古最大胜绩的山竹滩大捷。

    林晧然走向曾经天天主持户部衙门点卯的那张公座,虽然他看到公座跟以前一模一样,但脸上仍然不苟言笑。

    在落座后,他这才对着堂下的众官吏地淡淡地道:“诸位无须多礼!”

    钱中岳等人这才纷纷从地上起来,只是眼睛有着一抹藏不住的兴奋,当看到坐在上面的林晧然,同时亦是生起了一份追忆。

    这……

    葛守礼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暗暗地震惊起来。

    不管谁执掌一个衙门,免不得会培养几个心腹,但如果让到衙门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都拥戴自己,那恐怕是天方夜谭。

    只是现在他所见之处,这帮官吏却是无不显得喜形于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户部尚书一直都不曾换过,这位林阁老才是这里的主人。

    但是林晧然都已经卸任大半年时间了,中间还有一个同样成功入阁的高拱,为何还能得到这么多官吏的拥戴呢?

    林晧然无意向谁展现他的人格魅力,却是沉声地询问道:“诸君都是熟读圣贤书之人,可还记得‘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此为何意?”

    此话一出,却是令到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在场的官员都是进士出身,作为万里挑一的读书人自然是知晓孔圣人这句的意思。不过大家亦是明白,林晧然此话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葛守礼暗暗地叹息一声,自然猜到林晧然是冲着“加征三年”的提案而来,更是明白这个朝堂将会卷起一场风暴了。

    徐养正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林晧然。在早前的情报中,他以为林晧然会同意这个提案,但现在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回阁老的话,此乃圣人的教诲主政者当藏富于民。若百姓富足了,朝廷便会富足;若是百姓都不能富足,那么朝廷自然谈不上富足!林阁老,却不知下官解释得可对?”赵子泉当即站了出来,显得恭敬地回应道。

    林晧然对着赵子泉轻轻点头,便是借题发挥地道:“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只是本阁今日观户部,有的人是知而不行,不仅将圣人的教诲置之于脑后,而且不知报效朝廷!”

    杨富田等人在听到这番言论后,则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户部左侍郎徐养正,因为正是徐养正抛出“加征三年”的提案。

    徐养正原本就不是好脾气,这时亦是站出来语气不善地道:“林阁老就别拐弯抹角了,此番前来是为加征三年一事吧?”

    葛守礼虽然亦是猜到林晧然的来意,但将林晧然的这番言论听到了心里面,这时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一眼徐养正,而后对着大家侃侃而谈地道:“接下来,我谈的正是加征一事!本朝开了全国加征之先河,只是向百姓加征税银,这历来都是朝廷的权宜之策,是朝廷迫不得已才采用缓解财政的手段。只是‘加征三年’,这已经是将权宜之策变成一个常规之策,此举可谓是改弦易辙。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加征三年’此例一开,尔等可知此中后果?”

    这自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一个必然会继续恶化的事情。

    “此例万万不可开!”

    “一旦开了,何时才是尽头!”

    “不错,哪怕日子艰苦一些,咱们也要守好这条底线!”

    ……

    赵子泉等人虽然知道加征三年不可为,而今听着林晧然这般分析后,这才意识到问题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要严重,便是纷纷进行表态道。

    特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加征三年的先例一开,那么后面的继任者在面临财政危机之时,必然还会效仿他们。

    就像当年的大明宝钞一般,正是大明朝廷没能节制住的贪婪,最后让到大明的货币体系崩塌,进而为这个王朝埋下了一大危机。

    葛守礼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亦是渐渐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加征三年固然能够缓解财政问题,让到宗藩禄米能够顺利发放、九边军费不再拖欠和皇上在建宫殿不至于停工,但其中的后果确实不容轻视。

    本朝有了提编银后,令到顺天府的提编银高于正税,而今再开“开征三年”的先例,无疑会让到朝廷的胃口越来越膨胀。

    “林阁老,户部现在财政捉襟见肘,若是不加征收,这银粮又从何而来?”徐养正心里充满着不屑,当即便是反问道。

    林晧然自是清楚财政的问题,便是将目光落到徐养正身上道:“财政困顿,户部自然是要开源节流!本阁老出任户部尚书之初,皇上下令户部从大仓调拨十万两调入内库,当时的情况不比时下户部的情况糟糕。”顿了顿,便是望向在场的众人道:“此事在场的诸位都应该知晓,我当时并不曾提出加征或加派,而是让海瑞到崇文门征税,通过崇文门的税收解决了问题。而后,我跟钱郎中等人反复研究,推出苏杭织造局跟佛郎机人通商等举措增加财政收入,亦是幸得户部上下齐心协力,致使我在任之时,朝廷不曾进行加征或加派。”

    钱中岳等官员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显得鄙夷地望向了葛守礼和徐养正。

    葛守礼听到这一番话,脸上涌起了一个羞愧之色。

    林晧然的目光落向徐蒙正,便是淡淡地说道:“徐侍郎,户部一直缺少银粮,所以才更需要户部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只是你面对户部的财政难题,不想着如何设法解决,刚刚到任就想着加征,而且直接加征三年,你心里可曾有过百姓?”

    “林阁老,不知反对加征三年是内阁的意思,还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徐养正面对着指责,却是针锋相对地反问道。

    林晧然感受到了徐养正的敌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徐侍郎,你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加征三年的提案是由本官及正堂大人提出,若是内阁不同意驳回便是,却不知林阁老此番前来意欲何为?”徐养正心知清楚徐阶的态度,便是有恃无恐地询问道。

    这话无疑是带着一份不尊重,甚至带着几分挑衅,不说杨富田等人怒视徐养正,连同葛守礼都是蹙起了眉头。

    林晧然凝视着徐养正,却是淡淡地询问道:“徐侍郎,你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吧?”

    “难道不是吗?”徐养正自知两人处于敌对阵营,亦是阴阳怪气地回应道。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着在场的众人道:“本阁此番前来说这么多,是让诸位谨记:咱们户部不是混资历的地方,这肩上扛着一副担子!”说着,他望向徐养正严肃地说道:“徐侍郎,本阁原本还以为你能幡然悔悟,但如今看来,你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户部,更不适合担任户部左侍郎!”

    咦?

    杨富田等人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是要对徐养正直接动手,要除掉这一位高高在上的户部左侍郎。

    “林阁老,下官乃正三品的朝廷官员,我的去留恐怕还由不得你作主吧?”徐养正的心里微微一沉,显得硬气地回应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淡淡地说道:“你的去留自然在于皇上,只是你既不懂为皇上分忧,亦不懂理财之法,又不体恤百姓!我作为当朝阁老,岂能容你在户部如何胡作非为,今日本阁老便面圣,请求免掉你户部左侍郎一职!”

    这……

    徐养正的眼睛一瞪,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会如此直接地对他出手,更是特意跑到这里通知于他,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当众打脸。

    凭着林晧然的身份,加上林晧然的理财能力早已经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如果林晧然真的这么做,那么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错,不能由他胡作非为!”

    “我等户部身负重担,岂能加征了事!”

    “我愿意上疏弹劾,不可留此人乱了大明!”

    ……

    钱中岳等官员在听到林晧然的决定后,亦是纷纷进行响应道。

    徐蒙正听着后面如同海潮般的讨伐声音,背脊又是一阵冰冷,知道他是小窥了这位年轻的阁老,更是轻视这位阁老在户部的影响力了。

    林晧然不再理会如丧考妣的徐养正,在临别之时,又是对着钱中岳等人语重心长地道:“诸位,我希望诸位今后能继续为君分忧,为民造富!”

    “下官跟阁老共勉!”钱中岳等人亦是恭敬地回应道。

    葛守礼看着林晧然离开的背景,亦是长叹了一声。

    他终于知道这号人物为何能够年纪轻轻便入阁,又如何能够有着这么多官员拥护于他,确实是一个有着人格魅力的人。

    早前,他还觉得加征三年是一个权宜之策,但现在已经不敢这般认为了。

    现在加征三年固然能让户部的日子变得舒服一些,亦是能够让皇上多建几座宫殿,但却会造成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跟着很多官员不同,他亦是出身于农家,见识百姓过的苦日子。如果有得选择,他心里亦是一百个不愿意推行“加征三年”的举措。

    “十九叔,我们现在是到兵部衙门还是到西苑?”林福掀开轿帘让林晧然坐进去后,便是恭敬地询问去处道。

    林晧然略一沉思,便是做出决定地道:“翰林院!”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是要阻止徐阶推行加征三年,那么就要将舆论给弄起来。只有事情做到一个程度,才能让徐阶投鼠忌器。

第2003章 交锋

    西苑,无逸殿首辅值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蟒袍的徐阶如同往常般处理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由于皇上几乎不再御览奏疏,令到他时下可谓是大权在握。

    他很喜欢票拟这些奏疏,因为从中品尝到权力的味道。

    看到顺天巡按御史孙丕杨弹劾定国公徐延德侵占农田竟然达六千八百亩,若作沉思,便决定票拟罚定国公禄米一个月。

    对于这种世代的勋贵而言,仅仅罚一个月的禄米如同挠痒,想必定国公徐延德亦不可能有太大的异议,甚至是欣然接受。

    定国公是一位受皇上器重的武勋,却是犯不着因为这种小事而得罪对方。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既要懂得塑造自己的形象,处事亦要懂得拿捏分寸。

    徐阶将写好的纸条贴在孙丕杨的奏疏上,现在仅仅罚期数最少的一个月禄米,想必定国公亦是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正是得意于自己的处世之道,结果张四维进来通禀,而后一个身影显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元辅大人,那小子实在是太猖狂了!”从外面进来的正是户部左侍郎徐养正,显得委屈地进行告状地道。

    徐阶知道徐养正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谁,便是不动声色地端起旁边的参茶道:“吉甫(徐养正的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下官按元辅的意思提交了加征三年的提案,只是他今天一大早就来到户部衙门,当着户部衙门所有人的面说要建言皇上免去我的官职!元辅大人,他明知道我是您的人,他此举连您都不放在眼里,简直是狂妄至极!”徐养正将林晧然塑造成一个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意图激起徐阶跟他同仇敌忾地吐着口沫星子道。

    徐阶轻啐了一口茶水,脸色却是微微一沉地求证道:“林若愚刚刚在户部衙门已经公开反对加征三年的提案了?”

    他进入官场这么多年,又在严嵩的手下隐忍了十年,自然不可能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此时他的心里自然不在意徐养正的前程,而是关心起加征三年的提案的成败。

    加征三年的提案表面上是缓解户部的财政,但未尝不是在缓解他这位首辅的压力呢?

    只有户部拥有足够的银子,他才能够应付朝廷的各项开支,亦能够满足皇上修建宫殿的要求,而林晧然等人才没有可乘之机。

    严嵩当年向东南征提编银和提高淮盐税亦是能够增加朝廷的收入,但他却不想采用这些得罪人的方法,而加征和加派无疑是最有效的方式。

    但是如今,事情似乎有了变化,那个最不安分的小子似乎选择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不错,他在户部衙门不仅公然指责我心里没有朝廷和百姓,而且还借‘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来指责我忘了圣人的教诲!”徐养正虽然很失望徐阶的淡定,但还是继续添油加醋地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

    却是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看似年轻,但论智谋恐怕整个朝堂都无人能及。这才刚刚出手,便是直击了要命之处。

    为何他选择内阁统一意见再向皇上请示,正是加征税赋是一种极容易遭人诟病的做法,唯有大家都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方能顺利地实施。

    林晧然已经是看中了这一点,却是抛出了圣人之言“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一举站上了道义的最高处。

    “元辅大人,他不仅反对加征三年的提案,而且说今天便请示皇上免掉我的官职!”徐养正望着默不作声的徐阶,再次进行重申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有徐阶出手才能拯救于他,才能保住他来之不易的地位和权势,不然他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眼望向徐养正严肃地道:“吉甫,你且放心!老夫必定是尽力护你周全,哪怕不能让你留在现在的位置上,亦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断然不会真让你被免职的!”

    这……

    徐养正却是微微一愣,发现他跟徐阶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他的本意是要徐阶保住他户部左侍郎的宝座,故而徐阶却是许诺他不会被罢官免职。

    只是这个结果似乎是他自找的,刚刚为何故意夸大后果说林晧然要免掉他的官职,而不是实话实说,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吉甫,你且先回去等候消息,事情我会处理妥当的!”徐阶显得浑然不觉般,便是淡淡地下达逐客令地道。

    “有劳元辅大人了,下官告退!”徐养正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只好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

    可谓是世事无常,他从南京兴高采烈地前来京城赴任,虽然他对理财是半桶水,但户部左侍郎无疑是一个绝好的镀金位置,是他接来下谋求六部尚书的绝佳跳板。

    只是现实过于残酷,他的位置还没有坐热,结果被人一脚踹了下去,而今很可能又要再度滚出京城了。

    徐养正失魂落魄地离开不久,一个信徒急匆匆地进来,给徐阶送来了一封来自翰林院的书信。

    “宴请翰林院的官员为妹妹庆生?”

    徐阶在各个衙门都已经安排眼线,在翰林院自然亦是不例外,本以为林晧然有什么举动,但看到这开头的消息不由得微微地愣了一下。

    只是他很快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在看到林晧然还给《谈古论今》投稿,脸色当即阴沉地说道:“他当真是铁了心不让我推出加征三年的方案啊!”

    别人可能猜不到,但他又如何不知林晧然打的什么主意?

    林晧然虽然公开在户部衙门抛出:“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但能够搞得人尽皆知自然是《谈古论今》,可谓是一举将事情推到风头浪尖上。

    加征三年的方案的难点从来都不在于能否通过,主要还是这个事情会引起的负面言论,很可能会让他好不容易塑造的“贤相”形象崩塌。

    正是如今,林晧然一旦通过《谈古论今》将他的观点公之于众,哪怕他是当朝手握大权的首辅,亦不得不投鼠忌器了。

    张四维正准备进来换茶,只是看着老师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加上先前听到的事情,知道必定是那位天纵之才给恩师找不痛快了。

    随着他对这个朝堂看得越来越透彻,特别是自己表舅杨博倒台,他知道时下的朝局其实是徐阶和林晧然在龙争虎斗,包括次辅李春芳在内的官员实质都是旁观者。

    临近中午时分,天空突然出现了一轮冬日,正照在这座被白雪所覆盖的古城中。

    北京城街道上的行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哪怕这刺眼的阳光显得徒有其表,但他们的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

    林晧然跟着以往那般,处理完兵部衙门的事务便来到了无逸殿,从兵部尚书的身份就成文渊阁大学士。

    只是他刚坐下没有多久,高拱便从隔壁跑了过来,那张胡子茂密的脸显得幸灾乐祸地道:“林阁老,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啊!”

    随着杨博倒台,加上高拱打起“北党”的旗号,身边已经聚拢了不少北系官员,自然亦是有着他的消息来源。

    林晧然跟高拱相处久了,却是知道高拱虽然说话显得咄咄逼人,但是一个很直爽的北方人,便是端起茶盏道:“我此次是就事论事,而且人家的肚子能撑船,可不会跟我这种后辈一般见识!”

    “那日见你有赞成的意思,为何现在突然反对了?”高拱亦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坐在林晧然对面好奇地道。

    “其中的缘由,昨晚我已经跟郭阁老说过了!”林晧然轻叹一声,亦是将昨日在鼓楼那边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道。

    虽然时间已经隔了一天一夜,但想到巷中那位伟大的妇人,还在竹筐差点冻死或饿死的女婴,心里还是十分的沉重。

    高拱突然变得沉默起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然后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

    自从入阁之后,他一直考虑着如何将徐阶扳倒,如何让徐阶滚回华亭。只是现在听着林晧然说起昨日的见闻,感受到了林晧然的那份爱民之赤子之心,让他意识到自己跟林晧然其实还存在一些差距。

    正是这时,一个阁吏过来通知他们,徐阶召集阁臣举行内阁会议。

    高拱对徐阶一直是左右不顺眼,当即主动表态地道:“你且放心好了,我来对付他,定然不会让他通过提案!”

