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5章 严嵩“复生”
京城,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五月。
朝堂的暗波一直不断地涌动,虽然徐阶一直想要用“拖”字诀淡化改革之事,但以吴山和林晧然为首的革新派则是不断地摇旗。
只是上天似乎更加眷顾于徐阶,嘉靖原本就已经算是高龄老人,偏偏还被病情折磨了一年有余,已然是很少过问政事,对革新的念头似乎亦是忘得一干二净。
作为革新派领军人和智囊的户部尚书林晧然,一直没有什么重大针对徐阶的举措,却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特别是在户部的地盘上,徐阶安排了陈其学接任户部右侍郎,而有着“骂神”之称的科道言官欧阳一敬则是出任户部都给事中,已然是对林晧然这位户部尚书虎视眈眈。
林晧然对徐党的这些举措却是无动于衷般,亦或者根本不在乎,显得兢兢业业地带领十三司打理着户部的事务。
虽然徐阶束缚到了林晧然的手脚,作为最大的杀手锏“刁民册”一直不能够施行,但却无法阻挡林晧然为大明财政创收的脚步。
在他的调度之下,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很是顺利地运营起来,随着一批批丝绸交付给葡萄牙人,一大真金白银亦是流向了户部太仓。
虽然这项收入无法让到大明财政变得健康起来,但亦是对大明财政有所改善,起码不用再无限度地向百姓打着各种名义进行征税。
在面对着林晧然种种神奇的生财之道,哪怕以挑骨头见长的欧阳一敬,哪怕是身负着徐党的光荣使命,亦是不得不乖乖地闭着嘴巴。
如果林晧然出任户部尚书都不及格的话,那么前面一连串的户部尚书都只能等零分,这个朝堂更不可能找到更好的户部尚书。
倒是新任的户部右侍郎陈其学对财事勤奋有余而才力不足,竟然连通州粮仓的账册都看不懂,让到差点忍不住上疏弹劾这个自己人了。
五月的京城是热情似火,这里则是永远不缺少话题,最近占据京城话题榜的则是前任首辅严嵩。
“呵呵……这个老不死真能折腾啊!”
“他在袁州恐怕成了过街老鼠,所以不惜太老远跑到河南!”
“严嵩投靠的王天官哪里是什么天官,昔日王大官不过是工部尚书而已。”
……
京城突然刮起了一场议论风潮,传言有人在河南见到了被削籍为民的严嵩,看到他不远万里前来投靠他昔日的门生王天官。
得益于严嵩的“名人效应”,加上这个事情明显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令到严嵩前去投靠门生的消失成为了京城的热门话题。
“严嵩贪这些多银两竟然安然无事,当真没天理啊!”
“这朝堂又有几个不贪的,主要还是他纵容皇上兴建工程,结果向百姓大搞提编等杂税!”
“此话慎言,当下那一位不是吗?他觉得严嵩是罪在让严世蕃参与政务,还言称小阁老,当真是置大明法度于不顾。”
……
随着严嵩被翻出来,对于严氏父子的指责亦是甚嚣尘上,一件件往事被翻了出来,更是将矛头指向了严世蕃。
严世藩被称为小阁老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严嵩竟然很多国家决策都听从严世蕃,这已然是踩了官场的那条线?更是等于将票拟权交给一个名不副实之人。
这些声音亦是传到了林晧然的耳中?林晧然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隐隐觉得这个事情有古怪。
万寿宫?显得很是静谧。
一些小太监和宫女在走动之时?却是不敢发出一丝的动静?嘴里更是牢牢地闭着?宛如是来到了一座阎王殿般。
“惟中!让惟中过来见朕!”
嘉靖最近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不断恶化的趋势,原本安静地躺在床上?却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地道。
站在门口处的黄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充满疑惑地透过蚊帐望向床中的嘉靖,不知道这仅是一句梦话?还是嘉靖真的突然变糊涂了。
嘉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黄锦还杵在门前,便是不由得沉声地道:“朕让你将惟中叫过来,将惟中叫过来!”
“主子,严阁老早几年便致仕了!”黄锦犹豫了一下?却是小心地提醒道。
嘉靖听到这个答案,终究是想起了严嵩确实被他打发回乡?在去年砍掉严世蕃脑袋之时,更是直接将严嵩削籍为民。
只是想到梦中严嵩跟他的点点滴滴,心里却是感到了一丝的难受。
“主子,可是要服待你起床了?”黄锦深知嘉靖对严嵩的那份君臣之情,却是故意转移话题地询问道。
二十多年的陪伴,特别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严嵩可谓是吃住在西苑,天天跟嘉靖相伴,致使嘉靖梦到严嵩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总是错以为现在的时间节点还是在好几年前。
嘉靖长叹了一声,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知惟中现在过得可好,你将徐阶叫过来吧!”
黄锦当即应了一声,便是吩咐底下的一名小太监前去传唤徐阶,同时让外面的宫女进来服侍嘉靖起居洗漱。
随着嘉靖的病情加重,连吴山、严讷和李春芳都很少见着嘉靖,更别提外面的臣子了,而徐阶则成为经常见过嘉靖的臣子。
徐阶来到寝室,显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嘉靖问起严嵩的近况之时,徐阶则是进行回应道:“臣近期并不知晓严阁老的身体情况,只是严阁老当年跟皇上同服灵丹,想必定是年年益寿!”
“朕……抄了他的家,还削了他的籍啊!”嘉靖则是轻叹一声地道。
徐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又是进行回复道:“皇上特意令钦差成守节给了他留了一个金碗,想必是衣食无忧的,且京城最近传言严阁老已经投靠了昔日的门生,想必日子过得不错!皇上,你现在龙体有恙,还是以养病为重啊!”
“朕是多虑了,你且先退下吧!”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声,便是微微地抬手道。
“是!臣徐阶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显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他刚刚原本想要告诉嘉靖实情,只是凭着嘉靖对严嵩的那份深厚感情,在得知严嵩的死讯后,必定会对严嵩“旧情复燃”。
皇上不仅会选择对严嵩进行风光大葬,甚至还会赦免那几个被流放的严家子孙,这是他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事情终究没能超出他的掌握,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皇上的心里面定然是会认为现在的严嵩过得很好。
夏日得风迎面吹来,徐阶走出万寿宫却是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宫殿和楼宇,花白的胡须被风吹起。
时至今日,他可谓大权在握,跟昔日的严嵩的权势并无两样,且名声还要远胜于严嵩,至于结局自然是恩泽子孙万代。
第1866章 老谋
正当徐阶春风得意之时,却见到一个身影沿着宫道朝着这边稳步走来,令到他脸上的笑容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底下,一个身穿蠎袍的老者沿着官道信步走来,其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显得很严肃,毅然正是当朝次辅吴山。
吴山跟着徐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他待人处事总是一字一板,脸上更是像别人欠他银子般,对谁都显得不苟言笑。
吴山亦是远远看到站在万寿宫前的徐阶,对徐阶的举动不由得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不过徐阶亦是第一时间从那个不该久站的位置走了下来。
“见过元辅!”二人在宫道相遇之时,吴山亦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虽然双方关系早已经交恶,但在内阁办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且徐阶终究是大明的首辅,吴山一直保持着基本上的礼数。
徐阶的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显得温和地询问道:“曰静,不知向皇上汇报什么事呢?”
想着自己对严嵩死讯的隐瞒,心里感到了一阵心虚,令到他的声音没有以往那般的如沐春风,反倒透着几分紧张。
“礼部刚刚递上文书要旌表节妇何氏等七人,烈妇张氏等二人。我以为此事不宜拖延,务必要赶在新一期邸报时昭行天下,故而前来万寿宫前亲呈于皇上。”吴山听出了徐阶的异样,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怀疑地望了一眼吴山手上的礼部文书,却是不得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办妥此事回去后,咱们四人召开一个内阁会议吧?”
“好!”吴山不知道徐阶肚子里卖什么药,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应承道。
上午的阳光洒在这条宫道上,这条宫道两旁并没有任何的遮挡物,二人若是呆的时间久了,免不得会感到闷热。
吴山则是谦让着徐阶先行离开,这才匆匆地顶着烈日朝着万寿宫而去,直接将礼部的文书通过小太监送到御前。
由于病情的缘故,当今圣上越来越怠政,很多事情能拖上一个月之久。只是很多事务比较着急,偏偏吴山是一个负责任的性子。
吴山为此想了一个主意,对一些急于要处理的事务则不走正常的呈送流程,亦不会不识趣地面见圣上,而是亲自送到这万寿宫前。
因为他在万寿宫外面等候回复,碰上皇上睡觉则是等会再来,若是皇上在这里通常都会给他直接处理了事。
正是这一个看似比较愚蠢的办法,令到吴山处理了不少紧要的事务。
关于节妇和烈妇的人选早经过礼部仔细筛选,这个事情并不在于谁当选,主要是向天下表明大明对妇德的重视。
亦是如此,皇上根本不需要复核,通常都是让司礼监盖个印便能了事。
咦?
吴山寻得一个阴凉处等待,结果朝着宫道那一头张望之时,却意外地见到徐阶一直站在那个拐角处朝着这边张望,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
徐阶看着吴山并没有进入万寿宫,心里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到吴山朝这边望过来,这才急忙离开这里。
原本凭借着他的政治智慧?只要拉拢各方势力?加上嘉靖的宠信,已然是能够跟严嵩那般牢牢地掌握这个朝局。
偏偏地,这个大明朝堂出了一个妖孽般的后辈,这吴曰静更是赢得清流的拥护,这对翁婿宛如自己命中的克星般。
若不是碰巧皇上的病情加重,令到刁民册受阻?哪怕自己仍然能继续呆在首辅的位置上?但恐怕已经是变得岌岌可危了。
当下严嵩已经死在破庙中?严党更是已经在自己的手里灰飞烟灭?真正能够对自己形成威胁的人?已然只有那一对该死的翁婿了。
一团阴云从东边滚滚而来?令到京城很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严嵩早已经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他的突然离世其实改变不了朝局?当前的朝局仍然是徐党和吴林党的龙争虎斗。
没过多久?冯保将礼部的文书送上出来?上面已经盖上了皇帝的玉玺。只要吴山将这份文书送还礼部衙门,那么今年节妇和烈妇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吴山看到事情处理得很是顺利,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喜悦之情,当回到无逸殿的时候,三位阁老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随着《承天大志》修撰工作完成,徐阶已经没有理由将三位内阁新人排挤在票拟权之外,亦是将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疏或事务交由三人。
吴山不是一个权力欲特别重的人,不管是分到哪里的事务,亦是尽心尽责地处理,而协管礼部同样如此。
徐阶招呼吴山坐下,便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太医称,皇上此病要多加休养,固而近期尽量少打扰皇上清修。今后六部衙门若有要事,则按惯例上呈内阁共议,汝等分管接洽的衙门若有什么难事,则先跟本元辅相商,实在无法解决的,咱们再一同面圣!”
吴山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这看似不要打扰皇上清修,但真正用意恐怕是阻止所有人绕过他直接面圣。
特别当今圣上罢掉斋醮一段时间了,而嘉靖还是一个很不喜欢召见臣子的皇帝,此举已然是要约制他不能随意前去面圣。
“一切听从元辅安排!”严讷和李春芳当即表态支持地道。
徐阶对严讷和李春芳的表态很是满意,缓缓地扭过头望向吴山温和地道:“曰静,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内阁会议很多时候都是形式化,徐阶在内阁一直以三对一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本身更是身居首辅一职,令到吴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吴山面对着徐阶温和的目光,考虑到这个事情并不算太过分,且自己从来都不打算跑到皇上面前打徐阶的小报告,则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徐阶看着目的已经达成,心里亦是涌起了一阵狂喜,便是对着三人温和地说道:“好了,咱们散会吧!”
