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0章 秋意
秋日的北京街道充斥着几分萧瑟,道上的行人亦是静悄悄的走着路。
只是面对林晧然轿子的时候,恭敬地闪到道路边的同时,亦是投去了敬畏的目光。这位横空出世的妖孽般的天才,现在已然是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被很多人视为大明中兴的希望。
林福的身上显得越发的成熟,并没有被这段和平的岁月所麻木,一直是尽忠职守地警戒在轿子周围。
虽然京城的安全系数很高,亦不会有人胆敢行刺堂堂的户部尚书,但“不容有失”一直都是老族长和长林氏族人对他叮咛和嘱咐。
仿佛就是在分神的那一瞬间,一道身影迅速地窜到了轿前。
林福见状,心里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急忙扶着腰刀上前,对着突然出现的人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轿夫亦是看到这个情况,却是不由得停了下来。不过轿子并没有放下来,轿夫显得紧张兮兮地盯着前面,林晧然则悬坐在轿子中。
“民女有冤,请青天大老爷作主!”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冲上来后,在道路的中央跪了下来,举起一份状纸向林晧然鸣冤道。
林福不由得蹙起眉头,当即厉声地呵斥道:“我家大人不管刑狱之事!若是你真有冤情,到顺天府衙自然会有人受理,速速让开!”
林晧然坐在轿中闭目养神,亦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却是盛名所带来的一点小麻烦。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新鲜,很多地方上的百姓上京不到顺天府衙,反倒喜欢前来排他的轿子。
只是他既不是顺天府衙,亦不是刑部尚书,而户部衙门有着一堆的事务待他处理。
哪怕他再如何的正义感爆棚,亦不能为了伸张正义而啥事都不干,现在的做法还是让这些冤民到顺天府衙告状。
“顺天府不肯受理民女的诉状,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民女的丈夫死得好冤啊!”女人跪在地上,显得梨花带雨地哭诉道。
林福略微一愣,却是没想到顺天府衙竟然不受理,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轿子里面传来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道:“落轿,将状子拿过来吧!”
林晧然现在贵为户部尚书,自是无权亲自主审刑事案件。只是他终究是大明朝的正二品高官,如果当真遇上什么天大的冤情,却是可以给予相关衙门施予一些压力。
顺天府尹徐纲不敢受理的案子,定然是牵扯到朝堂的大人物。
如果他是那种圆滑的官员,最稳妥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找个理由打发,但他终究是有着“青天之名”的林青天,亦是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福将吐出喉咙边上的话咽了回去,便是上前将那份状纸接了过来。他看到状纸有多处沾着汗迹,这份状纸恐怕是在赴京之时便已经写好,深知这里很可能真有莫大的冤情。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多嘴的人,一直都谨记自己的神圣使命,显得恭敬地将这份有些破旧的状纸送到了轿中的林晧然手里。
林晧然嗅到状纸所散发出来的一丝汗臭味,其实他完全能以此为由将状纸直接丢掉,但他的良心终究不允许他这样做。
只是看到状纸所状告的人后,他却是生起了一丝后悔。他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待到看完状纸的内容,脸上则是露出了凝重之色。
林晧然思索片刻,则是揪开了轿帘子,对着跪在前面的柳如月沉声地询问道:“柳如月,顺天府衙因何不肯受理你的案子?”
“他……他们说状纸过于潦草,要……要民女找人再写一份,只……只是民女身上已经没有了银子!”柳如月显得吞吞吐吐地道。
林福听到是这么一个理由,当即便是指责道:“你刚才怎么不如实说出来?”
“民……民女已是山穷水尽,还请大人为我作主!”柳如月显得委屈地解释道。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妇人的小聪明颇为无奈,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柳如月,你说你丈夫被打死,手里可有真凭实据?”
“民女为凭,乡亲为证,民女手里还有诸位乡亲们的指印为证!”柳如月面对询问,当即一本正经地应答道。
林晧然看着她明显对自己是有所防备,先是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你现居何处?”
“民女已身无分文!”柳如月默默地低下头,显得小声地应道。
林晧然将状纸递给外面的林福,当即做出决定地道:“本官给你暂时安排一个住处,状纸之时亦会替你解决,但你得给我几天了解事情的原委!到时你想要到顺天府衙,还是前往刑部衙门,我都会给你便利!”
“青天大老爷,你不受理民女的案子吗?”柳如月显得着急地询问道。
林晧然暗叹一声,亦是老实地说道:“本官现在是户部尚书,并无主审刑狱之权,且你莫不是真不知我跟尹尚书是何关系?”
“民女知晓,但知道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定会替民女做主!”柳如月犹豫了一下,却是轻轻地点头道。
“你暂且先安心住下!如果你当真有如此大的冤情,亦不用本官主审,朝廷自会替你作主!”林晧然的嘴角却是泛起一丝苦涩之色,却是进行安抚道。
这已然是一个麻烦事,甚至颇为棘手。因为这位柳如月所状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现任礼部尚书尹台。
事因尹台的管家在江西强占他人田地,致使双方发生了争执和打斗,结果管家失手将柳如月的丈夫打死。
当地的官府忌惮于尹家,自然是不敢受理这个案子,而这位柳如月却是上京告状,更是直接告到了他这里。
“谢过青天大老爷!”柳如月面对着这个结果,亦是规规矩矩地叩了头道。
林福听得林晧然的吩咐,亦是让人将柳如月进行安顿。
林晧然思索了片刻,终于感受到北京入秋后的第一股凉意,又是叮嘱林福几句,让她将人直接安顿到城北。
第1791章 经济制裁?
林福安排人员将柳如月送往城北,看着人离开后,则是凑到轿旁认真地说道:“十九叔,我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古怪!”
“怎么说?”林晧然的心里微微一动,显得平静地回应道。
林福压低了声音,显得很肯定地分析道:“假如你的家奴在长林村为田地纠纷打死人,咱们村里定然是千方百计掩盖此事,或软或硬地把人给看住,亦或者是干脆找个替死鬼。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将她直接杀了,断然不可能给她有上京的机会!您老师的老家人恐怕亦是这般做,既然官府都不敢受理她的案子,又怎么可能给她路引上京告状呢?”
“若是她直接行乞上京又怎么说?”林晧然一直闭着眼睛,亲亲相隐已然是这时代的特色,却是淡淡地提出一个可能性地询问道。
林福思索片刻,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从江西过来可谓是万里迢迢,她一个弱女子行乞上京,安然无恙到京城的可能性并不大,还有……”
“还有什么?”林晧然从来都不会轻视任何人的智慧,显得颇有兴趣地询问道。
林福亦是全面地开动脑筋,又是认真地分析道:“去年南京监察御史林润都敢弹劾严家,令到严家被抄家,这可是一位敢于对前任首辅严嵩下手的铁面御史。若是她真有这么大的冤情和决心,为何还要舍近求远,何苦前来京城告状,而不是找铁面御史林润或其他人呢?”
“早前一直说你是咱们长林氏最能打的那个,所以才被调选到我这里,现在看来你的脑子亦是最厉害的那个啊!”林晧然哈哈一笑,却是进行称赞地道。
林福心里头一阵高兴,却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挠着后脑勺道:“十九叔,你莫要笑话我,我这是班门弄斧呢!”
“你如此开动脑筋,确实能为我看清很多事,不过……这个案子事涉我老师,我亦不能过于偏颇于我老师,一切还是得以调查为凭!”林晧然暗叹一声,显得颇为公道地道。
身处于这个朝堂,他自然知道处处需要提防阴谋诡计。柳如月的出现看似合理,但正如林福所分析的那般,她的出现其实就已经极不合理。
不过他刚刚接触这个案子,亦不好过于武断。柳如月所状告的事情是真是假,还得慢慢地进行调查,而不是仅凭一些疑点便直接断定柳如月所言不实。
林福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暗暗地佩服林晧然的理性和公允。
秋日昼短夜长,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轿子亦是徐徐地在前院落下。
林晧然从轿子出来的时候,一道靓丽的身影当即映入眼帘,身穿深褐色补子的花映容亭亭玉立地站在这里恭候。
“妾身见过夫君!”花映容上前,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夫人无须多礼,秋雨今日不在家吗?”
“今日是陈王妃的诞辰,她前去赴宴未归!”花映容看到林晧然的肩上有片枯叶,则是上前摘去并微笑着解释道。
林晧然早些年就已经制定了“夫人外交”政策,吴秋雨亦是依照着他的嘱咐,一直跟裕王府的陈妃和李侧妃有着亲密往来。
若是今日是陈妃的生辰,吴秋雨自然是前去参加这一场寿宴,为着裕王的正妃陈妃庆生。
林晧然这才记起那位漂亮的陈王妃确实是今日过生辰,便是朝着里面走进去,又是询问起其他事情道:“容儿,日本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九州岛和四国岛进展得很顺利,我们联合商团已经跟当地的幕府势力建立了贸易往来,利润确实很丰厚!”花映容听到是日本方面的事情,亦是打起精神地回应道。
如果说吴秋雨负责的是林府的“外交”,那么花映容则是负责着林府的商业打理,已然是林晧然的商业代言人。
联合商团在对日本贸易的方面,亦是通花映容传达着指导,按着林晧然所制定的战略布局进行有序地推进。
林晧然跨过垂花门进入内宅,则是轻轻地点头道:“咱们千万别介入他们本土的战争,只要保持贸易通畅即可,对日本咱们还是要坚持在商言商,暂时以追逐利润为目标!”