    “你是小瞧我们元辅大人的城府了,他应该不是跟我们商讨这个提案!”林晧然瞥了一眼高拱,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相信徐阶不是那种不计声名的人,不然这些年的伪装是前功尽弃,甚至会被人翻出他当年跟严嵩沆瀣一气的往事。

    以他对徐阶的了解,徐阶要么就选择默默地淡化这个议案,要么就会设法除掉他这个眼中钉了。

    高拱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一起朝着内阁会议厅走过去。

    李春芳和郭朴都在各自的值房处理事务,在得到通知之时,亦是第一时间来到了议事厅,对着过来的林晧然和高拱打了招呼。

    徐阶是最后一个到来,只是跟着以往的和蔼形象有所不同,而今他整个人显得更具首辅的威严。

    跟着林晧然所猜测那般,他并没有提及加征三年的提案,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情道:“昨晚皇上勒令内阁和工部加快姑馀殿的进度,争取在今年年底完工!”

    “这刚刚赶完紫宸新宫才多久,怎么现在又要进行赶工?”高拱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很是不耐烦地抱怨道。

    徐阶淡淡地瞥了一眼高拱,显得有恃无恐地道:“此乃圣意!”

    郭朴看着高拱还要再说话,便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晧然亦是深知高拱的性子,亦是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色。

    在当今的嘉靖朝,唯有圣意不可违。虽然徐阶说得很是简单,但却是重若万斤,根本不容争辩和讨价还价。

    高拱原本是想怪责徐阶怎么不多劝劝,但亦是意识到这话得罪徐阶不打紧,却是有指责圣上错误的嫌疑。

    现在看到林晧然的眼神,加上听到郭朴的咳嗽声,亦是生生地将吐出喉咙的话咽了回来。

    “元辅,不知你打算如何解决姑馀殿的银两问题呢?”林晧然亦是不敢反驳加快姑馀殿进度的决定,却是直指核心地询问道。

    郭朴和高拱亦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现在大明的财政捉襟见肘,一直都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现在向姑馀殿调拨银两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春芳默默地喝着茶水,却不是他处事淡定,而是他早已经知道徐阶的打算,却是有意避开林晧然的目光。

    “林阁老,大同的军饷恐怕要暂时缓一缓了!”徐阶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温和地回应道。

    林晧然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此刻心里还是生起了一阵失望,便是表示异议地道:“今年征秋粮之时,为了赶紫宸新宫的工期,所以朝廷进行了加征。哪怕现在推进姑馀殿的进度,恐怕还是银子支付大同的军费吧?”

    “咱们做为臣子,不能事事都要皇上督促,此次除了姑馀殿外,显陵祾恩殿的工程亦要加快,力争在明年清明前完工,所以只能暂时拖延大同兵饷了!”徐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打定主意地说道。

    得,这分明就是借机拖延大同的兵饷。

    高拱正要说话,郭朴却是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晧然轻叹一声,认真地询问道:“如此说来,户部今年是拿不出大同兵饷了?”

    “林阁老,论当今天下,恐怕没人有你的生财之能。或许你想一个生财的办法,解决掉大同所拖欠的兵饷,岂不美哉!”徐阶捋着花白的胡须,显得幸灾乐祸地说道。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而后吐出一个字道:“好!”

    徐阶听到这个出乎意外的答案,一个不留神,竟然扯断了几根胡须。

第2004章 及笄之年

    九边的军费每年开支已经达到二百三十六万两,这其中还不包括发放给将士的月粮,可谓是仅次于宗藩禄米的最大财政开支。

    现如今大同的在编将士以及内地调过去的客军总数已经达到十二万之巨,此次的拖欠发生在年中,一共有近二十万两的缺口。

    对于大明朝廷而言,二十万两其实是一笔比较小的开支,但朝廷偏偏愿意花费七十二万两修显陵的祾恩殿,亦不愿意将银两拨付给大同将士。

    虽然大明边军战力低的问题主要在于自身,但跟朝廷种种寒心的做法亦不无关,让到很多将士心里已然是受了委屈。

    当然,倒不全是徐阶及户部不愿意拨付这二十万两给大同军,除了派系间的斗争因素外,最主要还是大明财政确实是捉襟见肘了。

    “他来解决?怎么解决?”

    郭朴和高拱亦是面面相觑,眼睛显得无比的困惑,不明白林晧然有什么底气接下这份差事。若是真有点石成金的能力,这留着二十万两自己用,难道这样不香吗?

    咦?

    李春芳一直觉得将大同兵饷划拨到抢建姑馀殿的做法不厚道,故而一直有意避开林晧然的目光,这时亦是惊讶地扭头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跟那些喜欢胡吹的官员不同,林晧然不仅拥有极高的信誉度,而且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智谋。

    林晧然伸手端起旁边的茶盏,显得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仿佛是接下了一个很简单的差事般。不过这个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又显得那般的高深莫测和运筹帷幄。

    “你当真……呵呵,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同兵饷一事便交由你来解决!”徐阶原本想要再度确认,但转念一想,既然林晧然接下这麻烦事便不能节外生枝,当即脸上笑呵呵地一锤定音地道。

    高拱和郭朴则是担忧地抬头望向林晧然,却是希望林晧然推辞这一个麻烦事,毕竟想要短期筹足二十万两无疑是天方夜谭。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淡淡地望了一眼面善心狠的徐阶,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毅然还是不将这个事情当一回事般。

    这……

    徐阶看着林晧然如此的淡定和自信,心里反而变得不踏实起来,甚至担心林晧然在这个事情里暗藏着对他不利的阴谋诡计。

    他有心想知道林晧然如何解决大同兵饷问题,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知道这小子肯定不会痛快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徐阶一念至此,便是将目光望向了李春芳。

    李春芳自然是知道徐阶的心思,心里已然是暗叹一声,突然怀念起有严讷的日子,而今他亦是只能扮演起忠心小弟的角色。

    还不等李春芳开口,林晧然却已经率先说道:“元辅大人,想要解决大同兵饷,这并非是一件易事。下官这些天恐怕会在外面奔波,在阁中的时间会很少,甚至不到内阁中来,还望批准!”

    李春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时不好再探听林晧然的口气,便是扭头望向徐阶。

    高拱和郭朴则是稳定钓鱼台,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徐阶知道林晧然是不会将具体方案透露出来,且这个事情原本就是他不厚道在先,更是担心林晧然找借口撂挑子,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嗯,你是为解决大同兵饷之事,本元辅自然理解你的苦衷,皇上那边我亦帮你解释!”

    有了这个话,林晧然无疑能够冠冕堂皇地在外面忙碌了。

    其实林晧然在内阁亦没有什么事务,加上嘉靖不管是通信还是召见,通常都仅仅联系徐阶一人。包括次辅李春芳在内,他们四位阁臣并没有太强的存在感。

    “多谢元辅大人体恤!”林晧然虽然知道徐阶大概不会真帮他打掩护,但亦是表示感谢地道。

    “林阁老,大明亦是幸得有你,不然咱们这些人的位置恐怕当真不稳啊!”高拱打了一个哈欠,却是话中有话地大声道。

    李春芳和郭朴自然是听出这是暗指徐阶这位首辅不作为,却是装着没听到般,默默地端起茶盏假意地喝了起来。

    徐阶对于屡次跟他唱反调的高拱是恨之入骨,便是站起来沉声地道:“散会!”

    看着徐阶气愤地离开,高拱整个人显得眉飞色舞,郭朴和林晧然则是面露苦笑,但对这种结果早已经习以为常。

    李春芳虽然作为次辅,但他的资历比郭朴和高拱都要低一些,而且为人很是谦和,亦是客气地向着两人告辞。

    “次辅大人,我妹妹过两天便是十五岁的生辰,若是你能抽得出空来,还请赏脸前往联合酒楼喝上一杯水酒,我回头会差人将请帖送到您的府上!”林晧然在相送李春芳之时,亦是发出邀请地道。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过去了,昔日那个拿着牛绳牵着老黄牛走在田梗间的野丫头不经觉间长大,过了新年更是十六岁的少女了。

    在这个时代,十五岁称为及笄之年,是一个很重要的年纪,很多大户人家都会选择举行正式的庆祝宴。

    李春芳却是知道这场宴会是万万去不得,便是轻轻地摇头道:“那晚我有事要处理,人恐怕是去不了,但礼一定送到!”

    林晧然亦是清楚李春芳的苦衷,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便是向李春芳表示了感谢。

    抛开阵营的因素,他觉得李春芳这个人还算不错。虽然李春芳没有太大的才能,但对权力并没有过度沉迷,心里亦是存着百姓和公理。

    待到李春芳离开,郭朴和高拱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最重要的票拟权中,不论是奏疏的重要性,还是奏疏的数量,已然都是由徐阶和李春芳所掌控,而他们三人其实都是“闲人”。

    高拱虽然性格直爽,但拥有极强的政治敏感度,这时蹙起眉头疑惑地说道:“徐阁老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加征三年’提案一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林晧然对此早有预料,却是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望向了郭朴,郭朴则是长叹一声地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聪明人间说话,往往不需要说得太过于直白。

    高拱听着郭朴这个判断,脸上亦是浮起了凝重之色,意识到这个事情很可能还没有完结,甚至会酿造出一场狂风暴雨。

    “不错,所以咱们不可掉以轻心啊!”林晧然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徐阶由始至终都没有谈及“加征三年”的提案,这个做法存在着两种可能:一种是徐阶为了名声而主动进行退让,一种则是徐阶会有更激进的做法。

    不过这不是他急于处理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设法解决拖欠的二十万两大同兵饷。事情却是变得古怪起来,他只是兼任兵部尚书而已,结果他手下的兵也得劳烦想办法来养。

    十二月初六,一个显得很普通的日子,但又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每逢重大的节日,城北鼓楼都会举办重大的灯会。只是从几年前开始,每当这个日子,鼓楼同样举办一场大型灯会。

    由于临近年关,京城的百姓对这个灯会显得极为期待,毕竟在这里能买到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亦能够趁机置办年货。

    每到这个日子,联合系的商铺的促销力度都是最大的,上到珠江钟表、香水,下至佛山锄头、铁锅,这些东西都来到一年的最低价。

    “七折?我要一件!”

    “买一送一?给我来上一车!”

    “什么,五个人一起买能五折,你等等!”

    ……

    京城的百姓原本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面对着如此力度的促销,还没有到晚上的灯会,鼓楼一带便已经是人满为患,呈现着罕见的抢购盛况。

    鼓楼大灯会之所以如此有名,让京城百姓一直是心心念念。正是基于这份促销力度,既刺激到京城百姓的消费激情,又让商铺能够出售大量囤积的商品,可谓是一种双赢的局面,已然是堪比后世的“双十一”。

    与此同时,城南灵石胡同的林府显得极为热闹。

    各方宾客纷纷携礼而至,向着今天的寿星林平常献上了祝福,令人颇为意外的是,裕王妃亲自携礼前来祝贺。

    任谁都知道,裕王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位裕王妃便是将来的皇后。她能够亲自前来,可谓是对林府极为重视。

    当然,这其实跟林晧然并无关系,主要还是她跟林平常有着私交。

    林晧然并没有上衙,亦是坐镇在家,招待着定国公等人。在得知裕王妃前来之时,亦是过去向裕王妃见礼,却是意外地瞧到了裕王妃的真容。

    由于今日并非休沐日,到了入夜时分,林平常的生辰宴却是设在联合酒楼,携礼前来的宾客则是官员、京城乡绅和在京富商。

    林晧然一改往年的低调行事的风格,今年却是广发邀请函,几乎在京的官员都收到了他的邀请。

    堂堂的阁臣要为自己妹妹庆生,特别林平常还是顺天巡按,却是令到京城官员趋之若鹜,想要借机好好地在林阁老面前露一把脸。

    虽然现在的朝堂由徐阶所把持,但谁都清楚,林晧然已然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最终谁胜谁负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六科廊亦是受到了邀请,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和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亦是应邀而来。

    他们三人自然不是真心实意过来祝贺的,一则他们不好公然拂了林晧然的面子,一则是想过来瞧一瞧这个大场面。

    当年徐阶六十大寿之时,虽然已经位居首辅的位置,但行事亦没有今日林晧然这般高调,竟然胆敢邀请这么多官员,这跟公然索贿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起步行来到联合酒楼,今日的礼品跟着他们所预想的那般,登记处的礼品早已经是堆积如山。

    呵呵……

    胡应嘉看到户部云南司郎中杨富田公然在这里清点礼品,看到这位堂堂的正五品官员如此巴结于林晧然,不由得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杨富田注意到胡应嘉的不屑,但还是微笑地拱手道:“张大人、胡大人、欧阳大人,还请在此登记礼品!”

    “我等两袖清风,只能送上自己的拙作一份了表心意!”张宪臣将准备好的字画送上,显得温和地说道。

    言官虽然已经不再局限于出身贫寒,但为了彰显自己两袖清风,往往都是表达得极为清廉,却是不可能送来厚礼。

    杨富田在接过字画后,便写下了一个纸条,而后递给张宪臣道:“张大人,这是你送礼的回执,还请收好!”

    张宪臣的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没有想到送礼还有回执的,却是不知道林晧然这唱的是哪一出,但还是揣到了袖口中。

    当他们来到酒楼二楼之时,发现这座高档的酒楼确实有着不凡之处。除了这里的装潢富有特色外,中央已经有着一座高台,京中的戏班子正在那里卖力地表演着节日。

    剧目亦是颇有新意,却是林平常在柳州振灾时的事迹,现在已经被精明的班主搬上了戏台上。

    张宪臣跟胡应嘉都是南直隶人士,身上早已经打上了徐党的烙印,只是看着林平常当年在广西赈灾的事迹,心里还是生起了几分敬佩。

    结合林晧然公然反对“加征三年”,他亦是不得不承认,若说徐阶是东南地主阶层的代言人,那么林家兄妹则是大明百姓的发声者。

    “呵呵……这顿饭是物超所值啊!”胡应嘉看到端上来的菜肴,显得话中有话地对着张宪臣和欧阳一敬道。

    张宪臣和欧阳一敬亦是看到了桌面上的精致佳肴,知道这一场酒席的花费确实不少,但只能说林晧然很厚道。

    虽然他们送的是字画,但一些官员和富商必然是掷下重金,林晧然此次宴会定然是大赚特赚,甚至不比徐阶当年的六十大寿宴会所收的礼少。

    在酒席开始之时,林晧然亲自来到了高台,对着在场的官员道:“今日是舍妹的及笄之年,有劳诸位赏脸,林某人在此谢过!”

    而后,穿着斗牛服林平常出现在那高台上,为着众人表演了一套刀法,彰显着跟这时代官家大小姐不同的英姿飒爽。

    “哈哈……酒肉虽好,但胡某人不好消受,在下先行告辞了!”胡应嘉却是不曾动过筷子,突然向着同伴告辞道。

    欧阳一敬望了他一眼,亦是跟着站了起来准备跟着离开,张宪臣将一块肉放到嘴里,结果抬头看着他们两个要走,亦是无奈地放下了筷子。

    终究而言,他们有着明确的阵营,现在敌人已经露出了破绽,他们自然是要将对方往死里弄,哪怕对方是当朝阁老。

第2005章 十五岁的礼物

    虽然白天是艳阳高照,但现在终究是一个深冬时节,晚上还是如期地刮起了刺骨的寒风。

    联合酒楼的门窗紧闭,里面的宾客在灯下欢声笑语地推杯换盏,舞台上的精彩节目不断上演,这场宴会显得好不热闹。

    尚书一级,除了吏部尚书黄光升、户部尚书葛守礼和左都御史王廷没有到来,另外三位尚书都是如约而至。

    侍郎一级的三品京官中,则是来了十几位之多,至于郎中及以下的官员则来了过半,特别是礼部、户部和兵部的司职官员几乎都来了。

    随着顶着寒风的打更人敲响铜锣,这场很罕见的高规格宴会亦是曲终人散,走出酒楼的官员纷纷乘坐轿子或马车离开。

    林晧然的脸上有几分疲倦,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这种高强度的应酬工作。刚刚他有意让宴会早点散场,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之时,这才从楼上下来,却是没有瞧见寿星的身影。

    门帘被掀开,外面的寒风迎面吹了进来,让到林晧然的身体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发现这个时代的冬天当真折磨人。

    一辆高大的马车已经停在酒楼门前,负责驾驶马车的则是身材异常高大的饭缸,看到林晧然便是咧齿而笑。

    林晧然知道这是饭缸表达友好的方式,却是知道从小便活蹦乱跳的林平常不可能提前钻进马车,便是四下张望。

    林平常从酒楼旁边的巷道走了出来,嘴里还跟着酒楼的掌柜认真地叮嘱几句,当瞧到林晧然已经在马车旁边等候,便是急忙抬起一只手朝着这边奔过来道:“哥,我来了!”