虽然他对严嵩的死讯放出了烟雾弹,令到京城很多人根本不相信严嵩的死讯。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约制住吴山,不能让吴山将严嵩的死讯捅到皇上那里。
至于户部尚书林晧然,不管他能不能看穿这个烟雾弹,事情其实根本不足为虑,他根本没办法在皇上面前捅破此事。
第1867章 雨天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正是放衙时分,一场倾盆大雨狂暴地洒在京城的青砖街道上,将行人浇得是抱头鼠窜。
街道上的官轿子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轿夫则是只能顶着雨水艰难地前行,有条不紊地抬着轿子朝着府里而归。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的等级分明,轿夫只能忍着黄豆大的雨滴不断地拍打脸颊,里面的大人则安稳地坐在轿子中。
不过纵向无法进行比较,但横行则很有优势感,因为他们的地位要高于服徭役的轿夫和那些被雇佣的廉价轿夫,却是有着稳当的收入和吃食主人家。
“三牛、四牛,你们两兄弟当心一些,走得慢一点!”林福顶着大雨紧紧地相随,同时不断地指挥着走在前面的两兄弟道。
两兄弟虽然有的是力气,但做事显得有点毛糙,闻言则是将速度慢了下来,粗壮的手臂牢牢地握着并用肩扛着轿杠子。
这段路途并不算太远,轿子很快拐进了一个胡同里,那里早已经有家丁在张望,府里的大门很快敞开。
“当心,小心台阶!”林金元打着雨伞迎在门口处,却是认真地提醒着轿夫道。
轿子并没有在前院中停下,而是直接抬进了轿厅。这个轿厅很是狭窄,仅仅容得下两个轿子,却是雨雪天最佳的停放场所。
待到轿子在轿厅缓缓地平稳落地,众人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大气,林金元则是殷勤地上前帮着揪开了那道轿帘子。
在当下的时代,一个家庭和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往往仅仅系在一个人身上。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从轿子中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上愣是没有沾到半滴的雨水,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的威风劲。
从去年上任户部尚书至今已经一年有余。虽然因为他的年龄和资历遭受到不少非议,但现在这些声音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没有人再敢质疑他这位户部尚书的能力。
正是借着他的勤奋和智慧,不仅赢得了下面官员的一致认可,而且嘉靖对他亦是赏识有加,可谓是牢牢地霸占了户部尚书一职。
“妾身恭迎老爷回府!”吴秋雨和花映容先一步规规矩矩地迎了上来,并向林晧然进行施礼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以往那般询问了家中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后,便是携着二位美妻朝着内宅走去。
生活总是平淡的,特别是这个交通和娱乐都落后的时代。林平常那种性子的人已然是少数,很多女子都是平静地居于一隅,一天的时间都是呆在自家宅子里通过。
由于这是一个大雨天,特别雨水一直持续到晚上,倒是没有什么人前来打扰。
吃了饭后,林晧然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走进了花映容充满香味的房间中。
成熟美妇人装扮的花映容正端坐在桌前,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盯着账本,一双纤纤玉指正在快速地拨动着算盘,对自家夫君的到来浑然不觉。
林晧然进来看着她这个专注工作的模样,却是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个疯狂工作的自己,虽然辛苦但亦是快乐着。
对于这般的女人?却是不能如同金丝雀那般养着,这时代女子的生活对她无疑是一种折磨,而真正爱她则是支持她做事。
林晧然虽然不是一个专情的男人?但亦算是一个好丈夫?对吴秋雨和花映容都是保持着一份体贴之心。
到书架前取下一卷书册,他便是静静地坐在花映容旁边的椅子上舒服地看着书?这亦是他跟花映容的一种相处方式。
外面的雨还是静静地下着,烛台在一点一滴地消融。
只是事情总归要归一段落?将苏州联合钱庄核对完毕的花映容伸展一下懒腰?结果瞟见旁边的夫君?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她喜欢这个静静地陪伴于她的夫君?不仅没有打扰她的工作,而且还在旁边静静地陪伴于她?令到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花映容摸着茶壶尚温?便是倒了一杯茶送给林晧然道:“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林晧然看着林晧然忙完,亦是将手上的书放了下回道。
花映容瞟了一眼那本书,却是充满聪慧地戳穿道:“骗人,这本《射雕英雄传》上次你看到第五十回?你瞧瞧现在看到哪里了?”
“你这么聪明不好!”林晧然端起茶杯,却是故意打趣地道。
花映容自然是晓得林晧然不是真的指责于她,便是微笑着回应道:“妾身再聪明也比不上你这个三步一算,你可是大明第一聪明人!”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自然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自己虽然有些聪明不假,但却远远不及这个各方面优秀的男人,在这时代最为复杂多变的朝堂还能如鱼得水。
“大明第一聪明人?这话听一听便罢了,这人跟人虽然有些差距,但终究不会差得了太多,我就从来不敢小窥徐阶!”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苦涩地摇了摇头道。
花映容对着自家相公充满着自信,亦是有些惋惜地道:“亦是幸得皇上病情加重,不然以徐阶这些年的不作为,恐怕他亦是坐不稳首辅的位置了!”
“你还是将徐阶这个人看轻了!徐阶这四年时间已经完成了党同伐异,现在朝野上下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于他,只要他没有失宠于皇上,这执政不作为只能是一个靶子,但能不能达到决定性的效果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无奈地说道。
花映容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徐阶真的如此难对付吗?”
“能够在嘉靖朝坐到首辅位置的人,没有哪个会是省油的灯,徐阶其实比严嵩还要难缠。严嵩虽然得到皇上更大的宠信,但却因为一家独吃遭到各方势力不满,更是在东南抗倭大举征收提编银和整顿盐政得罪了一大批豪绅,可谓是失去了‘群众基础’。反观徐阶,这四年一直在拉拢各方势力,亦是得到皇上的宠信,现在想要扳倒他确实很难,甚至只有想办法推出刁民册才有几分胜算!”林晧然抬头望着花映容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花映容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地道:“只可惜他生不逢时,遇上了相公这般的人物,夫君这些时日是在等候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吧?”
“不,夫君已经认命了!”林晧然却是当即否认,接着话锋一转地道:“联合钱庄已经成为朝廷授信的第一批钱庄,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发展?”
第1868章 洞悉
虽然刁民册的事情受到了阻碍,但这段时间亦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由朝廷加强对各地钱庄监管的金融举措得到了内阁的通过。
嘉靖的病情加重令到徐阶减轻了不少压力,但不可能真的全面否定林晧然所有方案,故而挑选了一个关系不大的加强钱庄监管放行。
此次金融方面的改革对财政的创收并不多,仅是向授信的钱庄每年收取一笔保证金,从而迫使钱庄能够“合法经营”,最主要还是通过打击高利放贷钱庄为大明净化一下金融的风气。
只是这道法令更多是流于形式!毕竟地方上的钱庄都是有背景的官绅豪强,哪怕这些地方上的钱庄继续超高息放贷,当地的县衙亦很难拿他们怎么样。
在当前的大明朝,能不能颁布法令是一道门槛,而这道颂发的法令能不能在地方顺利执行更是一个大难题。
不过对于联合钱庄而言,这道法令却是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一道法令,联合钱庄可以将步子迈得更大一些,从而占据更大的金融市场,为大明将来的低息金融时代打下基础。
“妾身计划借着这个机会将分支机构在两广、江西和福建四地以驿道为网络线全面铺开,同时大举进入东南市场!”花映容亦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当即将战略意图说出来道。
这些年吕宋黄金和贸易利润几乎都流入了联合钱庄,哪怕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富,联合钱庄一直显得很低调。
联合钱庄在东南仅设置宁波联合钱庄、杭州钱庄、苏州钱庄和扬州钱庄四个分支点,连南京城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去,在南方地界亦是几乎不涉及到州县一级。
现在终于等到了一个如此好的机会,花映容亦是想要在此大展拳脚,将联合钱庄的网络铺得更大、扎得更深。
“不论是什么情况,新网点的建设一定要加强跟地方势力的合作,亦或者借着广州、扬州的融资平台进行发放股票,吃独食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林晧然认真地进行重申道。
花映容深知这话是一种更高深的商业智慧,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妾身会注意这些的,若是真设立全资控股的新网点,亦会先发行股票给大众!”
“高利贷的利益实在太大了,联合钱庄发展得越大,将来面临的阻力亦会越大!亦是为夫这些年要你发展得慢些,防的正是那一股咱们看不见的力量!”林晧然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
外面夜彻底暗了下来,雨亦是变小,只有蜡台还在静静地燃烧着。
花映容早已经见识到钱庄的惊人利润,甚至他花家亦是涉及到钱庄生意,便是郑重地点头道:“妾身能明白相公的顾虑!”顿了顿,她又是认真地询问道:“相公,妾身想要两年间在江南所有重要的府城开设新网点,却不知会不会太急了?”
若是论地区的经济富庶程度,哪怕是十个西南都比不上一个江南,而江南有着最高水准的手工业,这才是资本的大温床。
联合商团已经积攒到足够的资本,若不是考虑政治因素,联合钱庄完全有能力一举吃下整个的江南,成为网点遍布江南的第一钱庄。
“你大胆地放手去做吧!对了,南京城还是暂时不要进,松江府城亦不要去,华亭县倒是可以开一间!”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做出决定地道。
虽然他已经打算要拔除覆盖在大明百姓身上那张无形的高利贷吸血网,但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些矛盾和冲突还是要主动避开。
现在徐阶还在当政,对他更是虎视眈眈,如果过早地表露他要将联合钱庄打造成为全国性低息银行的野心,定然会遭到群起而攻之。
在他的筹划中,联合钱庄要不断地发展壮大,甚至将来能成为他的一张王牌,但现在的发展路径仍然是要低调为主。
“妾身谨记!”花映容当即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
当林晧然从花映容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歇,空气中透着一份清凉,一轮弯月悄然地挂在夜空上。
到了书房,孙吉祥和王稚登已经先一步被林金元领到了这里,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喝着茶水。
虽然朝堂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三个人还是会经常性地坐到一起,探讨着一些人和事。而今天孙吉祥和王稚登过来,主要还是关乎严嵩的二则截然不同的传闻。
“这先前说严嵩投靠了门生,现在又说严嵩死于破庙,究竟是哪个才作数?”王稚登蹙起眉头疑惑地道。
孙吉祥却是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望向林晧然询问道:“东翁,你怎么看?”
林晧然接过林金元送上来的茶盏,这才微笑着回应道:“严嵩投靠门生的消息在前,严嵩身死破庙的消息在后。若是严嵩真的投靠了门生,那么这个消息就不会在京城引起这般的轰动,后面的假消息也没有必然传来京城,所以严嵩身死才是真!”
有些事情根本没有经不过推敲,何况他早已经知晓答案,又怎么可能看不穿这其中的奥妙。
“东翁,你是说有人得知严嵩的死讯,所以故意放了一条假消息出来?”王稚登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若有所悟地道。
孙吉祥喝了一口茶水,则是脸带微笑着望向林晧然,林晧然用茶盖轻泼着茶水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消息是徐阶放出来的!”