经过数百年的动荡,日本的农业生产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手工业更是处于停滞的状态。
只是随着石见银矿的发掘和吹灰法技术的引进,情况却是已经远胜于朝鲜和南洋诸国,令到日本拥有极强的购买力。
现如今,大明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商品,而日本坐拥亚洲第一银矿,双方已然是天然的贸易伙伴。
在切断了朝日贸易,又阻止葡萄牙商人从香山前往日本进行贸易,大明跟日本的贸易航线已然是落到联合商团手里。
林晧然目前并没有入侵日本的野心,主要还是希望依靠这条海上贸易线攫取最大的财富,从而促进大明的手工业进一步发展。
亦是如此,他亦是几番叮嘱联合商团的东海分部,让他们务必收起其他的心思。
“妾身知晓,一切听从夫君的指示!”花映容亦是这个想法,便是轻轻地点头微笑地道
林晧然来到了花映容的房间,跟着往常那般将官服换下来,从里间出来的时候,花映容已经在酒桌边泡着上等的乌龙茶。
林晧然在茶桌前坐了下来,对着花映容又是询问道:“本州岛的毛利家现在怎么样了?”
“夫君不是已经让海霸天那边断绝跟毛利家的贸易了吗?咱们不跟他们贸易,他们自是只能跟其他势力贸易,这样才有机会得到我们的商品!”花映容给林晧然倒了一杯茶水,显得温柔地说道。
林晧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则是淡淡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告诉海霸天那边,因为毛利家上次冒犯于我们,所以销往毛利家领土的货物一律高五成!”
“你这是借口吧!”花映容给自己亦是倒了一杯,白皙的玉指捧着茶水轻笑地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并没有掩饰地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借口!”
虽然毛利家坐拥石见银矿,但他亦不愿意坐看毛利元坐大,故而对他们进行了经济制裁。
他打算通过这种封锁毛利元的手段,令到毛利元成为各方势力所觊觎的目标,甚至会被其他势力所取代,进而令到石见银矿的归属权复杂化。
第1792章 阴谋现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的灯火盏盏亮起。
尹台用过晚饭,跟以前那般到书房看书和写字,一手颇有王羲之风韵的书法,隐隐彰显着他那一份淡泊心性。
他出生于吉安府的一个小县城永新县,嘉靖十四年高中二甲进士,初选庶吉士,后授编修,只是很快被严家排挤到南京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
本以为他从此成为朝堂外的闲人,再也没有重返朝堂的机会。
只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到南京反倒是官运亨通,从南京祭酒到南京礼部尚书,而今更是当朝的礼部尚书。
不过他的好运气似乎到了头,在担任礼部尚书这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日子却很不如意,甚至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虽然他将礼部衙门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但跟着深受圣眷的那些前任不同,却是想要见皇上一面都难。
至于他所写的青词,水准确实很是一般,甚至皇上还直接给他递了一个“心”字。不管是指他不够用心,还是赞赏他是贵乎一心,但已然是达不到皇上对青词的要求。
正是这个入秋时节,令到他心里生起了几分倦意,更是明显地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别说是要入阁拜相了,恐怕想要一直呆在这个位置都很艰难。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尹台站在书桌前微微走神,仅是想要练练字,结果当他再回到神的时候,洁白的宣纸上已然是这么一行字了。
看着这一行字,他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却是怀念起在南京栽花的闲散日子。
管家从外面走进来,尹台听到动静便是淡淡地扭头望过去。
“学生林若愚求见!”出来的管家还没有说话,外面的一个年轻声音已经传进来道。
管家不敢将林晧然真当尹台的门生对待,且尹台早已经对此有所吩咐,亦是直接将造访的林晧然领到书房前。
尹台听到是林晧然的声音,脸上亦是面露喜色地大声道:“若愚,请进来吧!”
他跟林晧然是由广东乡试结下师生名分,算是林晧然的半个引路人。现今林晧然跟他平级,但论到前程已然是不及对方,而对方对他历来是恭敬有加。
甚至他此次能够重回京城出任礼部尚书,亦是多得林晧然的相助。
“学生此次不请自来,叨扰老师了!”林晧然从外面进来后,又是规规矩矩地对着尹台施予一礼道。
尹台捋着胡须打量着林晧然,脸上带着微笑地道:“为师就一个闲人,谈不上叨扰!”
京城官场的官员都是人精,如果他能够得到皇上的赏识,尹府定然是门庭若市。
只是他这个礼部尚书明显没有什么好前途,加上他并不喜欢搞拉帮结派那一套,故而他这座府邸历来很清静,起码是不及林晧然忙碌。
林晧然来到这里亦是耳听四路、眼看八方,却是看到桌上所写的字,便是微笑着说道:“说来亦是惭愧,弟子这段时间一直懒散,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练字了!”
“你的字很好,不多加练习确实可惜了!”尹台显得惋惜地摇头,但旋即又是苦笑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大明从来不缺书法大家。远的不说,严阁老的丹青之功便是一绝,咱们大明现在缺的还是一位能治世的贤臣!”
这话中已然有话,他对林晧然的治世的才能一直很是认可,此刻已然是他对林晧然的一份期许。
管家对林晧然这位户部尚书造访很是重视,则是第一时间送来了茶盏,且跟尹台说明林晧然刚刚带来了上好的普洱茶。
林晧然受邀来到茶桌前坐下,捧着茶盏显得苦涩地道:“当今天下,很多人都说徐阶是贤相,有着他治世便足矣!”
“呵呵……若愚,你此话是言不由衷啊!”尹台正想要喝茶,结果停下来微笑着揭穿道。
不说他先前对朝堂的观察,现在他已经身处于朝堂足足四个月之久,他亦是清楚自己这个弟子是改革派,跟着保守派的代表徐阶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纵观整个朝堂,若说谁最希望徐阶倒台的话,却不是他那位同年兼同乡当朝次辅吴山,反倒是这位一心想要推动“刁民册”和“征粮改银”的弟子。
哪怕全天下都说徐阶是贤相,这位弟子定然亦是嗤之以鼻。
不过徐阶这个人确实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但论到治国安邦和为民请命,却是没有什么利国利民的举措,自然远远谈不上贤相。
林晧然倒没有过于掩饰自己对徐阶的反感,则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师,我的年纪终究还是年轻,本想跟老师学习‘让官’的品德。只是事涉政见之争,弟子怕这么一让的话,今后将再无机会矣!”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亦是看到书桌上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果说,整个大明谁对权力最淡泊,恐怕还得论这位甘愿主动“让官”的老师。
在词臣的系统中,通常讲究的并不是个人才能,更多还是按资排辈。像他当初跟高拱,只有他这位礼部左侍郎才有机会接任礼部尚书,而没有礼部右侍郎高拱跳到他前面的道理。
偏偏地,当年国子监司业出缺,他老师尹台主动将位置让给了排在他后面的赵贞吉,这一份“与世无争”的心性毕露无遗。
“若愚今晚突然到此,怕不是真的给为师送茶叶的吧?”尹台知道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亦是明白弟子确实不能退让,却是突然微笑着询问道。
林晧然面对着询问,当即摆正了态度,亦是一五一十地将今天下午的事情说了出来。
尹台听到竟然出了这种荒唐的事情,却是没有紧张自己的官位,而是脸色微微一寒,扭头朝着一旁的管家望过去。
管家一直在旁边相伴,这时当即回应道:“林尚书,老家那边的一个家奴陈四确是跟人发生过争执,不过这都是好几年的事情,且实情并非柳氏所言!”
“却不知何故?”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当即认真地打听道。
管家不仅是向林晧然解释,亦是朝着尹台认真地说道:“陈四跟着柳如月的丈夫赵东犯了口角,后来二人才动手,结果赵东抱肚七窍流血而亡!”
“既然赵东七窍流血,那么便不可能是殴打致死,定然是他中了毒!你们接着如何处理?可曾报于官府?”林晧然的心里紧紧一松,又是进行追问道。
尹台似乎回想起这件事情般,脸上多了一份释然。
管家面对着林晧然的询问,却是苦涩地解释道:“赵东那边并没有报官,但他们一口咬定是我的家奴打死的人,向我们尹家索赔银子!当时老爷正值南京为官,老太爷亦是不想闹出事端,便是给赔了一些银子和田地了结此事!”
林晧然听到事情的原委,对着尹台认真地分析道:“如此看来,是有人特意到老师的老家那边走访和调查,他们想要利用这个事情大做文章!”
事情已然跟柳如月所陈述的不一样,那么必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此事,却是想要通过这个事情来扳倒他的老师尹台。
正所谓是口说无凭,而尹家赔钱又落得了口实,只要柳如月一口咬定事情是由尹台家奴陈四所为,那么尹台必定是要受到牵连。
“若愚,此事确实不同寻常,你不要掺和此事,明日直接将人交给顺天府衙审理吧!”尹台亦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则是当机立断地道。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对着管家询问道:“家奴陈四可还在尹家?”