    在说话间,人便是由远而近。

    林晧然却是会心地望着这一幕,从最初的扎着两根小辫子的野丫头再到现在青春气息十足的少女,这个妹妹似乎永远都是这般火急火撩。

    “上车吧!”

    “嗯!”

    两兄妹作了一个随意的交流,林平常率先跳上了马车。林晧然扭头看到巷道口的阴暗处已然是站着一帮人,却是暗叹了一声,这才踩着板凳上了马车。

    虽然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但冬天的夜晚还是鲜有人走动,故而很多商铺亦是早早关了门,主要还是一些吃食的商铺还在营业。

    马车碾着青砖街道上的积雪,车轱辘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一切都是这般的寻常而温馨。

    林平常显得很是安静,正是借着车窗外的一缕灯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端详着捏在指间的一颗普通的圆形褐色小石子。

    林晧然越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入阁之后,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哪怕是在这辆马车里面亦是端正地坐着。

    今晚的宴会无疑是成功的,亦算为林平常的乃笄之年划上圆满的句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生辰一直不甚在意,但唯独谨记着妹妹的生辰。

    林晧然看到林平常将那颗寻常的褐色石头收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便从旁边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份礼物道:“生辰快乐!”

    “谢谢哥哥!”林平常的心里当即一暖,便是喜滋滋的伸手接过礼物道。

    林晧然抿着嘴看着一天天长大的野丫头,仿佛眨眼间便已经从野丫头长成大姑娘,瞧见她显得期待地翻开丝布时,便是急忙进行提醒道:“当真脏了手!”

    正在赶马车的饭缸听到这个提醒,不由得好奇地扭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兢兢业业地赶着马车。

    林平常如同剥粽子般翻开丝巾,发现手里是一个圆椎体的物体。

    车窗外恰好照进来一道亮光,让她瞧清楚手里的东西显得黑乎乎的,中央还有密密麻麻的圆孔,似乎就是一个形状古怪的煤球。

    出于对自家哥哥的了解,她自然不会认为是哥哥拿一个形状古怪的煤球戏弄于她,便是疑惑地抬头望向自家哥哥询问道:“哥,你是不是又弄出了新鲜玩儿?”

    从最初的生辰礼物收到的望远镜,再到后面收到的珠江怀表,让到她早已经清楚哥哥不仅是治国的栋梁之材,而且还是一个厉害的发明家。

    马车恰好经过一间喧闹的酒楼门前,一缕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正好映印在少女那一张充满好奇的可爱脸蛋上。

    林晧然感受到自家妹妹的那份信任,便是微笑着说道:“京城的炭贵,柴火亦不算便宜,而到冬天只能消耗自家储存的柴火,所以京城很多普通百姓只能选用煤球。这种煤球的弊端亦是显而易见,燃烧起来多烟和多灰尘,往往能将人呛得从厨房跑出来。”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到林平常手上的蜂窝煤继续道:“煤球的灰尘是产生的飘浮物过多所致,烟则是煤的燃点过高和燃烧不充分所致,只需要从这三方面做出改良,便能够得到这种无烟无尘的煤,能够很好地取代木炭和柴火,从而大大降低普通人家取暖和做饭成本!”

    一些看似不经意的改良,却是能够影响到整个生活。虽然从晚唐开始,华夏便已经有了煤球,但煤球的发展亦是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蜂窝煤的出现其实还得等上三百年,只是如今,他打算打破这份等待。既让普通的百姓不需要再忍受浓烟呛鼻之苦,又让到普通百姓能够降低一些生活成本。

    “哥,这东西真能这样厉害,烧起来真的没有烟尘吗?”林平常不嫌弃蜂窝煤会弄脏手,却是眼睛放光地拿着蜂窝煤把玩地求证道。

    林晧然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制作的方法我已经写在包裹的丝巾上,其实这个制作方法很简单,你按着上面的步骤就能够生产出来,到时一试便知道哥哥有没有骗人!”顿了顿,他又是温和地说道:“若是能够将这种蜂窝……不,平常煤进行广泛推广,那么便能够降低普通百姓的生活成本!不管是开采煤矿,还是制作平常煤的过程,亦或许是运输平常煤,这些流程都需要动用大规模的人力。如果你打算建一座平常煤的生产大作坊,亦是能够解决城北流民的生计问题!”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林平常听到林晧然的提醒后,习惯性地用手掌懊恼地拍向自己白皙的额头道。

    林晧然的眼睛突然闪过一抹异样,却是憋着笑意地询问道:“哥哥给你准备的这一份生辰礼物,你可满意?”

    “满意,我明天就着手建造一个生产平常煤的大作坊,先解决城北流民的生计问题,然后争取在年前就将平常煤推向市场!”林平常的额头和鼻头都顶着一抹黑色印记,显得干劲十足地点头道。

    林晧然看着满脸兴奋和期待的林平常,心里却是不由得暗叹一声。

    原本他并不在意蜂窝煤的事,毕竟以联合商团现在富可敌国的财力,早已经不缺少这一年几万两的利润,亦不是他这位阁老该考虑的事情。

    只是那天在城北的所见所闻,让到他明白或许不能光顾着设法弄死徐阶,似乎亦要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多做一些事情,甚至是颠覆这个时代。

    正是如此,他亦是煞费一番苦心,为着自家妹妹准备了这一份十五岁的礼物。

    没过多会,马车稳稳地停在林府的门前。

    林晧然跟着林平常一起下马车,经过迎出门来的小兔惊讶地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脏了。

    跟着很多爱美的少女不同,她却是浑然不在意般,拿着如同宝贝般的蜂窝煤匆匆地跑进家门,却是打算对蜂窝煤进行试验。

    小兔看到林平常的脸脏后,显得比林平常还要紧张般,追在后面脆声地说道:“小姐,你先回房间,我这就给你打热水!”

    林晧然回到家里,却是感到这里很是温馨,便是朝着西院那边走过去。由于今日是林平常的生辰,今晚的红灯笼显得分外喜庆。

    西院同样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正房还亮着灯光,里面的人似乎得到丫环的通禀,一个双目含情的美妇人来到房门前。

    “你当心一些!”林晧然进到房间的时候,当即上前小心搀扶住挺着大肚子的花映容道。

    在林晧然的辛勤耕耘之下,花映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整个人显得少了一些女人的诱惑力,却是多了一些母性的光辉。

    她迟迟得不到生育,一度怀疑是自己身体问题,甚至一度放弃做为人母的念想。

    而今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起来,让她如同捡到了宝般,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期待,渴望看到这个小生命的诞生和成长。

    早在两个月前,她便已经放弃离京的安排,不仅很少在京城中走动,几乎都呆在宅子里安心养胎。

    林晧然看到花映容坐回到床上,这才放下心来,亦是有一种呵护小生命的使命感。

    两个正在处理账本的紫衣丫环看到花映容递来了一个眼色,当即便是抱起桌面上的账本,显得识趣地施礼离开。

    “老爷,热水来了!”一个丫环端来热水,显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林晧然接过丫环送来的湿毛巾,认真地擦了一把脸,将丫环打发离开,便是将今晚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为夫此次辛苦筹集兵饷,这回头恐怕有人会跳出来捅刀子了!”

    “妾身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这个事情如此吃力不讨好,相公为何会揽下这个差事呢?”花映容靠在床头看着一切都未卜先知般的林晧然,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水,这才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这个事情不得不接下来,幸得今天的雪比往年大得多,不然相公恐怕现在都不能安稳地呆在京城陪你了!”顿了顿,他又是继续抱怨道:“如果咱们这帮官员在京城亦是吃糠咽菜,九边将士的心里或许能好受一些,但咱们这帮当官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此次徐阶为了巩固他首辅的宝座,为了设办法打击我,都已经不考虑大明边防了!”

    “妾身觉得他或许考虑到了,所以他才会拖欠军费,想要将相公置于险境!”花映容暗叹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虽然她没有进入朝堂,但这些年跟着林晧然无话不谈,加上对商场的了解,却是能够揣测到徐阶的那点小心思。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鄙夷地说道:“他这点手段只会恶心对他自己,我哪里不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此次亦是顺水推舟罢了!”

    “相公之所以接下这个麻烦事,其实亦是想要趁机收扰大同的军心?”花映容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认真地求证道。

    林晧然来到床前坐下,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杨博一份显赫的战功都没有,为何能够威震九边将士,正是因为他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而今朝廷既然不想管大同军,那么为夫辛苦一些亦不算坏处,大同将士今后亦是真心实意地拥护于我!”顿了顿,他便是认真地询问道:“对了,慈善拍卖会你筹备得怎么样了?”

    “妾身既然要做相公的左膀右臂,这点小事又怎么可能处理不好,明天晚上便会进行义卖,保证不会拖相公的后腿!”花映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显得浓情蜜意地回应道。

    林晧然心里亦是一喜,便是轻轻地点头道:“生意上的事情交由你处理,为夫是一百个放心,但你切记要照顾好咱们的孩子!”

    虽然花映容已经怀胎七月,按说应该老实地在家待产,但林晧然却是知道花映容的天性不是金丝雀,故而他从来不干涉花映容处理生意场上的事情,甚至主动将这重要的慈善事业交给她来运作。

    “嗯,我会注意的!”花映容喜滋滋地摸着大肚子,便是进行规划着道:“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一些,不管是男孩和女孩,我想让他跟平常在外面多些走动!”

    “别闹,我可不想家里多一个野丫头或野小子,你是觉得为夫还不够烦吧?”林晧然拉起被子躺下,脸上当即挂起黑线地道。

    “你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喜欢孩子能像平常妹妹这般活泼吧?我觉得孩子让她姑姑带着就很好,不止是我这么想,恐怕秋雨亦是这般想!”花映容扭头望着他,显得较真地说道。

    林晧然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特别很快就是两位孩子的父亲,让到他肩上的责任重了一些。

    至于他的孩子跟妹妹到处乱跑,似乎亦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像是今晚的宴会上,前来的宾客几乎没怎么动桌面上的佳肴,倒是妹妹能够记挂着京城中的流民,却是将残饭残菜给了这些流民,让到这帮流民能够饱餐一顿。

    有的时候,他亦是觉得自己亦是一个正在长大的孩子,慢慢地懂得分清善与恶,亦是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份使命。

    外面的夜风发出呜咽的声音,花映容却是幸福地依偎在林晧然的身边睡着了,而林晧然则是在规划着未来。

    在很多百姓都在期待着嘉靖四十六年之时,他却是清楚地知道:大明并没有嘉靖四十五年,那位至今还在念念不忘耗尽国帑修建宫殿的皇帝,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第2006章 损招?

    次日清晨,似乎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很多官员明显感受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胡应嘉、欧阳一敬等人提前离场,自然逃不过在场一些官员的眼睛,结合着林晧然异常高调的宴会,很多人都猜测此次宴会很可能是下一场风暴的导火索。

    当前朝堂看似一团和气,但随着严讷、胡松和杨博先后倒台,徐党的实力遭到了重创,而以郭、林、高三人的新盟悄然崛起,这两个阵营早已经是势同水火。

    徐阁老虽然表面和善,但却从来不是信男善女。不说当年他如何将严嵩弄得家破人亡,这后来的威胁者袁炜和吴山,先后被他不动声色地铲除。

    现如今,他仍然是当朝首辅,仍然得到皇上的充分信任,那么又如何让郭朴、林晧然和高拱这些人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呢?

    林晧然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他又岂会在趁机对林晧然下手?

    西长安街的官员纷纷由西向东而行,一些自以为看得清楚的官员便发出一番感慨地道:“终究还是年轻,行事岂能如此高调呢?”

    事情确实如同他们所预料的那般,有的人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话说,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离开了联合酒楼,跟着张宪臣和欧阳一敬等人道别后,便是回到了位于大明雍坊的宅子。

    他急匆匆地回到书房,在关紧门窗后,当即炮制了一份指责林晧然“借机敛财”和“铺张浪费”的奏疏。

    只是看到手中的狼毫笔,他的脸上突然涌起了凝重之色,而后将写好的奏疏给撕掉,显得懊恼地将纸张丢到火盆燃烧起来。

    他看着燃烧的火焰,却不是惧怕林晧然的权势,而是他突然意识到包括他在内的官员都会举办宴会“敛财”。

    曾几何时,大明官场就有了借宴会收受礼物的陋习。

    虽然林晧然明显是借机敛财,但大明的律法并没有规定官员不能办宴会收礼,这一次不过是太过于高调罢了。

    胡应嘉宛如被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泄气的皮球。

    不说这道奏疏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若是真将这个事情给禁止了,这无疑断了无数官员的财路,他反而得罪整个官场。

    胡应嘉回到房间,一直是紧锁着眉头。

    由于正妻王氏在南直隶老家侍奉双亲,他在京城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妾室沈氏。只是女人再漂亮,亦是不及权势迷人,故而亦是草草了事。

    沈氏年过三旬,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便是埋怨一句道:“亏你还说自己是擎天一柱,这才动两下就成咸鱼了,你这不是吊老娘的胃口吗?”

    “你说什么?”胡应嘉猛地坐了起来,瞪起眼睛望向沈氏询问道。

    沈氏被胡应嘉这么一瞪,不由得委屈地哭了,却是豁出去地道:“亏你还说自己是擎天一柱,结果你就是一条咸鱼,分明就是要吊老娘的胃口!”

    胡应嘉被自己有女人如此数落,眼睛却是绽放出亮光,当即光着屁股下了床,却是直奔那边的书房跑了过去。

    这……

    沈氏本以为会遭到一顿毒杀,结果看到胡应嘉光着屁股跑了出去,眼泪都忘记抹掉,显得无比困惑地望着急匆匆离开的胡应嘉。

    胡应嘉到了房门,再次将门窗关好。

    整个人犹如重焕生机般,他借着灯光在白洁的纸上泼墨挥毫,便是洋洋洒洒地写起来:“臣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谨奏:忠君之相,尽臣之职,此乃大明兴旺之基也……羊续,泰山郡平阳人,时任庐江太守,府丞尝献其生鱼,羊续受而悬于庭;丞后又进之,羊续乃出前所悬者以杜其意。”

    这是羊续悬鱼的典故,可谓是官员清廉的典范。

    胡应嘉自然不是卖弄学识,却是笔锋一转地道:“今天下正逢多事之秋,南有倭人未绝,北有鞑子犯疆,正是朝堂上下洁身报效朝廷之时……十二月初六,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借其妹生辰为由,大肆宴请四方宾客,京城官员过半,更在乡绅大贾不计,所献之货价值可达万金……今财事萎靡,百姓食不果腹,此举实有损官员之德行……林晧然非寻常官员,乃统率百官阁臣,受朝野瞩目,此举有伤风化、祸及纲纪。臣恳求皇上治林晧然之罪,以肃朝纲!”

