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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80章 惊雷

    咳……

    嘉靖终究是一个患病一年多的老人,在经过这两位重臣的“精神折磨”,令到他的脑袋突然嗡嗡地响,更是令到他身体出现了不良症状。

    黄锦见状,忙是上前给嘉靖顺着背,一个宫女则是迅速拿来了痰盂。

    徐阶和林晧然倒是没有紧张,先是隔着空气对视一眼,顿时是火花四散,而后一起装着乖巧地面对着咳嗽不止的嘉靖。

    朱希孝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旁观者,只是眼睛复杂地望向徐阶和林晧然,突然理解皇上为何会罢朝二十多年了。

    不说每天早起很是辛苦和疲倦,单是有着这种聪明又有辩才的臣子,光是在旁边听着都要耗费一番心神。

    好一会,嘉靖总算是缓过劲来,却不知是否常年服用丹药的缘故,都是以干咳为主,只是眼睛的血丝明显增多。

    黄锦看着嘉靖缓过劲来,却是面对着徐阶和林晧然哭丧着脸道:“徐阁老、林尚书,皇上的龙体未愈,你们能不能少争一句,算老奴求你们了!”

    徐阶和林晧然都是默不作声,但亦是不可能会接着继续争吵,而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候皇上的训话。

    一个小太监又往铜炉添了檀香,令到寝室的香味更浓。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坐在龙床前,一手用力地握着腿,目光徐徐地扫过两位重臣。他似乎是为了缓和刚刚咳嗽的尴尬,此刻的目光显得更加威严。

    徐阶是一个老狐狸,林晧然则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面对着嘉靖这种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摆着一副忐忑不安的情态。

    嘉靖满意地望着这两位还算知情识趣的重臣,却是当机立断地说道:“你们要争便到紫光阁好好地争一场!择日举行廷推,商议刁民册能否推行!”

    “臣……遵旨!”

    徐阶心里极度不情愿,但还是拱手施礼道。

    虽然他目前拥有着更多的朋党,但刁民册到了“廷议”这个阶段,已然不是他这位首辅所能掌握得了的事情。

    特别林晧然对此是志在必得,这个智计如妖的小子定然不会错失如此良机,恐怕真的很难拦住刁民册颁行了。

    “皇上圣明!”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恭敬地施礼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斗争,他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亦是令到刁民册的颁行看到了一缕曙光。

    只要刁民册能够顺利地实施,不仅能够有效地解决大明长期匿田逃税的顽疾,而且能够打造一个健康的财政体系。

    至于“倒徐”,这其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阶固然比严嵩要“厚道”,拥有着极强的“群众基础”,但他的执政成绩却是一团糟,这已经是徐阶最大的弱点。

    刁民册正是将徐阶这个弱点放大的良方,哪怕嘉靖仍然选择支持于徐阶,徐阶亦是遭到极大的非议,更是无法在新朝立足。

    时间或早或晚,徐阶的威望会不断消减,最后他只会灰溜溜地离开朝堂。

    “退下吧!”

    嘉靖的精神已经不济,却是大手一挥地道。

    不过他其实不打算当即休息,而是将目光睥向了旁边端着盘子的宫女。虽然他患病一年多的时间,但一直服用刘文彬等人炼制的丹药,亦是他提神的不二法宝。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等三人恭敬地施礼,而后一并离开了这间寑室。

    只是这个事情已然不是结束,而是悄然拉开了序幕,围绕着随之而来的廷推将上演一场更激烈的争斗。

    身穿蟒袍的徐阶到了外面,当即卸去了卑微的伪装。这时他的脸上显得面沉似水,亦是不再掩饰对林晧然的厌恶,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大步地走在前头。

    他确实是有理由生气,不仅他隐瞒严嵩之死的事情几乎被揭露,而且他跟嘉靖明显拉远了距离,更严重的是刁民册即将近期要举行廷推。

    林晧然原本好心想要提醒徐阶要记得往额头上药,但想着人家正在气头上,这样往人刀口上撒盐不太地道。

    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得意劲,更多是一种侥幸。

    此次的事情虽然取得预期中的成果,但过程亦是让他暗暗地捏了一把汗。这种勾心斗角不仅消耗心神,而且很是考验心脏,亦难怪一些精于算计的聪明人往往会死得比较早。

    “林尚书,请!”朱孝希看着徐阶径直离开,却是对着望过来的林晧然礼让地道。

    林晧然有意跟朱孝希搞好关系,自然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则是微笑地抬手道:“朱都督,你先请!”

    “呵呵……咱们一起吧!”朱孝希则是微笑着提议道。

    林晧然自是应承,跟着朱孝希一道朝着大门走去,同时意有所指地道:“此次幸得朱指挥尽忠职守,不然恐怕还无法为皇上辨清真伪!”

    “这都是本指挥该做的事,林尚书过奖了!”朱孝希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亦是微笑地回应道。

    有些事情不宜说出来,彼此心领神会即可。

    若不是林晧然有求过来,他这位锦衣卫头目自然不会闲着无事调查起一位罪臣的情况,更不会追查“严嵩投靠门生”是不是谣言。

    不过这一次说是帮林晧然,但他却一点都没有亏。一直以来,他的恩宠不足陆炳十分之一,只是经过这个事情,皇上似乎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二人走出了万寿宫,便是顶着头上的烈日,沿着宫道一起朝着宫门走去。

    在路上,二人显得既不亲近又不生分,一边走一边聊着几句,其中不免提到了至今未归的林平常和朱金花。

    世间就是如此的奇妙,有人是因为同乡、同年、师生和亲戚结缘,而他们二人却是通过了小辈的交情而有了往来。

    待到西苑宫门时,二人便是分道扬镳。

    在林晧然乘坐轿子返回户部衙门没多久,择日举行刁民册廷议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中传了开来,宛如在平地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惊雷般。

第1881章 成效

    “徐阁老不是一直反对刁民册,怎么可能要举行廷议了呢?”

    “徐阁老虽然是反对刁民册,但此次可是皇上亲自拍的板子!”

    “呵呵……看来徐阁老亦不能只手遮天,此次没准要酝酿一场大变局!”

    ……

    随着消息传到京城的官场,众官员亦是开始议论纷纷,结合着最近的朝堂形势,有人当即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风向。

    今年二月开始,林晧然便公然抛出徐阶“不作为”和“伪忠”的两项指控,可谓是直接离间君臣关系和直击徐阶的要害。

    纵观徐阶执政的四年,不仅没有颁布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反而是一昧地党同伐异,令到这个王朝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正如海瑞在《治安疏》所言“然嵩罢之后,犹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汉文帝远甚”,直接粉碎了徐阶这位“贤相”的面具。

    好在,嘉靖的病情持续恶化,徐阶的权柄日益增强,隐隐给人一种更受皇上恩宠的错觉。

    面对如日中天的徐阶,特别他在人事权上隐隐跟当年的严嵩看齐,绝大多数的官员果断选择支持徐阶,继续恭维徐阶为“贤相”。

    只是在这五月初始的一天里,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皇上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信任和恩宠于徐阶,此次竟然亲自下令廷议刁民册,甚至已经生起让吴山取代徐阶之意。

    “徐阁老此次会不会真的要倒台?”

    “徐阁老这些年确实没有什么政绩,他被吴山取代亦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远的不说,他的门生成守节查抄严家确实过于拖沓,将万采和鄢懋卿问罪于匿严家银,此次有打击报复之嫌!”

    ……

    随着一些官员嗅到“徐阶可能失宠”的讯号,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徐阶,并将徐阶的种种举动进行了批判。

    大明官场有着一种现象:当你正是掌权之时,所有人都疯狂地拥护于你;但当你失势之时,曾经疯狂拥护于你的人,往往还会朝你身上踩上两脚。

    正是这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令到整个京城的官场都悄然地发生了改变,甚至有人已经打算进行政治投机了。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今晚槐树胡同的吴府显得很是热闹,几个官轿子先后到来赴宴。主人和宾客在酒桌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茶后,又是一起到花厅中饮茶,显得有说有笑地闲聊起来。

    虽然林晧然是揪起风波的那个人,但此次风波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一个位居次辅的岳父吴山。

    吴山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跟着以往般敛着脸,将茶盏放下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想必诸位都已经有所耳闻,皇上今日下令近日要廷议刁民册,却不知诸位如何看待刁民册呢?”

    林晧然今晚一直作陪,亦算是半个主人,此时亦是微笑地望向了被邀请来赴宴的四人。

    此次被邀请的是工部尚书雷礼、礼部尚书郭朴、左都御史张永明和礼部左侍郎陈以勤,四个人不仅身居高位,而且都是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人。

    雷礼凭着其出色的主持工程能力,哪怕他身上有着深深严党的烙印,亦是能够安然无恙地生存在这个朝堂中,其身后有着昔日的严党旧人。

    郭朴虽然今非昔比,但终究是当下深受圣上宠信的礼部尚书,且还出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吏部侍郎和吏部尚书,在北系中有着不弱于杨博的影响力。

    张永明是董份所提拔起来的官员,虽然袁炜和董份的去职,致使浙党可谓是遭到了重创,但浙党的底蕴不容小窥。

    礼部左侍郎陈以勤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又是裕王的老师,拥有着极美好的前程,作为巴蜀的领军人同样具有不弱的影响力。

    他们都是有着各自的消息源,比普通人更清楚今日万寿宫发生的事情,故而知道吴山此次宴请他们的意图。

    郭朴心里暗叹了一声,便是直接履行春节时的约定道:“次辅大人,刁民册乃治世之策,下官定然会进行支持!”

    “呵呵……诚蒙郭尚书夸奖,刁民册有益于解决匿田的顽疾,但离治世远矣!”林晧然微微一笑,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刁民册是由他提出的,这项新政的功劳很大程度会归功于他。不过他在这里亦是耍了一个小心眼,表面是在谦虚,但却不着痕迹地强调了“刁民册有益于解决匿田的顽疾”。

    只要其他人认同他的观点,已然是要支持刁民册通过。若是要反对的话,那么亦得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甚至是反对他这个观点。

    “仅是能够解决匿田的顽疾,老夫亦得责无旁贷,定然全力支持施行此策!”雷礼稍作思索,便是直接表态地道。

    随着徐阶对严党清算加剧,特别是刻意隐瞒严嵩的死讯,令到雷礼是彻底站到了吴山这边,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这……

    陈以勤和张永明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不想郭朴和雷礼如此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却是令到他们心里产生了一点为难。

    在这个朝堂很难容得了两面派,如果他们今天选择站在吴山这边,那么徐阶那边的报复未必是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

    “钟诚,你谈一谈对刁民册的看法!你我相交已经三十年有余,你应该清楚我吴曰静是什么样的人!”吴山并没有逼迫的意思,而是对着张永明坦然地说道。

    他跟张永明是嘉靖十四年的同榜进士,虽然张永明走的是言官路线,但二人一直有着不错的交情。特别去年董份倒台后,张永明跟他这边明显要亲一些。

    张永明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张总宪,本官虽然觉得这般说会有些强人所难,但您当真看不出你的处境吗?”林晧然见状,亦是好意地提醒道。

    张永明终究是董份提拔起来的人,身上打着浙党的烙印。

    虽然徐阶表面对谁都是温和有加,但下起手来比谁都要狠。远的不说,最近的两位六部侍郎就被他换人了,而张永明这个没有太深根基的左都御史亦是迟早之事。

    张永明在思考片刻后,像是下达某个决定般地道:“刁民册确实令人眼前一亮,但此举伤了抡才大典,无疑是动了咱们大明的根基!曰静兄,还请原谅愚弟不能相助!”顿了顿,又是进行解释道:“不过请贤兄放心,愚弟亦不会进行反对!”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本以为能够赢得张永明的支持,但发现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却不知张永明看不清形势,还是徐阶那么的迷魂汤药效强,令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张永明之所有没有跟随袁炜和董份一起倒台,主要还是徐阶不敢将浙党赶尽杀绝,仅是留下这个没有太大威胁的左都御史。

    只是徐阶并不是真心要拉拢张永明,更多是对张永明的利用。一旦时机成熟,张永明定然如此败家之犬般,直接被徐阶横扫出门。

    不过他亦是明白,张永明这种没有根基的人,在这个朝堂只要依附。他却是将注押到了徐阶那一边,既赌他们这边无法扳倒徐阶,又赌徐阶是真心待他。

    林晧然却是清楚最后的结果,心里亦是无奈地暗叹一声,只希望这人将来别太过后悔。

    吴山虽然说是不计较,但看着这多年的老友做出这个选择,眼睛亦是难掩失望,应付地点了点头,却是望向陈以勤不抱希望地询问道:“陈侍郎,不知你对刁民册怎么看呢?”