“陈四虽然并没有打死人,但我们尹家并没有留他,已经将他打发回乡了!”管家对老家的情况很是了解,当即便是回应道。
“尹管家,还得劳烦你让老家那边先控制住陈四!”林晧然吩咐了一句,扭头对着尹台又是说道:“老师,此事不易拖延,由顺天府着令地方官员开棺验尸如何?”
出于对刑讯的了解,赵东究竟是被殴打致死,还是中毒而亡,这个事情很容易就能够检验出来。一旦有了这个尸检报告,所谓的杀人夺田便不攻自破。
“林尚书果然是包公再世!”尹管家听着林晧然的提议,眼睛当即一亮地道。
尹台原本是不愿意林晧然掺和出来,怕是林晧然亦是牵连其中,但看着这个弟子已经有了此等应对良策,亦是捋着胡须欣喜地点头道:“那便有劳若愚了!”
“老师客气了,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林晧然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林晧然却还有其他的安排,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乘坐轿子回到林府,见到了早已经归来的吴秋雨,便是说了一会话,到书房叫来了孙吉祥和王稚登二人商议事情。
孙吉祥和王稚登已经成为林晧然的谋士,前者擅于察人和度势,后者则是有计谋和胆魄。
“东翁,此事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王稚登听完事情的原委,当即率先发声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怎么讲!”
“如果真是他们那边的筹谋,怕是不会这般突然解释!”王稚登一直都是紧盯着徐阶那边,深知这位能够扳倒严嵩的人物定然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观点地道。
孙吉祥越发的有智慧,此刻亦是发表看法地道:“理是这个理,但咱们亦是不能过于解读,或者才是真正落入人家的圈套!”
“王先先,此事由你来操办,你明日去会一会那个柳如月可好?”林晧然心知二人说得都有道理,便是望向王稚登询问道。
王稚登回答得很是干脆,当即便是同意地道:“好!”
在说完柳如月的事情后,三人又聊起了另一件事情,而王稚登压低声音地道:“抄严家的二百两有没有水分,怕是得成守节将银子押到京城才能知晓了。”
京城的朝堂虽然表面很是平静,但底下早已经是暗波汹涌,却不知徐阶算计林晧然,林晧然未尝又不是在算计着徐阶呢?
夜渐深,今晚的夜空没有星光,整个北京城漆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
子夜时分,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穿街过巷,避过了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径直摸到了一间客栈,从后院翻墙进了里面。
在掌柜的呼噜声中,他们慢慢地抽出了明晃晃的腰刀,朝着那边天字房甲房摸了上去,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那个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只是这个声音亦是惊醒了这间城北客栈。
斗转星移,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北京城慢慢地苏醒过来,百姓看着院前或门前的水迹,这才知道一场秋雨在昨夜悄然而至,令到京城的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
只是这时代的百姓都是勤劳而纯朴,亦是跟往常般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事情的背后还有人煽风点火,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北京街的大街小巷,大家都知道当朝礼部尚书纵容家奴行凶杀人一事。
林晧然如同往常般起床洗涮,只是在饭厅喝弱的时候,铁柱匆匆进来汇报道:“老爷,昨夜有人潜向客栈,柳如月遇刺了!”
林晧然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则是沉声地询问道:“何人所为?”
“据我们刚刚所掌握到的情报,昨晚邵芳那伙江湖人便在城北,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为!”铁柱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邵芳?”
林晧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所针对的目标不仅是指向他的老师尹台,而且还试图将他亦是拉下水。
柳如月前来状告尹台的家奴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柳如月被杀,已然会被人视为是他选择杀人灭口了。
这一招不仅会让他的老师尹台有口难辨,他恐怕亦是很难洗脱嫌疑,大家都会认为他为了包庇老师而杀人灭口。
第1793章 京城秋
饭厅显得安静异常,一旁的阿朵正站在旁边侍候,此时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林晧然。
铁柱则是保持着一份沉着和冷静,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请示道:“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此事我昨晚已经交给王稚登来处置,你马上将事情告诉于他吧!”林晧然思索了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地道。
“是!”铁柱郑重地拱手,便是转身离开。
吃过一碗肉粥,林晧然起身准备前去上衙。
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微微地愣了一下,左眼皮毫无征兆地猛跳动好几下,让他隐隐觉察到一场灾难降临。
“相公,你没事吧?”
吴秋雨和花映容已经在前院等候,吴秋雨看着铁柱刚才匆匆离开,又见走来的林晧然的脸色不对,便是关切地询问道。
林晧然面对着二位妻子的关心,仅是微笑着解释了一句,旋即拱手道别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妥善处理即可!有劳两位娘子相送,为夫前去上衙了!”
“相公慢走!”
吴秋雨和花映容都是很传统的女性,亦是对着钻进轿子的林晧然施予一礼地道。
哪怕林晧然已经官居户部尚书,但从来都不是一个古板的人,经常还会开一些无关大雅的玩笑,对两位夫人更是包容。
只是一些礼节早已然是深入骨髓般,两个女人还是秉行着这时代所惯用的一套,甚至做得比绝大多数人要好。
早上起床送着夫君上衙,傍晚在这里恭迎夫君归来,这些已然是她们每天都会坚持做的事情。
吴秋雨的嘴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花映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温柔,却是彰显着各自的幸福感。
目送着林晧然的轿子离开后,吴秋雨转过身对花映容道:“映容,昨日陈妃送了两个珠钗,有一枝说是给你的,你瞧一瞧喜欢哪一支!”
“好!”花映容并没有推脱,抿着嘴轻轻地点头道。
由于她们林家的惊人家底,自然不会将一支珠钗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因珠钗跟吴秋雨发生不愉快,这是她跟吴秋雨的一种相处方式。
而从这个事情中,她却是更加确定一件事情:相对于那位诞下皇长孙的李侧妃,这陈正妃无疑是更为厚道,是一个更能相交的厚道人。
从景王还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时候开始,她们林家则是更看好裕王,亦是通过“夫人外交”来加深双方的关系,这些年更是没少给陈正妃和李侧妃送礼物。
那位李侧妃每每收到礼物,总是心安理得地占着她们的便宜,反倒是这个陈正妃每次若有好东西,则是主动地给她们这边回一点礼。
虽然仍旧是她们这边仍旧是亏的,但陈正妃总归是尽着她的所能进行回礼,却是无疑让她们这边会更为舒心一些。
经过一场秋雨,京城的街道显得清静不少,树上仍是没有了鸟啼声。
身穿二品官服的林晧然端正地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地思索着一些事情,同时听着熟悉的吆喝卖白果的声音,便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长安街。
刚才他让林福派人将柳如月遇刺的消息通知给尹台,只是听着外面的支言片语,发现似乎不需要多此一举了。
“听说了吗?”
这种最常听的开场白陆续传过来,令到闭目养神地坐在轿中的林晧然亦是知道京城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昨日有人上京告状,结果昨夜便被人行刺了!”
“这状告的是谁?究竟谁干了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此事涉及当朝的大佬,为兄可告之,汝等千万莫要外传!”
……
除了乘坐轿子前往京城衙门的朝廷高官,还有很多是走路的低级官员,他们在路上亦是断断续续的交淡起来了。
正如林晧然所推断的那般,由于柳如月遇刺,很多人在得知柳如月上京要状告的是尹家强占田地且打死人后,众人第一个怀疑对象已然是指向了礼部尚书尹台。
对于礼部尚书尹台,很多官员虽然尊敬尹台的德行,但由于尹台并不受宠,不少官员则是毫无顾忌地进行了宣扬。
林晧然隐约地听着这些声音,虽然有心想要替老师打抱不平,但深知这种事情只会越抹越黑,亦是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这边已然是陷于被动的局面中,若是事件继续进行发酵的话,恐怕很多人亦是怀疑到他的身上。
一念至此,他的左眼皮又是跳动了几下,心里不由得涌起了更强烈的不安。
每日上衙之时,户部衙门已经是最热闹的衙门。
林晧然如同往常般来到正堂前,从轿子出来后,面对着诸多官员的施礼,通常都是保持着威严地点了点头。
在签押房呆了一会,待到卯时,他便是来到二堂上。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则是进行着每日固定的流程,在众官吏见礼后,负责点名的官员则是手捧花名册开始点名。
点名官很快将到场的官吏核查完毕,然后将花名册呈上来道:“正堂大人,今日有两人缺席,还请过目!”