    笔停,一封精美的奏疏已经跃于纸上。

    胡应嘉喜滋滋地望着自己的佳作,这收礼虽然不能定罪,但有鉴于他妾室给他的灵感,完全可以从林晧然的身份和行事不匹配出发。

    作为统率百官的文渊阁大学士,却是如此高调地敛财,他自然可以给林晧然强扣一顶“有伤风化、祸及纲纪”的帽子。

    弹劾,从来都不用什么真凭实据,甚至都不需要过硬的道理。

    像当年林润弹劾严世蕃“勾结盗匪,欲行不轨”,只需要有一点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真以为严世蕃想要谋反,但这道奏疏到了京城便成为了严世蕃的催命符。

    现在他其实亦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只要给出一个由头,那么自然会有人进行操办,而他则是能够像林润那般坐收“渔翁之利”。

    胡应嘉将炮制完成的奏疏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喜滋滋地重新回到房间。原本他想要重整雄风,让沈氏明白什么叫擎天一柱,但奈何面对貌美的沈氏仍旧是有心无力。

    算了,女人哪及权势有味道,便是不理会沈氏幽怨的目光而沉沉地睡去。

    胡应嘉一大清早就起床,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就揣着奏疏出门,在胡同口吃过一个简单的早点,便急匆匆地朝着通政司而去。

    到了通政司衙门,这里前面已经有好几个官员在排队呈送奏疏,胡应嘉的嘴角微微地上扬,对着这些想要跟他争功劳的官员投去鄙夷之色。

    这官场亦是讲究地位和资历,哪怕他们弹劾林晧然的奏疏同时到达西苑,那么亦是要按他这位吏科都给事中为先。

    最为重要的是,以这些官员的那点脑袋,恐怕亦是一昧地指责林晧然收礼为多,而不懂得从林晧然的官员楷模的地位进行攻击,更不懂得引用羊续悬鱼的典故。

    通政使刘体乾亲自招待了胡应嘉,却是心领神会地将他的奏疏放到最前面,让到他牢牢占据“首杀”的位置。

    胡应嘉心满意足地回到六科廊,恰好遇上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当即便表达不满地道:“张大人,你这可是临阵脱逃啊!”

    “克柔兄,我昨晚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张宪臣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认真地进行纠正,然后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胡大人,你今日难道没有看《顺天日报》?”

    “顺天日报?我看这种粗坯之物做甚?”胡应嘉先是一愣,而后显得浑不以为然地道。

    虽然科道言官讲究消息源,像具有权威性的《顺天日报》是诸多科道言官的必读之物,但由于这是跟林晧然有关的东西,他却是很少关注这份报纸。

    张宪臣暗叹一声,直接将一份刚刚出炉的报纸递给了胡应嘉。

    胡应嘉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抬头望了一眼张宪臣,便是将报纸打开。在看到头版的一行大字之时,整个人当即愣住了。

    却见上面清楚地写着事情的缘由:“顺天巡按林平常将昨夜生辰宴所收到的礼物都交由户部清点入库,今晚将在联合拍卖行进行义拍,所得款项全部用于支付大同所拖欠的军费!”

    张宪臣将胡应嘉的震惊看在眼里,亦是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他们终究是看低了林晧然,人家压根没有敛财的意思,分明就是在为国分忧。

    这……

    胡应嘉看到这个新闻之时,脑袋当即是嗡嗡作响。

    本以为林晧然此举是为了敛财,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竟然将全部的礼品交给了户部。哪里还是敛财,分明就是积德行善。

    一时间,他感到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宛如是被人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至于他所弹劾的事情,无疑是在自找其辱。

    《顺天日报》是一份极有影响力的报纸,这个消息很快在整个京城传开,令到很多自以为是的官员亦是被打了脸。

    只是这个事情亦是出现了一些争议,一个在职官员竟然将所收到的礼品转给军费,毕竟这是大明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此事不曾有过的先例,万万不可行!”

    “大明的军队要他来养,朝廷的颜面何在?”

    “他不过是兼任兵部尚书而已,如此公然募集银两用于支付军费,此举意欲何为?”

    ……

    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举动,自然不缺乏反对的声音,甚至有官员不无恶意地揣测林晧然此举是收买军心意图谋反。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来这钱是大家所送的礼,二来事情恐怕还要问徐阁老为何一直拖欠大同军费了!”

    “这边军再不济,那亦不能拖欠军费,边军的将士可是等着吃饭的!”

    “大同兵历来都是抗击鞑子的主力部队,更是山竹滩大捷的首要功臣,又岂能拖欠他们的军费?”

    ……

    林晧然早已经今非昔比,不少官员纷纷跳出来维护于林晧然,更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不作为的当朝首辅徐阶。

    随着当今皇上的病情加重,现在的朝廷的掌舵人实质已经变成了徐阶,财政之所以陷入如此的困境,虽然这跟当今圣上执意要修的宫殿有关,徐阶无疑要担任很大的责任。

    如果说林晧然通过举办宴会收礼填补大同军费的举行有所不妥,那么徐阶的不作为无疑要承担更大的责任,甚至是整个事件的元凶。

    无逸殿,首辅值房,铜炉中的檀香袅袅而起。

    徐璠急匆匆地来到了这里,先是端起茶壶咕咕地灌了一大口茶水,这才对着老爹诉说道:“爹,那小子将昨晚收的礼物用于拍卖,说是要填补大同军费!”

    “此事我已经知晓?”徐阶头亦不抬,继续票拟着奏疏道。

    徐璠微微一愣,便是认真地提醒道:“那小子这么一搞,摆明是在收扰军心,咱们可不能让那小子称心如意啊!”

    “林若愚的方法虽然能够解决一部份军费,亦能够赢得大同军队的军心,但此举却……得不偿失!”徐阶将毛笔轻轻放下,显得智珠在握地说道。

    徐璠知道自家老爹不会无的放矢,眼睛当即微微一亮地道:“爹,此话乍讲?”

    徐阶将茶盏端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道:“跟他关系要好的官员,或者是有意抱他大腿的官员,这次宴会才会赠送重宝。而我们这边的人几乎都是敷衍于他的,所赠之物断然值不了几个钱!”

    “爹,这又如何?”徐璠的眉头蹙起,脸上带着困惑地追问道。

    徐阶抬头望了一眼徐璠,却是有几分失望和得意地道:“既然是拍卖,那么谁送了什么东西,自然会登记在册。只要他们记下他们哪个官员赠送了贵重之物,到时我们这边推波助澜,甚至是让人弹劾他们贪墨。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你说这边官员会不会对林晧然此举恨之入骨?”

    “呵呵……他们自然是后悔站错了队伍,甚至会向我们倒戈!”徐璠的眼睛大亮,当即兴奋地说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他此举虽然能够解决过半的大同军费,但亦是丢西瓜捡芝麻之举!”

    “爹,你才是郭嘉再世!”徐璠得知事情的玄机后,便是朝着徐阶坚起大拇指地道。

    徐阶的脸色微正,显得没好气地道:“你爹可不是短罪鬼!”顿了顿,便是认真地告诫地道:“你没事少往这里跑,你当真想被人弹劾试图窃弄父权吗?”

    徐璠当即讪讪一笑,在看到严世蕃被断头台之时,却是断了成为小阁老的念头。甚至在领教到朝堂这种怪物般的激烈博杀,让他甚至都不敢指染工部侍郎的位置。

    徐阶看着徐璠离开,却是抬头望向天窗,本以为林晧然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本领,结果竟然是这种自损八百的损招。

第2007章 重头戏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万家灯火。

    城东刚刚挂牌的联合拍卖行门前显得车水马龙,一辆辆的马车和轿子汇集到门前,而后又被安排停靠到别处。

    “陈员外,好久不见!”

    “刘老,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啊!”

    “赵掌柜,你手里的银丝炭现在卖多少钱?”

    ……

    几个身穿各色衣服的宾客在门口相遇,脸上当即堆满了笑容,却是纷纷进行交流起来。

    跟着昨晚的宴会有所不同,此次前来的宾客多是乡绅和富商,亦有少数的官员或举人,另外一帮勋贵子弟亦是位列其中。

    虽然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但商人的骨子里重利,很多商贾并非是被拍卖会吸取而来,更多还是当成一个增长人脉或觅寻商机的良机。

    亦是这个原因,加上联合商团本身所具有的号召力,京城的商贾几乎都云集于此。

    他们来到门前递上名帖,便被侍女或小厮领到专门的桌子前,这里早已经准备了糕点和茶水,亦会有酒菜提供。

    大厅的中央是一张显得颇为喜庆的圆形大舞台,上面摆着一张大长桌,而大长桌的旁边有一个抢眼的大铜锣。

    拍卖会并不算多么新鲜的东西,早在唐宋时期便出现了存在竞拍性质的“卖衣”,所有必不会超出世人所理解的范畴。

    当然,如此规模且有章程的拍卖会,自然是华夏的头一遭,所以这里处处透露着一些新鲜感,无怪乎一大帮勋贵子弟会前来参加。

    只是任何事情,难免会出现一些意外和不和谐。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你亦敢拦?”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携带同伴过来,面对出示请帖的要求,当即对着门前的办事人员厉声呵斥道。

    一名主事听到动静便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却是认得这个闹事之人正是大常寺少卿徐璠,当即便是陪着笑脸地道:“原本是徐少卿大驾光临,是这小子眼拙,您里面请!”

    呸!

    徐璠的喉咙生痰,当即将嘴里的一品浓痰吐到了那门卫身上。

    这……

    主事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亦是微微地愣了一下。

    门卫是一个年轻人,面对沾在脸上的浓痰,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只是他深知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袖中的拳头紧紧地攥起,却是默默地低头望自己的脚尘。

    “好好记得老子这张脸,省得到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徐璠的下巴微微扬起,显得居高临下般地教训道。

    主事暗叹一声,只能等会再安慰这个尽忠职守的门卫,便是陪着笑脸地抬手道:“徐少卿,他肯定记得您了,您里面请!”

    徐璠冷哼一声,这才昂首挺胸地迈步走进里面。

    今晚突然间前来这个慈善拍卖会,自然不是想要凑热闹,更不是进行“捡漏”,而是想要看一看哪些官员被林晧然狠狠地坑了。

    正是抱着这个心思,他在吃过晚饭后,便是特意拉上胡应嘉、张宪臣和欧阳一敬三人一起前来,想要目睹精彩的一幕。

    胡应嘉虽然刚刚被林晧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但意识到出现新的良机之时,亦是屁颠颠地跑过来,甚至袖间都已经准备好了纸笔。

    正谓是失败是成功之母,他要越战越勇,一定要坚定阵营地跟林晧然作对。

    宾客已经来到差不多,一进正厅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主事并没有将徐璠一行人安排在正厅,而是将他们引上了二楼,来到这个更具尊贵的二楼,安排在护栏前的桌子。

    林晧然今晚并没有出席这一场慈善拍卖会,但新任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已经来到这里,毅然透露着在这里镇场子的味道。

    汪柏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因献龙涎香有功,故而被皇上提拔到广东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的位置上。

    而后,历经广东左布政使和南京刑部侍郎等职,而今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重返京城,回到这个王朝的权力中枢。

    在嘉靖朝,一个地方官员想要重返朝堂出任要职,这既要本身有一定的实力,更要朝堂有人对他进行提携。

    很显然,提携汪柏的人无疑正是当朝阁老林晧然,而汪柏身上早已经打上林党的烙印。

    汪柏身穿寻常的儒服,比当年要老上不少,头发早已经花白,但整个精气神却很好,特别身上的儒者气息很是浓重。

    户部云南司郎中杨富田和兵部职方司郎中宁江亦是出席了这场慈善拍卖会,正一左一右地陪伴汪柏,毅然是这场慈善拍卖会的守护神。

    像刚刚门口的那个小冲突,亦是有人第一时间前来向他们汇报。

    “请!”

    那名主事将徐璠一行人领了上来,便是安排在一张桌子道。

    咳……

    徐璠看到邻桌坐着的汪柏三人后,却是没有直接落座,而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作为当朝首辅家的大公子,却是不管到哪里,所有人都会对他恭恭敬敬的。面对着两个郎中和一个刚刚爬上来的左副都御史,便是摆出了首辅大公子的架子。

    对于徐璠一行人的到来,杨富田等人自然是已经知晓。

    宁江听到动静后,便是假意扭头望了徐璠望了一眼,然后微笑地对着汪柏道:“汪大人,徐少卿亦是前来参加此次的义拍呢!”

    这句话说得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令到徐璠的脸当即便黑了。

    “徐少卿徐璠?我听说过此人,咱们元辅大人家的公子,不过似乎没有考取功名吧?”汪柏轻轻地点头,而后亦是随意地回应道。

    “汪大人,徐少卿倒不是完全没有功名,他当年考得一个生员的功名!”杨富田接下话来,而后扭头望向故意咳嗽的徐璠询问道:“徐大人,可是如此呢?”

    在场都是进士官,一个生员功名可谓是不值一提,甚至是个人的一个污点。

    徐璠本原本想要端起首辅大公子的架子,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帮人根本不吃这一套,更是当着他的面揭了他的短,脸上显得又恨又怒。

    胡应嘉和欧阳一敬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无奈地苦笑,心里头亦是涌起了一份自豪感。

    在大明官场极讲究出身,进士官可以瞧不起举人官,而举人官亦是瞧不看官荫入仕的官员,这早已经形成一条鄙视链。

    虽然徐璠是当朝首辅家的公子,现在位居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终究是官荫出身,却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像海瑞当年吊打胡二公子,这事看似得罪了胡宗宪,但胡宗宪亦是不好借此发难。人家若是卖你面子,那么你的儿子自然是个人物,人家若是不卖你的面子,还真是打了也是白打。

    严世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一个官荫子弟不仅坐上了工部左侍郎的宝座,而且还窃取父权行使票拟之事,却是遭到了诸多进士官员的记恨。

    “下官户科都给事中张宪臣见过汪大人!”张宪臣跟着欧阳一敬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规规矩矩地上前向汪柏施礼道。

    既然汪柏不卖徐璠面子,那么他作为下属官员,自然是要向这位高高在上的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行礼了。

    徐璠的脸色阴沉下来,但还是默默地咽了恶气,上前向汪柏施礼道:“下官大常寺少卿徐璠见过汪大人!”

    汪柏亦是掌握分寸,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说了两句客套话。

    “徐少卿,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座位,不如在这里坐吧!”宁江并不打算向徐璠施礼,却是指着末座空位邀请道。

    徐璠恨恨地瞪了一眼宁江,便是气呼呼地在旁边那张桌子前坐下,却是将这笔账记到了心里。

    宁江是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徐璠是正四品的大常寺少卿,虽然两人的权势不在一个层面上,但这无疑亦算是以下犯下,但却不会引来多大的负作用。

    徐璠说到底并不属于真正官员圈子中人,其他的进士官自然是护着“自己人”,亦是为何很多高级官员更愿意培养自己儿子考取功名的原因。

    没多会,拍卖会正式开始。此次到场的有一百多号人,整个会厅亦是有序地分布,形成了一个伞形的大区域。

    拍卖师是一个身穿紫衣的漂亮女子,面对着诸多的贵宾丝毫不怯场道:“欢迎诸位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本届拍卖会,我代表联合拍卖行欢迎……!”

    这是一段很寻常的开场白,在讲明了竞拍资金用途和流程后,随着一声铜锣响起,第一件拍品被送上了高台。

    “这……”

    在场的宾客看到第一件竞品之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纷纷望向了二楼的徐璠。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件竞品是当朝首辅徐阶的礼品,一份由徐阶亲手所写的字画,上面正写着五个大字:“帼国不让须眉!”。

    徐阶虽然昨晚没有参加宴会,但亦是给林平常送上了一副亲手写的字。

    在这个时代,赠送书画是比较寻见的举动。当然,一些官员为了讨好上官,那么送的往往是前朝的名家画作,这种行为俗称“雅贿”。

    大明朝便是如此,只要你能够站到一定的高度,根本不用自己亲自捞钱,下面的人必定想尽千方百计贿赂于你。

    像现在大行其道的冰儆和炭儆,这种让人无法挑出毛病的行为,其实无疑属于贿赂的一种,但偏偏这种行径已经“合法化”。

    大明朝的贪腐问题越来越严重,未尝不是因为这种行径不加节制所致,致使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官员则是疯狂地捞钱。

    “这是徐阁老的手书,我们制定的起拍议是二百两纹银,诸位请举牌叫价!”紫衣女子在展示作品后,便是微笑地说道。

    二百两纹银?