    “刁民册确实是利国利民,老上官尽可放心,下官于公于私都会支持!”陈以勤在权衡一番后,却是抬起头认真地回应道。

    陈以勤走得是地地道道的词臣路线,在翰林院出任检讨之时,吴山已经是贵为翰林侍讲学士,而后更是兼任翰林院学士,故而吴山算是他的老上司。

    咦?

    林晧然则是意外地望向了一眼陈以勤,本以为最大的变数是陈以勤。毕竟他是裕王的老师,亦是可以选择置身事外,但不曾想陈以勤会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礼部尚书。

    当然,陈以勤的四川帮历来弱势,亦可能有赌一把的念头。

    张永明看着其他三人都选择支持,唯有他选择置身事外,便是站起来尴尬地拱手道:“贤兄,愚弟先行告辞了!”

    “好,慢走,不送!”吴山的脸色如常,显得淡淡地回应道。

    他本以为凭着二人的交情,加上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张永明会支持他才对。结果还是拿出那套自欺欺人的说辞,竟然是想要两边讨好。

    这……

    张永明看着吴山竟然不亲自送自己,脸上不由得更显尴尬,却是对着郭朴和雷礼拱手道别,便是转身离开。

    “张总宪,好走!”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张永明这才发现失了礼节,由于他跟吴山的亲密关系,林晧然一直对他都是尊敬。只是人家终究是从一品的户部尚书,却是无论如何亦要跟人打一声招呼才对。

    为了不给人留下蔑视上官的帽子,他又是规规矩矩地向林晧然施了礼,这才狼狈地离开。

    吴山等人喝着茶聊了一会,而后郭朴、雷礼和陈以起身告辞。

    吴山和林晧然亲自将人送到了前院,目送着三座轿子出了大门,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林晧然不待吴山先开口,却是欣喜地说道:“岳父大人,此次取得三票,咱们算是完成预期的目标了!”

    吴山原本对张永明的“叛变”很是失望和愧疚,但听着林晧然故意强调了成果,脸上亦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晧然跟着吴山聊了几句话,而后他亲自到内宅从岳母那里接到吴秋雨,便是携带着吴秋雨乘坐轿子离开。

    今晚只有一轮残月,巷道显得很昏暗,晚风轻轻地吹着地上的叶子。

    徐府的今晚显得安静,虽然有不少官员前来,但令到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哪怕发生了天崩下来的事情,徐阶仍然选择呆在西苑。

    林晧然再度经过徐府门前之时,揪开轿帘子瞧了一眼,确定徐阶今晚真的是留宿于西苑,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丝的不安。

    虽然他对廷议的时候在票数上取胜很有信心,但徐阶恐怕不会轻易认输的政客,却不知那面善心狠的甘草阁老又打什么主意。

    当然,亦可能是他多想了,或许徐阶知道事不可为,特别皇上心底恐怕是希望试行刁民册,所以他打算以退为进。

    在回到林府的时候,花厅传来了一阵划拳的声音,其中以杨富田的声音最洪亮。

    林晧然跟着吴秋雨道别,亦是朝着亮如白昼般的花厅走去。由于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更是一扫他们被打击的阴霾,却是由杨富田牵头邀请一帮同年前来这里相聚。

    “师兄,来,饮一杯!”

    “师兄,等你好久了,这是鸿图兄给我们捎到京的佳酿!”

    “呵呵……不是我唏嘘,这海棠酿还真只有我杭州才酿得出来!”

    ……

    杨富田等人见到林晧然出现,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孙振刚还举起了一坛弥漫着酒香的酒坛子,显得热情地迎接着林晧然。

    “好,我尝一尝!”

    林晧然不再去操心如何令到刁民册在廷议中如何通过,亦是在主人位上坐了下来,并开始品尝这充满香味的酒。

    龙池中最沉不住气,看着林晧然一碗酒下肚,便是直接打听道:“师兄,刚刚可是见了几位大人,他们怎么说呢?”

    杨富田等人原本想要责怪龙池中心急,但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知道这都是信得过的人,却是不隐瞒此次所取得的成果,将酒碗放下后,便是将刚刚所发生的一些说了出来。

    虽然他们对张永明的“叛变”感到愤怒,但得知已经赢得了三位大人物的支持,亦是令到他们心里很是高兴。

    在得知了结果后,杨富田等人又是恢复到刚刚的欢快中,几个人又是继续划拳喝酒。

    林晧然现在身居户部尚书一职,对酒精很是控制。哪怕是在自己有家里,他亦不会选择不节制地喝酒,而是保持着自己头脑清醒。

    随着残月高悬于空,亦是酒终人散。

    跟着以往般,有人醉倒则是安排护卫送回去,有人没醉的则是自己坐轿子或马车回去。

    林晧然跟杨富田一起将人送到了门口,又跟着杨富田说了几句话,而后目送杨富田离开,这才朝着里面走去。

    虽然他今晚已经有所节制,但终究经历了两场酒席,令到他此刻走路显得有些摇晃。

    正是朝着内宅而去之时,一个满头银发的道士却是喜滋滋地提着一壶酒从厨房出来,那张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容。

第1882章 半称心

    林晧然看着吴道行的嘴巴泛着油光,手里提着半坛子酒香四溢的海棠酿,心里却是当即生起了一丝无奈。

    明明他林家愿意用好酒好菜供着这位老道,但他却是给他直接拒绝了,而是不知道哪里染来的怪癖,却是喜欢每日到厨房里偷酒肉。

    吴道行对自己的怪癖却是有一套说辞:“我这个人天生命薄,如果真被你们每日好酒好菜供着,那就等于给老道喂砒霜。若是老道到你们的厨房自己找吃喝,老道这里偷偷摸摸才能果腹,老天亦不会因此而收走了老道!”

    亦是如此,林府的厨房成为吴道行最常光顾的地方。

    不说他这张嘴确实能忽悠人,仅凭他是林平常师傅的身份,林金元对此种行径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特意准备他那一份。

    阿朵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可谓是见怪不怪了。

    哪怕吴道行在长林村有着极高的威望,亦是没有接受老族长的房产和仆人的安排,而是一直在村子里混吃混喝,偶尔还会到牛棚对付一宿。

    若是哪天他真的没有被人邀请前去吃喝,他亦会摸到其中一家人的厨房,从厨房中摸着吃食便对付一顿。

    亦是这个原因,长林村的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放着一坛不错的酒,为的就是哪天吴道行摸过来给他所准备的。

    “老道见过尚书大人!”吴道行今晚吃得很是惬意,却是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样子,对林晧然微笑地施礼道。

    林晧然自然不会计较吴道行偷酒的行为,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平常离京至今未归,你若是遇上什么难事,跟我打声招呼即可!”

    此次林平常奉命出使承天府,吴道行却是不再相随,而是选择留在京城之中。由于吴道行是妹妹的师傅,加上二个算是旧识,林晧然亦是觉得有义务庇护这个老道。

    “有劳尚书大人挂心,老道今年的运程不错。只要不招惹是非,哪怕是身处在这皇城之中,亦是能够过得优哉游哉!”吴道行拱了拱手,显得有些洋洋得意地道。

    林晧然知道吴道行不是一个惹事的人,看着他确实没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倒亦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

    正是要离开之时,他的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便是认真地提出要求道:“吴道长,难道今日巧遇,还请帮本官算一算前程,如何?”

    若是在以前,他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但对徐阶今晚的异常举动总是有种心神不宁。虽然他对刁民册通过廷议很有信心,但总觉得心里并不太踏实。

    亦是如此,他秉承着听一听亦无妨的念头,便是想要看看吴道行怎么说。

    吴道行认真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缓缓地摇头道:“不可,老道还想要再多活几年,而且没有必要占卜你的前程!”

    “这有何说法?”林晧然并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询问道。

    吴道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显得很是认真地道:“尚书大人现今身处高位,加上挪了一口……极好的墓地,可谓是贵不可言。占卜您的命途无疑是要窥视天机,老道定然要遭受反噬,轻则丢了这双招子,重则怕是要丢掉这条贱命了。尚书大人今已经有了飞天之势,可谓是锐不可挡,此卦并无任何意义!”

    林晧然听着这一番话后,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苦笑。

    明明他被吴道行拒绝了,偏偏吴道行还能令到自己心里如此舒坦,亦难怪吴道行能够混吃混喝这么多年,还真是有几分真本领。

    林晧然倒亦不会强求,刚刚亦是随口一问罢了,吴道行帮不帮他占卜倒不是十分紧要。他显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是朝着内宅那边走去。

    “尚书大人,请留步!”吴道行稍作犹豫,却是突然叫住了林晧然道。

    林晧然看出他玩的是欲擒故纵,脸带微笑地道:“吴道长,你改变主意了?”

    “老道虽然不能帮你测运程,但有一句话想要赠予尚书大人!”吴道行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不知道吴道行唱的是哪一出,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请说!”

    “人生岂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吴道行的眼睛透露一些善意,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听出蓝道行似乎话中有话,便是正色地询问道:“吴道长,你的意思是本官近期有劫?”

    虽然这般询问,但亦是生起了一丝提防,这一套太像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了。

    “尚书大人,你现在已经是贵不可言,哪怕遇到劫数亦是能逢凶化吉!”吴道行轻轻地摇了摇头,旋即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老道今日酒劲上头,话不免有些多,说了不中听的话,尚书大人权当老道酒后疯语!此番挡了尊驾,尚书大人您请!”

    林晧然看着显得嬉皮笑脸的吴道行,亦是看不破这个老道的把戏,却不知是不是江湖术士惯用的故弄玄虚。

    不过吴道行这一句“人生岂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确实颇蕴含人生哲理,亦可见吴道行的确是有些道行。

    只是他倒没有过多地往心里去。到了他这种地位的人,早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又岂能被一个江湖术士而左右。

    他当下想要做的,便是通过刁民册的威力扳倒徐阶,然后好好地帮着岳父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亦是为自己将来出任首辅打下坚实的基础。

    吴道行站在原地看着林晧然走远,脸上却是出现了凝重之色。

    这个夜很漫长,各处都发生着一些事情。

    虽然徐阶没有从西苑出来,但徐党中人亦是同样动作频频,而杨博和黄光升等人亦是默默地发挥着他们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嘉靖的身体今晚有所恢复,竟然举行了一场斋醮活动,而徐阶和严讷亦是参与其中,令到西苑的西边显得灯火通明,更是传出了一阵阵奏乐之声。

第1883章 筹谋

    骄阳照在北京城中,天气显得异常闷热,地方官员的冰儆陆续托人送到了京城,但京城呈现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京城高级官员频繁走动,两方为即将而来的廷议做出最充分的准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敌对架势。

    有资格投票的高级官员一般都遭到了两方的邀请或登门,他们则是表达支持或拒绝,亦是有些试图两边不得罪的官员。

    虽然徐阶执政已经四年,加上他通过胡松掌控吏部,可谓是一党独大,但没有绝对的胜算。

    在历届廷议的传统中,阁老只能在紫光阁旁听,并不能直接参与到投票中来,所以徐阶、严讷和李春芳并不能投票权。

    由于徐阶不走严嵩的“独相”路线,而是通过“共权”的方式拉拢各方势力。

    虽然他牢牢地掌控了内阁和吏部,但并不敢在其他重要的位置上全都安插自己的人,一直都有给各方势力留一些位置。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虽然得到了徐阶的“恩惠”,但终究不是徐党中人,故而未必百分之百地听从徐阶的安排。