王稚登听到林晧然这个判断,则是扭头好奇地望向了孙吉祥。
孙吉祥现在替林晧然掌管情报工作,则是佩服地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推断得一点都不差,江西方面已经传来确切的消息,严嵩确实是身死于破庙之中。至于严嵩投靠门生的消息,今日亦是已经核查清楚,确是徐阶那边故意散播出来的!”
“徐阶为何这么做?他……是想要向皇上隐瞒严嵩的死讯?”王稚登先是感到困惑不解,旋即显得震惊地道。
第1869章 弯月
有些东西根本经不起推敲!徐阶抛出这个假消息的意图自然是混淆严嵩之死,而堂堂一位首辅自然不可能无聊到消遣百姓取乐,最大的可能性则是达到政治目的,而欺瞒的对象有且仅有一位——躲在深宫养病的嘉靖。
有一句话总结得很好: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的真相。
徐阶在手握重权之后,特别他成为皇上最重要的臣子,甚至已经成为嘉靖的耳目,已然是要阻止一些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传进嘉靖的耳朵里。
“不错,徐阶应该是为了隐瞒住严嵩的死讯,所以选择这个巧妙的时机地抛出了这个烟雾弹!哪怕皇上身边的太监想要禀告严嵩之死,但这个事情现在真假难辨,恐怕没有太监会如此自讨没趣!”孙吉祥轻轻地点头,亦是进行分析地道。
王稚登在震惊之后,却是疑惑地望向二人道:“徐阶因何要这样做?严嵩都已经死了,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啊?”
林晧然的嘴角不由得挂起了一抹苦笑,却是扭头望向了孙吉祥。
“正所谓:人死怨消!何况皇上对严嵩由始至终都谈不上结怨,去官和削籍都是源于严世蕃,这对君臣更多是情分。依老夫之见,徐阶恐怕是担心皇上要厚葬严嵩,甚至会直接特赦严家人,所以才故意抛出了这个烟雾弹!幸得我们一直派人关注江西那边的动静,不能恐怕同样被蒙在鼓里,甚至只能基于推测来判断严嵩是死是活!”孙吉祥端起茶盏,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不得不承认,徐阶早先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传闻很是高明,令到整个事情变得真假难辨,亦为他隐瞒皇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在这个大明朝堂参与党争的官员,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灯,若是少一点脑子,恐怕都只能被人活活给坑死。
王稚登若是侥幸自己这边一直关注着江西那边的动静,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地道:“若是将严嵩之死捅给皇上,你说我们能不能获得好处?”
林晧然并不想表态太多的心迹,却是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孙吉祥。
“我们跟严嵩非亲非故,有好处也是给严家人,跟东翁和咱们二人可是没有半点关系!”孙吉祥面对着二人的目光,却是苦涩着回应道。
王稚登知道将严嵩之死捅向嘉靖直接受益的是严家,却是不甘心地抛出问题道:“那我们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能否给徐阶制造一定的麻烦呢?”
不管是官场还是商战,哪怕自己无法获得好处,但能够达到削弱竞争对手目标的事情,其实还是有操作的价值。
“那就要看徐阶有没有涉及其中了,是不是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不该说的事情了!”孙吉祥随着王稚登的思路,认真地进行分析道。
王稚登听到这个答案,却是苦笑地道:“黄锦是徐阶的人,徐阶当真跟皇上说了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得知呢?”
“今天上午的时候,徐阶召开了内阁会议!”林晧然突然选择开口,望着在场的二人接着道:“徐阶以皇上要养病为由,要求我们六部按惯例向内阁汇报,各位阁臣遇事须向首辅问计,实在无计可施之时才一同前往万寿宫面圣!”
当一件件不起眼的事情串连起来后,悄然地整理成一根有迹可寻的线,却是能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王稚登是一个喜欢推敲的聪明人,旋即便是大胆地得出结论道:“徐阶此举太过于巧合,莫非这是他心虚所致,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孙先生,你以为呢?”林晧然并没有急于下达结论,而是望向孙吉祥地道。
孙吉祥对嘉靖和徐阶都有很深的研究,却是提及另一件事情道:“东翁,宫里早前的线报传来消息,皇上前段时间好几回在梦里喊着严嵩的名字!”
“莫非是严嵩托梦给皇上不成?”王稚登听到这个事情,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道。
孙吉祥没想到王稚登信鬼神之说,却是理性地分析道:“这对君臣相处了二十多处,严嵩更是一度以西苑为家,皇上现在患病,梦到严嵩当真不足为奇了!”顿了顿,又是扭头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我亦是判断徐阶在皇上面前撒了谎,而徐阶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性子,约制吴阁老面圣怕是防的正是此事!”
“呵呵……咱们将严嵩之死捅到皇上那里,恐怕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王稚登听着孙吉祥跟他观点一致,亦是显得乐观地说道。
孙吉祥却是纷纷地摇头,显得并不乐观地道:“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而现在吴阁老不宜直接面圣,东翁更不能直白地说出严嵩的死讯,此事过于刻意恐怕是……引火烧身!”
倒不是谁占理就能稳操胜券,当你直接跑去嘉靖面前捅破此事,不说能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恐怕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哪怕是要在背后捅人,那也要做得巧妙。像昔日徐阶对严嵩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亦没有跑到嘉靖面前说严嵩的坏话,而是选择推荐蓝道行入宫而达到目的。
“孙先生,我记得朝廷之所以将原大理寺卿万采和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判处流放,正是江西巡按御史成守节抄严家的时候找到了二人匿严氏银的证据,可是如此?”林晧然却是突然发问道。
孙吉祥略作回忆,便是轻轻地点头道:“确实如此,正是成守节向刑部递交二人匿银的证据,原大理寺万采前阵子被判了流刑!”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在查抄罗文龙家之时,致使胡宗宪在狱中自杀,但却很少人知道,在查抄严家之时,却是波及了原大理寺卿万采、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和原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人。
“东翁,你这是……”王稚登猜不透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显得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道。
林晧然则是抬头望向窗外的弯月,虽然月初的弯月显得模糊,但已然是挂在了夜空中,却是另有深意地说道:“或许我们等候的时机已经到了!”
第1870章 财神讨钱
次日清晨,北京城的街道被昨晚的雨洗得很干净,连同旁边的树木都变得更苍翠,天空呈现着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不管是哪个时代,生活节奏虽然有快慢之分,但总归不会停滞不前。
由于没有雨水的阻碍,官员们陆陆续续前往各个衙门,商贩亦是支起了早点摊位,一些书生则是前往各自的学堂。
与此同时,西苑的宫门敞开,有太监从这道宫门进进出出,亦是官员从这道宫门走进里面,亦是开启了新的一天。
无逸殿,这是官员的活动之所,而前面的万寿宫几乎是等同于禁区。
朝阳从东边露出了半张脸,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西苑的宫殿群中,而一处普通的青砖结构宅子显得有些突兀。
徐阶深知自己的权势跟嘉靖的恩宠有着紧切的联系,这段时间以来很少回家,昨晚亦是留宿于西苑这座宅子中。
最近他总想到严嵩死于破庙的事,致使他睡在这座昔日为严嵩所建的宅子并不踏实,好几次都是梦到严嵩而惊醒。
在洗漱的时候,他忍不住嘀咕一句道:“今晚得回家睡个安稳觉才行了!”
如此计划着,他迎着朝阳来到首辅值房,亦是悄然地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经过司礼监文书房进行筛选,只有最重要的几份奏疏会送到皇上的案头,其余的绝大多数奏疏则是仅仅在万寿宫走一个流程。
现如今,他不仅是掌握着大明的重大定策,甚至已然是主宰着绝大多数官员的命运,那些昔日跟他作对的亦是不例外。
身穿着蟒袍的徐阶让人点上檀香和送上一盏参茶,整个人显得很是意气风发,便开始处理全国各地的奏疏。
当下大明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并不多,而他作为十年次辅和四年首辅,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早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跟着严嵩时期的好战不同,对于一些地方的动乱,他亦是以招抚为主。且不说他要向百姓一个有别于严嵩重税的形象,这强行向豪绅征提编银会得意人,远远不如对那些反贼团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北边的军务,杨博可谓是一个老狐狸,跟着蒙古那边早已经形成默契。只要蒙古骑兵不跑到京城,什么事情都很好商量。
“原广西副使袁应枢匿严家银?”
徐阶得心应手地处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只是看到一份来自江西的奏疏,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随着查抄严家的深入,自然是免不得波及一些人。前不久严党的鄢懋卿和万采替严家藏银共计八万两,被刑部按律判处流刑,却不想原广西按察副使袁应枢波及其中。
看着自己的弟子借着这个事情进行清算,却是让他突然生起了一丝的不安。
正所谓担心什么,往往就会出现什么。
张四维从门外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师相,林尚书在外面求见!”
“林晧然?他不做什么?”
徐阶的眉头当即蹙得更深,如果满朝文武百官谁最让他不喜,却不是对他形成直接威胁的吴山,而是这个最不安分的小子。
仅仅是失神片刻,看着张四维还站着不动,对着这个不够机智的弟子不甚喜欢,便是抬了抬手道:“快领他进来吧!”
张四维将林晧然引了进来,林晧然的精神状态饱满,显得恭敬地拱手施礼道:“下官拜见元辅大人!”
虽然二人一度闹得极不愉快,但终究都是成熟的官场中人。不论是为了表面的和气,还是要做戏给外人看,已经都会选择性地忘记那一段撕破脸的往事。
“若愚,请坐!”徐阶的脸上露出如沐春风般的招牌笑容,显得温和地邀请林晧然坐下道。
若是论到演戏,徐阶可谓是老戏骨了,昔日在严嵩面前扮演了老实本分的小子,论演技又岂能输给林晧然呢?
张四维正准备到旁边给林晧然泡茶,只是看着二个人如此和睦的一幕,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若是不知实情的人见着他们如此友善,定然会错以为这二人相处得很好,而不是时时刻刻想置对方于死地的生死大敌。
徐阶面对林晧然并不敢掉以轻心,先是将手里的毛笔搁置一旁,显得亲切地微笑着道:“不知林尚书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呢?”
张四维有志于将来能够入阁拜相,虽然给林晧然泡着茶水,但亦是耸起耳朵,想要从两位大人物的交锋中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林晧然没想到徐阶会主动开口,却是微笑地迎着徐阶的目光,却是语出惊人地说道:“元辅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要银子的!”
啊?
张四维差点没烫到自己的水,一度以为自己刚刚是听错了,显得古怪地望向了林晧然。
徐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却是爽朗地笑道:“林尚书,天下谁人不知你是我大明的财神爷,掌管着我大明的财政大权。你突然跑过来向老夫要银子,若此事传了出去,怕是惹来笑话啊!”
事情亦是如此,哪怕徐阶这位首辅要给哪个衙门银子,都是要经由户部进行划拨,自然没有户部给户部拨划的道理。
“元辅大人,下官此事过来确实是要钱的!”林晧然的脸色认真地回应,旋即说明来意地道:“广西巡按御史成守节主持查抄严家已经八个月有余,虽他向朝廷上报严家银共计二百万两白银,另有黄金三万余两,然时至今日,江西方面仅押解第一批的三十万两整。这笔银两离呈报之数差距甚巨,然第二批押解银迟迟不见消息,户部可是日盼夜盼这笔银子来解燃眉之急呢!”