    在听到这个价格之时,所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虽然这算不了多高的价格,但徐阶终究不是名家,根本值不了这么高的钱。

    紫衣女子看着周围没有动静,又是微笑地说道:“为了防止字画造假,本拍卖行对此次所有参拍的作品进行了名誉保证,并盖上我们专用的防伪标志,确保这副字画拥有更高的信誉,而且今后亦可能拿回我们拍卖行继续竞拍!”

    “这女人说话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我们是担心赝品吗?我们担心有没有价值!”

    “哪怕放上两百年,恐怕亦是值不了一百两!”

    ……

    在场的商贾都是精明之人,此次为的是捡漏而来,对于这种必定赔钱的行径并不热衷,却是纷纷窃窃私语地道。

    “二百两!”

    徐璠将周围的窃窃私语听到耳中,却是沉着脸将手举起来道。

    虽然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记下那些赠送厚礼的官员名单,亦是希望林晧然在本场拍卖会筹集不到足够的善款,但却不希望自己父亲的作品如此不受侍见。

    “二百两,一次!”

    “二百两,二次!”

    “二百两,三次!”

    “哐……成交!”

    紫衣女子显得熟练地叫着,而后用那缠着红布的锤子敲响铜锣,一段富有渲染力的声音在这个大厅传了起来。

    徐璠对着这种“强卖”的行径,却是嗤之以鼻,这些人是抓住他不想让自己父亲作品无人问津的心理,这才从他身上宰了一笔。

    只是他给二百两又能如何,离二十万两可谓是杯水车薪,且看你有什么能耐筹集得了二十万两。恐怕再给那个野丫头筹办几场生辰宴,亦是筹不到二十万。

    “下面这一件是户部广东司刘大彪赠送的南海珍珠!”

    “下面这一件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铁喏的金锁!”

    “下面这一件是礼部主宾司何宾的玉如意!”

    ……

    事情似乎如同徐璠所料般,接下来的竞品普遍价值不高,虽然都有几百两的进项,但离二十万两确实是差距甚大。

    不过经过这么多次的竞拍,大家亦是慢慢地熟练了这个流程,特别一些人以较低的价值拍到了好东西,整个人显得极为兴奋的模样。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什么?”

    “此次普通拿出来的价值都不高!”

    ……

    胡应嘉在看到一份份竞品出现后,却是慢慢地意识到问题,便是跟着欧阳一敬等人交流起来道。

    徐璠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亦是意识到这个问题,虽然都是有价值的东西,但在时下赠送价值几百两的东西,还真说不上是行贿了。

    要知道,哪怕是他的后妈过寿,这种力度的礼品可谓是相当之普遍,甚至有人暗地里给上万两的名贵礼物。

    意识到林晧然很可能已经提前给某些人放出了风声,但没有贵重的礼品,别说是二十万两,恐怕连二万两都悬了。

    徐璠虽然对没能看到一些官员自取灭亡很是失望,但想着林晧然此次是自取其辱,心里亦是表示了一份期待感。

    紫衣女子显得微笑地说道:“诸位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咱们的重头戏要来了!”顿了顿,指着送上来的一个作品道:“此乃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的手书,上面有胡大人的私章,同样有我们联合拍卖行的防伪标识,诸位有兴趣可上前查看!”

第2008章 又来?

    在听到重头戏的时候,众人显得十分期待的模样,特别严世藩这几个人一直虎视眈眈着舞台,只等那个献上重礼的傻蛋做出头鸟。

    我?

    胡应嘉原本亦是抱着“枪打出头鸟”的心思,只是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微微一愣,却没有想到“重礼”竟然落到自己的头上。

    徐璠当即扭过头望向胡应嘉,目光透露出一份审视叛徒的味道。

    张宪臣和欧阳一敬原本怀疑胡应嘉偷偷地送上重宝,但想着昨晚三人是一起赠送的礼品,加上胡应嘉对弹劾林晧然的那份积极性,这才打消这方面的怀疑。

    胡应嘉自知冤枉,却是带着几分愤怒地望向舞台中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的长相甜美,身材更是上上之选,站在那里便能够牢牢地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在介绍胡应嘉的作品后,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继续补充道:“不仅仅是胡大人的手书,接下来诸位大人的字画亦是陆续登场,越到到后面的作品越有惊喜,可谓是本场拍卖会最后的重头戏了!”

    “原来如此!”

    一帮上前观看字画的商贾和乡绅正是疑惑之时,现在听着紫衣女子这一番解释,却是不由得翻起一个白眼。

    原以为胡应嘉送上了什么绝世之作,结果只是一个噱头,所谓的重头戏其实指的是接下来的字画拍卖环节。

    虽然他们很多人都爱好收藏字画,但若不是名家名作,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刚刚当朝首辅徐阶的作品拍得二百两,这已然算是一个高价,接下来的官员的作品定然是只低不高。

    一念至此,众乡绅和商贾显得一哄而散,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紫衣女人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保持着笑容地说道:“这幅由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大人的手书,我们拍卖行给出的起拍价是八十两,诸位请举牌叫价吧!”

    “呵呵……真当大家是傻子不成?这么高的价钱,谁会参加竞拍!”徐璠在听到起拍价八十两之时,却是脸带讥讽之色地道。

    这……

    欧阳一敬和张宦臣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首辅大公子太过于口无遮拦了,却不知这话是得罪自己人的吗?

    徐璠在说出这个话的时候,亦是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但他亦是爱面子的人,却是没有打算向胡应嘉道歉。

    胡应嘉的心里生起几分不快,但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而他知晓徐璠说的是实情,自己的那幅应付宴会的作品值不了八十两。

    只是知晓归知晓,但徐璠这番话还是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让到他对这位首辅家的大公子心生了一丝怨念。

    “八十两!”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道。

    啊?

    徐璠听到这个叫价,眼睛却是不由得一瞪,万万没想到真的有蠢蛋出价竞拍胡应嘉的作品。

    这……

    胡应嘉亦是微微一愣,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同样没有想到真有人会出这么高的价格买他的作品。

    “一百两!”

    只是很快地,下面又一个竞拍的声音传了上来。

    欧阳一敬和张宪臣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他们都清楚胡应嘉的书法一般,诗词和丹青更是不值一提,偏偏有人愿意花一百两来竞拍。

    “一百二十两!”

    “一百四十两!”

    “一百六十两!”

    ……

    楼下的竞价不断,价格可谓是节节攀升,最后竟然来到了二百两,却是令到很多人对这个价格可谓是大跌眼镜。

    “二百一十两,第一次!”

    “二百一十两,第二次!”

    “二百一十两,第三次,成交!”

    随着舞台的一声铜锣骤然响起,这副字画当即以二百一两的价格成交,便是当即有一个乡绅走到户部官员掌管的柜台交款取画,完成了一笔令人匪夷所思的交易。

    “胡大人,你原来是深藏不露,失敬了!”坐在邻桌的杨富田脸上堆满笑容,却是朝着胡应嘉进行拱手道。

    胡应嘉跟杨富田虽然是处于敌对阵营,但面对杨富田的恭维,脸上亦是情难自禁,亦是向着杨富田谦虚了几句。

    虽然他话语说得客气,但心里却是一阵暗爽,毕竟他随手的画作竟然比当朝首辅的画作还要高上十两纹银。

    徐璠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般,却是目光阴沉都瞪了一眼胡应嘉。

    胡应嘉亦是发现了徐璠的目光,但想到徐璠不过是一个荫官,更是想着刚刚徐璠所说的话,却是没有将徐璠这个人放在心上。

    其实徐璠并不得徐阶宠信,大常寺少卿更是有职无权的闲职,他堂堂吏科都给事中完全不需要看徐璠的脸色。

    “接下来这一副是工科左给事中冯成能的作品!”

    “接下来这一副是工科都给事中敌众徐公遴的作品!”

    “接下来这一副是翰林院修撰陈经纶为林巡按所作的诗!”

    ……

    紫衣女子显得有条不紊地主持着这一场慈善义拍,在处理完一幅作品后,很快继续将其他官员的作品放出来竞拍。

    胡应嘉原本的心情亦得很是不错,毕竟他的作品比当朝首辅徐阶还要贵上十两,让他有什么理由不感到高兴呢?

    只是接下来,他的心情却是变得一团糟,甚至有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

    “我出三百两!”

    “我出四百两!”

    “我出五百两!”

    ……

    下面的乡绅和商贾犹如是打鸡血一般,对着这些官员的作品纷纷进行追捧,似乎是将手里的银两不当银子般,正是疯狂地抬高着价格。

    这……

    欧阳一敬和张宪臣的字画价格被推到五百两的价格,但心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已然是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胡应嘉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那边的杨富田等人,隐隐猜测事情很可能跟他们相关,是他们在主导着这一切。

    只是他们不知道是杨富田这帮人自掏腰包,还是发动下面商贾和乡绅的爱国精神,故而这般疯狂地追捧这些不价钱的官员作品。

    杨富田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显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有着更长远的谋划,却是不理会胡应嘉等人投过来的眼神。

    待到竞拍到后面,他对着旁边的随从询问道:“阿呆,现在筹集多少银两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十五万三千两了!”那个随从阿呆是算术的天才,却是一直帮着默默统计,当即便是报出一个数字道。

    只是在说话间,下面又是传来了一阵骚动,事因有着“大明诗王”之称的金达画作已经炒到了三千两的天价。

    正如紫衣女子所说的那般,这作品越是到最后,画作的价值越是突显。而作为《谈古论今》上的大名人,其作品自然是水涨船高。

    很快地,翰林侍讲徐渭的作品出现在舞台之上,当即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徐渭可谓是大明读书人中的一大名人,不仅是因为他担任好几年《谈古论今》的主编,而且他的书法和画作早已经名扬天下。

    早在他年少之少,当地的绅士们称他为神童,将其与东汉的杨修、唐朝的刘晏相提并论,而今更是享誉天下。

    特别是他擅长气势磅礴的狂草,打破了以“台阁体”为主导的书坛的寂寞,开启和引领了时下“尚态”书风。

    要是真论画作价值,那么徐渭的作品已然是有一席之地,更是流传后名的不二之选。

    “一千两!”

    “二千两!”

    “三千两!”

    ……

    徐渭的作品同样受到了疯狂的追捧,价格进行了一阵飙升,很快来到了八千两的天价,令到很多人显得是瞠目结舌。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徐渭的一副作品能够拍得如此的高价,已然是跟着前朝的很多名家名作相提并论了。

    “九千八百两一次!”

    “九千八百两二次!”

    “九千八百两三次,成交!”

    随着一声铜锣响了起来,徐渭的作品以九千八两的高价成交,一时是风头无二。虽然不能破万有些可惜,但无疑值得大家津津乐道了。

    紫衣女子安排交割后,便是对着在场的宾客郑重地说道:“我再强调一遍!这画作上面有我们联合拍卖行的防伪标识,若是要跟人交易的话,我们可以出具一份保证书!”

    这一场慈善义拍是为大同军费募集军费,但未尝不是联合拍卖行的一场宣传演出,已然是有志于成为大明第一拍卖行。

    “九千八百两?”

    徐璠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忍不住扭头望向杨富田那边。

    他发现事情变得跟预想的不一样了,最初他以为林晧然是在“坑小弟”,结果发现所赠的礼物都是中规中矩之物,便又寄望于林晧然根本无法募集足够的军费。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原本应该一文不值的字画,在这里竟然炒到了天价,令到一下子竟然募集了十几万两的白银。

    只是这些人哪里是买画,分明就是变着法子给大同军送兵饷,实在是可恨至极。再想到自家老爹的作品只拍得二百两,却是有一种他老爹亦是被人玩了的感觉。

    “应该还差二、三万两!”

    张宪臣作为户科都给事中,对于数字显得极为敏感,亦是一直关注着下面拍得的银两,便是向着同伴透露道。

    “好像不多了吧?”胡应嘉探望往下面望去道。

    “只剩下一幅了!”欧阳一敬注意着下面越来越少的作画,早已经注意到下面仅剩下一副,便是当即回应道。

    一幅?还差几万两?

    徐璠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当即一扫刚刚的失意,脸上当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虽然拍出十几万两,剩下让户部挤一挤即可。只是单靠林晧然解决二十万的兵饷,还是林晧然跟户部共同解决二十万两的兵饷,两者已然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杨富田发现徐璠幸灾乐祸地瞧过来,面对着这位首辅家大公子的得意,却是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紫衣女子面对着众人,却是微笑着朗声道:“诸位,接下来是本场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亦是本场拍卖会真正的重头戏了!”

    在听到这个“重头戏”的时候,很多人都表达了怀疑,早先就已经戏弄过他们,他们如何还会上当?

    特别纵观本朝,真正有才名的徐渭的作品已经出炉,而论地位谁又能比得过仅值二百两的徐阁老,试问当今天下谁能充当了压轴。

    紫衣女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不再废话,显得石破天惊地说道:“这最后一件拍品是林阁老的作品!”

    啊?

    当得知竟然是林晧然的礼品之时,众人显得一阵目瞪口呆,但转念又是一阵释然。毕竟自家妹妹过生辰,作为哥哥不赠送一份礼品,这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指着送上来的作品道:“诸位自然是清楚林阁老的妙笔丹青,只是这一次更为难得的是,这是林阁老的新作!诸位可以上前,这个作品同样经受我们联合拍卖行认证,绝对是林阁老的真迹无疑!”

    啊?

    在听到是林晧然的新作之时,很多文人却是纷纷上前,二楼的一些官员亦是好奇地走到护栏前进行探头张望。

    “怎么掩遮了半边!”来到舞台下面的商贾和乡绅突然发现作品被掩遮了半边,只是露出了一半来,却是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紫衣女子站到作品的旁边,指着上面的新作进行朗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声音很是好听,在诺大的会场响了起来,在场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脸上当即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这个词句显得很是朴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句子,当即便是勾画出军队跋涉行军的场景。“夜深千帐灯”宛如是点睛之笔,一下子将感情进行了升华,描绘出一个深夜难眠的场景。

    “当今天下,亦是只有林阁老才有如此的才情!”在认真地品鉴之后,很多人亦是深深地发出了一声感叹道。

    随着林晧然地位越来越高,加之这些年林晧然很快写诗,已然让到很多人都只知道林晧然是位高权重的林阁老,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他曾经是引领诗坛的“竹君子”。

    而今简简单单的半厥词句,却是让到在场的人再度感受到林晧然“宝刀未老”,那一份通过文字震撼人心的才情。

    “这首词应该是《长相思》!”都是读书人,自然是看出了这首词的出处。

    在这个时代,词可不能乱写,要按着前人的固定格式填词。林晧然这词的出处正是以白居易词《长相思·汴水流》为正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你莫要掩着,快快让我们看下厥!”一个颇有声望的乡绅似乎是被挠到心头,却是想要爬上舞台将那布揭开道。

    紫衣女子的神色一正,却是进行阻拦道:“且慢!”

第2009章 奇思妙想?

    在场大多数都是文人,在见识到这惊世的《长相思》上阙后,自然是心痒难耐,众人当即不解地询问道:“这是为何?”

    不仅是围在台前的乡绅和商贾,二楼的官员和勋贵都投下疑惑的目光,亦是希望能够即刻知晓《长相思》的下阙。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宾客都将目光落到紫衣女子身上。犹如一杯美酒已经送到了嘴边,结果却是这位美人伸手给拦住,却是令到大家很是困惑和焦急。

    紫衣女子迎着众人的目光,便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诸位都已经知晓:此次慈善拍卖会是为大同边军募集所拖欠的军费,所拍得的银两悉数经户部转给边军,以解大同边军之困顿。”顿了顿,她指着遮掩半边的作品继续说道:“林阁老此次拿出这副字画,既不为钱财,亦不为名气,只希望能够为大同边军募集更多的银两。正是如此,林阁老特意规定这上阙可以公之于众,但下阙是否面世或何时面世,却是全凭这副字画的主人!换而言之,若是你们拍得林阁老这副作品,其实还拥有是否将这一首词公之于世的决定权!”