    兵部尚书杨博自然选择力挺徐阶,但随着郭朴归来和高拱的崛起,加上他的军事能力已经受到了质疑,在北系的影响力已经大大地削减。

    刑部尚书黄光升是福建派系的党魁,但福建派这些年一直都是流年不利,被徐阶一度想要培养的状元门生陈谨被乱梃所伤至死,致使闽派在朝堂的话题权并不强。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的浙系一度居于徐党之后,随着袁炜和董份的下台,实力已经有所削减,而他的控制力还被礼部右侍郎高仪所瓜分。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传出嘉靖对徐阶不满的传闻,令到那些通过政治投机上位的官员再度蠢蠢欲动,甚至已经选择将宝押到吴山和林晧然身上。

    正是如此,虽然牌面上还是徐党占着极大的优势,但暗里地的形势已经出现微妙的变化,林晧然这边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吴山这才多年一直以“轿夫湿鞋,不复顾惜”来警示自己,为官一直清廉刚正,是当下大明清流派的领军人。

    吴山不仅在大明官场拥有很好的声名,而且在词臣体系同样拥有很强的影响力,特别受到很多词臣的拥护。

    像礼部左侍郎陈以勤和礼部右侍郎高仪,并没有经过林晧然这边的游说,二人便已经主动表态会支持于吴山。

    偏偏地,林晧然攻击徐阶“执政不作为”已经有效地放大。

    很多官员终究还是希望能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而不是跟着徐阶这般“混日子”,故而他们的心底是偏向支持吴山。

    除此之外,徐阶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在京城中已经传开,令到很多昔日受到严嵩恩惠的官员心生不满,届时恐怕亦是选择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京城官场显得波云诡谲,正处于一场大战的前夕,甚至连京城的普通百姓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照在户部衙门正堂后院,一只彩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扇动翅膀流窜于花丛,而后朝着一个敞开的房门飞了进去。

    这个房间弥漫着茶香,却是明显比外面要凉爽,角落处的冰块正在消融,一股寒气正是默默地驱赶着这夏天所带来的闷热。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端正地坐在桌前,脸上透着一种跟年龄并不匹配的成熟气质,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文书。

    虽然他身处于漩涡中,而且是这场大战的主角之一,但他仍然是全身心地投入于户部衙门的事务之中。

    如果说天底下哪个职位最为忙碌,除了那位全权负责两京十三省奏疏票拟的徐阶外,恐怕就要沦到他这位户部尚书了。

    由于五月新粮成熟在即,而两京十三省相关的征粮税工作亦是要推进,所以户部已然是来到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段。

    “师兄,我的云南司已经统计清楚,此次的数据当真是惊人一跳!”身穿五品官服的杨富田走了进来,对着林晧然正色地道。

    林晧然将手上的工作当即放下,显得雷厉风行地直接伸手索要本子。

    “师兄,经云南司多番查核和统计,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杨富田将本子递过去后,脸上显得凝重地说道。

    跟着后世完善的统筹工作不同,这个时代很多数据显得很是凌乱。

    哪怕仅仅是查证嘉靖元年的边饷数额,既要翻找四十五年前的资料,又要进行重新统计,却是一项相当大的工作量。

    林晧然接过本子迅速地看到了数额的变化,不由得蹙起眉头道:“这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到嘉靖二十八年竟然增至二百二十一万两,这又是为何?”

    “每逢边事吃紧,边军总是喜欢增员,而嘉靖二十八年便有一次大增员!边军的将领都是世袭的,他们看到了吃空饷的财源后,这些年一直设法向朝廷虚增兵员,到现在每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三万两,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杨富田已然是早有准备,当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脸上亦是出现了凝重之色。

    他看着这些年不断增加的兵饷投入,当即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并不简单,甚至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

    军队终究不是产业,一个产业的总额逐年上升无疑是健康的,但军队的开支逐年上涨无疑蕴含着一个大问题。

    林晧然知道宗蕃禄米和兵饷是朝廷最大的开支,前者已然是依附在大明王朝身上的蛆虫,后者更是一个无底洞。

    单是边饷就已经是二百三十六万两,这里并不包括赏赐银,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说大明现在是举国之力在养兵亦是不为过。

    只是这种养兵的背后,加上当今皇上热衷于兴建大型工程,只会令到普通百姓一直承受重赋,致使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流民或饿殍。

    如果从大明朝的寿命而言,大明还能存活几十年,但这里的代价实在太多了,起码要有几十万百姓要饿死。

    当看到蓟镇兵员高达八万人,结果被五千骑兵是如同入无人之境直杀北京城下,林晧然忍不住发问道:“杨兄,你可有解决之策?”

    “师兄,你抛出的南将北调不正是最好的解决良策吗?宁江倒是如此这般说过:蒙古骑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边军将士明显是有意养匪自重,他们其实就是借着吃空饷而肥!若是真的能够推行南将北调的方略,那么北将定然不敢再如此嚣张地吃空饷,不仅咱们大明的边饷能即刻省下一大笔,北虏的问题恐怕亦是迎刃而解。”杨富田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将本子放下,却是轻叹一声道:“现在的兵部尚书是杨博不是我!他一直都不同意南将北调的方略,且这里面的利益涉及到每年上百万两的灰色收入,北边的将领阻力很大啊!”

    “说到那些北边的将领更是气人!听说一些边军跟着那帮唯利是图的晋商狼狈为奸,支持着他们跟蒙古人交易,从中攫取巨额利润。我可是听人说了,之所以蒙古骑兵这些年更青睐于银子、丝绸和珠宝,不像以前那样抢铁锅,正是因为那帮山西商人给蒙古人不断地供货!”杨富田显得恼怒地说道。

    林晧然端起旁边凉掉的参茶,却是微笑着回应道:“你不用听说了,这确有其事!李文虎刚刚送来了实据,晋商采购的最新一批佛山铁锅正是流向了关外,从榆林关那边出去的!”

    “师兄,你……”杨富田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抓到了什么一般。

    林晧然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轻轻地点头道:“此次想要在廷议上赢下徐阶,可不能光谈理想,还要做一些事情才行!”

    在当前的朝堂中,他最希望除掉的人有二个:一个是尸位素餐的当朝首辅徐阶,一个则是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其实不算是作恶,顶多像是徐阶那类政客罢了。只是他充当晋商的保护伞,对于走私的事情眨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然是跟叛国无疑了。

    哪怕他真的不知道走私的事情,那亦是难逃其咎。

    “师兄,你每次一做事,让我头皮都发麻了!都说你智比奉孝,但我觉得你比他更甚,生在三国任何一国都能助一方成就统一大业!”杨富田的头发一阵发麻,显得正经地恭维道。

    林晧然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是他真的能够智比三国的谋士郭嘉,而是他主要是得益后世的系统思维教育,加上他的脑子确实够用。

    面对着杨富田的恭维,他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单是对杨博下手还不够,我们还要再将一个人拉到我们的阵营中!”

    “师兄,可是吏部左侍郎高拱?”杨富田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点头,显得认真地点头道:“不错!”

    “师兄,我记得先前孙先生说过,高拱不会支持刁民册!”杨富田的眉头蹙起更深,脸上流露着担忧之色地道。

    林晧然咂巴着嘴,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以我对高拱的了解,加上孙先生的分析,杨博肯定不会支持我们!”

    “那你……”杨富田知道林晧然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心里更是疑惑地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拿起了刚刚放下的册子,却是微微一笑地道:“终究是要试上一试,而且倒不是真的没有将高拱争过来的可能性!”

    “哎……高拱那个人对你有妒忌之意,如此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师兄莫要将他的话当真!”杨富田充满善意地打预防针道。

    林晧然亦是轻轻地点头,知道杨富田说的是实情。

    实质上,他想将高拱保持中立都比较困难,更不要说拉他到自己的阵营中。

    不过事实到了这一步,有些人必须要去争取,不能整个事情恐怕是要功亏一篑。

    据他最新得到的秘密情报,徐阶跟郭朴已经见面了。

    相对于他们这边的打出的友情牌和春节时郭朴的一个承诺,徐阶所给出的条件丰厚太多,已然是抛出推举郭朴入阁的条件。

    凭着郭朴的资历和地位,加个皇上对他恩宠有加,其入阁可谓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一方面受困于阁臣已经达到四名之多,另一方面是他匿丧不举成为一个大阻力。

    徐阶若是出面举荐于他,那边朝堂的科道言官恐怕是选择性地遗忘后者,郭朴有很大的机会成为第五位阁老。

    正是如此,哪怕郭朴早已经是有言在先,但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临阵倒戈。高拱这一票可能不仅是他自身的一票,却是关系着豫派的票数,甚至是北系的票仓。

    倒亦不全是坏消息,这里却是出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户部右侍郎陈其学是杨博所举荐的人,按说肯定支持徐党。只是天意弄人,徐党早前做了一个小调整,将陈其学调任陕西总督。

    虽然继任者是徐党的人,但并不是从京城中选拔,而是从南京提拔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廷。

    从南京到北京起码要一个月有余才能到任,而廷议在几天后便会举行,王廷哪怕是长了翅膀亦不可能赶上廷议。

    亦是如此,原本属于徐党的一票,却是在这一场“内部的人事”变动中,白白地浪费掉了。

    杨富田离开不久,林福从外面进来,说是下衙的时间已经到了。

    五月的天黑得很迟,外面的屋顶落下一道残阳,天空呈现着蓝天和白云。

    林晧然乘坐轿子回到府中,只是换了衣服后,便是坐着轿子出门,径直来到了大时雍坊比较偏远的一个宅子中。

    凭着他现在的身份,对高拱发出邀请,对方定然不会拒绝。只是林晧然知道高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竟然想要将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那么还是得给出一些诚意。

    虽然他不是刘备,高拱更不是诸葛孔明,但他还是直接来到了高府门前,打算拿下这个具有决定性的一票。

    一念至此,他迈脚走进了高府的大步,打算拿下这最关键的一票。

第1884章 你误会了

    得知户部尚书大驾光临,高府的仆人急匆匆地打开了高府的中门。

    高拱在得知消息时,亦是急步从内宅走来。

    大明男子蓄胡是一种很普通的现象,像林晧然便是蓄起了一点胡须,但高拱不说跟林晧然相比,在官场亦是罕见的大胡子。

    高拱生得浓眉大眼,一张比较圆润的脸,整个人带着一股威风劲。在迎向林晧然之时,他显得颇有礼数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虽然他的资历和年纪都远在林晧然之上,但两者的身份终究出现了两级的差距,哪怕他是裕王的老师,对林晧然亦是要以下官相称。

    “本官此次不请自来,是我叨扰高侍郎了!”林晧然倒没有过于摆官架子,显得温和地进行回应道。

    高拱则是按着官场的惯用套路道:“林尚书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岂有叨扰之理!林尚书,请上座!”

    到了客厅,两人分主宾而坐,仆人送来了茶水。

    二人在礼部衙门共事一段时间,而后高拱升任吏部左侍郎,林晧然则升任户部尚书,却是有着不同的境遇。虽然吏部左侍郎的权柄极重,但跟挂从一品太子太保衔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还是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高拱喝着茶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他现在的地位确实是低一些,但他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哪怕现在裕王遇到什么事情,往往都会请他前去相商,这才是他最具杀伤力的政治资本。

    高拱已经是心有所恃,对着林晧然开门见山地道:“若是尚书大人前来游说老夫支持刁民册之事,此事还是免开尊口了!”

    这……

    林福站在林晧然的旁边,亦是知晓林晧然为何前来,听到高拱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

    正端着茶盏的林晧然却是莞尔一笑,一直都知道高拱这个人虽然恃才傲物,但却是活得很洒脱,并不像徐阶那般深深地隐瞒自己。

    只是高拱如此坚定的态度,亦是说明孙吉祥分析得没有错,高拱哪怕是革新派,但他要做的是革新的领头人。

    林晧然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微笑地进行询问道:“高侍郎,你觉得……裕王能否继承大统呢?”

    “林尚书,你觉得这个事情还有悬念吗?”高拱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嗤之以鼻地反问道。

    虽然迫于当今圣上的淫威,满朝百官无一人敢上疏请册立裕王为太子。只是裕王是嘉靖唯一的儿子,哪怕没有太子的名分,将来由裕王继承大统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林晧然占到即止,伸手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个本子,直接交给林福道:“高侍郎,我这里有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数据,你且瞧上一眼!”