户部下辖的官员着实太多了些,哪怕他向来是严抓考勤,但总会有个别官吏出现迟到等现象,而今日的浙江司主事杨俊民和山东司郎中钱中岳不在点卯之列。
“云南司主事杨俊民已经外派,他的名字每日无须再核查!”林晧然看过所缺席的官员名字后,则是进行交代地道。
杨富田则是暗捏了一把汗,却是忘记将杨俊民的事情正式提交。
接下来便是议事环节。户部负责两京十三省的财政工作,每日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少,在这里无疑能够集思广益。
虽然京城很是太平,但各地的事情却是不少。东南多水灾,西南多干旱,中原怕黄河水,北边则要防马贼和白莲。
不过在林晧然看来,最大的问题还是京杭大运河的淤塞问题。若说以前的损耗是一成,那么现在的损耗已经能够达到两成之多,而今后还只会更高。
只是在这个点卯的会议中,他们更多是做补锅匠的工作,已然是影响不到朝廷的决策。
第1794章 真祸
京城,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季节。
林晧然素来喜欢京城的秋天,不仅驱除了夏日的炎热,而且多了不少符合时节的水果,还有这片蓝天的那份深邃和迷人。
主持完点卯,他回到签押房中。
林福送来了滚烫的茶水,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茶香。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着茶水,跟着以往那般亦是开启新一天的工作,注意力很快便放到即将要拨付的兵饷上。
户部不仅负责着两京十三省的征税工作,而且还得支付着各项开支。由于朝廷是以实物征税,偏偏朝廷发放军饷是划拨银两,故而户部还需要将粮食进行变现。
得益于京城地区的购买力,倒是不会过于担心粮食的变现问题。不过每当看着诸多的损耗,加上百姓运送税粮时的诸多艰难,他还是希望能在发达地区推行“征粮改银”的举措。
当然,他亦是清楚现在的朝堂还轮不到他作主,而作为东南第一大地主的徐阶更多还是维护着地主阶层的利益。
言归正传,大明的兵饷其实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由于军政体系的僵化,特别是官军世袭制的泛滥,令到军饷不再是以能力和军功分配,反倒是讲究着出身和背景。
林晧然现在掌握着户部,在了解着军饷的具体流向之时,心里清楚这种不公只能令到大军的战力下降。如果再任由着军队腐化,大明军队别说是保家卫国,将来平息内乱都不能。
现在他既然已经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自然还得要考虑得多一些,却不仅是要打造一个健康的财政,而且还要建设保家卫国能力的军政体系。
正是思索着该如何解决军政的弊病,门外出现了一个肥胖的身影。
林晧然听到动静,不由得抬头望过去,进来的正是杨富田。
杨富田显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对着林晧然沉重地说道:“师兄,出事了!”
林福一直守在门口处,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不仅没有凑过来,而且到二门处守着,不让人进来这里打扰或偷听。
“杨兄,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林晧然的左眼皮一直跳动,隐隐感到凶兆得到了应验,当即郑重地询问道。
杨富田将一张纸条递给林晧然,脸色凝重地说道:“刚刚南京方面传来的一则消息,振武营因朝廷欠拖银两,再度发起了兵变!”
“振武营兵变?朝廷不是已经同意将振武营解散了吗?”林晧然听到这个事情,却是不由得疑惑地道。
自从上次他以户部的名义提出解散振武营的构想后,虽然朝廷以倭事未决为由而拖延着,只是振武营在南京着实骄横。
由于林晧然开了头,令到南京方面的言官屡次请求解散振武营,朝廷终究是顶不住这份压力,从而决定着令南京兵部解散振武营。
杨富田无奈地叹了一声,显得苦涩地解释道:“南京兵部一直拖延操办此事,而我们户部上个月确实着令南京户部停止向振武营拨发军饷,改将相关的军饷拨放到各个卫所之中,故而振武营确实没能拿到兵饷!”
“如此说来,振武营此次兵变的责任还得我们户部承担,归咎于我们户部不肯发放兵饷!”林晧然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得冷漠地说道。
杨富田之所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只是有着这一层的担忧,亦是苦涩地点了点头地道:“师兄,现在我们怎么办?”
“事情竟然已经发生,我们纵使想要平息兵变,现在恐怕亦是鞭长莫及了!”林晧然扭头望向南方,显得无奈地回应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今天的左眼皮跳动的原因,并不是柳如月遇刺,而是南京城被人操纵起来的振武营兵变。
很显然,南京的事情才是徐阶的手笔,是他置自己于死地的阴招。
事实上,徐阶亦是不会一直安静下去,毕竟自己难熬上十年,徐阶则终究会老去。如果皇上能够一直活下来还好,只是皇上病了大半年仍然不见好转,那边只会更加的心急。
唯一让他想不到的是,徐阶这个自诩贤相的老好人,竟然会不惜推动兵祸来扳倒自己。
南京,同样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南京城可谓是天下第一城,跟着只能修成“凸字型”的北京城不同,南京城的外城是将内城直接是围住,形成一个极不标准的回字型。
南京城不复昔日的喧闹,内城的城门已经关闭,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很多店铺门户紧闭,诸多的士子和商贾都是谈论着振武营的事情。
虽然振武营被挡在外城,但很多人都感到嘉靖三十九年的一幕再度重演。实质上,这个为抗倭而设立的南京兵营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
嘉靖三十四年,南京尚书张鏊选诸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矫捷者共三千人组成,以南京唯一的国公徐鹏举为将。
只是徐鹏举无愧于草包国公之名,虽为南京守备,但并没有管治军队的能力,平日还是一副二世祖的作派。
振武营兵变后,这帮向朝廷讹得十万两军饷和免死券后,不仅没有为抗倭出一分力,而且在南京越发地骄横起来。
这一次朝廷要解散振武营,无疑是触碰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且不说南京身处于繁华之地,而他们很多在这里已经有了晋升,但回到原籍后,生活质量和地位已然是有所下降。
正是如此,他们决定不听从南京兵部解散振武营的决定,借着兵饷被停发的理由,已然是酝酿新一场兵变。
“打开城门,我们要兵饷!”
“钱太监在我们手里,快打开城门!”
“朝廷得给我们振武营一个说法,不然休怪我们杀掉钱太监祭旗了!”
……
振武营此次没有能够入得内城,但却是有持无恐般,在南门处耀武扬威起来。
上次的兵变杀了户部右侍郎黄懋官,令到户部尚书何坤、南京兵部尚书张鏊和南京总镇太监何缓等大佬下台,此次怕是他们倒得让步。
第1795章 南京惴惴
南城的兵卒叫嚣声不断,内城已经是人心惶惶。
南京是大明的陪都,同样设置着六部及各个中央衙门,而军事地位最高自然当属兵部衙门,现任兵部尚书是李遂。
李遂是嘉靖五年的进士,跟着鄢懋卿是江西丰城的老乡,只是随着严党倒台。别说是将来取代杨博的位置,这处于边沿的南京兵部尚书早已经是岌岌可危。
偏偏地,振武营将南京镇守太监钱冲抓了起来,更是堵在内城的南门外,如何安抚住这一支蠢蠢欲动的准叛军成目前最为紧迫解决的问题。
兵部衙门,议事堂。
李遂忧心忡忡地坐在堂中,左边坐着南京户部尚书葛守礼、南京刑部尚书朱衡和大理寺卿徐陟,右边坐着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和原振武营提督临淮侯李庭竹。
堂下则是站有一众兵部官员和众将士,面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他们的脸上同样显得愁容莫展。
随着南京兵部左侍郎张烨走了出来,当即便是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坐在朝中喝茶的大佬亦是纷纷落下了茶盏。
“正堂大人,下官刚刚跟他们进行交涉,他们索要免死券、双倍发放拖欠的兵饷,以及……犒赏三十万两!”张烨刚刚在南城头跟振武营交涉归来,显得忧心忡忡地拱手道。
三十万两?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堂下的官员和将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京户部尚书葛守礼听到三十万两这个数额,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却是默不作声地用茶盖轻泼着茶水。
由于刚刚征得秋粮不久,南京户部自然能够很轻松地筹得三十万两。只是这比五年前多要二十万两不说,振武营不过区区三千名将士,这是平均每人分得一百两啊!
“南京是大明的留都,这里关乎上百万百姓的安危,加之总镇大人已经落在他们的手上,南京断然不可生乱也!”南京兵部尚书李遂素来是一个性子软弱的官员,却是当即定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基调,却是扭头望向葛守礼迟疑地道:“免死券和双倍兵饷都没有问题,但这三十万两犒银……!”
“他们要三十万两犒银,但咱们还是可以谈的!”葛守礼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智珠在握地道。
坐在旁边喝茶的朱衡的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选择默默地喝茶。
李遂转念一想,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这个价格定然还是有商量的余地,便是扭头望向了坐在对面魏国公徐鹏举。
徐鹏举知道李遂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即便是懒洋洋地表态道:“本国公在军中并无威望,且总不能在城头跟他们讨价还价吧?依本国公看来,咱们应当派遣一位有勇有谋之士出城跟他们谈判,敲定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葛守礼跟着徐鹏举平日的关系不错,亦是进行附和地道:“此事确实不宜在城头跟着他们讨价还价,还是如魏国公所言在理,咱们选派一名使者出城跟他们交涉最为稳妥!”