    声音不高,但很是好听,而且咬字很是清楚,将其中的意图很清晰地传递给在场的每个人。

    不公开?

    张宪臣和胡应嘉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杨富田和宁江早已经知晓这一出,只是汪柏显得有所疑惑地道:“只有林阁老才能有此等奇思妙想,但此举……当真能抬高拍卖价?”

    “汪大人,咱们且坐璧上观即可!”杨富田出身于富商之家,对于这些生意经颇有心得,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宁江亦是显得信心十足地望向下面,只是他的信心并不是来源于杨富田的判断,而是出于对林晧然的那一份信任。

    大家都说林晧然的智谋可以比肩东汉的谋士郭嘉,但他却是觉得林晧然的智谋比郭嘉要更强,起码会显得更加的全面。

    “要是拍得这副作品之人一直不公布这首词的下阙,那么岂不是糟糕了这惊世之作吗?”有人当即不怀好意地进行揣测道。

    后面的几个商贾一听,纷纷点头附和道,却还是希望紫衣女子能够当场将这首词的下阙公布出来,亦或者要求那位拍得词作之人当场公布。

    紫衣女子对此似乎早有答案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道:“林阁老并不在意个人的名利,更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此词作现今仅有林阁老一人知晓,若是此作的新主人不公示,那么林阁老定然会守口如瓶。”顿了顿,又是指着那块遮掩布认真地道:“另外,这副作品除了下阙外,还有林阁老所绘制的一副配图。若是谁能拍得这个作品,既可以邀请三五好友共赏林阁老的丹青和书法,亦可借此良机举办一场文会!”

    这并不是后世信息发达的时代,一些传世佳作只能寻得真迹才能一睹真容。

    很多暴发户为何总是追求前朝的名家名作,一是依靠着这些藏品彰显自己的名气,二是以此来扩展自己的人脉资源。

    正是依靠着这些难得的传世之作,他们能够将一些原本高不可攀的名士或高官邀请到府中作客,从而宣扬名气和扩宽了人脉。

    若是他们现在拥有林晧然这一副作品,哪怕是名不经传的暴发富亦是一夜间名动京师,更是能够借此邀请到诸多的文坛大儒到家里。

    当然,这终究是一个文艺气息十分浓厚的时代,很多人的骨子里有着一份对文艺的追求,故而对书事有着真挚的追求,甚至是不惜一掷千金。

    像唐太宗搜索王羲之的真迹是如痴如醉,特别是为了《兰亭集序》还传出“骗取”的故事,最后在临死之前亦是指名要《兰亭集序》陪葬,且放在自己的脑袋下面。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作品已经不仅仅是传世之作,更是一次扬名和扩建人脉的机会。

    咦?

    经过紫衣女子这般提醒后,很多商贾和乡绅意识到林阁老这个作品的潜在价值,眼睛当即绽放出一抹光芒。

    紫衣女子将意思传达后,亦是不再废话,便是朗声地说道:“林阁老这副画作的起伯价是一千两,诸位请叫价吧!”

    “一千两?真是穷疯了吧!”徐璠听到那名紫衣女子竟然将林晧然的字画定得如此离谱的价格,当即带着嘲讽的语气道。

    胡应嘉原本对徐璠这个人就不爽了,心里当即涌起了一份浓浓的不屑。

    欧阳一敬是一个酷爱诗词之人,眉头当即微微地蹙起,显得厌恶地瞥了一眼这个连举人功名都捞不到的徐璠。

    张宪臣已经知道林晧然作品所蕴含的潜在价值,发现这位首辅家的大公子竟然还是这般的无知,当即投去了一道鄙夷的目光。

    “一千两!”

    “二千两!”

    “三千两!”

    ……

    楼下的富商和乡绅都是精明之人,深知林晧然这个作品所蕴含的价值,让他们宛如是打了鸡血般。不论是出于这个作品的收藏价值,还是其实扬名京城的机会,都让他们有理由不将几千两放在眼里。

    啪!

    徐璠听到下面疯狂的叫价声,宛如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般。

    他的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瞪了起来,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的作品竟然如此受追捧,那些人似乎真将银子不当钱了。

    “二万两!”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传出,令到下面的会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次来的都是京城顶尖的富商,但让他们一下子拿出二万两来争这个作品,无疑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当然,到了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了作品本身的价值,主要还是看到了作品背后的扬名和扩展人脉的机会。

    “他们是疯了吗?”

    徐璠的眼睛再度瞪了起来,看到林晧然的作品竟然被推到二万两的地步,心里却是不由得暗叫了一声道。

第2010章 天价

    二万两?

    胡应嘉等人虽然知道林晧然作品所蕴含的价值,但看到瞬间炒到这个地步,亦是暗暗地瞠目结舌。

    汪柏亦是品出了林晧然掩住下半阙词所蕴含的智慧,但看着这些人如此一掷千金,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二万五千两!”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二楼骤然响起来道。

    众人纷纷寻声望过去,却见一个身穿儒衫的小老头正举着牌子,已然是京城名门望族的曹家的当家人曹云鹏。

    曹家可追溯到北宋时期的大臣曹利用,一直扎根于京城。祖上曹鼐是宣德八年的状元,官至当朝首辅,可谓是一个底蕴十分雄厚的世家。

    今晚亦是受邀前来,刚刚还出手拍下几件不错的物件,而今意识到林晧然作品的价值后,亦是决定出手参加竞拍。

    “三万两!”

    只是话音刚落,跟着曹家历来不对付的张家当家人张守仁当即举起牌子叫价道。

    随着张守直官至工部左侍郎,以张家以代表的新兴地主跟着以曹家为代表的老牌地主出现了摩擦,而今更是透露出一丝火药味。

    “三万五千两!”

    曹云鹏的眼皮都不眨一下,当即便是叫价道。

    “四万两!”

    张守仁的心一横,亦是举起牌子针锋相对地道。

    他之所以想要竞拍下林晧然的作品,一来是为了扩大名气和人脉的考虑,二来正是要跟曹云鹏在这里较量一番。

    “四万五千两!”

    曹云鹏作为京城老牌的世家,底蕴岂容张守仁来挑衅,端起茶盏便是继续叫价地道。

    这……

    众人看到这一幕,看着他们每叫一次都直接加上五千两,却是不由得佩服这两个人的财力,当真不愧是京城有名的世家。

    “五万两!”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间响了起来道。

    众人不由得纷纷寻声望去,却是让到他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突然插进来竞价的人竟然是英国公张溶。

    英国公一脉源于追随朱棣靖难的名将张玉,在东昌之战中,朱棣遭到埋伏,朱能负责救朱棣,张玉负责引开敌军而阵亡。

    朱棣即位后称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张玉长子张辅初封信安伯、新城侯。后来,平定安南叛乱中,张辅遂册封为英国公,世袭罔替。

    现任英国公为张溶,领左军都督府,加太子太保衔,只是并没有继承先祖的军事才能,早前被欧阳一进上疏弹劾。

    只是作为盘踞京城一百多年的国公府,却是拥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而英国公的身份亦是能够震慑住很多人。

    曹云鹏和张守仁看到荣国公站出来竞价,亦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虽然他们二人是财力之争,那么他们跟英国公再争的话,这可不是比拼财力那般简单了。

    “怎么这样?”

    徐璠看到京城两大家站出来后,竟然连堂堂的英国公都参加竞拍,脸上显得更加的困惑不解地嘀咕道。

    张溶是年约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皮肤显得白净,倒不像是一个能够征战的将军,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者。

    终究是武勋出身,他站起来直接进行拱手道:“诸位,我张溶对这个作品是势在必得,还请要与我相争!”

    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无疑亦是露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当然,竞拍价格已经来到了五万两,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一争之力。

    曹云鹏和张守仁相互望了一眼,却不知是看对方没有叫价,还是都是畏惧于英国公的权势,亦是纷纷选择了默不作声。

    杨富田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便是想要站出来申斥英国公这种以势压人的行径,还想让林晧然的作品能够拍得更高的价格。

    “林阁老的本意是筹集到足够的兵饷,现在既然已经达成额度,想必他亦不会希望此事过于高调!”汪柏看穿了杨富田的心思,当即便是提醒道。

    杨富田转念一想,知道确是这个道理,亦是将刚刚落下椅板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只是这个事情亦是暴露了拍卖会的一个弊端,若是出现一个有地位和权势的人站出来竞拍,往往亦是抬不起太高的价钱。

    或许正是这么一个原因,虽然华夏早已经出现了拍卖的形式——“拍衣”,但却是迟迟没有出现正规的拍卖行。

    “五万两,一次!”

    “五万两,二次!”

    “五万两,三次,成交!”

    ……

    随着紫衣女子敲响了那面铜锣,林晧然的作品当即以五万两的天价成交,创下了书画极这罕见的成交价格。

    英国公张溶显得喜不自禁,在铜锣响起之时,脸上显得喜滋滋地走下楼,直接来到了这一个大红舞台上。

    在场的宾客看到眉飞色舞的英国公,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阵羡慕和妒忌。

    英国公张溶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里倍受人关注的感觉,走到紫衣女子面前显得傲气地道:“我是英国公张溶,银子我刚刚已经让人即刻回去取来,你们不会连我英国公的声誉都信不过吧?”

    “岂敢,不过银两并不是交给我们联合拍卖行,而是直接交给户部即可!”紫衣女子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的杨富田,而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英国公,你不可藏私,下阙是哪句?”

    “对啊!君子当同享,下阙是哪一句啊?”

    “张溶,快快说来,不然老夫定然饶不得你!”

    ……

    在看到张溶走向那副字画之时,众人便是纷纷七嘴八舌地询问后面的词句,甚至有人直接进行威胁地道。

    英国公张溶压抑住掀开的冲动,显得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作品,然后脸上带着几分狡黠地道:“明年初便是我母亲的七十大寿,诸位若是肯赏脸前来,我定然与诸君共赏!”

    卑鄙!

    无耻!

    小人行径!

    ……

    大家原以为张溶会公布完整的词句,但听到他这么一说,却是纷纷地骂了起来。

    这位英国公花了区区五万两打了名气,还给自己母亲的寿宴造了势,别说区区的五万两,恐怕十万两都是值得的。

    虽然大家嘴里不停地骂英国公小气和无耻,但想到人家是花费五万两拍下的作品,确实没有义务在这一刻便是公开出来。

    “承让,告辞!”

    英国公亦是如同捡到宝般,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般,当即抱着那幅字画兴匆匆地告辞离开。

    随着最后一个拍品以五万两的天价拍出,这一场慈善拍卖会亦是圆满落幕,而所募集的资金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两。

    跟着很多人事先所猜想的并不一样,最大的收益来源并非是一些官员的重礼,而是那些不值钱的字画,更是林晧然这别出心裁的作品。

    前面的宾客亦是纷纷离开,只是关于本场慈善拍卖会,却是有着太多的话题。特别是林晧然别出心裁的做法,大家亦是津津乐道。

    经过这一场慈善拍卖会,大家对这位林阁老的智慧已然有了更深的认识,更加确实林阁老是最合适的户部尚书,甚至是最合适的首辅。

    特别是这一次,在当朝首辅徐阶一昧地讨好皇上大修宫殿之时,却是这位林阁老想出办法解决了大同的兵饷问题。

    当晚,京城飘起了沸沸扬扬的雪花,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

    这个月注定有大事件发生般,万寿宫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那位统治大明四十五年的皇帝甚至咳出了血痰。

第2011章 冷冬和暖冬

    西苑,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这个宫殿群中,令到中央的湖畔和旁边的宫殿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万寿宫的寑室中,地底的供暖系统已经全力运行,令到这里一直保持着温暖而舒适,铜炉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只是在露天不一定能冻死人,在这种温室中亦不一定能长生,嘉靖的脸色苍白,显得气息如丝般地躺在床上。

    两名太医在床边望闻问切后,眉头紧紧地蹙起,脸上挂上满满的愁容。哪怕是面对着这位曾经杀人无数的皇帝,他们二个人亦是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声。

    黄锦和陈洪一直相伴在左右,先是送走了两位太医,只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虽然他们早已经隐隐猜到结果,但心里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沉。

    “朕做了一个梦!”嘉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却是淡淡地说道。

    黄锦和陈洪急忙上前,显是很是配合地询问道:“主子,不知是什么梦呢?”

    “朕梦到得偿所愿,上天被朕的诚心所感动,梦到了三清道君,还梦到了……虚寂冲应真人!”嘉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显得追忆般地微笑道。

    陈洪当即犯起嘀咕:“虚寂冲应真人是哪位神仙”,黄锦倒是知道指的正是寿仙娘娘麻姑,便是配合地询问道:“主子,这两位神仙都跟您说了什么呢?”

    “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朕已经位列仙班,虚寂冲应真人还夸赞了朕几句!对了,姑馀殿怎么样了?”嘉靖显得更加的高兴,突然话锋一转地询问道。

    陈洪负责督促工程,当即便是回应道:“回皇上的话,现在已经加快工程进度,不出两个月便能修建完成了!”

    嘉靖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兴奋劲已经过去,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疲倦。虽然肚子感到了一份很强烈的饥饿感,但胃里却觉得一阵恶心。

    黄锦一直关注着嘉靖的饮食,却是知道嘉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便是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饭菜送了过来。

    嘉靖仅是吃上两口,哪怕是山珍海味,仿佛是吃了蜡般,却是排山倒海般地全吐了出来,连带绿色的胆汁都呕吐出来。

    黄锦一边紧张地帮嘉靖顺着气,一边担忧地望着干呕不断的嘉靖,知道再这般下去的话,这位大明皇帝恐怕是活活饿死的。

    刘太医和王太医离开寑室,直接走到正殿,当朝首辅徐阶已经等候多时。二人当即上前施礼,并将诊断的实情告之道:“皇上病入膏肓,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挺不了三天!”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到里面表忠心,但最后却是觉得没有这么必要,便是转身走出了万寿宫。

    他站在宫里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漫天大雪,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无奈。

    虽然嘉靖喜怒无常、刚愎自用,更是最懂帝王心术的皇帝,但这些年却越发痴迷于修道,受病情的影响后基本不插手政务,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这么好的皇帝呢?

    只是多年的丹药终究是落下病根,前年的冬天熬过去了,去年的冬天亦熬过来了,但今年的冬天已然是要葬送这位自私自利的皇帝。

    好在,经过这四年半的经营和布局,他有信心面临接下来的新朝,更有信心继续稳坐在大明首辅的宝座上。

    雪还在继续下,但京城的朝堂显得暗流涌动,各方似乎都酝酿着什么一般。权力斗争,一直都是朝堂的主旋律。

    京城的雪比往年要更大,空气显得更要寒冷。

    对于京城的大户之家,寒冬不过是多穿几件衣服和多烧一些木炭的小事,只是流落到京城或京城的底层百姓很可能因此而丧生。

    自从入冬以来,一具具尸体从北京城门抬出去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京城抬尸人的岗位一度出现紧缺。

    不管朝堂如何歌颂嘉靖和徐阶这一对明君贤臣,不论那些底层百姓的尸体被埋得多深,亦或者文人在史书称赞这是一个好时代,但却无法掩盖住那一条条被王朝所抛弃的生命。

    “老天,你睁开眼睛瞧一瞧,你还要这个皇帝在皇位上呆多久啊?”京城百姓的眼睛并不瞎,一些人已经在心里进行呐喊道。

    大家亦是慢慢地品过味来,虽然都说严嵩是祸害大明的元凶,但严嵩都已经下台四年半了,这个世道却仍然不见好转。

    严嵩或许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贪官,但让世道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恐怕还是那位不惜盘剥百姓修建宫殿的皇帝。

    嘉靖,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这正是这个时代的写照。

    只是有人在抱歉,有人在呐喊,但亦有人在真心实意地做事。

    在各方都在盯着宫里动静的时候,仁义煤球作坊的牌子被换了下来,正式更改为“联合平常煤作坊”的新牌子。

    “我叫赵大牛,有人的是力气!”