    林福将本子递交给高拱,高拱接过本子便认真地看了起来。当看到上面历年的军费开支数额,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了起来,当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林晧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巴微微上扬。

    此番让杨富田的云南司将这些数据整理出来,一来是为了对付兵部尚书杨博提供数据支持,二来为了作为说服高拱的一个筹码。

    待看完上面的数据,高拱震惊地抬起头道:“当真如此?”

    “莫非在高侍郎的心里,本官连这点诚信都没有,是一个弄虚作假之人吗?”林晧然握着茶杯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显得不屑于解释地反问道。

    高拱意识到这话确实有些不合适,虽然他知道林晧然是为刁民册的事情而来,但他知道林晧然不至于杜撰这么一个本子,脸色显得凝重地道:“林尚书,此事实在是过于令人震惊!本官虽然一直知晓边饷的开支颇大,但没想到已经达到二百六十三万两之多,而这个数据显然呈上升的趋势!若是长此以往,大明的财政当真要拖垮了!”

    这本册子的威力不仅体现在二百六十三万两的数额上,而且体现在这种存在感并不强的上升趋势,这才是最可怕的问题。

    “徐阁老如此反对刁民册,按说我这位户部尚书不该如此坚持!只是我掌管户部已经一年有余,自以为是一个有些理财能力的户部尚书了!”林晧然如同跟老友倾诉般,显得推心置腹般道。

    高拱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

    这位妖孽般的年轻人何止是“有些理财能力”,正是他出任户部尚书后,这一年多来的种种举措,可谓是帮着户部创收良多。

    哪怕自己在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定然亦是远远不如,眼前的年轻人可谓是整个大明最合适的户部尚书人选。

    “户部的开支已经远超支出,这些年都是通过加征、加派和杂税等非常规的手段维持财政平衡!只是这种情况并不能持续,不说当今大明的流民日益增多,这粮税的收入亦是明显呈逐年下降!”林晧然抬眼望着高拱,显得语重心长地道。

    高拱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发现林晧然不仅头脑智慧,这口才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跟他相比,但还是坚定立场地摇头道:“林尚书,恐怕让你败兴而归了,刁民册牵涉甚大,我在廷议上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哎……

    林福听到高拱仍然选择明确地拒绝,心里不由默然一叹,又是担忧地望向在这里破壁的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高拱的拒绝,却是直接轻轻地摇头道:“不,我想高侍郎你是误会了,我此次不是为了游说于你而来!”

    咦?

    高拱却是当即一愣,显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堂堂从一品户部尚书主动登自己的门,竟然说不是为争取自己而来,难道是空虚找自己聊天不成?

    “我已经为大明朝做得足够多了,不管是对当今圣上,还是对待裕王,可谓都是无愧于心!我今天过来是想跟高侍郎说一说大明的现状,若是高侍郎觉得大明仍然要等下去的话,那就悉随尊便!”林晧然并没有要求于高拱的意思,说完站起来并拱手道:“那个本子你可以留着,但最好别往外泄,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里,似乎此次真的仅是前来送温暖。

第1885章 云诡

    裕王?

    高拱当即捕抓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他的心里确实并不希望林晧然这般炫眼,更希望刁民册是在他执政时期大放异彩,但现在似乎真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当下大明的情况已然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糟糕,哪怕今年裕王继承大统亦已经是一个烂摊子,很难想象裕王几年后所接到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王朝。

    边饷其实仅是一项比较隐秘的恶瘤,像承天宫殿、显陵和紫宸新宫等,这无一不是需要耗费大量银子的大工程。

    若是再继续这般下去,朝堂的财政终究会有崩盘的一天,那时恐怕任何良方都是无济于事了。

    高拱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这既是他一份最强有力的政治资本,但亦是一份责任。他这位老师有义务为学生着想,给裕王争得一个好看一些的大明江山。

    看着林晧然真的要离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林尚书,请留步!”

    声音并不大,但显得有些急促。

    咦?

    林福听到高拱突然叫住林晧然,显得疑惑地扭头望向了高拱,心道:这人刚刚不是已经明确拒绝了,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

    “高侍郎,何事?”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自一喜,但多年的官场生涯早已经让他练就喜怒不形于色,显得很是冷淡地扭头望向高拱道。

    高拱犹豫了一下,对着林晧然显得郑重地询问道:“林尚书,若是我此次廷议上支持于你,你有多大的胜算?”

    从高拱的角度出发,此次廷推上策是帮徐阶,中策是袖手旁观,下策才是帮林晧然。若是结合裕王和大明江山,这些决策的利弊则是需要重新梳理。

    正如林晧然在最初所抛出的继承人问题那般,这大明江山的继承人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他有着十多年情分的学生裕王。

    他作为裕王最器重的老师,不仅要考虑自身的利益,更要考虑裕王的利益,甚至后者比前者还要重要一些。

    不过他亦不可能将话说死,而是要再度进行权衡。若是他站到林晧然这边,林晧然这边仍旧是一个败局,那么他便犯不着冒这个险。

    林福的眼睛微亮,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让高拱动心了,显得兴奋地望向了林晧然。只要林晧然现在打下保票,那么必定赢得高拱的支持票。

    林晧然思忖片刻,则是望着高拱的眼睛认真地道:“若是高侍郎在廷议之时相帮,那么咱们亦是仅有六成的胜算!”

    六成,这……太低了!

    高拱知道林晧然完全可以蒙骗于他,但反而给出一个比较可信的胜率,致使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里不由得摇摆不定。

    若是此次干不成这个事情,偏偏还跟徐阶交了恶,这无疑是一个很糟糕的结果。以他对徐阶的了解,定然不会跟他撕破脸,但免不得给他下绊子了。

    林晧然将高拱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抛出最后的诱饵道:“不过高侍郎若是再做一件事,此次胜算能达到八成!”

    高拱已经隐入进退两难之境,当听到林晧然有办法能够将胜算提升到八成的时候,当即兴奋地抬起头追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很显然,他已经动心了。

    世事就是这般奇妙,原本已经明确拒绝林晧然的高拱,此刻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却是想要尽力促成这件事情。

    厉害!

    林福在佩服林晧然才智绝伦的同时,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却不知林晧然此次又有什么高招,竟然能够将胜算直接提到八成。

    出于各种不可预测因素的考量,林晧然嘴里的八成胜算几乎就已经是肯定能赢,而另外的两成则是归为变数。

    五月的夜来得比较晚,但终究会到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已经消失在西边,天空已经失去了色彩,整个北京城迎来了夜幕。

    高府的客厅自然无法逃过夜色的侵蚀,不过仆人已经先一步送来了盏盏灯火,令到这个客厅充满着淡黄色的烛光。

    一道烛火映印在涨红的高拱脸上,那双眼睛显是炯炯有神,令到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兴奋之意。

    林晧然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后,亦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将茶盏放下,便是站起来告辞离开。

    “林尚书,还请留步!若是不嫌弃的话,在我府上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再走,如何?”高拱再次叫住了林晧然,眼睛带着几分期许地邀请道。

    “呵呵……那么本官便却之不恭了!”林晧然亦是想要跟高拱搞好关系,亦是进行回应道。

    高拱将林晧然邀请入席,期间二人吃喝得很欢快。

    纵观整个朝堂,真正能入他的法眼的,其实仅是二人:一个是现任裕王府讲学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另一个则是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如果真要进行比较的话,他心底却是倾向于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这一路走来是实打实地做了太多太多令人惊叹的政绩了。

    他的心里其实打着小算盘,若是他将来成为首辅,一定要重用林晧然此人。单是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理财手法,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优秀的户部尚书了。

    饭罢,二人到书房用茶,没多会林晧然则是告辞离开。

    高拱虽然恃才傲物,但面对有地位和能力的林晧然亦是按规矩将人送到了前院,且目送着林晧然乘坐轿子离开。

    等到轿子消失在拐角处,他当即勒令管家闭门谢客,突然转身匆匆回到书房。

    他站在一张书案前,执笔在纸上挥舞,神色显得极为专注。在几番删减和润色后,一篇几百字的文章浑然天成。

    由于嘉靖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今年的端午宴亦是被叫停。

    只是端午节过后,一则消息从宫里传出:时间定在五月初九于紫光阁举行,在京的三品官员皆可到场参加此次廷议。

    北京城的上空显得波谲云诡,令到普通的百姓亦是嗅到了朝堂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1886章 意外之喜

    或许是连日阴天所致,五月初八的夜晚空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太液池的水面泛起了一层层波纹。

    西苑显得灯光通明,宛如自成一个世界般。

    宫中的护卫尽忠职守地严守于宫门,一支支披甲的队伍在宫道中回来巡视,一帮宫廷装束的宫女端着盘子朝着祭坛聚集。

    在西北角的万法坛中央,这里已经修建一座西丹墀板房,墙面悬挂着一面面色彩鲜艳的帐幔,在房顶中间摆着祭品和焚香。

    一帮道士在西丹墀板房前跳大神,旁边的锣声跟随着道士的步伐节奏而响,这里毅然正举办着一场醮斋活动。

    随着天气越来越闷热,嘉靖的身体反倒有所好转,虽然没有什么精力处理奏疏,但已经渐渐重操起寻求长生的醮斋活动。

    待到“请神”的环节完成,头戴青叶的嘉靖拾阶而上,直接登上了西丹墀板房顶,站到了这里的最高处。

    在香案前,按着仪式步骤焚烧还散着墨香的青词,嘉靖亦是熟练地进行祈求长生的活动。

    他的道心没有一丝改变,除了醮斋活动外,还勒令工部尚书雷礼亲自主持兴修紫宸新宫,同时决定再建一座馀姑殿,继续着他伟大的修道事业。

    夜渐深,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悬于空。

    经过这一个个道教的环节后,随着头戴青叶的嘉靖虔诚地向上天诉求长生的愿景,这场醮斋亦是进入了最后的送神环节。

    嘉靖的身体有恙,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一层虚汗,并没有即刻返回万寿宫,而是到了里面的宫殿进行休整。

    黄锦安排宫女服侍嘉靖洗脸和洁手,并为嘉靖准备了一碗莲子羹。

    嘉靖在某些时候还是比较厚道,特别是那些助他修道的人,便是给参加斋醮活动的重要之人赏了一碗可口的莲子羹。

    今晚轮宿西苑的是徐阶和吴山,另外还有宫廷第一炼丹师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五人在前殿捧着莲子羹吃了起来。

    徐阶和吴山知道不宜在皇上面前吃得太久,加上这是皇上的恩赐之物,亦是加快速度吃起来,而吴山的吃相显得颇为雅观。

    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却是没有这么多讲究,却是不停地用手挥动着瓷勺,显得几天没吃饭般狼吞虎咽起来。

    嘉靖的胃口明显不好,仅是吃了一小半,便将莲子羹递给站在旁边侍候的黄锦。

    黄锦随手将碗交给了外面的小太监,然后推着满脸笑容地道:“主子,大喜!”

    “喜从何来?”嘉靖对于所谓的喜事已经司空见惯,显得很是平静地回应道。

    “这不是要建紫宸新宫吗?工部官员今日下午勘察紫宸宫,却是在昔日郭天师的炼丹房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的阵坛上存在着陶天师所留的……百岁丹!”

    声音并不大,不仅钻进了嘉靖的耳朵,亦是传到了下面五人的耳朵里。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徐阶和吴山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嘉靖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惊喜地道:“果真是陶天师的百岁丹?”

    从他修道以来,最厉害的炼丹师无疑是陶仲文,而陶仲文最为厉害的丹药便是百岁丹。哪怕普通人在年轻时候吃了此丹,亦是能够活到上百岁。

    黄锦的脸挂着微笑,指着殿下的刘文彬三人道:“此事已经得到几位道师的认证!”

    嘉靖的目光旋即落到刘文彬三人身上,刘文彬率先站出来道:“皇上,此丹正是家师所炼的百岁丹,现经多年的灵气滋润,其效果比当年的百岁丹更强。”

    “有多少粒?”嘉靖显得热切地追问道。

    刘文彬则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回禀皇上,由于日子过于久远,加之此丹确实珍贵,仅存六粒!”