李遂听着这两位大佬都是这个主意,亦是轻轻地点头,旋即扫过堂中的几个人。
朱元璋在创立大明之时,则是设立了户籍制度,更是给予武勋的后代极高的军事地位,但这无疑是失败的举措。
龙生龙,凤生凤,这实质是并不存在的。他的孙子朱允玟便是重用了李文忠的儿子曹国公李景隆给坑掉了皇位,李景隆不仅领军给朱棣平白送了人头,而且还主动打开城门令到南京城沦陷。
不过李景隆终究还是遭到了报应,很快被削爵圈禁。亦是到了本朝,嘉靖出于大礼仪的需要,这才将李景隆的后人李庭竹重新授予临淮侯。
李庭竹是振武营的提督,若是要一个人出去跟叛军交涉,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面对着李遂的目光,却如同缩头乌龟般耷拉着脑袋。
李遂见状,亦是念在同为李家人的份上,并不打算为难李庭竹,转而又是扫向了堂下的一众兵部官员和将领。
这些官员和将领似乎是想到那位明明被乱军斩杀却被扣上“跨墙摔死”的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显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只是他们这么一退,反倒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官员当即宛如鹤立鸡群般,毅然正是南京兵部职方司宁江。
宁江跟着林晧然的年纪相差并不大,一张白净的脸上蓄起了胡子,已然正是从年轻人迈向是青年人,而他的眼睛显得更加的锐利和无畏。
虽然他被徐党排挤到南京,但他的意志并没有因此而消沉,反倒是让他的心志更加的坚定。
宁江一直站在堂下听着这些大佬的商议,脸色一直是微微地敛着,面对着从堂下望来的目光,却是一副坦然以对。
“呵呵……宁郎中站得这么靠前,可是想要接下这个差事啊?”徐陟今日亦是过来堂中商议,这时则是进行打趣地道。
北京城有党争,这南京城同样不见得平静。得益于首辅弟弟的身份,徐陟虽然仅是小小的南京大理寺卿,但整个南京城没有人敢招惹。
那些退后的官员和将领听着徐陟打趣的声音,则是怜悯地望向站在前面的宁江。不说这个差事有性命之忧,哪怕顺利地谈了下来,实则亦要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
虽然谈判能够让南京城免于一场兵祸,但这免死券、双倍军饷和三十万的犒银,已然会对谈判人的仕途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像五年前的事情结束后,相关的官员则是落下了污点,镇守太监何绶和兵部尚书何鳌两位大佬直接被免了官职,只有背靠严党的李遂得到了提拔。
“下官愿意出城跟乱军交涉,以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宁江面对着徐陟戏谑的目光,却是视死如归地回应道。
徐陟的嘴巴微微张开,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宁江,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宁江竟然有如此的胆魄。
朱衡先前在吏部干得是考察官员的活,此时看到宁江如此表态,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显得满意地望向这个兵部郎中。
李遂生怕宁江反悔一般,当即便是拍板地朗声道:“好,那出城跟振武营商谈之事,便就有劳宁郎中了!”
宁江跟林晧然的亲密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到了南京城,他亦是不敢轻视这个背景惊人的下属。只是宁江现在愿意跳向火坑,他自然是不会进行阻拦了。
最为重要的是,有着林晧然这位亲近之人共同担当责任,那么他肩上的压力无疑会减轻很多。
第1796章 宁使者
秋日高悬于空,柔和的阳光洒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屋顶和街道上,一股秋风带着几片枯叶轻拂而过,这座寂静的古城透着几分萧索。
南京内城南门外的一个空地中,这里已经临时驻扎了一座军营,军营里面传来操练的声音,这里正是振武营的新驻地。
在营地西边有一个高台,中央立了一根圆木柱子,一个身穿锦衣的太监正被绑在架子上,正是身份高贵的南京镇守太监钱冲。
好在当下是秋季,这秋日的阳光不算过于折磨人,只是由于长时间缺水,致使钱冲整个人显得奄奄一息般。
他舔着龟裂的嘴唇,实在是想不通。南京城这么多有份量的大人物,特别当朝首辅的亲弟弟徐陟时常跑到秦淮河寻花问柳,为何偏偏跟他这个阉人过不去?
似乎是为了他寻得心理上的平衡般,一个身穿轻甲的将领已然抓了几个女子回到营地中,那几个女子亦是挣扎并呼喊救命。
“哎,真是造孽啊!”
钱冲想着前任南京镇守太监何缓昔日对振武营的种种妥协,再看着振武营今日的恶行,亦是一阵黯然神伤。
如果当初那伙人裤裆下长蛋和长毛,腰杆能够硬一些,又何以令到振武营今日如此的横行无忌呢?
吱……
南城门缓缓地打开,秋日的阳光顺着打开的城门照进里面,站在门前的毅然是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他的面容显得坚定而刚毅。
“宁大人,还请保重!”
守城门的将领看着宁江敢于孤身前往振武营,心里对这位官员很是敬佩,亦是站在身后恭敬地施予一礼道。
军营的兵卒一直留意着城门的动静,在城门打开之时,他们便已经是注意到走出来的宁江。当即有人跑到里面的军账通禀,亦是有人主动上前。
“让开,本官是受城中诸位大人的委托,前来跟你们商谈!”宁江看着上前想要阻拦的兵卒,却是沉着声音淡淡地说道。
由于宁江是南京兵部的职方郎中,振武营的兵卒都认识这位官员,听着他竟然是此次商谈的使者,则是恭敬地在前面为宁江引路。
喝!喝!喝!
顶着头上的秋日,军营的武场有几百名士兵正在挥汗如雨地操练,每每总是带起地上的白沙。只是当看到身穿五品官服的宁江出现的时候,却不由得纷纷停了下来。
“抓住她!抓住她!”
在一个军账中,一个衣服被扯破的女子从军账里面梨花带雨地跑了出来,后面跟出来的赤着上半身的男子对营门的兵卒大声地命令道。
这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子已然是一位有身份的将领,营门处的兵卒当即便做出了反应,显得严阵以待的模样,并戏谑地望向这个试图逃跑的女子。
女子相约十六、七岁的模样,有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亦是意识到营门处已经被堵,却是看到走进来的宁江,转而朝着宁江跑过来并哀求地道:“大人,请救救民女!”
只是她没能来到宁江的身旁,却是被尾随着宁江的兵卒给逮住了。
宁江虽然知道振武营历来骄横,但却没有想到已然狂妄到这般地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对着走过来的那位将领沉声地道:“朱贵,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恶行,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这个赤着上半身的人正是振武营的千户,亦是此次兵变的头目之一。
“既然宁大人想要英雄救美,那么本将军便卖宁大人一个面子!”朱贵深知这个举动不是很妥当,且过些日子再抓回来便是,当即挥手让手下的兵卒将人给放了。
女子的面容姣好,可谓是姿色上乘,却是对着宁江又哀求地道:“大人,我还有几个姐妹被他抓到账中,还请大人亦救救她们!”
她们原本在秦淮河边上洗衣,结果遇上了朱贵这帮恶人强虏民女,虽然有几个同伴逃脱,但她为救人则是跟另几名姐妹被抓到了这里。
朱贵迎着宁江的目光,则是微笑着说道:“宁大人,我们方才跟张侍郎说得很清楚,只要宁大人同意我们三个条件的话,那么末将即刻便放人!”
宁江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们所开出的条件,而且他知道这些人还藏着不可解散振武营这个隐性条件,却是默不作声地走向了那座高台。
几位千户亦是围了过来,看着宁江这般做派,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宁江已然是他们手里随意拿捏的蚂蚁,倒亦是不急于动手。
女子虽然知道她此刻能够离开这里,只是想着那几个姐妹的安危,同时感受到这个官员给她的那份安全感,却是一咬牙,竟然是跟上了宁江。
宁江来到高台上,平静地打量着被绑在架子上的镇守太监钱冲。
钱冲看到出现的宁江,眼睛如同看到了生还的希望般,则是张着龟裂的嘴唇,显得虚弱地说了一句:“救我!”
“钱公公,还请再忍一忍!”宁江确定这位宦官没有死,便是淡淡地安慰一句地道。
“大家都过来,瞧一瞧宁大人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朱贵对着那边正在操练的几百名兵卒,大声地吆喝着道。
众兵卒心里亦是没有底,一直都等着内城的回复。
看着朱贵招呼他们过来,当即便是聚到高台前,亦是想知道宁江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答复,有没有同意他们的三个要求。
其实他们心里亦是清楚,南京内城的那帮大人物应该不会同意三十万两犒军银的请求,这个数额恐怕是要打个大折扣。
“你不离开吗?”宁江发现那名漂亮的女子跟了上来,则是平静地询问道。
这名女子有着江南女子的优美,但眼睛隐隐带着一份倔强,或许正是她能够从军账中逃出的原因,却是迎着宁江的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想救下我的姐妹!”
“你还是离开吧!”宁江发现这个女子的性子跟他似乎有几分相像,却是进行劝告道。
“大人若是不帮我救下我的姐妹,我就不会离开!”女子已然是打算缠上宁江,却是又补充地道:“大人,我叫陈良玉!”
宁江记下了这个名字,却是转身面对着台下的将士,沐浴着这秋日的阳光,而迎面吹来的秋风揪起了他额前的留海。
他的眼睛徐徐地扫过等候着答复的将士,却是语出惊人地说道:“本官今日是奉城中诸位大人之命前来,今日只想问诸位一句:汝等可知抗旨和造反是什么罪?”
此言一出,令到台下的诸位将士呆若木鸡般地着台上的宁江。
第1797章 协商?
这跟他们所期待的答案已然是大大的不相符,他们希望宁江来这里跟他们讨价还价,而不是前来对他们兴师问罪。
一时间,众将士的希望落空,一种失落的情绪迅速地传播开来。
朱贵却是突然仰天长笑,在吸引到在场将士的注意后,则是对着众将士朗声地说道:“你们愣着做甚,宁大人这是跟咱们开玩笑,这都听不出来吗?”