张四维听到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如果说近两年最大的意外之财,却不是崇文门陡增的十万关税,亦不是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收入,而是从严府查抄的二百万两白银。
敢情林晧然此次前来并不是真向师相要钱,而是要催促成守节将查抄的那笔银两解运到京城,想要将这肥的肉吃进户部的肚子里。
此事倒不能指责林晧然着急,成守节的办事效率确实是太低了一些。这都已经八个月过去了,京城却光听二百万白银的赃银,却是不见银子,换谁都会感到不满。
第1871章 各执一词
檀香弥漫在房间中,只是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徐阶喝了一口参茶,却是苦口婆心般地道:“林尚书,这二百万两白银是账本的记载,并非是严府的窑银,追查起来有很大的困难。特别严家藏银手段高明,产业还涉及扬州、杭州和苏州等地,却不会区区八个月便能追查完毕的。成守节亦是加紧在追讨严家赃银,前不久便是鄢懋卿和万采的府里追回了八万两的赃银,他亦是一直在做事。”顿了顿,又是接着进行安抚道:“正是因为银两迟迟没到,显陵那边的工程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动工,工部左侍郎张守直同样是盼着这笔银子。你着急,张守直亦是着急,我比你还要着急,但各方都有各方的难处,此事却是急不得,咱们同朝为官,应当相互体谅才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徐阶的态度表现得宛如一个和善的长者般,可谓是给足了林晧然这个后辈的面子。
张四维给林晧然送来了茶水,虽然觉得老师这个说法亦有道理,大家做事是要相互体谅一下,但心里还是觉得成守节的动作确确实实太慢了些。
“元辅大人,现在九边的军饷已经上升到每年二百六十四万两,户部为了筹集银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以前半个月的活,我都要他们三天干完,各方面的开支是一省再省,但现在仍然有很大的缺额!成守节固然是你的门生,但他更是大明的臣子,却不能任由他这般拖拖拉拉地做事,足足二百万两的赃银却是光听声音不见银!”林晧然却是没打算就此罢休,却是言词激烈地说道。
这……
张四维送完茶就站在旁边,看着林晧然说得口沫横飞,甚至一个口沫星子都已经溅到了老师的脸上了。
徐阶一直给人以和善著称,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揪着此事不放,看着林晧然是越来越不将自己这个首辅当一回事了,便是沉着脸说道:“这跟成守节是我的门生无关,凡事都要相互体谅,而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绕着你户部来转!”
来了!
张四维看着两位大佬又要撕破脸的征兆,不由得暗暗地退后了一步,生怕这场争执会波及到自己这条小池鱼。
“下官并没有要事情绕着我户部来转,而是成守节如此的拖拖拉拉,实属是在误我泱泱大明。现在户部的太仓已经空了,大同的兵饷眼看不能按期支付,下官这是急朝廷之所急!”林晧然并没有退怯,而是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呵呵……林尚书,那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徐阶看着林晧然如此的咄咄逼人,便是阴沉着脸反问道。
林晧然显得有备而来,当即提出要求道:“勒令成守节即刻将所抄的严家银悉数押解京城户部太仓,若是再行耽搁之事,当以延误军机论处!”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则是透露着浓浓的杀机。
他跟成守节原本没有个人恩怨,但事情涉及到通盘的计划,另外成守节确实一直在拖缓将查抄的严家银汇总上缴,令到他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份杀机。
“林尚书,你这分明是在强人所难!”徐阶没有想到林晧然提出这般强硬的要求,却是阴沉着脸地回应道。
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不妥协,却是冷冷地回应道:“既然元辅大人如此庇护自己的门生,那么便将成守节调回京城出任大理寺丞,改由有能力的官员前去主持抄家事宜!”
张四维听着林晧然提出这个要求,发现还真不能全然指责林晧然不讲道理,毕竟成守节在这个事情上确实过于拖延了。
“成守节不仅是江西巡按,更是朝廷的钦差,却不是你们能决定换人的!”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强调成守节的身份道。
林晧然仍然强硬地回应道:“此个人选关乎大明社稷,既然成守节不称职,那么钦差亦是能够换人!若是元辅大人不便在皇上面前开口,那么下官可以前去面圣!”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朝着万寿宫的方面拱了拱手,同时眼睛紧紧地盯着徐阶。
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警惕,旋即却是冷冷地回应道:“林尚书,成守节终究称不称职并非你说得算,莫要忘了自己和身份,我才是大明的首辅!”
咕……
张四维听到徐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差不多是撕破脸了。
“下官自然知道您才是大明的首辅,但下官亦是大明的户部尚书,有责任协助皇上治理好国家。今成守节不作为,你当真要包庇他不成吗?”林晧然显得愤怒地站起来质问道。
徐阶对林晧然的忍耐亦是到了极限,却是阴沉地回应道:“老夫已经说过,我不会包庇任何人,倒是你要以下犯上吗?”
这个话不可谓不重,如果真被扣上这个帽子,已经算是一个政治污点了。
“下官岂敢,刁民册还不是给元辅大人一拖再拖吗?下官告辞!”林晧然终于还是忍下了胸中的怒火,却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然后气愤地转身离开。
张四维看着林晧然气愤地从眼前走过,不由得暗暗地咽着吐沫,然后担忧地望向了徐阶。既没想到林晧然的脾气还是这么刚,亦没想到恩师会如此包庇成守节。
这里的动静不小,特别是首辅值房的隔音并不好,却是惊动了另外两位阁臣,严讷和李春芳都从值房中走了出来。
林晧然怒气冲冲地迎向两位阁臣,却没有给严讷好脸色,倒是向老上司李春芳点了点头,旋即便是直接离开了内阁。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仅是没多久,这个冲突很快就传到了外界,成为了北京城百姓所津津乐道的话题:户部尚书林晧然将矛头指向了负责查抄严家的钦差江西巡按御史成守节,因为罢免成守节的分歧,户部尚书林晧然和当朝首辅徐阶产生了言语冲突。
第1872章 徐党的权势
随着事情在京城传开,京城揪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只要关心时政的人都清楚,当下的朝堂虽然是以徐党独大,但吴林党一直都是虎视眈眈,双方早晚都会有一场生死大战。
“本以为林晧然会有什么妙招,结果还是如此的不成熟!”
“他一个户部尚书顶撞当朝宰辅,这不是坏了官场的规矩吗?”
“如此看来,林若愚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定然是斗不倒徐华亭那头老狐狸了!”
……
在京城的酒楼和茶肆中,众多“高深莫测”的智者却是纷纷摇头,对林晧然的举动表达了轻视,语言间甚至透露着一种幸灾乐祸。
这其实跟个人的喜恶无关,主要还是长幼尊卑早已经深入人心。在面对着林晧然的“不懂礼数”,作为户部尚书竟然直接跟首辅争执,很多老资格却是坚定地选择指责林晧然。
“倒亦不能怪林青天,成守节做事确实是太拖沓了!”
“可不是吗?明明上奏朝廷说查抄二百万两白银,结果至今都没见银子!”
“要我来说,此事还是要怪钦差成守节领俸禄不做事,林青天抱怨亦是情理之中!”
……
得益于林晧然在京城的好名声,却是有不少人站出来护着他,已然是将矛头指向了那位负责抄家的江西御史成守节。
事情到这里却是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陆续出现,致使整个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呵呵……你们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机,此次分明是徐阁老耍的手段,故意将严家的脏银拖着呢!”
“听说并非如此,那所谓的二百万两并非是窑银,而是从严家查抄到的总账本,现在成守节还在追查脏银!”
“我一个三舅公家里四姨妈的老表就是江西人,他说严家压根就没有这么多银子,成守节现在是搞诛连凑银子呢!”
……
京城虽然跟江西有万里之遥,但很多事情总会经过不同的渠道传来。不过这个时代终究缺乏官媒的认证,众人纷纷各执一词,亦是滋生了很多的阴谋论。
这一场风波,对一些事情还是造成了影响。
早前大家都觉得原大理寺卿万采和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确实是帮严嵩藏了八万两银子,但经过这次的大争辩,不少人开始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了。
虽然有可能是徐阶故意拖缓不给林晧然银两,但亦有可能是徐阶故意虚报脏银的数目,从而被迫清算严党人员来筹集银子。
不过京城的舆论左右不了大明的朝堂,更是无法影响到躲在西苑修道的嘉靖帝,这个事情更多还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夜幕降临,徐府的灯光通明,饭厅中显得颇为热闹的模样。
徐家可谓是因徐阶而兴盛,每逢他从西苑归来,却是总会有贵客上门,而徐阶通常会主动邀请几个知人心前来用宴。
今日受到邀请的则是吏部尚书胡松、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国子监司业兼裕王府讲官张居正和户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大儿子徐璠和二儿子徐琨则是在桌上作陪。
众人彼此间早已经很是熟络,加之徐阶为人谦和,其他人则都是受益于徐阶的关照,致使这张酒桌上的气氛颇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阶的脸上露着和谐可亲的笑容,摆着礼贤下士样子,却是主动询问起张居正和欧阳一敬两位后辈的近况。
“诚蒙师相关心,弟子在裕王府讲学一切都很好,裕王学习用功,颇有贤王之风也!”张居正当即放下筷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胡松听到张居王如此抬举裕王,嘴角却是泛起一丝的不屑。
裕王的人生轨迹是从紫禁城到裕王府,由于缺乏父亲的关爱,又时时遭受着景王的威胁,加上他的脑筋并不灵活,倒是养成了一个温顺的性子。所谓的贤王,便是裕王没有显露什么不良的癖好,对裕王府的官员能够彬彬有礼。
徐阶对裕王的德行早已经是一清二楚,便没有点破,关切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又是询问起欧阳一敬在户科的事情。
户科对应的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失职的情况,他亦是能够直接上疏弹劾于林晧然,从而令到林晧然罢职免官。
欧阳一敬面对着徐阶的关怀,却是突然语出惊人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户部右侍郎陈其学对户部的理财之事不甚通达,其理财能力不及林尚书十分之一,下官认为此人不宜再继续担任户部右侍郎!”
这……
张居正扭头诧异地望向欧阳一敬,却没有想到欧阳一敬会如此的胆大妄为,一个小小的户部都给事中竟然将矛头指向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胡松等人亦是复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这难得请他过来这里用宴,却不想向徐阶直接抛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徐阶先是微微一愣,但终究是经过大风浪的大人物,却是扭头微笑地望向胡松道:“汝茂兄,你觉得陈其学如何?”
张居正等人纷纷扭头望向了胡松,胡松沉吟片刻道:“司直刚刚说得不错,陈其学此人确实不擅理财!”
“如果长久下去,一旦出了差池,恐怕会授人以柄,届时会陷于不利的局面!”欧阳一敬在旁边接着说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他对陈其学的不擅理财的事情有所了解,只是这是杨博所推举的北系官员,如果冒然给拿掉陈其学,杨博那边恐怕会有异议。
这些年来,之所以他能够得到这么多势力的拥护,甚至赢得“贤相”的美誉。正是他并没有吃独食,而是将一些重要的职位给了其他的势力。
“元辅大人,陕西总督出缺,不若将陈其学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如何?”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当即便是提议道。
徐阶的眼睛微微一亮,这般安排杨博怕是屁都不会放一个,便是微笑着询问道:“汝茂兄,不知由谁来接任户部右侍郎合适?”
咦?
张居正听着这话的意思已然是要拿下陈其学,却是不由得微微诧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则是兴奋地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原本他只是想要碰一碰运气,却没想到徐阶真的采纳了他的提议。
胡松掌管的是吏部的人事,对官场的各个官员可谓是了如指掌,略作思索便推荐一个人道:“南京户部右侍郎漕运总督王廷可任此任,他本是户部主事出身,对理财之事有极深的见解!”