    “灵丹难求,六粒已是不易!昔日陶天师一炉所炼,亦不过二三颗矣,拿来让朕服用吧!”嘉靖心里微微惋惜,旋即又是表示理解地道。

    黄锦听到这话,便是准备将那六颗百岁丹呈上来。

    “皇上,万万不可服用此丹!”吴山的脸色微微一惊,当即站出来阻止道。

    刘文彬却是没有畏惧这位当朝次辅,当即针锋相对地道:“吴阁老,此丹乃我家师为皇上所遗留的宝丹,此事有何不妥?”

    “何以证明此丹为陶天师所留?”吴山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亦是进行质疑道。

    陶承恩似乎早有准备,当即站出来道:“我父的笔记中对此事有所提及,只是在父亲的房间一直未能寻得,故而此事一直不提!”说着,又是对着嘉靖道:“皇上,此丹确是百岁丹,臣愿指天立誓!”

    “皇上,那个铜炉乃我师傅之物,且当今天下有谁还能炼得百岁丹?”刘文彬亦是站了出来,显得忠心耿耿地道。

    王金原本想站出来,但发现自己似乎比较多余,却是站在一旁观察着形势。

    吴山面对着以一敌二的劣势,却是头脑清晰地拱手道:“皇上,且不论是否为陶天师所留的百岁丹存疑,若是不经试验,圣躬至重,岂可轻服?”

    所谓的忠臣,那么在皇上做了不对的事情,他们要站出来进行阻止。

    “吴阁老,此丹为我师所炼乃铁一般的事实!如此珍贵的灵药,今世上仅存六颗,若是再试二、三粒,那么皇上还能剩几何?严嵩能如此高寿,正是得益于他当年有幸服用了一颗成分不佳的百岁丹所致!”刘文彬显得据理力争地道。

    对于严嵩长寿的归劳,在这里已经是归功于百岁丹了。事实上,严嵩当年确实是吃了一颗百岁丹,而严嵩高寿亦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吴山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对于自认对的事情亦是寸步不让,却是直接跪在地上劝阻道:“皇上乃万金之躯,焉能涉此险,臣恳求皇上按例先行试丹再决定服用与否!”

    “皇上,百岁丹已经重见天日,宛如采下的灵果。若经试丹恐流失精元,恳求皇上早日服用为宜!”刘文彬亦是跟着跪下来道。

    咳……

    正是这时,一个轻微的咳嗽声传起,众人的目光则是迅速地聚拢在头戴青叶的徐阶身上。

第1887章 夜凉如水

    徐阶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总是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更是一个让人觉得极有智慧的大明首辅。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他则是直接向皇上进行表态道:“皇上,吴阁老所言有理,圣躬至重,当进行试丹再服用!臣乃当朝首辅,深受皇上隆恩,本当义不容辞,然今国事频多,一旦身染轻疾,恐无力替皇上分忧!”顿了顿,他便又是正色地道:“皇上,容老臣明日物色一个有担当且可信之人,由他来为皇上试丹,不知此举可妥?”

    话音刚落,刘文彬当即进行表态道:“皇上,何须明日再找人试药,我愿为皇上亲试百岁丹,换得这莫大的机缘!”

    “皇上,臣亦愿意试丹!”陶承恩和王金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跟着拱手表态道。

    一时间,三位炼丹师皆同意试丹,足见他们对百岁丹的那份坚定信心。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亦是犹豫不决。

    正如刘文彬所说,这灵丹难得,六颗百岁丹少掉一颗都是一个损失。不过吴山说得亦不无道理,他终究是大明天子,稳妥起见应当先行试丹。

    徐阶并没有躲闪嘉靖的目光,似乎不是怕影响到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他亦是愿意帮着嘉靖试百岁丹。

    嘉靖的态度渐渐清晰,目光徐徐地扫过刘文彬三人,在经过吴山和徐阶二人后,却是在吴山身上稍作停留。

    吴山跟着嘉靖的目光相触,心里暗叹一声,当即进行表态道:“皇上,陶世恩和刘文彬跟陶天师皆是亲密之人,由他们试丹难免心生偏袒,臣为皇上试丹!”

    现在的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若是要从他们五人中选一个人试丹的话,那么最合适的无疑正是这位大明次辅吴山。

    随着吴山站出来表态,令到陶世恩和刘文彬当即失去了交锋的能力。

    “好!既然吴爱卿愿意为朕试丹,朕便赐予你一颗百岁丹,朕跟你一道永寿!”嘉靖看到吴山果真心领神会地站出来,不由得心情大好地笑道。

    对于底下的臣子,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而不是那些老在自己耳边念叨大明江山和百姓的清流官员。要知道,他才是真龙天子,整个大明江山都是他朱厚熜的。

    黄锦默默地观察着这一边,看着皇上难得如此高兴,倒是担忧地望了一眼徐阶。一旦吴山跟嘉靖的关系变得亲近,那么徐阶这个首辅恐怕真是岌岌可危了。

    徐阶的眉头蹙了起来,脸上浮起一抹凝重之色,却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要让人赐丹,结果他的手才挥了一半,胃里突然感到一阵翻江倒海。他当即一阵呕吐,不仅将刚刚吃下的莲子羹呕吐了出来,而且还吐了不少晚膳的食物。

    黄锦见状,便是七手八脚地上前,又是叫宫女送来痰盂和清水,为着嘉靖舒缓这种病痛所带来的折磨。

    今晚的月仅是半圆,但显得很是洁亮,正是如同星光般洒落在这座宫殿群中。

    曲终人散,天地恢复了平静。

    西北角万法坛的醮斋结束,人员陆续离开,而很多灯火亦是随之熄掉,只有那座色彩鲜艳的西丹墀板房伫立在坛中。

    嘉靖在呕吐一番后,整个人倒没有大恙,主要是人显得虚弱了不少。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便是直接摆驾返回万寿宫。

    无名殿前,东边一排矮屋的一个房间中。

    身穿蟒袍的吴山坐在桌前,一抹月色从窗外照了进来,洁白的月色正落在桌面上。一个玉盘盛着一颗殷虹似血的丹药,丹药显得颇有诱惑力。

    虽然嘉靖身体突生不适,但百岁丹还是让黄锦亲自送了过来,且让他务必今晚服用。

    由于不是当场试丹,此刻他完全可以选择将丹药偷偷地藏起来,亦或许仅仅尝试一点,那么亦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之事。

    哼哼……

    一个如同女人哭泣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令人寒毛炸立。

    由于嘉靖没少仗毙太监和赐死宫女,这宫里一旦出现这种声音,太监和宫女通常都不会进行查看,都认为这是那些死去的鬼魂在游荡。

    吴山似乎是等候已久,却是拿起旁边的信封直接丢出了窗外。

    外面有着轻微的脚步声,旋即传来了一声猫叫,而后便是再无声息了。

    吴山瞥了一眼窗外,目光重新回到盘中的朱丹的时候,脸上却是泛起了一抹悲切。

    忠,那便是绝对的服从!

    别说仅仅是试药,哪怕是要战死沙场,这亦是要听从皇上的旨意。

    至于他这位次辅试药并非先例,甚至前任首辅严嵩亦是一直替皇上试药,其中有一次还因为试药而得了痔疾。

    据严嵩的奏疏所述:蒙圣问服药一件,仰惟圣慈惓惓轸念,勉臣以大道难迂,天高地厚之恩……无任感激。臣昨岁八月服丹只五十粒,乃致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以忍。至冬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热始解。臣,惟一意尽忠报主,以祈天之佑而己,伏乞圣明俯察。

    堂堂的首辅竟然为皇上试吃了五十粒丹药,哪怕严嵩不能说是忠臣,那亦是比绝大多数的大明官员要更加忠心了。

    当然,这丹药并非好东西,从袁炜染丹毒而归,便能说明丹药不可轻试。

    吴山现在完全可以偷偷地处理掉这位朱丹,但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这样做无疑是欺君。

    一旦皇上因为服用来历不明的百岁丹出了事,那么他便是大明江山的千古罪人,是一个间接害死当今皇上的元凶。

    亦是如此,哪怕没有人盯着,这颗丹他吴山亦是必须要服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离这里不算太远的一个宅子中,一个同样身穿蟒袍的人却是望向了这里。

    借着从窗子进来的月色,吴山先是拿起碟中的那颗朱红色的丹药,接着端起了旁边已经凉掉的茶水,却是义无反顾地服了下去。

    夜凉如水,一抹青色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令到外面的院子如同画卷般。

    一只灰色的蟋蟀跳到草丛那块石面上,正是仰望着今晚半圆之月,眼睛出现了一份憧憬。只是在它的身后,一只身上沾着苔藓的蟾蜍徐徐地睁开了双眼。

第1888章 一份早报

    次日清晨,这座古色古香的京城在梦中苏醒过来。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残留着昨晚的露水,城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般。

    坐落在小时雍坊灵石胡同的林府跟着其他人家那般,仆人已经开始忙碌,两名丫环服侍着他们的顶梁柱起床洗漱。

    这个时代的日子无疑是单调的,很多事情总会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哪怕早餐亦是经常重样,令到林晧然的胃口总是提不起来。却不知是吃食的原因,还是他平日确实是喜欢考虑,便到他的体重没有显著变化,仍然是一个俊郎的年轻人形象。

    林晧然换上一品官服后,便是来到了饭厅,坐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吃了一碗可口的皮蛋瘦肉粥和咸菜,便是放下了碗筷。

    他起身离开饭厅,知道今天将会是一个决战日。

    身处于这个时代,偏偏他已经身居户部尚书一职,而且两世都流淌着华夏的血脉。出于后世对历史演变的深刻了解,他知道自己有义务去改变一些东西。

    幸好,这个腐朽的王朝没有烂到根子里,还有一些挽救的空间,而他似乎能够成为那个挽大厦于将倾的那个人。

    只要他能顺利地扶着岳父上位,那么便能够全面放开约束。从财政、军务和技术三方面入手,他相信凭借他的能力,必然能够带着大明站到世界之巅。

    林晧然如此想着这些事,便已经来到了前院。只是他抬头看到天空显得阴沉沉,令到他不喜地蹙起了眉头,心里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夫君,这个你拿着!”

    一身妇人装束的吴秋雨早已经恭候在这里,一只白皙的手将一个小物件递给到来的林晧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希冀地道。

    林晧然伸手接过绣花香囊,却是发现里面装着其他东西,便是抬起头疑惑地询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妾身昨日陪娘亲到大觉寺给爹爹祈求平安符,妾身亦是替相公求了一张,还望相公能戴在身上!”吴秋雨显得有几分心虚,却是真挚地说道。

    终究是多年的夫妇,她知道林晧然对于平安符这种东西向来不感冒,所以她从不敢主动前去为林晧然求平安符。

    林晧然倒没有过于抗拒,显得关心地询问道:“岳母大人怎么突然前去求平安符,可是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吴道行前天跑到爹爹家的厨房偷吃了,临走说了一句: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朝堂不可测。今朝入得此间来,富贵祸兮长相随!”吴秋雨显得恬静地望着林晧然,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道。

    咦?

    林金元已经让人打开了中门,走回来听到这个话后,脸上当即露出了凝重之色。

    如果其他的江湖术士说这些话,他只会当成骗吃骗喝的手段,但听到此话出自吴道行之口,却是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精明。

    吴道行在长林村的种种神乎其神的占卜,加上吴道行对自己及家人命途的预测,无不证明这个喜欢偷吃的道士其实是一个活神仙。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进行询问道:“吴道行是说岳父有祸事?”

    “管家听到这话后,当时便追了出去,但吴道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娘亲对此事不放心,所以到大觉寺为爹爹求平安符!”吴秋雨轻轻地摇头,眼睛透着一丝担忧地如实道。

    “谋事在人,江湖术士的话不必过于当真!”林晧然显得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然后将香囊收了下来准备上衙。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将香囊收下,脸上亦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便是朝着躬身上轿的林晧然施礼道:“妾身恭送夫君出门!”