众将士亦是恍然大悟,这朝廷的狗官全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哪有人到了狼窝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一想到南京城官员贪生怕死的德行,亦是相视并哈哈大笑起来。
陈良玉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则是望向如同青松般立于台上的宁江。
朱贵轻易地化解了刚刚的不愉快,抬头望向台上的宁江直接说道:“宁大人,你不用故意吓唬我们,我们这些当兵的可不像你们当官的那点胆子!”顿了顿,又是轻蔑地说道:“咱们亦不要拐弯抹角了,城里面的大人开出什么条件,咱们现在直接谈吧!”
宁江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板起脸来训斥道:“朝廷早已经下达解散振武营的文书,汝等至今仍不返回原籍军营,此乃抗命也!”
此言一出,令到台下的将士脸上的笑容再度僵住了,他们确定这位兵部郎中刚刚并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真是到这里对他们兴师问罪的。
只是面对着这个问题,众将士的反应不一。
有人干脆是耍赖地道:“解散?我怎么不知道?”,有人则是老实地回应道:“我们不同意解散振武营!”,亦有人装糊涂地道:“倒是听到风传,但不是没有在军营正式宣布吗?”
这个事情确实是一笔糊涂账,朝廷解散振武营的文书已经到了南京兵部,南京兵部按说是要派人前来宣告这个决定。
偏偏地,振武营的提督临淮侯李庭竹突然称病在家,而南京兵部仅是下达了一个文书决定,并没有当众宣布振武营的决定。
亦是如此,虽然朝廷已经决定解散振武营,但因没有在军营当众宣告振武营解散的决定,众将士已然可以推脱并不知这个决定。
宁江已然是有备而来,则是继续厉声训斥道:“事情虽然不归我处理,但本官亦是知晓南京兵部连下三道文书到振武营,汝等却是迟迟不肯散去。今北京兵部早已经没了振武营的编制,汝等逾一月未到原籍报到,现在已为逃军,今再集众于此,此乃反贼也!”
这……
众将士却是没想到宁江竟然是变本加厉,已经是给他们扣上一个“造反”的帽子,一时间亦是惴惴不安。
陈良玉则是瞪起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向宁江,微微地张开了嘴巴,终于知道宁江刚刚为何劝她离开这里了。
“放屁!振武营何时解散,我这个千户为何不知?”朱贵率先做出反应,又是义正严辞地洗白地道:“我等现如今集结于南门,这是要向户部讨要一个公道,为何又要拖欠我们的兵饷?我们的弟兄都是靠着兵饷过日子,既然户部不给我们活路,那么就休要我们闹腾!”
“振武营并没有被解散!”
“户部为何要拖欠我们的兵饷!”
“既然户部不给我们活路,那就休怪我们闹腾!”
……
这话一出,似乎是给在场的将士注入了底气般,众将士亦是群情激扬地响应起来。
却不是他们要造反,而是户部的狗官拖欠他们赖以生存的兵饷,所以他们才“迫不得已”地绑了南京镇守太监钱冲,并向兵部及诸位大人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此刻,有句话无疑很适合地形容当下的形势: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宁江选择一个人来到这座军营,已然是决定给这军营的三千将士泼冷水,面对着众将士的自我辩解,却是侃侃而谈地道:“你们心里其实很清楚,朝廷从来没有不给你们活路,而是你们想要再度勒索于朝廷,更是希望借机收回朝廷解散振武营的决定!你们当年或是气血方刚,或是受人蛊惑,所以选择了兵变,甚至愤而将提议少折色一成的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杀之。只是当年你们确实很走运,当时的南京守镇太监何绶和魏国公徐鹏举不仅同意你们恢复兵饷折色的决定,而且还给你们免死券,更是给你们十万两犒军银!”
在说到最后的“十万两犒军银”的时候,他的心里亦是微微地感受到一阵刺痛,至今都不明白当初为何有此等荒谬之举。
众将士仿佛是被戳穿心里所想那般,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眼神中涌起着一丝慌张。
他们此次之所以选择兵变,确实是想要勒索于朝廷。不说此次能够从中勒索到一大笔银子,相对于重返各地的兵营,这南京城的日子实在是舒服得太多了。
在大明当兵亦是要分地区,虽然南直隶地区的兵营远强于边隅之地,但论到天下最舒服的地方,自然是当属这个南京城。
如果有机会留在这南京当兵,他们万万是不愿意重返地方的兵营,两者的待遇可谓是相差甚远。
“宁大人,你竟然想要翻旧事,那你可知当年的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是怎么死的吗?”朱贵死死地望着宁江,显是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陈良玉是地道的南京人士,自然知道黄懋官是怎么死的,当即明白朱贵的话中之意,不由得担忧地望向这位颇有风骨的大明官员。
只是她的心里此刻很是矛盾,既是希望宁江能够继续强硬下去,又是希望宁江如同那么圆滑的官员般摇尾偷生。
一阵秋风迎面吹来,宁江坦然地面对着这份冷凛,显得无所畏惧地回应道:“我知道!黄侍郎是被你们杀了,且裸尸于市。然而内城的大人说他是跨墙摔死,事后言官亦说归咎黄懋官提议少折色一成方致汝等兵变,死得何其……冤哉!”
“宁大人,既然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莫非你觉得你比黄懋官还要重要吗?”朱贵显得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
第1798章 拨乱反正的决心
众将士亦是纷纷望向了宁江,试图从他身上看到官员的贪生怕死。
宁江却是缓缓地摇头,迎着众将士期待的目光坚定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们当年的兵变,时逢倭寇猖獗,而南京镇守太监何绶和魏国公贪生,既得天时,又有人和。然而时至今日,你们抗旨在先,造反在后,我不信你们杀了我这位兵部郎中,还会有人敢说本官是……跨墙摔死!”
他跟黄懋官可谓是毫无瓜葛,之所以今日说出这番话,却是有着他明确的态度。
黄懋官被南京镇守太监何绶说成是跨墙摔死,这种颠倒是非的行径是不对的。现如今,他不惜以身犯险,甚至是重蹈黄懋官的命运,为的是能够朝廷能够拨乱反正。
杀官的将士要伏诛,而不能一昧地妥协,不仅给予了免死券,而且还用十万两白银来犒劳这些作乱的将士。
秋风在操练场的半空处打了一个涡,将几片枯叶卷了起来,同时一股秋风拂过台的众将士,似乎在他们的耳边轻语道:“你们错了”。
众将士听着这位兵部郎中的激昂陈词,心里亦是没有了底。
他们选择堵在这南城门外,却并不是真的想要造反,更多还是希望逼迫城中贪生怕死的大人妥协,满足着他们所提出的条件。
只是现在的情况跟他们所预想的似乎不一样,城内的大人并不打算进行妥协,亦不会像当年那般跟他们接受他们的条件。
正是这时,一个兵卒匆匆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绑着箭上的信封。
朱贵见状,脸上当即一喜,急忙上前接过兵卒送来的信封。当看到信封里面的内容后,他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其他几位识字的将领在看过书信后,脸上同样是会心一笑。
咦?
宁江注意到这个异动,特别是看到朱贵表情的变化,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朱贵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把刀,上前双腿突然发力,一下子便跳上了这个高台,显得戏谑地朝着宁江走了过去。
众将士隐隐觉察到事情有了变故,不由得好奇地望向了台上。
朱贵将大刀直接放到了宁江肩膀上,宁江面对着这个死亡威胁,虽然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其实在出城之前,他便已经抱着死亡的决心。
既然他无法改变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和魏国公徐鹏举等人的贪生怕死,那么便不惜牺牲自己,让到这个朝廷能够“拨乱反正”。
如果仍然是严嵩和徐阶之流掌控朝廷,他其实不会有如此大的决心,但他相信他的老师吴山和师兄林晧然定然不会让他落得“跨墙而死”的冤屈,更不会上演朝廷向乱兵妥协的荒唐闹剧。
“宁大人,好一张利嘴,我差点被你骗了!”朱贵戏谑地说了一句,然后又是扭头对着台下的众将士道:“诸位,他此次奉命出城,并非是要对咱们兴师问罪,而是要跟我们协商条件的!”
众将士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刚刚的担忧亦是随之烟消云散。
只要这不是内城那帮大人的态度,那么他们便有机会取得想要的结果,不仅能够成功地留在南京城,而且还能从那些贪生怕死的大人身上再讹得一大笔银两。
“朱千户,不知是哪位大人在背后操纵此次兵变,竟然让你这个狗腿子不惜带领三千兄弟一起陪葬!”宁江面对着洋洋得意的朱贵,却是反过来嗤笑地询问道。
他终究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且跟林晧然这么久,还是喜欢用脑子来解决问题。从朱贵刚刚口口声声的向户部讨要公道,再到这个内城传过来的书信,此次的振武营兵变定然是有大人物操纵。
朱贵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了,更是有一种被人扒光的羞愤,紧握着钢刀抵着宁江的喉咙恶恨恨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现在便杀了你!”
咦?