    “我不怕辛苦不怕累,给我一件棉衣就成!”

    “俺知道你们是好雇主,只要安顿我跟妻子,俺这条命便卖给你们了!”

    ……

    一大帮流民闻讯而来,一在作坊门口的登记处极力地推销着自己,亦有人拖家带口而来,只希望谋得一个容身之所。

    经过这么多时日,他们心里早已经有着一把称。虽然京城施粥的人家不少,但能像联合商团这般持久和份量足的人家,整个京城打着灯笼地找不着第二家。

    他们虽然知道联合平常煤作坊还给工人工钱,但他们却完全可以不要工钱,只希望能够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京城活下去。

    “我们联合作坊的第一个要求是品行端正,这上面的厂规你们若是能够背下来,那么我们便会录用于你!”主事是一个稳重的小老头,却是指着不远处的告示牌道。

    在告示牌旁边,还有一个小厮领着一大帮人在那里朗读,大家都显得很是卖力,一遍又一遍地跟着重复着。

    联合商团发展到这一步,亦是慢慢地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企业文化,这套企业文化既有提倡真善美,亦强调员工对联合商团的绝对服从和牺牲精神。

    虽然厂规没有“生做联合人,死做联合鬼”的口号,但有着“一入联合门,饭菜同锅吃,终身不离弃,誓与联合荣!”等口号,形成一个更加有凝聚力的团体。

    这并非是一处上演的事情,而是很多处同时上演。

    有鉴于林平常的意志,联合商量采用了金钱攻势,在极短的时候里花费大笔的银子将京城一带的煤球作坊尽数收购或合作,而后进行产业升级,即刻大规模地生产蜂窝煤。

    蜂窝煤的技术含量并不算高,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从原材料的开采,到蜂窝煤的制作,再到蜂窝煤的销售,这里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当然,在招募人手的同时,有关于妇女和孩童的安置工作亦是在同步进行,令到京城很多流民都有了栖身之地。

    大明的百姓都是善良的,面对着联合作坊的收容和给予一份工作的天大恩情,他们都十分卖力地干活,令到工期比预想中还要快上了几天。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第一批蜂窝煤正式上市。

    借着《顺天日报》的宣传,加上京城百姓的口碑宣传,很快京城的普通人家都知道蜂蜜煤这种新型的媒球。

    现在的物价是:一百斤木炭四钱五,一百斤干柴一钱五,一百斤炸块(煤块)一钱三。

    蜂窝煤既能用于生火,又能用于取暖,却是能够取代木炭和煤球的地位,市场的需求十分的庞大。只是这种主要针对普通百姓的消耗品,林平常并不打算攫取太多的利润。

    既为了增强竞争力,亦是给予京城百姓更大的实惠,林平常制定一百斤蜂窝煤的统一售价是二钱,即一斤蜂窝煤售价四文钱。

    当然,她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十分正确的。

    高价固然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但利润的来源还是从底层的百姓中榨取,而蜂窝煤跟木炭竞争又不具优势,倒不如用较低的价格迅速占领市场和击退竞争对手。

    煤球虽然烟多尘多,但胜在在火坑中取暖并不影响生活。若是价格过高的话,京城百姓恐怕不会选用蜂窝煤,而是会继续选用廉价的煤球。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蜂窝煤无烟无灰,但如果售价远超柴火的价格,恐怕京城的百姓还是会选用柴火来生火做饭。

    只是在林平常的物美价廉的策略下,亦或者她根本不打算用蜂窝煤来赚钱,所以很顺利地抢占了煤球和柴火的市场。

    正是如此,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多了很多的牛车和驴车,这些勤奋的车夫将一车车蜂蜜煤送进了千家万户。

    由于是需求的高峰时期,联合平常煤作坊最高一天能够销售二十五万斤蜂蜜煤,一天便有五百两的销售,从而保证上万流民不需要再忍饥挨饿。

    陈毅正是卖力地往一户人家搬着煤球,整个人却宛如是做梦般。他从逃荒来到京城一直忍饥挨饿,而如今穿上联合平常煤作坊统一制式的棉衣,成为一个光荣的送煤人。

    一个老太从里面出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陈毅道:“太谢谢你了,还要劳烦你帮我这老婆子卸煤!”

    “张大娘,没事的,这都是我该做的!你用过这种煤,若是觉得还合用的话,直接跟我说一声便行,这片区域都是我负责,我准按时给你送到!”陈毅抹了额头上的汗珠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

    虽然联合作坊并没有明确规定他要帮着卸煤,甚至很多人家亦是主动自己卸,但他既有一份善心,又想要帮作坊多揽一些主顾,所以一直都很自觉地帮忙。

    老太亦是心里一暖,便是热情地招呼着道:“好,我记得你了,你要不要进屋喝口水再走!”

    “不用了,我还要赶回去交差,张大娘,再见了!”陈毅将蜂窝煤整齐地垒在墙角处后,便是摆手离开道。

    冬天的夜晚来得要迟很多,在他回到作坊交差的时候,外面已经昏暗了下来。

    由于他跟妻子都在这里干活,所以被作坊安排了一个独立的房间。待到他那个温馨小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点上一盏油灯,桌上亦是刚好摆上了饭菜。

    “爹回来了,娘可以开饭了!”一个小女孩显得兴奋地脆声道。

    张氏在作坊做筛煤工作,工作时总是蓬头垢面,但作坊有专门的浴池,此时在家里显得干干净净,那张脸亦是显得明艳动人,却是显得兴奋地道:“你猜今日谁来作坊了?”

    “又是哪位大掌柜?”陈毅招呼着女儿坐下,同时好奇地询问道。

    张氏则是轻轻地摇头,当即公布答案地道:“虎……不对,是林巡按!”

    “嗯,林阁老的妹妹,听说这蜂窝煤还是她发明的!”陈毅夹起鱼肉,小心地挑出鱼刺道。

    张氏的注意力并不在饭菜上,脸色仍然红润地道:“怎么听说,要不是她发明的,这平常煤作坊怎么会出现?”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她可是说了,若是我们谁被欺负了,包括你打我都可以找她做主!”

    “我打你?”陈毅将挑出鱼刺的鱼肉放到女儿的碗里,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表情道。

    张氏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便是嗔怪地道:“这是一个比喻,反正以后我们受到欺负了,她都会帮我们出头!”说完,还示威似地瞥了一眼陈毅。

    陈毅则是无奈地苦笑,发现这位名闻天下的林巡按真的什么都管,不过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不少。虽然他现在的日子得到了片刻安逸,但在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罩着终究像是一个外乡人。

    张氏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本我还挺担心的,觉得我们会不会被人欺负,但今天听到林巡按这么说,而且管家一直强调我们是联合人,我跟那帮同事都踏实不少!”

    “是啊!我们能够来到这里,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陈毅亦是扶着筷子,显得有所感慨地道。

    小女孩吃着鱼肉,显得天真地询问道:“今天我听黄毛说,我们过年有鸡吃,是不是真的呢?”

    夫妇相视一笑,这事早已经是公开了。在新年即将来临之致,作坊会给他们派发一只鸡,这将是他们少有的新年盛宴。

    外面的雪还在下,只是煤球在炉中燃烧,令到夫妇二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期望嘉靖四十六年的皇帝少些扎腾,让他们能够过些安稳的日子。

    只是嘉靖四十六年,恐怕是不会到来了!

第2012章 暗涌

    京城的雪比往年更要频繁,大片的雪花从灰暗的天空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街道、城楼、宅子和湖泊都笼罩在蒙蒙的大雪中。

    在西苑宫门前的广场中,一支队伍来到了宫门前停下,一个身穿一品绯红官服的青年男子走出轿子,而后缓缓地走进了宫门。

    林晧然今天打破了原有的生活节奏,在兵部衙门已经是坐不住了,简单地处理少量兵部重要事务后,便是赶到这里。

    虽然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嘉靖病重,但嘉靖具体病到什么样的程度,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谁的心里都没有数。

    只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清道,大明已经没有嘉靖四十六年了,这位皇帝再也不能压榨百姓的血汗替他修建宫殿了。

    林晧然穿着厚实的官靴,踩着还没来得及扫掉的积雪上,当即发出吱嘎的声响,只是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正沿着宫道走向无逸殿。

    朝堂的争斗无时无刻不存在!特别来到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个不慎便可能摔入万丈深渊,所以要更加的小心警惕。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风险和机遇并存,这一次未尝不是一个大机遇,却是需要他把握时机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

    无逸殿最近显得清闲不少,由于皇上病危的消息传到外界,六部衙门官员若没有什么大事,却是不敢往这边跑了。

    当然,现在已经临近年底,除了户部仍然在为银子的事情焦头烂额外,其他的衙门要紧急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林晧然虽然穿得很厚实,但走到这一座如同冰窟般的无逸殿,整个人亦是感到飒飒的冷意,这里比兵部衙门舒适且温暖的签押房相差太远了。

    亦不怪高拱最近老喜欢往家里跑,如果不是眼看嘉靖快要不行了,他肯定不愿意来这里遭罪,更别说是在这里办公了。

    “竖子,老夫必诛之!”

    他刚走到值房门口,便听到隔壁传来了一声充满愤怒的怒吼,却是听出这大嗓门出自于高拱,却是苦笑地走进自己值房。

    虽然高拱总是盛气凌人,但相处时间久了,反倒觉得这种人更好打交道。这种人有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不像徐阶明明跟严嵩狼狈为奸,最后却是朝“自己人”捅刀子。

    林晧然在案前坐下,不仅屁股感到椅板涌上来的冷意,一股冷风门口毫无阻挡地吹进来,冷得他亦是倒吸一口冷气,大腿都不由得微微地抖动起来。

    “老师,您的茶!”陈经邦端起热茶匆匆地走进来,显得毕恭毕敬地递上茶道。

    大明的官场人员亦是时常发生变动,由于国子监祭酒汪镗及翰林侍读学士李镛去职,词臣这一条线亦是进行了一系列调整。

    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出任翰林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讲林燫出任国子监祭酒,翰林编修万浩为国子监司业,翰林编修张四维升任翰林侍讲等。

    由于张四维不再担任司值郎,固定这里亦是需要找一个翰林官员进行填补,而林晧然推荐翰林修撰陈经邦出任司值郎。

    林晧然看到热茶来得正是时候,便是端起茶盏并淡淡地询问道:“公望(陈经邦的字),你可知高阁老为何生这般生气呢?”

    “老师,您请看,这是我早前偷偷抄录下来的!”陈经邦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当即将一张纸恭敬地递上去道。

    他的前程已经是跟林晧然牢牢地绑定了,亦是清楚自己出任司值郎的使命并不是历练,更多还是充当老师的耳目。

    在徐阶让他将奏疏送给李春芳之时,他凭着过人的记忆天赋,仅是瞧了一眼奏疏的内容,便将奏疏的内容默写出来了。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放下茶盏进行查看,却见上面写道:“微臣吏科给事中胡应嘉谨奏:……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然臣有闻,拱无子,昼日归家与妻妾同房,却不知虚实!”

    皇城的三个方向的宫门分别命名:西安门、东安门和北安门。由于紫禁城的西边是西苑,所以西安门的位置偏北,实则正是西苑的西门。

    高拱在入阁没多久,便将家搬到这西安门外,这里无疑大大方便于往返家里,甚至不用乘坐轿子便能直接走回家中。

    因为内阁值庐天寒地冻,加上高拱时常轮值于西苑,所以白天往家里跑得勤快一些,这个做法自然无可非议。

    只是再寻常的举动,一旦落到言官的眼里,亦是能够被从中挑出一大堆毛病来。

    高拱现在五十二岁,只是膝下一子和三女皆早夭,特别是第三女在三年前以十四、五岁的芳龄病逝,却是令到高府的人丁凋零。

    胡应嘉可不管什么叫伤口上洒盐,你将家里搬到西安门外,白天又时常跑回家里,这不可回家忙着“造人”吗?

    正是如此,胡应嘉此次将矛头指向了当朝阁臣高拱,弹劾高拱的这些举动是“失职”和“不忠”。

    林晧然得知事情的原委后,脸上亦是苦笑不得,无怪乎高拱刚刚会如此生气。胡应嘉这一次是为了上位,为了讨好徐阶,还真的将高拱往死里得罪了。

    却是不是不承认,亦难怪嘉靖当初会杜绝言路,要是任由这些言官自由发挥,朝廷百官恐怕没有谁身上是干净的了,更没有谁敢为民做实事。

    不过这一道弹劾高拱的奏疏来得有些晚了,现在嘉靖已经病得几天都吃不下东西,又怎么可能会处理高拱这件事情呢?

    哪怕徐阶再如何记恨于高拱,亦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毕竟嘉靖不可能仅仅听信徐阶的一面之词,事情一旦触了嘉靖的霉头,徐阶亦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弹劾缺乏实据。如果嘉靖能够挺过这个冬天还好,但如果大明要改朝换代,那么高拱在新朝自然即刻“平冤昭雪”。

    一念至此,林晧然将这张纸递回陈经邦处理,便是端起已经由热变温的茶盏,却是发现回头还得多穿几件衣服才行。

    “老师,胡应嘉还有一份弹劾你的奏疏!”陈经邦接过纸张塞回袖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林晧然停下喝茶的动作,显得意外地抬起头道:“他还敢弹劾我,弹劾我什么了?”

    “弹劾老师早前为大同军募集兵饷之法,却是有养兵自重之嫌!”陈经邦迎着林晧然询问的目光,显得苦涩地说道。

    整个官场都称颂老师有点石为金之能,特别是别具一格的“藏词拍卖”,更是被世人所津津乐道,可谓是凭一己之力为大明募集了五万两饷银。

    只是偏偏地,这个吏科都给事中却还是要吹毛求疵,更是给老师扣上了一顶“意图不谋”的帽子。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气定神闲地说道:“这事闹不起来,恐怕徐阁老亦不敢以这个事情让我下野!”

    这自然不是盲目的自信,既然想要通过那个方法解决大同兵饷的问题,他自然早已经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

    他的动机是迫于无奈,因为徐阶执意将银两划拨抢建姑馀殿所致,而采用的方式并不存在贿赂等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不当之处。

    这个事情若真是闹起来,下面的人更多指责徐阶的,而嘉靖断然不会惩治他这个能够补锅的阁臣,所以胡应嘉此举根本不会产生作用。

    “老师,他还……”陈经邦眼神复杂地望着林晧然,显得犹豫地说道。

    林晧然的心里微微一动,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他还弹劾我什么了?”

    在当下的大明朝做官,特别首辅徐阶一直鼓动广开言路,这些科道言官比以往要活跃得多。他们凭着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可不管什么真凭实据,逮着机会便往死里喷。

    像嘉靖二十年的状元公沈坤,在倭寇最猖獗的时期,在为母亲守孝期间,自己出钱练乡兵抗倭,取得了颇为显著的成绩。经过南京兵部左侍郎李遂的推荐,朝廷将沈坤升为国子监祭酒。

    只是时任南京监察御史的林润却是给沈坤罗列了十大罪:滥杀无辜、滥用私刑、杀良冒功、假冒公文、公物私用、抢占民宅、掘人坟墓、贩卖私盐等。

    这一位有着抗倭之功,即将上任国子监祭酒的状元公,却成了这帮科道言官嘴里的十恶不赦之人,最终惨死于狱中。

    林晧然早已经看清楚当下的科道言官是一帮怎么样的人,心里并没有感到害怕,更多还是一些好奇他们又给自己网罗了什么罪名。

    “弟子不敢说!”陈经邦咽了咽吐沫,显得拘束地说道。

    虽然他的年龄比林晧然还是大上一些,但在这个天地君亲师的时代,特别林晧然还是文渊阁大学士,故而一直将林晧然当成“长辈”般看待。

    林晧然又喝了一口茶水,却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显得浑然不当一回事地说道:“不过是一些子虚乌有的诽谤,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受得了!”