    每个时代的夫妇都有着不同的方式,而这时代的林晧然和吴秋雨无疑是标准的夫妻版本,且有着明确的分工:男主外、女主内。

    在林福等人的护卫下,轿子直接出了灵石胡同,很快到了西长安街。

    这里跟着往常那般,街道两边支起了很多的早点摊子,五军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在这里维持秩序,大大小小的官员亦是陆续朝着自家衙门而去。

    林福对一家摊子的蜂蜜炒板栗特别喜欢,在经过那个摊子的时候,又是向那个摊主买了一份,而后来到轿子边上。

    他总是会特意将板栗咬得响一些,如果里面的十九叔要的话,他会将整袋板栗直接递进去,如果不要则会一路吃着到户部衙门。

    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他知道这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十九叔跟他一样,其实很喜欢这些街头小吃。

    “卖报啰!卖报啰!三文钱一份的《顺天日报》!”

    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着报童扛着报袋在吆喝着。

    “给我来一份!”

    正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林晧然并没有被蜂蜜炒板栗所诱惑,但听到报童的叫卖声后,却是当即开口吩咐道。

    林福吃得正是起兴,听到这个要求先是一愣,但旋即含着板栗应了一声,便是派遣一个护卫前去买一张顺天日报回来。

    《顺天日报》是林晧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杰作,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和改进,已然是成为时下京城最有影响力的报纸。

    不仅是京城士子和百姓最喜欢的读物,那些清闲衙门的官员几乎每天都买上一份,从这份报纸上不仅看到好看的武侠小说,而且还能了解到最新的京城时讯。

    报纸很快买了回来,林晧然却是不曾看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地坐在轿子中。

    只是外面却是传来了细碎的声音,特别那些手持纸报的人,声音亦是更要大些,促使很多官员直接前去抢购报纸。

    “从历年税粮下滑探讨刁民册的利弊!”

    在《顺天日报》时政版上,毅然出现一篇很有吸引眼球的文章,正是切入了当下最为热门和有争议的话题。

    不过这个题目和内容并不是重点,而是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在了最后面,因为上面的署名竟然是吏部左侍郎高拱。

第1889章 形势急转

    公然支持刁民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中,徐渭可谓甚至将刁民册推崇为治国第一良策。

    只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去做,那么收到的效果亦是往往不同。而今吏部左侍郎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其效果自然跟徐渭不可同日而语,宛如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高侍郎竟然支持刁民册?”

    “看来传言有误,北系恐怕此次是站在吴山那边了!”

    “呵呵……看来不到最后一刻,还真不能论胜负啊!”

    ……

    官员们在《顺天日报》上得知高拱的立场后,却是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不少官员对此却是显得乐见其成。

    只是对普通官员是一个谈资,但对于另一些特定的官员,此举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

    高拱不仅是身居吏部左侍郎,而且他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师,在北系的官员体系中拥有着极高的影响力,甚至他才是北系的党魁。

    现在他站出来公然支持刁民册,此举无疑是打乱了徐党的布局。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在路上亦是买了一份《顺天日报》,在看到高拱在上面所发表的文章后,却是第一时间找上了黄光升。

    黄光升先一步到达刑部衙门,虽然他在路上没有购买《顺天日报》的习惯,但到了刑部衙门却是有人给他汇报了此事,一份《顺天日报》正平躺在桌面上。

    钱邦彦的须发皆白,显得急切地对着正在喝茶的黄光升道:“正堂大人,高新政竟然支持林晧然,此事当如何是好?”

    “我们此次都猜错了,本以为高拱不会帮林晧然,但他的心胸比我们想象要开阔!”黄光升喝了一口茶,显得悠悠一叹地道。

    这些天以来,他们亦是没有闲着,同时是不遗余力地拉拢着各方势力。

    对于高拱这个关键对象,他们这边亦是做了大量的研究,但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以高拱的心胸,他定然不会支持刁民册。

    偏偏地,高拱不仅站到了吴山那边,而且还通过《顺天日报》公然支持刁民册,毅然是重重地扇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钱邦彦见惯了官场的黑幕,当即进行推测道:“恐怕不是高新政的心胸开阔,而是那个小子不惜一切代价跟高新政达成了交易,却不知那小子给予高拱开出什么样的天价!”

    事情显而易见,林晧然能让高拱不仅支持于他,而且还是通过《顺天日报》这种方式,那么定然是林晧然给足了高拱好处。

    黄光升端着茶盏,眼睛流露着忧色地道:“不管林晧然牺牲了多大的代价来拉扰高拱,现在高拱公然站到他那里,此事咱们恐怕是要输了!”

    当今皇上卧病在床一年有余,却是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牢牢掌握票拟大权的首辅徐阶,另一个则是裕王最为信任的老师吏部左侍郎高拱。

    对于后者,一旦嘉靖去世,那么皇位将会毫无悬念地落到裕王身上,高拱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更是一举成为北系的领军人。

    正是他们徐党和吴林党战况最为激烈之时,原以为会支持他们的高拱却是突然调转枪头,跟着吴林党一起杀向他们。

    这个举动可谓是凶狠至极,令到他们徐党突然遭到了重创,形势急转直下,此次恐怕很可能是要落败了。

    钱邦彦的眉头蹙起,显得怀疑地道:“你说咱们会输?不至于吧?”

    “咱们明面上的牌面差不多,主要是那些墙头草!现在高拱如此公然地表态支持,恐怕此时已经有墙头草往户部衙门那边赶,想要前去抱住林晧然的大腿了!”黄锦升抬头望向户部衙门的方向,显得苦涩地说道。

    做官,不仅要看当下,更要往前看。现在固然是徐阶得势,但到了下一朝,徐阶的地位定然是有所动摇。

    反观林晧然和高拱这边,林晧然是百年难遇的能臣,而高拱则是裕王最为信任的老师,二人宛如大明最耀眼的新星。

    那些墙头草足够聪明的话,自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站队,从而帮着吴林党和高拱一起将徐阶给扳倒。

    “下官尚立彦特来拜见大司农!”

    “下官光禄寺卿江治拜见少宰!”

    “下官太仆寺卿盛汝谦拜见大司农!”

    ……

    如同黄光升所料,随着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的消息传开,那边原本一直在观望的官员当即进行了下注,已然是将宝押到了林晧然这边。

    不过有官员找的是林晧然,有官员则是前去寻找高拱,亦或者两边都跑上一趟。

    正是这些看起来不是很重要的举动,却是令到形势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胜利的天秤已经是倾向了林晧然这一边。

    上午时分,到了廷议约定的时间,京城的三品官员则是陆续前往西苑。

    林晧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知道时间是差不多了。只是刚刚走出签押房,却发现身上的香囊落到地上,令到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福是一个很机灵的人,在意识到香囊落地的时候,亦是快速地蹲身帮着林晧然捡了起来。

    “正堂大人!”

    林晧然来到正院的时候,这里的轿子已经准备妥当,而户部左侍郎马森先一步在这里等候,显得热情地打招呼道。

    官场是一个拥有颇多讲究的地方,很多事情都会有着一套固定的章程。

    每次前往西苑参加廷推或廷议,两位侍郎通常都不能直接前去西苑紫光阁,而是要等候正堂大人,然后尾随着正堂一同前往。

    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如果真被拿出来指责,甚至能够影响到一个人的前程,所以马森亦是注意着这些潜在的章程。

    林晧然微笑地回礼,这才温和地说道:“左司农久等了,咱们这便到紫光阁参加廷议!”

    “正堂大人,请!”马森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主动请林晧然上轿子。

    由于户部右侍郎王廷尚未到任,故而户部衙门此次仅有二人能够前往西苑紫光阁参加廷议。

    正当林晧然准备钻进轿子,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想要闯进来,虽然被两名门卒给拦住,但仆人却是焦急地大喊道:“姑爷!姑爷!”

    这个声音不仅惊动了林晧然,亦是引起了马森的注意。

    林福发现意图闯门的人是吴府的仆人吴三,心里当即是暗道一声不好,却是让门卒将那个吴三放了进来。

    “什么事?”林晧然看着吴三慌张的表情,却是着急地询问道。

    轰隆……

    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是乌云滚滚,一个雷声响彻了天际。

第1890章 大暴雨

    西苑,西门。

    随着廷议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高级官员聚集到这里。

    原本大家都不急于入内,都是在这宫门前的广场中闲聊。只是看到乌云铺天盖地而来,东边又传来了一阵滚滚的雷声,亦是匆匆进宫前往紫光阁。

    紫光阁建于正德年间,原本是射猎的休息之所。随着嘉靖迁至西苑,这里成为廷议和廷推的所在地,三年一届的殿试亦是选择在这里举行。

    一帮京城三品大官看到有几滴雨点落下,知道雨水很快降临,为了不成为落汤鸡,他们亦是不顾形象地匆匆奔走。

    哎呀……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终究是老了,在路上摔得一个狗啃屎,还啃掉了一颗门牙。

    刑部尚书黄光升不知是出于跟徐阶关系稳固的考虑,还是顾及到刑部的颜面问题,却是跑回来扶了钱邦彦一把。

    “快点!快点!雨来了!”

    有的官员已经先一步到了紫光阁,亦有的官员却是顶着雨水跑来,而这紫光阁宛如一个温暖的港湾般。

    轰隆……

    在几个雷声之后,一场夏季的大暴雨如期而至。

    黄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西苑的宫殿和宫道上,这些雨水很快就汇集成流,朝着低洼处流去,最终进入大液池中。

    太液池是北海、中海和南海的统称,占据着西苑的大半面积。在这场暴雨的肆虐下,湖面显得坑坑洼洼,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个时代的人无疑是渺小的,哪怕是位高权重的朝堂高官,在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暴雨之时,亦是纷纷出现了狼狈之相。

    特别是被雨水淋到的官员则是解开乌纱帽,站在屋檐下抖掉身上的雨水,同时在这夏天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主持此次廷议的是吏部尚书吴松,另外严讷和李春芳亦是前来旁听,至于首辅徐阶和次辅吴山则是不见身影。

    进到紫光阁的官员则先是向两位阁老问好,而后又是跟着吏部尚书胡松打招呼,这才跟着相熟的官员进行了闲聊。

    支持刁民册和反对刁民册已然是形成了两大阵营,由于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令到形势无疑是有利于支持刁民册这一个阵营。

    正是这个原因,刑部左侍郎顾不上摔掉门牙的疼痛感,却是第一时间找上了严讷表达着他对此次廷议的那份担忧。

    虽然他确实已经老了,但那份上进心始终没有一丝改变,胡松都能出任吏部尚书,他谋一个户部尚书并不过分。

    “无妨,咱们先静观其变吧!”严讷的麻子脸没有过多的表情,显得气定神闲地回应道。

    钱邦彦看着严讷如此不着紧,心里头腹议了一句,又是主动找上了李春芳道:“李阁老,元辅大人今在何处,可有什么良策?”

    “今日的奏疏颇多,元辅大人在无逸殿那边票拟奏疏,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让我等如常参与廷议即可!”李春芳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得体地回应道。

    他的资历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离谱,但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在这里仍旧“浅薄”,比钱邦彦已经是晚了四届之多。

    钱邦彦听到徐阶竟然是这种消极的态度,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地道:“这是要认输吗?”

    不过想着徐阶当年跟严嵩相争之时,徐阶经常都是采用消极的态度对待,虽然心里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但这个做法确实很徐阶。

    外面的大雨倾盆,令到殿中的光线显得很昏暗。

    几个小太监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却是第一时间点燃蜡烛照亮了这里,令到这座宫殿显得敞亮起来,显得多了一些温馨。

    身穿一品官服的工部尚书雷礼此刻负手站在殿外,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望着眼前的大暴雨。

    他倒不是担心这次刁民册廷议的结果,而是抬头望向东南边,这场暴雨无疑给他修建紫宸新宫带来了困扰。

    之所以严嵩倒台后,他这位工部尚书仍然能伫立在朝堂之上,凭的正是这手过硬的督促工程的本领。特别是看到严世蕃、胡宗宪和鄢懋卿等人的下场,令到他更加的小心谨慎。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特别是得知严嵩的下场,他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倦意。

    一直以来,他可谓是兢兢业业地替皇上修建各种大型工程,这里眼睛所及的宫殿有近一半都是出自他之手。

    但他心里却是清楚,为了修建这些宫殿。不说地方的百姓如何,哪怕是顺天府亦是不堪“提编高于正税”的折磨,因此顺天府很多百姓纷纷选择背井离乡。

    却是这时,殿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咦?大司农怎么至今都没有到场?”