台下的众将士听着这番话,亦是纷纷惊异地望向了激动的朱贵。
“士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宁江显得毫不畏惧地回应,又是望向台下的将士道:“你们或许还在想,城内的大人会跟你们妥协,甚至会给你们免死券!只是刚刚我已经说过,此次跟五年前的情况不同,而且……城内的大人其实作不了主!”
“你放狗屁!城内的南京兵部尚书和魏国公,为何做不得主?”朱贵往地上吐了口沫,显得恶恨恨地说道。
众将士已然是被宁江的话所吸引,亦是纷纷疑惑地望向了宁江,不明白宁江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
宁江如同一个智者般,显得无畏无惧地说道:“我的老师是当朝次辅吴山,我的师兄是当朝户部尚书林晧然,更有着诸多一心改变大明弊政的志同道合的同僚。今天我既然已经在这里表明了态度,不说南京兵部尚书和魏国公还敢不敢跟你们做出荒唐的协商,这个协商方案亦是不会得到朝廷的认可!”顿了顿,他又是扫视台下的将士道:“我再强调一遍,此次跟五年前不同,你们是逾期不归的逃军,是在此聚众造反的叛军!当下你们只有一条路,按着朝廷的命令迅速返回原籍,本官可以向朝廷求情不追究尔等的罪责!”
这……
众将士的心顿时慌了,他们之所以选择兵变,正是希望得到五年前的待遇。只是宁江帮着他们详细地剖析,此次跟五年前那一次不同了,甚至他们很可能真的沦为反贼。
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和收益,如果真如宁江所分析的这般,返回原籍无疑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朱贵愤怒地上前,一把狠狠地揪着宁江的衣襟威胁着道:“宁大人,好一张利嘴,那末将是不是要多谢宁大人网开一面了?”
“你不行!你强抢民女,此等行径乃知法犯法,当以军法处置!”宁江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却是坚定着态度地回应道。
他的理念便是“法不容情”,更没有讨价还价之法。对于这个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朱贵,在他的心里没有半点的商量可言,已然是要接受律法的制裁。
陈良玉抬头望向了宁江,明亮的大眼睛中有着一丝情愫在涌动。
朱贵当真是怒了,望着宁江凶相毕露地道:“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行,地狱无路你闯进来!我现在便了结于你,待到城内的大人跟我签了协议,看这个朝堂谁会为你鸣不平!”
“朱贵,切勿要冲动,此事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吧!”台下的一名将领生怕朱贵真将人斩了,当即急忙劝阻地道。
“你就是个软蛋,当年若不是老子硬气杀了黄懋官,他们能赔我们十万两吗?”朱贵此时已经红了眼,当即破口大骂地道。
众兵卒虽然有心想要到此而止,但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想着能够继续在这南京城作威作福,却是不由得又是微微地意动了。
“任你一张利嘴,亦是敌不过老子这把刀,今日老子便如斩黄懋官那般斩了你!”朱贵心知宁江已经动摇了军心,此刻必须要杀人祭旗才能重聚军心,当即便是举起大刀地道。
啊……
朱贵正是得意的时候,手臂却是一阵生疼。
陈良玉如同一头小老虎般,看着朱贵想要举刀斩向宁江,却是从后面狠狠地咬在了朱贵持刀的手臂上。
只是她的力气终究是有限,却是被朱贵一把推到地上,朱贵还是贪婪着这个少女的美色,却是打算待会再欺凌这个少女,便抡起大刀朝着宁江的脖子砍下去。
哎……
台下的不少将士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若非内城的大佬贪生怕死,若非有五年前的成功的先例,他们恐怕亦是早已经乖乖地返回原籍,而不会选择兵变逼迫朝廷妥协。
不过宁江方才的一通分析,令到他们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不安,想到这个朝堂确实是跟五年前有所不同了。
不要……
跌坐在地上的陈良玉感受到了宁江身上的那份正义,却是哭着大喊一声道。
正是这时,营门处传来了马蹄声,同时一个清脆的枪声响起。一颗铅弹射向了高台,不偏不移地打在朱贵那只持刀的手臂上,顿时是鲜血飞溅而起。
第1799章 红袍和钦差
神机营?
众将士的脸色不由得一阵惊慌,特别是听到那一声清脆的铳声,第一个反应便是同样驻扎在南京外城的神机营。
南京是大明的留都,地位虽然不及北京城,但亦是排在第二位。特别明成祖朱棣北迁之时,这里的兵营并没有随着北迁,绝大多数的兵营保留了下来。
各个兵营的人数虽然已经没有顶峰时期的二十七万,但在编士兵的人数亦有近十万,其中设有:大教场营、小教场营、神机营、巡逻游击营等。
营门处的几名兵卒仓促而逃,几十匹快马强闯进来。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精致的长铳,身穿着统一制式的红袍,腰间挂着短刀,面上带着一张精制的铜面具。
这……
众将士看着这一支突然出现的红袍骑兵,当即意识到这并非南京的神机营,而他们很快看到三位另一副装束的女子。
为首的已然是一个身穿着高贵麒麟服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皮肤白皙非常,生得一张漂亮的鹅蛋脸,那双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她的腰杆挺直,勒着马绳朝着这里望了过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无畏,身上有着大明女子少有的英姿飒爽。
宁江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朱贵手臂上的伤情。
他本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只是眼看着朱贵手上的大刀挥下来之时,营门那边却是传来了马蹄声和统声。
宁江跟随着大家朝着营门口那边望过去,当看到骑着红枣大马出现的少女时,却是脱口而出地道:“虎……虎妞?”
带着红袍骑兵闯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洋巡按兼女官广西总兵林平常。此次她从长林村赴京交差,途经这座南京城之时,亦是果断地选择出手。
朱贵的手臂挨了一枪,手上的大刀亦是应声而倒,左手捂着鲜血泗泗而流的手臂,大声地下达命令道:“拿下她们!”
众将士看着这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亦是想要进行围堵,想在第一时间做出拿下这帮人。
林平常紧紧地勒住马绳,显得正义凛然地朗声道:“我乃奉旨分行天下的钦差,现职南洋巡按兼女官广西总兵林平常,我已经以我的名义召集各营将士前来平乱!本钦差郑重声明:凡是仍旧执迷不悟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什么?钦差?各营官兵前来平叛?
台下的将士正想要做行动的时候,却是听到这位钦差已经召令各营将士前来,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慌张。
他们振武营是为抗倭而创建的一个新兵营,且人数是最少的三千编制,却是不能跟其他兵营相比。虽然各个兵营不少老弱病残,但各个兵营联合杀来,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最为重要的是,若是真被这位钦差大人定性为“谋逆”,那么不仅是他们的性命不保,连同他们的家人都要遭殃。
朱贵心知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当即便是大声地怂恿道:“别被她给唬住了!咱们现在杀了她,内城里那些贪生怕死的大人必然跟我们妥协,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活路!”
宁江看到林平常可能有危险,心脏当即悬了起来。不说虎妞是为救他而犯险,若是虎妞有什么三长两短,却让他如何向林晧然交代。
“朱贵,她可是钦差!”
台下的几名将领跟朱贵有着很深的情谊,但却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其中一个人直接点破事情的严重性地回应道。
事情确实如此!当年他们杀死户部右侍郎黄懋官的性命是杀死朝廷命官,而若杀了林平常那么是谋害钦差,届时魏国公和李遂再如何贪生怕死,亦是不能就林平常是跨墙摔死的。
沈妍仍旧是女扮男装的公子作派,这时则是大声地说道:“我家钦差大人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即刻放下武器投降,我家钦差大人可以网开一面,否则便以谋逆论处,诛连九族!”
人难免都有一个心理落差,正是他们在南京城的日子太过舒服了,所以不愿意重返原籍军营。只是面对一个砍头、诛连的罪名和无罪赦免,很多人则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后者。
沈妍选择在这个时候喊出这个话,抛出这一个选项,无疑是恰时而有效的。
“我投降!”
“我投降!”
“我没有谋反,我投降!”
……
振武营的诸多将士纷纷丢掉手上的武器并跪在地上,虽然他们确实很渴望留在南京城,但这一刻只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够活下去。
声音显得此起彼伏,仅仅是这一个喊话,已然有过半的将士丢掉了手上的武器。
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的效果,一方面是钦差林平常所带来的威胁,一方面是宁江先前对时政的剖析,最主要还是他们太多数将士并没有反意。
如果五年前的兵变带着几分的意气用事,这一次则是出于贪婪。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想到谋反,只是想逼迫城中的贪生怕死的大人物妥协,如同五年前那般给予他们莫大的好处。
只是看到事情已经不可为,更是知道凭着他们区区三千人马造反简直是自夺死忠,自然是选择丢掉武器投降了。
朱贵看着事态的发展朝着不可控的方面,当即急忙纠正地道:“咱们不杀她,先将她擒住,用她做筹码跟咱们内城的大人谈判!”
此言一出,令到一些比较贪婪的将士有所意动。毕竟这帮红袍骑兵仅有几十号人,如果将钦差大人擒住,确实能够逼迫内城那些贪生怕死的大人妥协。
“谋杀叛贼!”