    “他说二师母现今在家中侍产,而您仍旧天天不肯轮值西苑,此为不忠也!每日急于返家,实则……”陈经邦说了一段,而后又是突然咽口水停住了。

    林晧然对这不忠的弹劾自然是不屑,便是淡淡地说道:“他是说我金屋藏娇了,还是我跟高拱一样急于回去造人呢?”

    之所以每日回家,这是因为他作为兵部尚书,留守于宫里并不合适。只是偏偏地,不管什么样的正常举动,落到这些科道言官眼里都即刻变成了“不忠不孝”的行径。

    “不是,说你在家里偷偷养**!说圣上今龙体有恙,而你却夜夜在家中寻欢,此有所为臣之道!”陈经邦小声地揭示道。

    林晧然重重地将茶盏放下,一些茶水散在桌面上,只是心里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霍然地抬起头求证道:“他真的这么弹劾于我?”

    虽然养**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罪过,甚至一些官员都有这种喜好,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特别是有着后世正确价值观的三好青年,却是万万接受不了这种污蔑。

    他终于明白高拱为何刚刚那么大的反应了,高拱的心病无疑正是五十多的人仍然无儿无子,结果却被人如此的污蔑。

    “老师,学子不敢杜撰,此事千真万确,那份奏疏在李阁老的值房案上!”陈经邦看到历来稳如山的老师如此愤怒,亦是小心地解释道。

    林晧然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擦掉手上的茶水,却是阴沉着脸地道:“徐阁老当真养了一条好狗,现在真是谁都敢攀咬了啊!”

    “老师,恕弟子直言,胡应嘉跟徐阁老极为亲密,徐阁老恐会包庇于他!”陈经邦犹豫了一下,显得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一点,却是淡淡地说道:“现在科道言官已经抱团,为师确实不好单独对他动手,而且我现在还不能分散精力在这种小人身上!”顿了顿,显得一本正经地叮嘱道:“你且帮我记下此事,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为师!”

    “辱吾师即辱吾,弟子断然不敢忘!”陈经邦当即拱手道。

    林晧然其实不将胡应嘉放在眼里,只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万寿宫那边,虽然现在很是生气,但亦是不打算分散精力。

    中午时分,徐阶从万寿宫归来。

    早前六部尚书如同瞎子,所以一直是依重于阁臣。只是随着嘉靖病倒,他们这些阁臣亦是如同瞎子般,根本不清楚万寿宫那边的状况。

    大家都知道当今皇上并没有立太子,甚至秉承着“二龙不相见”的原则根本都不见裕王,却不知道嘉靖现在连皇后都没有册封。

    虽然玩烧了原永寿宫的年轻寿妃颇为得宠,但这西苑终究还是属于“宫外”,寿妃亦是不过前来这里照顾嘉靖,反而是黄锦几人和徐阶时刻陪伴皇上身边。

    随着徐阶归来,四位阁臣亦是来到了阁臣会议厅。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首座上,整张脸显得愁眉不展,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才道:“圣体欠安,当下咱们阁臣要以稳定为重,诸位要处理好六部之事,此时切不可生乱!”

    “是!”李春芳等人亦是认真地回应道。

    高拱显得最是心急,当即便是进行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知皇上的身体现在如何了呢?”

    “现在还不好说,亦是按着太医的药开的方子在吃药,只希望皇上能够像去年那般度过这一关了!”徐阶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眼睛噙着泪花地朝天拱手道。

    这……

    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都知道嘉靖的身体堪忧,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甚至大限就在这几天了,但这一些终究是一则传闻。

    只是现如今,徐阶给出的“官方消息”是“龙体堪忧”。他们这帮阁臣只能继续老实地呆着,等候万寿宫那边更加确切的结果,而不是现在便商讨嘉靖大限的事宜。

    林晧然却是认真地打量着徐阶,发现徐阶的脸上可谓是一点破绽都没有,这位首辅还真是心机深沉之人。

第2013章 高拱之计

    高拱虽然为人直爽和憎恨分明,但在这个朝堂混迹二十多年亦是不可能相信徐阶的一面之词,当即便是提出意见道:“现在皇上病重,我等作为臣子在外面心里老是不踏实,我提议咱们阁臣每日夜值于西苑!”

    “皇上不仅有月余不斋醮,而且好几日不召见我,我心里亦是颇为不安,亦是愿意夜宿于西苑等候差遣!”郭朴跟高拱商量好般,亦是当即表达意见地道。

    林晧然见状,亦是站出来微笑地力挺道:“下官亦是深感不安,早前还一度闹出皇上驾崩的传言,故而亦愿意留宿于西苑!”

    不说他早已经知道实情,哪怕真的一无所知,亦是不可能轻信徐阶的话。徐阶之所以如此刻意隐瞒皇上的病况,无疑是想要避开他们而吃“独食”。

    早前徐阶故意放出皇上驾崩的消息,在裕王府的太监李芳前来询问之时,徐阶当即以“圣躬无恙,何得有些怨言”进行训退,从而堵住了诸多的无端猜测。

    亦是有着“这个流言”的教训在前,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满朝的文武大臣,谁都不敢再探究嘉靖是否真要殡天。

    只是裕王府可能被徐阶所蒙蔽,但在场都是官场的老油条,虽然不敢公然探讨嘉靖殡天的后续工作,但心里早已经有了定论。

    徐阶之所以一直避开皇上殡天的可能性,实则是避开阁臣如时拟定“遗诏”的话题,想要独占这最丰厚的政治资源。

    正是如此,在嘉靖即刻殡天之致,一场政治角力实则已经悄然上演。

    这……

    三位阁臣已经一致表态,李春芳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显得为难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既然你们三人都是这个意见,那么便就如此安排吧!”徐阶显得很是宽容地应了一句,旋即将目光落向林晧然身上道:“林阁老,你现今掌管兵事,早前皇上驾崩的流言传出令人人心惶惶,京城难免潜伏居心叵测之人。你晚上还是留在宫外,这个时候切不可再生乱!”

    郭朴和高拱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已然是要将林晧然排挤在外。

    只是这个理由亦很是充分,毕竟现在正处于动荡时期,不管是嘉靖的病情如何,林晧然在宫外无疑更有利于掌控大局。

    林晧然不知徐阶是为了彻底将自己踢出局,还是确实从大局出发而做出的决定,稍作犹豫,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好!”。

    遗诏历来都是内阁的结晶,有着“承下启下”的效果。一份好的遗诏既能给天下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亦能警示新皇,同时还能为新朝定一个良好的基调。

    若是徐阶不吃独食,跟其他三位阁臣一起草拟一份“务实”的遗诏,他亦不会过于在乎自己的参与权。

    李春芳一直都是默不作声,只是听到林晧然如此干脆地牺牲自己的参与权,亦是忍不住扭头多望了林晧然一眼。

    却是不得不说,这位天纵之才对一些事情是锱铢必较,甚至是寸土不让,就如同“加征三年”的提案。但对于一些大是大非的事情,却是能够秉承一份公心,却不愧是吴山的得意门生。

    “呵呵……那事情便这般定了,不过肃卿你这阵子得少往家里跑,省得被人误解了!”徐阶爽朗一笑,然后又是温和地叮嘱高拱道。

    高拱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是当即冷哼一声,整张脸当即阴沉似水,对胡应嘉此人可谓是恨之入骨了。

    徐阶看到高拱这个刺头如此反应,心里显得更加的开心,便是宣布了散会,而后亦是准备对付一顿便返回万寿宫。

    嘉靖并没有册封太子,甚至秉承着“二龙不相见”的原则根本都不见裕王,而刚愎自用的嘉靖如今连皇后都没有册封。

    虽然烧了原永寿宫的年轻寿妃颇为得宠,但这西苑终究是属于“宫外”,寿妃亦是不过前来这里照顾嘉靖。

    正是如此,最近这些日子反而是黄锦等几个太监和徐阶时刻陪伴嘉靖身边,特别徐阶犹如真正的大总管般。

    李春芳跟随着徐阶离开,内阁议事厅仅剩下三人。

    高拱让人去准备饺子,便是压低声音对林晧然安慰道:“若愚,你大可放心,我们会一直盯着李春芳。一旦内阁真要草拟遗诏,我即刻让陈经邦出去通过你进宫!”

    由于秦朝就出现赵高和李斯篡改遗诏的历史教训,大明的遗诏不仅有嘉靖或司礼监掌印太监把关,亦是要求大明的遗诏要两位重臣在场才有效。

    高拱正是利用这一点,虽然他无法盯住首辅徐阶的动向,但却能够牢牢地瞪住次辅李春芳,那么徐阶就没有机会跟李春芳吃“独食”了。

    林晧然心里清楚人都是自私的,高拱未必真会派人通知自己,但还是好心地提醒一句道:“高阁老,只怕是防不胜防啊!”

    “若愚,你大可放一百个心!今晚我的床必塌,嘻嘻……我到李春芳的房间跟他一起睡!”高拱已经早有定计,显得挤眉弄眼地道。

    一起睡?

    林晧然受到刚刚胡应嘉那道奏疏的影响,脑海不由得浮现两个为老不尊的画面,却是不敢继续往下联想,这太过有伤风化了。

    高拱误以为林晧然是佩服于自己做法周全,便是嘻嘻直笑地道:“我跟李春芳同吃同睡,看这位甘草阁老如何吃独食!”

    郭朴在旁边喝茶,虽然觉得高拱的做法太过有失体统,但心里反倒很是踏实。

    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不希望被徐阶一个人吃独食,从而错失留名青史和纠正大明王朝弊病的好时机。

    林晧然看着高拱如此信心满满,亦是不再多言,毕竟他亦不能断定徐阶是利用这个时机拯救大明王朝,还是为了更大的权柄和声名而吃独食。

    今年的冬天确实比往年要冷一些,若是没有蜂巢煤恐怕不知又得冻死多少人,而这一雪场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消停下来。

    林晧然按时走出了西苑回家,高拱和郭朴则是一起留在西苑。如同计划那般,死皮赖脸的高拱当晚便找了一个理由,却是硬跟李春芳挤到了一张床板上。

第2014章 徐阶的谋

    是夜,漆黑的夜空不见一丝星光,整个北京城被夜幕所笼罩。

    万寿宫内灯火通明,外面几个顶着寒风的小太监正生着炭火为这座宫殿输送暖气,令到这里显得温暖如春。

    黄锦捧着一个白瓷汤碗,正用一个金勺小心翼翼地喂着嘉靖,试图让几天没有进食的嘉靖吃上一丁点食物。

    嘉靖很努力地张嘴想要喝下去,只是食道似乎已经粘到一起般。凭着他如何努力地想要吞咽,浓汤还是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流到耳后。

    黄锦拿着一团白色的棉巾小心翼翼地替嘉靖擦干净溢出来的汤水,只是眼泪却不停地落了下来。

    如果别人看到这一幕,恐怕很多人都会感叹黄锦的这一份忠心。只是黄锦的心里想的却是嘉靖驾崩后,他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还能不能风风光光地继续留在宫里。

    跟着文臣有所不同,他们内监很多时候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一直服侍在皇上身边,跟裕王压根没见过几次面,却是不知道裕王接下来会如何安排他。

    他看着嘉靖离死亡越来越近,他对前途亦是越来越担忧,心里免不得生起了一份悲鸣。

    “徐阁老!”嘉靖的四肢已经动弹不得,却是用眼神制止黄锦喂汤的举动,声音如同从地底传上来的一般,显得很是虚弱地道。

    黄锦作为嘉靖的身边人,虽然他亦是听得不真切,但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揣测,第一时间将外殿的徐阶叫了过来。

    由于嘉靖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别说是在外间,哪怕来到床前亦是听得不太真切,故而徐阶亦是来到了床头处。

    徐阶看到嘉靖那张俏瘦的脸庞,特别眼睛明显凹陷,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感慨。不惜耗尽国帑追求长生,结果却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甚至脸上明显有着丹毒的迹象。

    “徐阁老,朕如何会如此呢?”嘉靖显得虚弱无比地询问道。

    自从严嵩离开后,他对徐阶是越来越信任,二人经过通过密札往来。像高拱上疏表示愿意入阁效力斋事,他亦是以此询问于徐阶的意见。

    只是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无法再通过密札来询问徐阶的意思,却是在床前直接进行了交流。

    徐阶虽然已经跪在床头前,但仍然听得不是很真切,倒是黄锦将嘉靖的话听出来了,便跟着徐阶转述了一遍。

    “皇上,据刘文彬等人所言,您很可能是飞升的征兆,亦或许是上苍召唤于神游太虚!”徐阶心里早有说辞般,便是大声地回应道。

    “是吗?朕……要飞升了吗?”嘉靖听到徐阶这一个解释,眼睛当即微微一亮地道。

    这……

    黄锦见状,却是没有想到徐阶竟然用这种鬼话糊弄于皇上,更没有想到历来英明的皇上会信了徐阶这番鬼话。

    不过他历来都不是一个多嘴的人,更是知晓皇上驾崩后,他便失去这位最有力的靠山。若想要在新朝寻得一个好位置,恐怕还得多方依重于徐阶了。

    “皇上如此虔诚修道,臣知之甚深,臣以为三清道君定然不辜负于皇上这一份虔诚!”徐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显得很是肯定地回应道。

    “朕……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啊!”嘉靖的脸上带着一抹憧憬,却是缓缓地将眼睛闭上了。

    徐阶跪在床前听不清嘉靖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得抬头望向黄锦。

    黄锦这一次亦是听得并不真切,只是看到嘉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却是久久没有了声息,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随着他将手指放到嘉靖的鼻前,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嘉靖已经五天没有进食,而这两天更是动弹不得,心里却是知道嘉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亦是一直居住在西苑,在得知嘉靖又是昏迷之是时,一位太医过来看到嘉靖的食道闭塞,心知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十四日的清晨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虽然嘉靖躺在温暖的房间之中,但嘉靖的脸色异常灰暗,四肢显得十分冰冷,鼻间的气息更是若有若无。

    陈太医被黄锦叫了过来,在扎了一通银针后,却是对着徐阶苦涩地说道:“徐阁老,皇上已经闭了六神,今日便可能准备后事了!”

    徐阶虽然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甚至心里已经开始迎接这一天,但当真的到来之时,却还是有些感觉不真实。

    一直被他所敬畏的皇帝,一个活得仅次于太祖和成祖的皇帝,在扎腾了这个王朝整整四十五年后,生命终于来到了尽头。

    黄锦能够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靠的并非是才能,这时显得六神无主地对着徐阶求助道:“徐阁老,现在如何是好?”

    “大明的皇帝不能死在宫外,咱们起驾回宫吧!”徐阶似乎早有主意般,显得当机当断地道。

    “这,皇上他……”黄锦可是十分清楚嘉靖的心思,这搬出来二十多年可一直不曾打算返回紫禁城,哪怕昔日的永寿宫被烧都没有这个心思,却是不由得望了一眼静静躺在龙床上的嘉靖犹豫不决地道。

    “黄公公,你愿意看到皇上死在宫外,让皇上跟武宗般落得后世骂名吗?”徐阶的脸色微寒,当即便是质问道。

    黄锦知道这个举动虽然非皇上的本意,但确实能够保护皇上的名声,当即便将心一横地道:“好,杂家这便安排皇上回宫!”

    随着这道命令向下传达,嘉靖很快被抬上了那个金黄的銮舆,然后队伍便浩浩荡荡地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回。

    嘉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不说黄锦这帮人的动作小心谨慎,哪怕真将嘉靖丢到地上,恐怕嘉靖亦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徐阶跟随着銮舆离开万寿宫,打算悄无声息地从西苑直接回到皇城,从玄武门进入紫禁城。

    只是在离开万寿宫之时,他便是扭头望了无逸殿一眼,嘴角却是微微地扬起。他如何不知道高拱盯死了李春芳,但高拱还是太嫩了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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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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