    在听到这话后,大家这才发现户部尚书林晧然竟然还没有到来,不由得微微地愕然。

    虽然作为领太子太保衔的户部尚书确实能端着架子来晚一些,但其他五位尚书都已经到场,且廷议的时辰眼看就要到,林晧然仍旧不出现就显得不合适了。

    哪怕今天是下了大暴雨,但这可是廷议,他顶着雨亦该按时到来。

    杨博在意识到林晧然果真没有到场之时,却是当即挖苦地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林尚书恐怕是遇到什么事不能按时过来,咱们要不要到无逸殿请吴阁老过来?”太仆寺卿盛汝谦却是提议道。

    若是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坐镇,事情无疑会产生一些变数。只有林晧然和吴山中的一个到来,那么众人才能形成一个合力,从而顺利地取得本场廷议的胜利。

    “来了!来了!”

    正当大家犹豫着要不要请吴山的时候,光禄寺卿江治看到一个身影顶着大雨匆匆跑来,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地兴奋道。

    众人看到林晧然到场,亦是纷纷来到殿门前,准备迎接刁民册的主导者户部尚书林晧然。

    待到来人进到殿中,那张脸被殿内的烛火照清楚,众官员这才发现并非是户部尚书林晧然,而是户部左侍郎马森。

    马森整个人如同落汤鸡般,眼睛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却是在殿中寻找着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严讷、李春芳和胡松三人身上。

第1891章 哭声

    京城昏暗的天空如同在哭泣,雨中的风声带着哽咽的哭泣。

    坐落在槐树胡同的吴府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肆虐,正院中的排水口已经被树枝所阻,院中积了大量的雨水。

    哗……

    一只有力的官靴踩在上面,当即溅起了两道水花。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的脸上浮现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悲切,正是急匆匆地走向内宅,原本想要给他撑伞的林福都被甩在后面。

    呜呜……

    正堂房中,灯火通明,但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哭声。

    林晧然心里不由得一紧,却是匆匆地走进里面,泪水已经侵满了眼眶。待到进到里卧,他终于见到正躺在床上的吴山。

    吴山的脸白如纸,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前有着一抹殷红,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是不好,正是跟着吴氏母女说着事情。

    吴母和吴秋雨已经哭成泪人般,却是频频地哽咽着点头。

    看到林晧然赶了回来,身材高大的吴康显得悲切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主动给林晧然让出一个身位。

    正在哭泣的吴氏母女在听到动静后,如同看到最后一丝希望般,扭过头显得可怜兮兮地望向了林晧然,毅然是将林晧然当作主心骨。

    “岳父,您这是怎么了?”林晧然意识到吴山是中毒了,先是哽咽地问了一句,旋即朝着周围寻找道:“郎中,郎中呢?”

    旁边正是站着两个郎中,面对着林晧然凌厉的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吴山耳朵同样流出血水,但却是能够听得清楚,便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道:“若愚,我时辰已不多了,你且先过来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状态已经很是不好,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一般。

    吴康见状,却是将无关人等全部赶了出去,而他自己则是站在房门处。只是望着无休无止的暴雨,他的眼睛却是透着无限的仇怨。

    “岳父,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林晧然紧张地伏身在床前,牢牢地握着吴山枯瘦的手哭泣地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除了紧张,亦是涌起了一种害怕。

    正是受到这位岳父的影响,令到他坚持修身养性,亦是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并没有被这个纸醉金迷的官场所迷失自我。

    这一路走来,他的官途虽然有过一些波折,但亦算是顺畅,其中便有岳父的照拂。

    对于这位恩师兼岳父的长者,他早已经生起了一份如师如父的情愫,此刻更是生起了一种痛失亲人的害怕感。

    吴山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却是缓缓地摇头道:“若愚,我知道你是一个惊世之才,是一个真正拥有治国才能的天选之人。我本欲想要帮你为大明造一个盛世,但今后……你要靠你自己了!”

    “岳父大人,我不是,你才是最适合帮助皇上治理大明的人,我亦是需要你为我指路!”林晧然生怕吴山失去生还的希望,却是连连摇头地道。

    吴山其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整只手已经没有了温意,却是用另一只手捂着林晧然的手叮嘱地道:“你比我优秀太多太多,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且你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只可惜我是真帮不着你!我自有我的命数,此次怨不得任何人,不过今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你现在还年轻,若是真不可为,那么暂时选择蛰伏,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经历这次变故之时,令到他对朝堂有着更深的认识。虽然他不害怕死亡,但却不愿意重蹈他的路,故而亦是情真意切地嘱咐道。

    “岳父,小婿不能听你的,我此刻心有万千不甘!”林晧然听懂了吴山的顾虑,却是带着一份前所未有的仇恨地摇头道。

    若是吴山真的去世,那么他在朝堂无疑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凭着他这个户部尚书想要挑战徐阶,几乎是没有什么胜算,而他这个年纪亦不可能出任首辅。

    不过他亦是有着优势,那便是年龄。徐阶当年正是将严嵩熬到了八十多岁,而后一举揪翻,而徐阶现今亦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吴山更加用力地握住林晧然的手,却是殷切地期许道:“吾辈读书考取功名,并不能为了一家一族,而是要为了大明,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址!现在的大明不跟国初,不能每年再出现十几万的流民,亦不能每年饿死那么多百姓!我之所以要跟你一起争一争,打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争权,而是想要支持你寻找变革,让大明的每个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若是今因为我之死,你将精力放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天下百姓由谁来拯救呢?”

    “小婿会为天下百姓谋福址,但你的事……不是细枝末节!”林晧然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显得正色地回应道。

    如果在先前,他或许还会抱着很多的幻象。只是在看到七窍流血躺在床上的吴山,却是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让到他当即明白了许多许多。

    吴山又是坚定地摇头道:“我死而无怨,且你应该猜到,这其实是我的选择!只是我唯独放不下这个朝廷,放不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是我最后的夙愿,你难道不愿意让我安乐地走吗?”

    话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令人无法拒绝了,不说凡事都要以死者为大,何况这位是他的恩师兼岳父。

    林晧然看着吴山眼睛和鼻子纷纷地涌出血水,却是惨然一笑地回应道:“岳父大人,小婿答应你,但小婿想知道你此刻牵挂的是每年流离失所的十几万百姓,还是在担心咱们大明王朝的将来!”

    这场暴雨在继续肆虐,仿佛正在为谁而哭泣。堂中的烛火被外面的风吹得摇摆不定,燃烧处正在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令到整个天地充斥着一种压抑。

    哇……

    没过多会,一声大哭从正堂房中传起,吴府的家眷和仆人跟着哭作一团,而管家亦是让人挂起了挽幛白幡。

第1892章 心如刀绞

    天空仍然漆黑一片,老天仿佛在无休无止地哭泣,外面的风带着呜咽的声音,这一幕宛如是迎来了世界末日般。

    紫光阁内,烛火随着吹进来的风而摇曳,殿中显得一片寂静。

    光禄寺卿江治等官员看到走出来的并不是户部尚书林晧然,而是户部左侍郎马森,却是不由得当场愣住了。

    事情更为古怪的是,马森的脸上带着悲切之色,却是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定在吴松等人身上,令到大家当即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

    朝堂的争斗历来都是手段层出不穷,林晧然没能按时前来本就透露着变数,而马森到来后的反映无疑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雷礼和高拱都是朝堂的老人,在看到马森的反应后,当即意识到徐党那边已然出手。只是令到他们心里不解的是,中立派现今已经倒向了他们这边,徐阶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吴阁老突发恶疾?”

    很快地,大家从马森的嘴里得到了事情的缘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大明官员病卒于任上是常有的事情,像裕王老师胡正蒙便是如此,只是这事先都会出现一些先兆才对。

    吴山的年纪不小,但脸色红润有光泽、身体一直很健硕,却是没有理由突然间暴毙,更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这未免太巧了吧?”

    “吴阁老怎么好端端就突发恶疾?”

    “突发恶疾?确定此事不是一个阴谋?”

    ……

    终究是久经朝堂风雨的老人,在听到吴阁老突发恶疾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选择轻信,而是隐隐嗅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

    就像当年吏部尚书李默瘦死于狱中,指挥使陆炳的暴毙,胡宗宪选择在狱中自尽,这里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一个好端端的大前次辅突发恶疾,偏偏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事情未免太过于巧合。

    咳……

    正是这时,殿内传来一个咳嗽声。

    众官员纷纷寻声望去,正是当朝吏部尚书胡松。胡松位居吏部尚书一职,背后又有当朝首辅徐阶的鼎力支持,现今可谓是大权在握。

    在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后,胡松当即淡淡地说道:“不巧今日遇到大暴雨,而吴阁老又突发恶疾,此次廷议还是暂且延后一个时辰吧!”

    “吴阁老本就不参与此次廷议,咱们如常举行即可,何须要延后!”高拱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当即站出来反对道。

    吴山的恶疾和林晧然没有到场,令到他这边本就被削了锐气。若是再拖延下去,他们好不容易形成的合力,很可能会被徐党所击溃。

    为免继续横生枝节,高拱亦是不再顾及胡松是他的上司,当即站出来进行反对。

    “高侍郎,莫要忘了由谁主持此次的廷议!既然胡尚书认为要延后,那汝等就该尊重他的决定,而不是因为这点小事便起争执!”严讷亦是丝毫不顾及同年之情,端起阁老的架子显得沉声地指责道。

    不管平日私交如何,但在党争面前,亦是变得无足轻重。高拱既然公开支持林晧然,那么严讷则是有理由针对于高拱,考虑着徐党的利益得失。

    这……

    众官员看到这个状况,当即嗅到这些人身上的火药味,气势当即变得紧张起来。

    “高大人,咱们再等等,或者吴阁老无事,林尚书亦能赶过来呢!”太仆寺卿盛汝谦拉了一把高拱的衣袖,小声地劝说道。

    哼……

    高拱心里亦是抱着一丝希望,这给徐党时间未尝不是给他们这边争取时间,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不再说话了。

    正是如此,这场廷议进行了延后,大家都在等候突发恶疾的吴山的进一步消息,而户部尚书林晧然能否及时出现在这里。

    这场大暴雨由盛而衰,天空的乌云消散不少,东边露出一抹乳白。

    吴府院子的花草显得一片狼藉,不断有人冒雨赶过来,那间正堂房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杨富田等人有幸到里面,但仅是见上吴山的最后一面,更多的门生则是根本无法挤进里面,只好站在院子中。

    “恩师!”

    吴山的死讯从正堂房中传出,里面的人悲怆地喊了出来,而外面的门生直接则是直接在院中跪了下去。

    当朝次辅吴山,嘉靖三十七年会试的主考官,在这个大暴雨天巧然离世,一股悲伤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杨富田等人纷纷落泪,心里显得伤心至极。

    在这个时代,恩师宛如是父亲般的存在,特别吴山的品行令到他们打心里敬佩,此刻绝大多数的门生都是心如刀绞。

    那张雕花的木床上,吴山的眼睛已然闭上,眼角、鼻腔和嘴巴都溢着鲜血,整张脸亦是浮现着一层黑气。

    吴山的一生可谓是顺畅,以江西士子的身份参加科举,于嘉靖十四年探花及第,从翰林院到礼部、吏部,而今更是成为大明的次辅。

    吴山为官刚直,不媚权贵,毅然是清流的领袖人物。

    只是人生无常,朝堂更是无情,正如吴道行所言:“万丈深渊犹有底,唯有朝堂不可测。今朝入得此间来,富贵祸兮长相随”。

    在这个明枪暗箭的朝堂中,吴山虽然一直以“轿夫湿鞋,不复顾惜”自勉,但终究还是落败了,以一种非自然死亡来结束这一生。

    房里房外的哭声不止,吴母更是哭到突然昏厥过去。

    林晧然的泪水止住了,但心却是一直在绞痛。

    他让人安排吴山的后事,又让人送吴母到另外休息,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地离开,既有一种悲伤,亦是生起了一种自责。

    如果不是他一再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除掉不作为的徐阶,这场派系的斗争或许就不会存在,而他的岳父便不会落得中毒而死的下场。

    林福看着林晧然的状况很是不对劲,亦是一边为着他开路,同时还小心地虚扶着显得摇摇欲坠般的林晧然。

    林晧然离开了正堂房,直接来到了那两位郎中面前,压抑着心里头的愤恨道:“说吧!怎么回事?”