“此人如何?”徐阶玩耍着手里的空酒杯,显得意有所指地道。
王廷是四川南充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浮,以南京户部右侍郎出任漕运总督,其资历和能力都在陈其学之上。
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便是自信十足地回应道:“王廷此人颇懂礼数,今后必定会追随元辅大人,断然不会做出尊卑不分之事!”
在这个官场中用人,这能力其实还是次要,主要还是能不能为己所用。像户部左侍郎马森,其实是一个理财的能手,但终究是一个“不懂礼数的外人”。
“好,那就这么办吧!”徐阶将空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一锤定音地道。
随着这话落下,张居正和欧阳一敬等人却是深深地感受了一种权势的霸气。
一个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更换,一个封疆大吏陕西总督的安排,却是在这张小小的酒桌中便是能够轻易地决定下来。
虽然令人震撼,但确实这是一个事实。
胡松掌握着吏部人事权,而徐阶手握着票拟大权。由于嘉靖现在几乎不理政务,只要不是波及到部书一级,几乎是任由这二个人说得算。
二人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胡松的身体不是很好,吃过饭便是主动告辞离开,而钱邦彦、张居正和欧阳一进亦是知趣地告辞离开。
徐阶将客人送走,然后直接回到书房中。
徐琨跟着走了出来,从管家手里接过了一个热茶壶,亲自为徐阶倒茶水并送上。
徐阶缺乏睡眠质量致使精神不是很好,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恢复一些精神道:“璠儿,今天的事情你亦是听说了吧?”
“爹,事情已经办得妥妥当当的了,哪怕姓林的小子知道些什么,亦是不会落得什么把柄!”徐琨显得自信地回应道。
徐阶对一些事情并没有直接操办,而是交给了跟自己最像的徐琨,便又是询问道:“你的法子当真没有问题?”
“爹,鄢懋卿那帮人确实是跟着严世蕃一起贪了墨,咱们说他是藏严家银分明是便宜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喊冤呢?”徐琨瞧了一眼外面,显得笃定地回应道。
徐阶将茶杯轻轻放下,望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儿子,却是轻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一些事情原本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偏差。
事情亦是无奈,当初之所以能够斩掉严世蕃和查抄严家,正是得益于林润上疏的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加上嘉靖修承天皇宫和显陵都要大笔的银两。
只是派遣成守节前去抄查严家之时,严家的窑银却是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别说是“朝廷无如我富”了,却是连他徐家都不如。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他总不能说搞错了,他们是冤枉了严氏父子。正是如此,他只好一边拖延抄家的进度,同时勒令那边报一个能令皇上满意的虚数。
好在,严家的宅子和产业并不算少,加上严党昔日没少贪墨。只要再花上一些功夫,定然是能够筹上二百万两。
另外,严党那帮人确实没有几个干净的,跟着贪墨相比,这隐匿严家银的罪名确实要低一些。像万采和鄢懋卿明明被“冤枉”,却愣是不敢为自己骂一声冤屈。
只要事情进展得顺利,他完全可以将这个谎言给圆上,令到事情做得是天衣无缝。
“爹,你尽可放一百个心,孩儿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徐璠有志于成为严世蕃那般左右国家大家的小阁老,便是打下保票地道。
徐阶似乎是相信了徐璠的保证,且自家的床确实要远胜于西苑的那张破床,令到他睡得一个难得的好觉,梦中还见到林晧然踩了狗屎。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徐阶起床比平时稍微要晚,两个儿子虽然有官职,但终究都是一个闲职,直到他吃完早餐,仍然不见二个儿子的身影。
对于这二个有野心却没有约束力的儿子,他深知很难成大器,却不说跟林晧然相比,跟严世蕃都差得很远。
只是在上轿子的时候,他的心腹却是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林晧然今天一早让随从送了一封奏疏到通政司。
“这小子还真没完没了,闹到皇上那里又能如何?”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林晧然这个举动却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定然不会因此而责怪成守节办事不力,更不会选择换掉成守节,顶多是他这边同意催促成守节加紧解押一批赃银北上。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高看了林晧然。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大门,管家目送着徐阶走进里面才选择离开。
徐阶来到无逸殿首辅值房,先是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内阁会议,而后回到值房专注于处理两京十三省的票拟工作。
跟往常一般,房间总是燃起檀香,旁边放着一盏参茶,而他很是享受这种手握天下之权的感觉。
待到临近中午时分,万寿宫派来小太监传召。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嘉靖对重要臣子的奏疏历来重视,此时大概是看到了林晧然弹劾成守节的奏疏,故而心里早做了准备,甚至有了一套应对之词。
跟随着小太监来到了万寿宫,他先是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端着忠臣的低姿态朝着寑室走了进去。
第1873章 化解?
万寿宫最里面的寑室中,这里终年是檀香缭绕,令到蚊帐都透着一股檀香。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躺靠在床头,正是在那里默默地清修,鼻息间显得若有若无,那张削瘦的脸庞透着几分帝皇的威严。
黄锦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候,整个人在太多时候都是宛如一个雕像般,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已然是一个性子极有耐性的人。
“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穿蟒袍的徐阶来到堂下,当即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嘉靖仿佛醒着了一般,已然是没有任何的反应,黄锦静静地等了一会,正要轻唤嘉靖之时,嘉靖这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道:“平身!”
“谢皇上!”徐阶跪得双腿有点发麻,显得恭恭敬敬地回礼并站了起来。
虽然外面天气酷热,但旁边的冰块消然地消融,特别这座万寿宫高且大,倒是没有暑气进来,令人很是舒服。
嘉靖旁边搁置着正是林晧然呈上的奏疏,却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林尚书刚刚呈了一份奏疏到朕这里,你可知是何事?”
站在旁边的黄锦知道嘉靖正是看完这个奏疏才召见徐阶,亦是微笑地望向了徐阶。
“昨日林尚书为严家赃银一事前来内阁,指责成守节办事不办,老臣当时好言相劝未果,他可是为此事上疏?”徐阶心里微微安定,便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嘉靖亦是听到了徐阶和林晧然产生言语冲突的事,却是轻轻地点头道:“不错,林尚书已经上疏弹劾成守节不作为,不仅请求朕下旨江西方面将严家脏银悉数解押至京,而且提议由浙江按察司佥事魏时亮取代成守节!”
黄锦听到林晧然所提及的人选,却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徐阶。
魏时亮是弹劾杨博未果,从而被徐党逐出京城,放到了杭州担任一个小小的浙江按察司佥事。只是到了如今,林晧然不仅要将成守节给废了,还想要给魏时亮得到这一份美差。
“皇上,林尚书此举只顾户部及党朋,乃置大局于不顾,万万不可采用也!老臣昨日明明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今日仍旧因此事而打扰皇上清修,更是不忠之举啊!”徐阶得知林晧然的奏疏内容后,则是心里安定下来,显得忠心耿耿地回应道。
嘉靖对于徐阶跟林晧然不和自然很是清楚,却是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询问道:“不会因为成守节是你的门生,所以你才如此袒护于他的吧?”
这看似一个玩笑之言,但亦显现嘉靖对帝王之术驾驭达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另一方施予一些压力。
“皇上,此事跟成守节是不是老臣的门生全无关系!这查抄严家银宛如驱塘捕鱼,焉有在塘中草草收网之理,更不适宜如今临阵换人!”徐阶抬起脸望向嘉靖,显得忧国忧民的形象道。
嘉靖知道换人确实不是很合适,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道:“成守节此次负责查抄之事,做事确实过于拖沓了!他上奏朝廷言称严家有二百万两白银之多,但至今仅解押至京三十万两,其他银子为何现在都不见踪迹呢?”
黄锦虽然对林晧然不感冒,但亦是觉得成守节这抄家的进展实在太慢了一些,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想看着徐阶会如何化解林晧然的攻势。
“皇上,成守节确实在严家抄得总账本有二百万有余!只是严家共计房产几十处,从袁州到南昌皆置豪宅和田产,很多窑银更是藏于暗处。为防宵小浑水摸鱼,成守节先是勒令各处严加封锁,而后再逐一豪宅进行严抄,此举虽然要慢上一些,但确是查抄赃一个银万无一失的做法啊!”徐阶心里早有应对之词,却是叫屈般地进行解释道。
高明!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解释,亦是不由得对徐阶暗暗地点头。
终究而言,着急的还是掌管户部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而皇上最重要还是关心赃银能否如数上缴,早一点和晚一些其实关系不大。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发现成守节这个做法确定比较安全,倒亦不能过度指责成守节不作为,语气微微缓和地询问道:“成守节目前抄到多少窑银了?”
“最新共计有逾百万两之多,且第二批三十两万赃银已经从江西押解北上!”徐阶当即抛出一个成果,旋即话锋一转地询问道:“皇上,此笔脏银不知是内库还是交由太仓呢?”
黄锦听到这个话,则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嘉靖。
虽然现在的户部太仓等同于内库,一切都要受到嘉靖的支配,但其实还是存在一些区别的。
若是银子进到太仓,林晧然很可能第一时间将银子用作他用,但如果银子是进到内库,林晧然纵使有天大的胆,那亦不可能敢将手伸到嘉靖的口袋里掏银子。
嘉靖则是似笑非笑地望向徐阶道:“徐爱卿,你以为运送到哪里合适呢?”
“按着大明的惯例,犯官抄家所得皆入内库!”徐阶显得公事公办地回应道。
这……
黄锦听到徐阶这个回答,却是古怪地望了一眼徐阶。
虽然这确实是惯例,但涉及到一笔二百万两的巨款,且大明的朝政还如此的捉襟见肘,这位当朝首辅亦是不帮户部争取一下吗?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徐阶是恨不得林晧然因理财不力而被免职,加上林晧然此次明显是想要借成守节的不作为进行发难,徐阶自然是权趁机给林晧然添堵了。
嘉靖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是当机立断地道:“紫宸宫过于破旧,已然是影响到炼丹的成效,便着令工部修紫宸新宫吧!”
有了银子,他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要如何花费,更多还是修宫殿。除了承天宫殿,这西苑亦是他一力修成如今金碧辉煌的模样,却是打起了再修紫宸宫的主意。
“臣领旨!”徐阶对嘉靖要修宫殿的想法并没有意外,甚至他当初就是力主重修万寿宫才获得更大的恩宠,便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嘉靖的精神似乎不佳,却是伸手抚摸了一下额头。
徐阶看着由林晧然揪起的风波已经被巧然化解,看到皇上已然是没有了什么事,却是抬头望了一眼离嘉靖最近的黄锦。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进行回应,徐阶心领神会地道:“臣不敢打扰皇上清修,先行告退了!”
“惟中是不是真的死了?”嘉靖却是突然深吸一口气,显得淡淡地询问道。
此话一出,令到这里的气氛都变得肃然起来。
第1874章 又不讲武德了啊!
惟中,一个身份颇为特殊的人,更有着一件徐阶所想要隐瞒的事。只是这件徐阶所想要隐瞒的事,却在这种毫无征兆之中,被嘉靖直接捅了出来。
徐阶脸色当即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皇上会捅出此事,却是当即惊讶地望向了陪伴皇上身旁的黄锦,黄锦似乎亦是摸不着头脑地蹙着眉头。
由于嘉靖一直深处宫中,哪怕仅剩的儿子裕王都不曾见上一面,更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了。由于这段时间身体有恙,早已经停了醮斋活动,连同其他三位阁臣都很久不见。
严嵩的死讯是最近才传到京城,嘉靖突然间这一问,要么又是心有所梦所致,要么就是他从哪里听到了这个“传闻”。
徐阶没能从黄锦那里得到答案,但终究是经过几十年官场摸爬滚打的老人,很快镇定下来地询问道:“皇上,不知此事从何处得知?”