第1893章 恶疾

    雨水仍然在下,但天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两位是联合医院最顶尖的郎中,自从袁炜中丹毒被院长李时珍救回后,林晧然亦是将他们二人召到京城坐镇。

    吴山从宫里被送回来的时候,两位郎中亦是第一时间赶过来进行救治,故而对吴山的情况亦是作了一番深刻的了解。

    两位郎中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位年老的郎中进行回应道:“尚书大人,吴阁老拖得时间过久,我们二人赶到之时,吴阁老身上的毒素已经进入五腑,纵使华佗在世亦是束手无策。我们二人当时用了解毒丸给吴阁老暂缓病症,但实在是无计可施,还请大人恕罪!”

    他们不仅是林晧然特意叫到京城的独家郎中,而且救死扶伤亦是他们的天职,这眼睁睁看着吴阁老病发而死,心里其实亦是很不好受。

    “什么毒?”林晧然知道不能过度怪责这两位郎中无能,更清楚那边其实就是要置他岳父于死地,便是沉着声音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注意到林晧然这边的动静后,亦是悄然地围了过来。

    老郎中并没有接话,而是望向那位生得一对招风耳的郎中,招风耳郎中轻轻地摇头道:“这毒类种类繁杂,而吴阁老所中并非常见之毒,我虽然已经取了样,但想知晓吴阁老中得何种剧毒,尚需一些时日查证!”

    联合医院按着林晧然的规划,已经分出了诸多门科,从而培养一帮专科类的郎中。

    这一位是专研于毒类的郎中,正是他刚才用药暂缓了吴山的毒素扩散,从而让到林晧然才能赶回到见到吴山的最后一面。

    不过他终究不是神人,并不能一眼辨出吴山所中的剧毒,故而亦是需要一点时间进行验证。

    “好,我希望你能三日内核查清楚,这一点对我很重要!”林晧然虽然清楚对方的难处,但还是施予一些压力地道。

    招风耳郎中连忙点头应承下来,知晓这位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是动了真怒,接下来恐怕是要寻找那位下毒之人进行清算了。

    “师兄,咱们要怎么做,你直接吩咐即是,我们绝不二话!”杨富田的脸上浮现着罕见的愤怒,决然地望向林晧然道。

    龙池中等人亦是重重地点头,显得杀气腾腾地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他们不清楚老师为何会中毒,亦不知道是谁给老师下的毒,但他们心里清楚此事跟徐阶那边脱不了关系。

    纵使老师的去世令到他们的实力遭到重创,但他们跟徐阶那边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哪怕拼得粉身碎骨亦要为老师报仇雪仇。

    不过他们心里却是十分的清楚,光凭着他们的勇气远远不够,还需要这位最为聪明的师兄进行谋划一切。

    却是这时,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着林晧然进行施礼道:“林尚书,还请节哀顺便!”

    这是……

    杨富田等人打量着这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五短身体,一张圆脸,带着八字胡,对此人却全然没有印象。

    “鄙人太医院院使王金,诸位大人亦请节哀顺便!”王金主动自报身份,又是对着杨富田等人恭敬地施礼道。

    杨富田等人这才恍然大悟,但眼睛中透露着一丝的不屑。

    这王金原本是陕西的一名逃犯,只是到京城后,靠着“献宝”混得风生水起。去年之时,他伙同刘文彬、陶世恩、陶仿等人一起献丹和秘籍,从而被授予正五品的太医院使,并成为了紫宸殿的一名炼丹师。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王院使,你在此所为何事?”

    “回禀尚书大人,正是下官将吴阁老送回来的!”王金先是施予一礼,而后认真地说道:“吴阁老突发恶疾,这非我等所望,还请诸位节哀!”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盯着眼前这个中年胖子道:“你是说……我岳父是突发恶疾?”

    啊?

    杨富田等人显得后知后觉,而后纷纷愤怒地望向了王金。

    如果他们的老师是中毒而死,那么自然要将凶徒绳之以法。若是吴山此次是突发恶疾,那么此事便没有什么下毒之人,一切皆因吴山的隐疾所致。

    这种事情其实有先例,上一任北镇抚司锦衣卫都督陆炳正是突然间暴毙。

    “不错,此乃是下官跟诸位太医一起诊断结果,且元辅大人亦是认同这个结果!”王金显得有所依恃,却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杨富田刚刚到床前见到吴山,此刻当即激动地指责道:“恶疾?你见过七窍流血的恶疾吗?你们太医院是瞎了眼不成?”

    龙池中等人当即围了过来,亦是纷纷指责这位颠倒是非的庸医。

    “林尚书,此事……有皇上的意思,你就莫要再纠缠不休此事了!”王金扭头望向林晧然,却是进行告诫地道。

    皇上的意思?

    杨富田在听到这话后,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跟着其他朝代不同,本朝的嘉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却是完全不允许下面的臣子忤逆他的意思。如果他的意愿是吴山因突发恶疾而死,那么还真的只能指鹿为马了。

    无数次血一般的事实证明,跟着当今皇上唱反调的臣子并没有好下场。

    哪怕现今大明朝,既没有母仪天下的皇后,亦没有一国储君太子,满朝的文武大臣却都选择视而不见。

    林晧然发现真的小窥徐阶这个小人了,却是没有说话,甚至都懒得再瞧王金一眼,便是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师兄,你就是要去哪?”杨富田等人看着林晧然脸色森然地朝着外面走去,心里生起了一种担忧,却是不由得跟上道。

    王金看着离开的林晧然等人,嘴角却是微微的上扬,脸上彰显着一份得意劲。

    吴康从正堂房那边走了过来,刚才听到了刚刚的谈话,此次注意到王金得意的模样,脸上显得越发的阴沉。

    虽然说朝堂间的党争无情,徐阶更是逼得退休四年的严嵩家破人亡,但徐阶如此的作派已然是跟他结下了血海深仇。

第1894章 真凶

    雨还在下,不断地冲刷着这座西苑。哪怕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亦是藏着很多的污垢,一道道黑流从角落处涌了出来。

    万寿宫,这里面并没有受到暴雨的侵扰,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依靠在软塌上,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睛却是透着一股戾气,案上静静地躺着几封书信。

    “皇上,这是从工部主事萧季南家中搜出的书信,上面有他私通白莲教头目刘全的证据。据他的同伙所交代,此番他们实则是想要谋害于皇上!”身穿蠎袍的徐阶站在殿前,显得痛心疾首地汇报道。

    当吴山中毒的消息传来,徐阶亦是没有闲着,当即对这一起恶性事情进行了调查。

    由于丹药经手的人员就那么几个,此事很容易进行查证清楚,第一个发现百岁丹的工部主事萧季南无疑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正是顺着这一条线索,刑部很快就查到了工部主事萧季南的身上,进而将吴山中毒的前因后果查得是一清二楚。

    嘉靖知道白莲教一直对他大明江山虎视眈眈,白莲教的头目刘全更是跟蒙古人勾结在一起,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人呢?”

    “回禀皇上,刑部前去之时,萧季南得知皇上安然无恙,当场悲愤地饮毒自杀!不过在他的房间内,我们搜得了大量的证据,不仅证明他是白莲安排在朝中的细作,而且还查到了一些白莲同党!幸得皇上吉有天相,这才没能让这帮贼子的奸计得逞!”徐阶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便是进行追问道:“如此说来……百岁丹是假的?”

    “不,百岁丹是真的,是他借机在三粒百岁丹中下了毒!”徐阶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然后脸上带着侥幸和惋惜地道:“幸得吴阁老吃到了其中喂了毒的,不然老……老臣当真是痛不欲生啊!”

    说到最后,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仿佛是打心底地畏惧着嘉靖会突然驾崩般。

    事情已然是水落石出,萧季南巧妙地利用了勘测紫宸宫的契机,在找到的百岁丹上抹了毒,从而想要置嘉靖于死地。

    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有人敢于做出这种意图行刺于皇上的事情,那么纵观当今天下,仅是只有白莲教了。

    站在红漆柱旁边的黄锦听着徐阶的这一番言词,却是好奇地望了一眼嘉靖。虽然这个事情听着合理合情,但当真要进行细思,事情未免过于巧合了一些。

    嘉靖抬头望了徐阶良久,最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道:“此次倒是害了吴阁老,不知吴阁老现在如何了?”

    “皇上,臣已经叫来了太医院的御医进行治疗,但情况不容乐观。吴阁老执意要回家,老臣亦是不好拦阻,已经让人将吴阁老送回府了!”徐阶进行解释道。

    “当真胡闹,他当务之急是接受御医排毒救治!”嘉靖很是不喜地说了一句,旋即大手一挥地道:“去,派太医院的御医前来,务必要帮着吴阁老度过此次难关!”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叫来了一名机灵的小太监,让他将这道圣旨传到太医院。

    “启禀皇上,奴才刚刚得到消息,吴阁老在家中作古了!”陈洪从宫外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嘉靖进行汇报道。

    死了?

    黄锦刚将事情交代下去,结果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显得无比惊讶地望向了陈洪。

    嘉靖听到吴山的死讯,整张脸显得是阴晴不定,最终转为一声叹息地道:“曰静是个忠臣啊!”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突然间就没有了,令到他心里亦是怅然若失。

    “吴阁老遇害非吾等所愿,但他能替皇上挡着此劫,亦是能含笑九泉,请皇上节哀!”徐阶却是如释重负,当即进行安慰道。

    “这,不带这样的吧!”

    黄锦听着徐阶说出这番话,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徐阶,突然发现徐阶这个人确实很不厚道。

    嘉靖倒没有过多的伤心,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地道:“徐爱卿,你草拟一下,给予曰静厚葬,荫其子升锦衣卫佥事!”

    “臣遵命!”徐阶心里暗自一喜,当即拱手施礼道。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汇报道:“启禀皇上,林尚书和一众官员在宫门外求见!”

    “他岳父死了,跑来这做甚?”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显得不喜地道。

    “皇上,臣早上勒令严锁吴阁老中毒一事,对外宣称吴阁老是突发恶疾,还请皇上责罚!”徐阶一咬牙,却是主动上前告罪道。

    咦?

    陈洪却是疑惑地望了一眼徐阶,哪怕他这个不懂医理的人都看得出吴山是中毒,为何这位首辅却如此颠倒是非。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为何要……好,那便这样吧!吴阁老突发恶疾,赐少傅,荫其子升锦衣卫同知。”

    “臣遵命!”徐阶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拱手施礼道。

    正是如此,关于吴山的死有了定论,那便是突发恶疾而暴毙。

    黄锦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仍然不明白徐阶为何会如此颠倒是非,更加不明白皇上为何会选择同意这个说法。

    雨水转小,正在悄无声息地浇洒着这座城,空气中透着一股凉意。

    紫光阁,一个时辰转眼而逝。

    “吴山死了!”

    正当胡松等人要举行廷推之时,却是没有等到林晧然,而是得到了这一个惊天噩耗,在场的官员亦是震惊无比。

    杨博的心里已经涌起不好的预感,亦是做好了站错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惊讶地望向了严讷、李春芳和吴松三人。

    万万没有想到,徐党这边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严讷、李春芳和吴松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头亦是微微地蹙了起来,却是给人一种事先并不知情的感觉。

    随着这个消息到来,那些原本处于中立的官员亦是悄然有了取向,光禄寺卿江治等官员却是纷纷围向了那三位大佬。

    却是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现在吴山已经离世,那么徐阶和吴山的争斗亦是不复存在,徐阶无疑是笑到最后的那个胜利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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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