“朕……是在问你!”嘉靖心谙帝王心术,又焉能如此轻意地给徐阶探了底,显得有些不悦地强调道。
徐阶虽然猜测很可能还是嘉靖又做梦了,但出于谨慎的考虑,却是硬着头皮进行回应道:“回禀皇上,京城关于严阁老的事情传闻众多,确实有他身死一说,但此等传闻不可轻易当真啊!”顿了顿,又是忍不住继续套话地道:“臣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却不知皇上是从何处听得此事?”
黄锦的眉头深深地蹙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则是落到了那份一直静静地躺着的奏疏。
嘉靖亦是不再隐瞒,便是淡淡地回应道:“此事正是由林尚书在奏疏中提及!”
“他怎么能将此等不实之言上禀于皇上,严阁老死于破庙本就荒谬不可信,其此举怕是别有用处吧?”徐阶当即抛出了阴谋论,直接给林晧然扣了一个“另有用心”的帽子道。
虽然自己想要隐瞒严嵩的秘密已经被那小子洞察,但那小子直接上疏捅破此事,已然是落得了一个下乘。由于痕迹太重,自然是要落得一个居心叵测。
嘉靖却是猛地坐了起来,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徐阶询问道:“你……你是说惟中死于破庙之中?”
人终究一死,特别是已经高龄八十七岁的严嵩,这死去并不会过于令人意外。只是严嵩死在何处,是何种死法,已然是有所差别。
此言一出,令到空气的温度地骤然降了几度。
黄锦看到嘉靖这般反应,知道徐阶刚刚的话不仅没能泼给林晧然脏水,反倒是令到当今的皇上更加重视此事来了。
哪怕他时时刻刻侍候于嘉靖,但真论到感情的话,他却是远远比不上严嵩。
啊?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发现事情跟他所想的有些出入。本以为林晧然是在奏疏中将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嘉靖,但看着嘉靖这个反应,已然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还是忍不住打听道:“皇上,此事林尚书没有提及吗?”
“他仅在奏疏中提及:嵩已死,银未清,抄家之银何时了!”嘉靖则是望着徐阶,显得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这……
黄锦听到这个答案,眼睛复杂地望向了徐阶。
“年轻人又不讲武德了啊!”
徐阶顿时感到一阵老齿发痛,心里暗暗地腹议道。
他一直在提防着这个智计如妖的林晧然,早前为了如何庇护成守节而绞尽脑汁,本以为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结果还是给那个三步一算给算计了。
只是由始至终,林晧然的气势汹汹哪里是要对成守节开刀,哪是想要将严家脏银运送京城解户部的燃眉之急,分明就是他林晧然想要告诉皇上:那个严老头已经死了。
这千防万防,结果还是给那小子钻了空子,偏偏还不是那种令人诟病的小报告方式,而是这般浑然天成的“嵩已死,银未清”,却是达到他真正的意图。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智慧远超他平生所见,任何一次的掉以轻心都可能因此而丢掉首辅的宝座。
嘉靖虽然对妻子和儿子很薄情,但对严嵩确实存在一些真感情,想着那位最忠心的臣子身死于破庙之中,一种愧疚、自责和痛心的情绪当即涌上心头。
他的心绪受到了影响,眼睛微微地泛红地询问道:“徐阁老,惟中当真是死于破庙吗?”
黄锦对此亦是好奇,不由得扭头望向徐阶。
“皇上,这仅是京城的一则传闻,万万当不得真啊!”徐阶感受到了嘉靖的情绪的变化,却是硬着头皮进行解释道。
他早前已经信誓旦旦地在嘉靖面前说京城传闻严嵩投靠了门生,这个时候哪怕知道严嵩身死破庙是事实,亦是要装着不知情。
至于他得意门生袁州知府写给他的那封书信,他早在几天前便已经烧毁,令到这“欺君之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咳咳咳……
嘉靖的情绪波动过重,原本想要说什么,却是突然咳嗽了起来。
黄锦见状上前,一边帮着嘉靖舒缓背部一边进行安慰道:“主子,徐阁老说得是,此事仅是京城的一则传闻,你千万勿要放到心里去啊!”
“皇上,严阁老当年有幸服得灵丹,定是年年益寿,此事当不得真啊!”徐阶暗自一咬牙,又是进行劝导道。
虽然他知道这个事情不会隐瞒太久,但严嵩并非官身,并不会有官方文书呈上京城。哪怕朝堂想要求证此事,这一来一往要花费不少时间,很多事情都会被时间所冲淡,而他亦是争取这段时间从容布局。
至于捅破此事的林晧然,大概亦是分析出严嵩身死之事,但只要他这位首辅咬定这是传闻,林晧然亦是生不起任何事端。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道:“皇上,林尚书已经带到了!”
“宣!”嘉靖的咳嗽缓和下来,却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道。
出于对严嵩之死的重视,在将徐阶叫过来的时候,他亦是让人前去传召林晧然,想要向林晧然求证事情的真伪。
没多会,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缓步走了进来。
徐阶和林晧然的目光相触,空气中已然是多了一股电火花。
第1875章 交锋
徐阶在取代严嵩的位置后,通过“威福还主上,政务还诸司”的口号,迅速拉拢了北系、浙党和闽党等势力,从而形成一种“共权”的友好朝局。
却不是所有官员都希望这种安于现状的朝局,亦不是所有势力都会选择拥护于徐阶,昔日的次辅袁炜便不愿跟徐阶沆瀣一气。
林晧然同样不愿意虚度年华,更不忍看着这个王朝变得越来越糟糕。凭着他的年纪优势,他自然可以等到徐告老还乡的那一天,但他却知道大明的百姓等不起。
徐阶的执政看似不作恶,甚至向百姓征收的杂税比严嵩时期还要轻一些。只是这种入不敷出的朝政长久持续下去,官员自然还能天天锦衣玉食,但天下的黎民百姓便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大明的流民数量只会有增无减。
反观徐阶上位四年时间,考虑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利益。从最初恢复淮盐旧例,再到纵容各地叛匪作乱,到如今的弄权排除异已,甚至比当初的严嵩都有所不如。
严嵩起码全力支持胡宗宪解决东南的倭患,曾经旗帜鲜明地反对重建万寿宫,但徐阶一直都是迎合于嘉靖,亦是迎合于各方的势力,至今仍然是不惜耗费国帑兴修承天宫殿等大型工程。
林晧然有志于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神情自若地面对着徐阶投过来不善的目光,来到房中对床上的嘉靖恭敬地施礼道:“臣户部尚书林晧然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嘉靖的精神不是很好,显得平淡地回应道。
声音显得有些小,林晧然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先是抬头向站在床边的黄锦的确认,看到黄锦轻轻点头,便是大声地回应道:“谢皇上!”
“林爱卿,你可知朕召见你所为何事?”嘉靖微微地打起了一些精神,当即沉声询问道。
林晧然似乎早有猜测般,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皇上,去年三月严世蕃问斩,今已是五月有余,然国亦无收,民亦无还,巨额赃银只见薄册之上!臣恳请皇上准臣所请,勒令江西即刻押解所获赃银上京,另择贤臣取代成守节主持查抄严家事宜!”
咦?
黄锦听着林晧然回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却是不由得观察起嘉靖的反应。
“演,你继续演!”
徐阶早已经窥破了林晧然的阴谋诡计,看到林晧然竟然还傻充愣地咬着成守节不放,心里不由得心生怨念地鄙视道。
嘉靖知道林晧然错会了自己的意,亦是不恼地说道:“成守节之事容后再议,朕今日召你入宫,实则是为其他的事!”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显得困惑地拱手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愚钝?你也配?”
徐阶看着林晧然当真是不留一丝破绽,心里更是鄙夷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当真想上前将这人的面具撕下来,让世间瞧一瞧,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货更精明的人。
嘉靖已经完全确信林晧然此次是无心透露严嵩的死亡,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严阁老……他是真的死了吗?”
此言一出,令到徐阶和黄锦显得紧张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此事确实如此!据臣最近获悉,成守节去年查封严家老宅,严阁老却不愿离开介桥村,故而选择在村边结庐而居!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间走失了一些时日,前些日子被一帮书生发现他竟死于破庙中!”
“惟中……”
嘉靖听到林晧然如此说来,眼睛亦是涌起了一种悲怆。
他虽然放弃了严嵩,更是下令斩杀严世蕃并查抄严家,但对严嵩始终有着一份君臣的情谊。此时听到严嵩真的落得如此下步,心里却是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徐阶看着林晧然将事情直接捅出来,却是愤怒地质问道:“林尚书,流言可当不得真,此等荒谬之言不知是从何得知?”
“元辅大人,你当真一点都不知吗?”林晧然面对着愤怒的徐阶,却是微笑着回应道。
徐阶冷哼一声,显得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京城流言蜚语颇多,早前还听说严嵩投靠了他的门生,但流言止于智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自然是要装着是毫不知情,更是紧紧地咬定严嵩的死仅仅是流言,不能让这个事情当下便坐实。
嘉靖亦是知道不能仅仅听信林晧然的一面之词,便是收起悲痛的情绪道:“林爱卿,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黄锦好奇地望向林晧然,这消息来源无疑很是关键。如果是江西的高级官员传来的消息,那么这则消息自然可信,但如果道听途说那就还要进行验证了。
“回禀皇上,臣一直关心赃银之事,故而对江西方面的消息比较关注!日前,一个门生来信告知成守节查抄严家仍旧拖沓,信中亦是稍带提及此事!”林晧然当即说出消息来源道。
由于林晧然在去年担任会试主考官,从而收下了三百份门生刺。现在他的门生可谓是遍布两京十三省,若是要打听江西那边的动静,那边的门生自然是甘愿充当他的耳目。
这个解释无疑很是合理,亦是显得很是自然,更是透着几分的可信度。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直击破绽地追问道:“呵呵……林尚书,你当真是心忧天下事啊!却不知是你门下哪一位门生告之,书信今何在?”
这个朝堂都是聪明人,在林晧然揣摸徐阶的同时,徐阶亦是笃定林晧然所谓的门生书信亦是编造的产物。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发问,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元辅大人,下官说了你亦不认识,至于书信倒没有刻意保留,却是不知能否找到!倒是元辅大人一个门生负责查抄严家,一个门生担任袁州知府,你跟着严阁老昔日还是亲家,莫不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林晧然自是不会落人把柄,却是即刻反击道。
“老夫可不会支使自己门生打探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更不会轻信一些流言蜚语!”徐阶又是冷哼一声,对着嘉靖再度重申地道:“皇上,我看林尚书分明是在此妖言惑众,此事乃不足信也!”
林晧然却是没有进行辩解,却是对着嘉靖拱手道:“皇上,臣此次亦是听着一说,倒不敢说此事确是千真万确!若是皇上想要知晓实情,则可下旨询问,一切自有公论!”
“对,请皇上即刻下旨询问,以粉碎流言!”徐阶心里当即一喜,发现林晧然还是有可爱之处,亦是附和着林晧然的提议道。
虽然他知道下旨询问只有一个结果,但严嵩之死瞒不瞒得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给他一个缓冲皇上怒气的时间即可。
黄锦看着两位重臣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不由得好奇地扭头望向了嘉靖。
嘉靖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显得冷冷地询问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
“臣不敢!”徐阶和林晧然心里微微一愣,旋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是一个头脑很聪明的皇帝,却是突然淡淡地询问道:“朱孝希到了吗?”
第1876章 沆瀣一气
此言一出,令到徐阶的脸色骤然大变。
朱孝希是成国公的亲弟弟,现任锦衣卫左指挥使,执掌着大明的情报工作。若是他事先有所留意严嵩的情报,定然能够知晓严嵩的死讯是真是假。
一旦坐实严嵩的死讯为真,不仅他虚增严家银的做法受到影响,而且严嵩及严嵩几个孙子很可能会得到皇上的赦免。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继续往严嵩身上泼脏水,他这位不作为的首辅定然会遭到更大的质疑,下一朝想要继续担任首辅怕是不容易了。
正是在这一种担忧中,迎来了一个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是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
朱孝希大步来到这里,对徐阶和林晧然两位重臣却是熟视无睹,显得恭敬地对着龙床上的嘉靖施礼道:“臣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样是跪拜,但朱孝希却跪出了一种气势。
嘉靖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显得淡淡地回应道:“平身!”
“谢皇上!”朱孝希又是施予一礼,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跟着林晧然一般,他是被皇上突然召到这里的。只是看着许久不见的皇上躺在龙床上,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却是担心起当今圣上的病情。
嘉靖心里微微一沉,当即又是直接询问道:“朱指挥,北镇抚司可有严阁老的最新情报?”
此言一出,徐阶等人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纷纷关切地扭头望向了朱孝希。特别是徐阶,甚至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朱孝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一本正经地拱手回应道:“回禀皇上,京城最近确实出现了关于严阁老的二则传闻,臣亦是即刻进行了调查!”
咦?
徐阶听到这个回答,眼睛微微闪过一抹喜悦。
很显然,北镇司并没有收到江西分署关于严阁老死讯的情报,否则朱孝希便不会用“调查”二字,而是直接将那则死讯传达。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亦是暗叹一声。
官和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严嵩如果还是致仕的阁老自然是备受关注,但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江西分署自然不会盯着一个“小民”。
嘉靖亦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有何收获?”
“皇上,一则传闻严阁老投靠河南门生王天官,臣已经勒令河南方面进行核实,发现此事子虚乌有!经臣多番暗查,此事是由京城中人造谣而起,怕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朱孝希当即将调查的结果汇报道。
这……
黄锦忍不住望了一眼徐阶,又是望了一眼靠在床头上的嘉靖,这话简直就是指向一再坚持严嵩之死为谣言的徐阶。
徐阶听着朱孝希这番明显有针对性的话语,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危机感,旋即联想到林晧然的妹妹跟朱孝希的女儿朱金花的关系,却是后知后觉般地望向了旁边的林晧然。
这小子刚刚提议皇上下旨询问江西官员,哪可能会真的这般好心,分明是这小子猜到皇上肯定会询问负责情报工作的锦衣卫头上朱孝希。
事情由始至终都被这小子算计着,他其实早已经跟朱孝希沆瀣一气,却是迅速粉碎了他放出的谣言,更是借着此事往自己泼脏水的。
从朱孝希嘴里证实“严阁老投靠门生”是京人造谣,这无疑是几乎等于将矛头指向自己,年轻人还是要讲点武德为好啊!
嘉靖联想着徐阶刚刚的反应,便是沉声地询问道:“那你……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咕……
徐阶虽然自谬做得隐秘,但这可是无孔不入的北镇抚司,鬼知道他是不是真查到了什么。一旦证实是他放的谣言,那么皇上怕是要重责于他了。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则是希冀地望向了朱孝希。
徐阶看着朱孝希似乎朝他这边瞟了一眼,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处,但朱孝希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回禀皇上,此事……暂且还没有眉目!”
呼……
徐阶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却不知是朱孝希故意卖他的一个人情,还是他这边确实做足了保密工作,此刻却不得而知了。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不过他亦是知晓,想查到徐阶的身上很难。哪怕朱孝希真的指证了徐阶,徐阶完全可能推向替罪羊。
在官场混得久了,谁都不会轻易落下把柄,徐阶自然同样如此。
嘉靖显得若有所思地睥了一眼徐阶,隐隐闻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另一则传闻呢?”
“这则消息确实来自于江西方面,且来源于多条渠道,此事可信度颇高!”朱孝希显得尽职尽责般,又是拱手回应道:“臣查阅北镇抚司的旧事,得悉严阁老被查抄后,严阁老在介桥村的墓地边结庐而居。今年初却是突然走失,严家的老奴一直在寻找,但却是未果!”
咦?
黄锦听着朱孝希的说辞,不由得认真地思索起来,发现后者的可信度确实更高。特别在否定了一则传闻,另一则无疑是很大概率地证实了。
嘉靖得知严嵩竟然落到如此的田地,当即沉着脸地怒斥道:“当地官府就是这般坐视不管吗?他可是大明的首辅!”
这……
徐阶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朱孝希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般,又是进行汇报道:“严阁老已经被削籍为民,当地官府并不管此事,亦没有派遣官差寻找!上月之时,几个书生在破庙躲雨,却是见到了枯瘦如鬼的严阁老,故而此事在时间上颇为吻合!”
徐阶虽然知道此时最好沉默,但还是选择站出来搅乱道:“朱指挥,这既然都是传闻,而你并没有江西方面的确切消息,那便不可当真,不可能如此的凭空推测!”
“元辅大人,此事又怎么能说是凭空推测呢?要我说,此事还得怪责你的好门生成守节,这办事拖沓不说,其行径亦是有诸多不妥,起码要安顿好严阁老!”林晧然却是站出来挑事道。
第1877章 墨宝
这……
黄锦听着林晧然攻击成守节,眼睛不由得复杂地望向林晧然。
这位户部尚书还真是不将严嵩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反倒一直念念不忘要将成守节拉下马,可谓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啊!
徐阶站出来原本想要将事情往传闻上推,却不想这小子再度将矛头指向成守节,这年轻人真不讲武德啊!
面对着林晧然的攻势,他亦是不得不转攻为守,便是阴沉着回应道:“严守节有皇差在身,又岂能兼顾其他事项,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下官倒是奇怪了!若是成守节连安顿严阁老的功夫都挤不出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查抄脏银上,怎么至今只见着区区的三十万两纹银呢?”林晧然却是显得无所畏惧,仍然是咬着成守节不放地道。
徐阶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成守节替换掉,当即据理争辩地道:“老夫昨日已经讲得很是清楚,成守节采用的是密网捞鱼的查抄方式,并没有你所说的拖沓,亦没有你所指责的不作为!”
“呵呵……那就更应该要将成守节给换了!成守节此举看似万无一失,但实则极易给人钻空子,密网确实是不放过小鱼,但大鱼恐怕早已经入了他人腹!若是上报二百万两,但最终上交不足一百万两,他成守节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林晧然显得就事论事,继续挑刺地侃侃而谈道。
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成守节的方法可行,可谓是能够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只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林晧然无疑是更有见地。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呈交上来的仅仅三十万两,离那二百万有着极大的差距,林晧然确实有理由怀疑“大鱼”被别人吃了。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额头青筋直冒地盯着林晧然。他一直都知道林晧然难缠,若不是此子过于年轻,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人恐怕不是吴山了。
朱孝希一直在旁观,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
他跟林晧然的交集并不多,此次可谓是见识到林晧然的口才,更是见识到他的急智,亦是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
“够了!”
正当徐阶还想要继续跟林晧然争辩之时,嘉靖的声音突然从龙床上传了下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徐阶亦是一个激灵,将吐出喉咙处的恶语生生地咽了回去,显得恭敬地朝着龙床的方向拱了拱手。
林晧然倒是淡定不少,毕竟他就是挑事的愣头青,亦是朝着嘉靖拱了拱手。
嘉靖的目光徐徐地扫过两位重臣,看到两位重臣不敢挑战他的权势后,这才对着朱孝希淡淡地道:“朱指挥,你继续说!”
原本好端端地探讨着严嵩生死之事,结果这二个人倒好。一个跳出来强调这是一则传闻,另一个人更加的离谱,对严嵩是假是死显得一点都不关心,却是考虑着借机将成守节拖下马。
不过事情到这一步,他亦是觉得负责查抄严家的成守节存在问题,甚至整个事情藏着一个大阴谋。
“是!”朱孝希的为官之道便是游走在党争之外,旋即正色地继续说道:“那帮书生在破庙中遇到严阁老,当时的严阁老可谓是油尽灯枯,据说已经数日不得进食!”
嘉靖听到这番话,脸上不由得涌现了凄然之色。
“这些书生跟严阁老应当全无交集才对,他们何以能辨得严阁老的,此传闻怕是有假!”徐阶仍然是坚持辩证的精神,当即指出其中的破绽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不喜徐阶如此的吹毛求疵,但无疑有着几分道理。
黄锦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几个书生跟严阁老萍水相逢,又是怎么可能辨认出严阁老的身份。
林晧然显得事不关己般,却是扭头望向了朱孝希。
朱孝抬头望向嘉靖拱手道:“据所获的消息,那些门生之所以认得严阁老,事因严阁老向一位书生借了笔,在破庙的一根柱子上留下了墨宝!正是这个墨宝,令到那帮书生猜出严阁老的身份,最后由严家老奴和严阁老族人过来辩得正是严阁老!”
若论到书法造诣,当今天下第一恐怕还真当属严嵩,亦是令到这个传闻增添了好几分的可信度。
嘉靖对严嵩的书法亦是深有体会,心绪微微混乱地询问道:“他在柱子上……写了什么!”
咦?
徐阶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忍不住望了一眼朱孝希。
这是他并没有获悉的东西,在李寅实给他的书信中,仅仅提及严嵩死于破庙中,并没有说留下墨宝一事。
不过他相信这应该不是朱孝希所编造的,大概是他那个弟子李寅实觉得不重要,故而没有将此事告之于他。
只是这个墨宝的事情微微超出了他的掌控,并不是他计划内的事情,令到他隐隐生起了一丝不安。
“这里有抄录,请皇上过目!”
朱孝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张,显得恭敬地上呈道。
黄锦先是望了一眼嘉靖,看到嘉靖无动于衷,便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朱孝希。
他虽然很好奇严嵩在柱子留下了什么,但不敢偷看纸中的内容,显是规规矩矩地转呈给嘉靖。
嘉靖想到昔日对严嵩书法的赞叹,想着严嵩呈上来的一份份精美青词,脸上浮起了一抹悲怆之色。
他在接过那份纸张的时候,眼睛中涌现着痛心和好奇,却不知这位最忠心的臣子临死前留下了什么。
“主子,您当心龙体啊!”黄锦看出了嘉靖的心绪不稳,亦是轻声地宽慰道。
嘉靖不领会黄锦的好意,却是用力挥了挥手,黄锦只好面带苦色地退后。
徐阶暗暗地咽着吐沫,显得紧张地望向嘉靖手上的纸巾。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纸张打开,当那一行字映入眼帘之时,他的眼睛泪光涌动。
仅是一瞬间,嘉靖却是失声地悲痛道:“惟中,朕对不住你啊!”
第1878章 离间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令到这个寝室变得寂静一片。
嘉靖看到严嵩所留下的遗言:“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这一刻心里受到了抨击,更是涌起了深深的愧疚,连同眼睛都涌起了泪花。
且不说他心里明白严世蕃并没有犯下通倭通虏的罪过,哪怕严世蕃是贪了银两,那终究是严世蕃在主导这一切。这位老臣对自己可谓是忠心耿耿,对自己的种种要求是有求必应,绝对能匹配这句“平生报国惟忠赤”。
只是现如今,这个最忠诚的臣子却是身死于破庙之中,如此凄凉地悄然离世。
徐阶暗暗咽了咽吐沫,硬着头皮道:“皇上,民间多是以讹传讹,此事不可轻信也!”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说,亦是认可都轻轻点头。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你说谁人能写下这般的诗句,又有谁会吐露如此的心声,除了惟中,这世间还能有谁?”嘉靖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扬起手中的纸张愤怒地质问道。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所怀疑这则传闻,但得知严嵩在介桥村的墓地结庐而居,加上这句直抨人的绝命诗句,深知这个传闻百分百为真。
再往深处去想,事情已然有了指向,有人故意在向他隐瞒严嵩的死讯。若不是林晧然上疏弹劾成守节,自己恐怕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那位侍候自己二十多年的老臣死在破庙之中。
“这……”徐阶一时间亦是语塞,发现事情已经不能继续推给谣言了。
虽然民间多谣言,甚至传闻严嵩将苏州城门外的一座桥搬回了介桥村,但通常都是破绽百出,而这种带着高深才学的谣言却不可能真是谣言了。
“皇上,臣以为这定是严阁老的绝命诗无疑。自从严阁老被削籍为民后,特别成守节上报他贪墨了二百万两,令到民间对他非诽颇多!”林晧然唯恐天下不乱,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刚刚他确实是提议嘉靖下旨询问江西,但听到这绝命诗句,已然是顺理成章地改变了态度。
“皇上,臣以为此次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严阁老应该确实死于破庙中!”朱孝希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都是阴谋,分明就是在算计老夫!”
徐阶看着林晧然和朱孝希先后跳出来,特别朱孝希再捅他一刀,终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早前自以为高明地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谣言,以为他只要咬着传谣言不放,那么事情还能拖些时日。
只是包括这个谣言在内,一切都落在这三步一算的算计中。
什么弹劾成守节,什么下旨询问江西,什么事不关己,全都是烟雾弹。
这小子早已经布局好了一切,让朱孝希迅速粉碎了第一个谣言,不急于将严嵩的绝命诗句抛出来,却是让他往里面钻得更深些罢了。
有着他早前的种种言论,恐怕在皇上的心底,已然怀疑自己便是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是他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
徐阶知道自己的权势来源于皇上的恩宠,一旦失了帝心,那么他比严嵩好不到哪去,不由得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嘉靖。
嘉靖已经坐到床前,脸色仍旧悲痛地道:“惟中,他……他是忠臣,不该背负这等骂名啊!”
这……
黄锦心知严嵩的死对皇上触动很大,更是知道皇上是原谅了严嵩,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嘴皮动了动,但最终却不敢吭声。
虽然他很希望严嵩背负一身的骂名,但更明白嘉靖对严嵩的那份感情,此时站出来只会受到责备。
最为重要的是,早前跟皇上的近亲劲被冲淡了不少,亦是觉得他跟皇上拉远了距离。
“臣以为可重新界定严阁老的罪责,或可厚葬于严阁老!”林晧然原本同情严嵩,现在更是能够给徐阶添堵,当即站出来提议道。
徐阶的心里一沉,却是当即指责道:“林尚书,国家法度岂可朝令夕改!”
“若是有错,这纠正有何不可?不说严阁老当不当削籍,据本官所知,严世蕃可没有在通倭通虏上签字画押呢!”林晧然显得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徐阶的心里一寒,却是当即厉声地质问道:“林尚书,世蕃贪墨二百万两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莫不是还要替他翻案不成?”
“下官自然不会替严世蕃翻案,严世蕃自当伏诛,但这罪名有待商榷!”林晧然就是喜欢看着徐阶暴跳如雷,却是淡淡地回应道。
正是当初徐阶执意给严世蕃扣上谋反的罪名,这才牵扯到严嵩。事实上,严世蕃并没有谋反,这个罪名正是出自这位面善心狠的首辅之手。
徐阶心知这事不能较真,却是咬牙切齿地道:“任你巧舌如簧,那亦抹不掉从严家查抄出二百万两的事实!”
都不是简单的人,徐阶不跟林晧然争辩严世蕃的罪名,而是咬住那足足二百两的赃银。
“成守节确实声称查抄二百万两赃银,但至今都没有押解至京,本官现在有理由怀疑这笔脏银的真伪,亦是为何本官坚持要换人的原因之一!”林晧然再次将矛头指向成守节道。
徐阶发现这小子当真难缠,又是沉声地强调道:“此事老夫早已经言明,查抄的是总账本!”
“呵呵……既然是账本,那么却未必能作数,此事有诬蔑严阁老之嫌!”林晧然微笑着回应道。
徐阶紧紧地攥紧拳头,怒声指责道:“你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偏偏这鸡蛋里就有一根骨头,成守节绝非负责查抄严家的人选!”林晧然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回应道。
“够了!”
正当徐阶还要争辩之时,嘉靖的声音从龙床上传来。
徐阶和林晧然纷纷闭了嘴,已然又是等候着嘉靖训示。
嘉靖的目光扫过争执的两位重臣,然后对着朱孝希命令道:“朱指挥,你速速查实严阁老的情报,尽快上报于朕!”
“卑职遵旨!”朱孝希当即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两位争执不休的重臣,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游离。
林晧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虽然他筹划了一切,但终究帝心似海,亦是不敢确实此次的挑拨离间能否奏效。
喜靖的目光从林晧然身上离开,最终落在徐阶身上道:“徐阁老!”
“臣在!”徐阶一激灵,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嘉靖盯着徐阶片刻,这才缓缓地说道:“朕……还没有老糊涂!”
此言一出,令到这个清凉的寝室中,骤然降低了好几度,地上更是出现了冰霜般。
第1879章 匕现
徐阶已经是手握大权,对嘉靖的心思总能够揣摸得七七八八,加上嘉靖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令到他不经觉间对嘉靖的那份敬畏有所减弱,甚至还一度产生了轻视的心理。
在意识到严嵩的死讯不利于他的政治利益,甚至会扰乱他全盘的计划,却是果断地选择了对皇上进行隐瞒。
他第一时间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谣言混淆视听,接着直接阻挡官员面圣并呈送消息,此举可谓是万无一失。
偏偏地,这个朝堂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被他徐阶所掌控,他所做的一切早已经被人窥破,更是几近撕开呈现给皇上。
“朕……还没有老糊涂!”
这个声音并没有刻意提高,但却像晴天霹雳一样。
徐阶深知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全部出自于皇上,失去皇上的圣眷便是一无所有,当即扑通在地并哭丧道:“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更是一咬牙,额头重重地叩在光滑坚实的地板上。
这……
黄锦看着堂堂的首辅如此的反应,先是一阵瞠目结舌,而后扭头望向了嘉靖。
在这一刻,徐阶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他比严嵩拥有更强大的“群众基础”,但皇上真将他拿掉的话,他多年以来的经营全部都烟消云散。
嘉靖虽然历来是薄情寡义,但人心终究是肉长的,看着徐阶如此这般的认错,最终冷冷地说道:“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臣遵命,必定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徐阶如蒙大赦般,当即大声地表态道。
林晧然望着面带喜色的徐阶,心里亦是暗自一叹。
虽然他很希望嘉靖直接将徐阶摘掉乌纱帽,但不管是徐阶对嘉靖的了解,还是嘉靖对徐阶的那份君臣之情,已然不会因为这个事情而结束。
嘉靖虽然放过了徐阶,但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的厌恶,此次算是深刻地意识到严嵩的替代品终究不是严嵩。
他的目光从徐阶身上挪开,却是直接转向了林晧然身上,沉默良久又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道:“林尚书!”
“臣在!”林晧然早就意识到嘉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一点都不心虚地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由严厉转而温和,却是淡淡地说道:“成守节的功与过定论为时尚早,此事日后再议!”
作为一个精通帝王心术的君王,往往不会过度地偏袒一方。他刚刚挫了徐阶的锐气,如果再支持林晧然这边,恐怕会过度助长这边的气焰。
徐阶的额头破了一些皮,但眼睛闪过一抹喜意,更是为着自己刚刚的举动庆幸,暗自得意地睥了一眼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脸上难掩失望,虽然他此次是假意攻击成守节,但徐阶如此庇护于成守节,却是证明这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没有想到,嘉靖还是惦记着那二百万两,不管这其中有何隐秘,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等那笔哪怕来历不明的二百万两。
林晧然没有理会徐阶幸灾乐祸的目光,当即进行哭诉道:“皇上,今年边事和工程银陡增,然户部各方筹银几近无措,太仓存银不足二十万两。纵使坚持一时,亦是拆东墙补西墙,然实难长久,需活水方解户部之困顿!”
呵呵……
徐阶听着林晧然竟对着成守节的事情还是咬着不放,心里却是不由得更是幸灾乐祸。
出于对当今圣上的了解,圣上更关注的是“服从”,而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特别是他已经做出“成守节的功与过定论为时尚早”的结论,焉是林晧然能够挑衅的权威?
咬吧!咬吧!看看皇上如何收拾你这不讲武德的小子。
这……
黄锦听着林晧然如此坚持,亦是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臣贵为户部尚书,有为皇上分忧之责!臣可以不盯着成守节抄银之事,但刁民册不能再拖延,否则臣纵未老先衰亦难为皇上打理好大明的财政之事啊!”
说到最后,他再度热泪盈眶地望向了嘉靖,一副忠心耿耿的忠臣形象。
啊?
黄锦的嘴巴微微张张,显得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原以为林晧然是要咬着成守节的事情,但没想到他的画风转变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的胃口如此之大,竟然打起了刁民册的主意。
哪怕他这个深处内宫的太监亦是清楚,这几个月朝堂争斗最多的,还是该不该推行刁民册的争论,而徐阶更是借着皇上身体有恙而一直压着此事。
徐阶的眼睛亦是一瞪,发现面对这小子还真的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想要推动刁民册。
如果说严守节会危及他下面的一些人,那么刁民册则是直接危及他这位首辅,便是站出来沉声地反对道:“林尚书,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财政之事还远远没有你所说的困顿。那二百万银赃银,只是要晚上一些,而不是不解押至京,第二批五十万两便解运在即!”
那五十万两不是被你用于讨好皇上修紫宸新宫了吗?
黄锦听着徐阶眼睛都不眨地说出此事,却是疑惑地望向了徐阶,却不知是自己早前听错了,还是徐阶突然得到健忘症。
徐阶显得脸不红面不喘,却是对着嘉靖拱手道:“皇上,本朝并无刁民籍,此举先是有违祖制,再是有失民心、更是有损大明的抡才大典,万万不可轻易推行啊!”
随着刁民册争辩的加剧,他这边的理由亦是巧然地增加了“有损抡才大典”这一项,渲染着会朝堂错失一些旷世之才。
“元辅大人,且不说刁民册既解财政之困顿,又能修水利而造福万民。你这亦不能做,那亦不能做,还要令皇上被天下万民误解多久?你的心里对皇上还有几分忠诚?”林晧然则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徐阶道。
徐阶的心里一紧,当即便是忙要表忠心。
“够了!”
嘉靖再次不耐烦地打断这两位重臣的争执,只是声音刚刚落下之时,一段急促的咳嗽声从龙床上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