却是这时,兵营的东西两边传来了呼天喊地的声音,令到一些刚刚生起勇气的将士急忙是丢下了武器。
这场其实是勇气和胆魄的对峙,当林平常这边没有做出让步的时候,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造反和投降。
只是南京城各个营地的兵力朝这里而来,不说他们绝大多数的人已经选择投降,哪怕他们三千人同心亦是无济于事。
这个足足三千人的校武场,却是几乎全部将士跪倒在地上,最终仅剩下台上的朱贵和几十号亲兵在手持武器站立那里。
朱贵看着台下黑乎乎一大片投降的同僚,心里既气又怒,显得脸目狰狞地下达命令道:“上,杀了她们!”
到了此时此刻,只有擒下这位钦差,他才有机会裹挟着振武营的将士跟随他继续兵变,迫使城内的大人跟他们达成协议。
木英亦是一身红袍装束,原本就已经打算有所行动,面对着主动扑过来的几十号兵丁,却是大手一挥地道:“准备!”
训练有素的红袍兵举起了一支精致的遂发枪,对着前来的士兵并没有急于扣动板机,而是冷静地进行瞄准。
遂发枪远非大明那边笨重的鸟铳所比,它不仅轻便易于携带,而且在射程和精准度上得到了大大的改良。
“冲啊!”
几十名亲兵朝着这里直奔而来,手上有刀、有枪,有戟等,个个都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般,已然是想要将这边的人屠杀殆尽。
“射击!”
木英看着给予足够的时候,且已经处在最佳的射程,当即又是大手一挥地道。
砰!砰!砰!
几十名红袍兵有序地扣动了板机,那边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如同是送到枪口的猎物般,纷纷是中弹流血倒地。
后面的振武营士兵意识到危险停了下来,亦是意识到这种鸟铳跟他们军营那些笨重的鸟铳已经不同,这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砰!砰!砰!
在射击完成之后,一个红骑兵将遂发枪交给后面的同伴,同伴则是将另一支遂发枪交向了她,而她又是举枪进行射击。
这一套操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二人配合得很是默契,令到射击的间隔大大地缩短,甚至是没有间隔的射击。
蹲在地上的诸多振武营的将士看着这一幕,则是暗暗地瞠目结舌,很是好奇大明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战斗力的神秘军队。
“不要,我投……”
站在最后的一个振武营士兵看着同伴纷纷倒地,只想要改变主意投降,但他已然是错过了刚刚的机会,一枚铅弹从他的眉头穿过。
最后伫立的士兵刚刚将手举起来,却是重重地摔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股秋风轻轻地吹拂而过,地上已经躺着几十具还残余着温度的尸体,鲜血弥漫在这座军营。
这……
振武营的将士看着这一幕,脸色显得一阵苍白。仿佛就是眨眼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士兵,现如今成了一堆死尸。
最为恐怖的是,他们这几十号人都不能靠近就已经中弹身亡,这一支神秘的红袍军简直是死神使者,轻松地割掉了他们这些平凡人的生命。
怎么会这样!
朱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兵被射杀,心知大势已去,正想要转身而逃,腿部又是中了一枪,身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你既然带头造反,那么便等着朝廷按律惩处吧!”林平常知道这是造反的头目,当即对着摔倒在地上的朱贵一本正经地道。
朱贵却是进行辩解道:“我等并没有造反!朝廷扣发我们军饷,我们只不过是索要军饷,顶多是不该索要三十万犒银!”
“你到现在还想着银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沈妍面对着朱贵的辩解,却是鄙夷地训斥道:“此次朝廷若真给你们三十万两犒银,他日你们亦能被倭人六十万两买了去,放纵尔等如此勒索于朝廷,别说指望你们保家卫国,只会毁了我大明的基业!”
台下的众将士听到这一番话,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他们出身军旅,原本亦是有一颗保家卫国的心。或许五年前他们就已经做错了,在得到十万两犒银后,却是在勒索的路上越走越远。
当年,他们仅是要想讨一个说法,希望折色能够恢复旧例,为的仅仅是几钱的银子。
结果魏国公徐鹏举和南京镇守太监的贪生怕死,竟然同意给予他们十万两的犒银,令到他们看到一种不曾想过的谋财手段。
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似乎渐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保家卫国的职责,想得最多的却是自己的利益。
此次朝廷解散振武营的决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很轻易就受到朱贵的蛊惑,做出此番等同于谋反的举动。
沈妍看着这些将士还知道廉耻,则是对着木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让振武营的将士找来绳子相互捆绑起来。
林平常径直来向高台上,鼻子轻哼一声,得意地瞧了宁江一眼。
“多谢……平常的救命之恩!”宁江亦是捡回一条命般,对着林平常表达感谢地道。
林平常的眉头微扬,漂亮的大眼睛分明带着笑意,已然残余着小时候的影子,却是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没事,谁让你跟我哥哥这么好呢!”
“你就是虎妞!”陈良玉抬头望着林平常,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林平常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狐疑地望了一眼宁江,猜测着宁江跟这个少女是什么样的关系。
宁江见状,并不打算进行解释,却是给林平常递了一个眼色,指了指被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般的南京镇守太监钱冲。
钱冲被折磨得不轻,咕咕地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恢复几分精气神,对着林平常感激地道:“多谢钦差大人,若非是你,杂家这条小命便交代在这里了!”
“钱公公客气了!”林平常微笑着回应道。
钱冲指着下面的将士道:“钦差大人,你当真打算放过这些恶人?”
“宁江,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处理?”林平常并没有当即表态,而是望向宁江询问道。
宁江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他们亦是受人蛊惑,现在迷途知返,只要不是犯下大奸大恶的,都让他们回到原籍,如何?”
“钱公公,你觉得可妥当?”林平常没有当即点头,而是对着钱冲询问道。
钱公公看着人家给自己面子,自然很配合地点头同意。
待到灵壁侯带着小教场营的将士前来的时候,这里振武营的将士已经被绑在这里,林平常、宁江和南京镇守太监钱冲一起浩浩荡荡地进入内城。
第1800章 见鬼了
南京内城,兵部衙门的议事堂,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茶香。
李遂一直端坐在堂中,在这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中,令到他养出了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镇定自若,正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他先前看到战功赫赫的胡宗宪都被徐党清算的时候,心里亦是生起了一阵惶恐,不过这次振武营兵变再度给他看到了一缕希望。
只是他能够顺利地解决这一场兵变,再跟着徐党将振武营兵变的责任推给户部,那么他无疑能继续稳坐在这个位置上。
一念至此,他亦是扭头望向了旁边端坐着的南京大理寺卿徐陟。
徐陟跟徐阶那种慈祥的长相不同,面容显得憨厚,发现李遂朝着他望过来,显得高深莫测地扯了扯嘴角并点头回应。
官场上很多事情不需要点破,只要能够意会即可。
从解散振武营的文书一直被压在南京兵部,再到振武营提督李庭竹装病在家,接着振武营借着拖欠月饷的名义兵变,这一切已然是有人有背后操纵。
魏国公徐鹏举和临淮侯李庭竹一道从茅房小解归来,显得有说有笑的模样,似乎并不将此次兵变放在心上。
哎……
朱衡在吏部任职多年,最擅长便是观人,现在看着这两个勋贵如此的做派,心里是着实感到无奈和悲哀。
魏国公徐鹏举是南京守备,肩负着南京城的安危之责。临淮侯李庭竹是振武营的提督,现在他所管制的振武营兵变,竟然还能如此的轻松。
朱衡虽然颇为失望,但深知他这个严党旧人被发配南京已经是“法外开恩”,现在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本国公跟临淮侯刚刚交流了一下看法,振武营现在怕是不肯被解散,这事咱们又该怎样做呢?”徐鹏举坐回到椅子上,却是抛出问题地道。
众官员听到这话,却是纷纷望向坐在堂上的南京兵部尚书李遂。
正是没有等到李遂表态,旁边坐着的徐陟突然开口道:“事以至此,怕是强求不得了,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所谓的大局为重,大家心里明白指的是什么,亦是他们选择向振武营妥协的缘由。
“徐寺卿,这可是朝廷的决定,我们该怎么向朝廷解释呢?”兵部侍郎张烨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提出担忧地道。
众官员知道解散振武营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南京兵部衙门,如果他们想要朝廷收回这道命令,已然亦是需要一个解释。
徐陟那张憨厚的脸上浮现笑容,扯了扯嘴角,一副自信满满地道:“我们如实上奏!因户部拖延兵饷,南京振武营群情激愤,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在场除了两位勋贵,已然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如何不知徐陟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个事情,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户部,推到户部尚书林晧然的身上。
朱衡轻呷一口茶水,抿着嘴无奈而笑。
本以为从京城到南京,他已然是离开了那个明枪暗箭的朝堂,却不曾想这里更加的凶险。这徐党为了排除异己,却是什么卑劣的手段都用上了。
“徐大人此乃谋国之言也!”李庭竹朝着徐陟竖起大拇指,显得由衷地夸奖道。
只是临淮侯李庭竹的奉承之言,并没有得到其他官员的附和,甚至直接招来了白眼。
李庭竹的祖上李景隆有着开城放明成祖朱棣进城的军功不假,但此等二面三刀的做派,已然还是令人不齿。
今日他能为功利而卖主求荣,他日倭人打到城下,恐怕亦会打开城门迎接倭人入城,故而很多官员都选择跟李庭竹这位侯爷划清界限。
李遂知道徐陟背后站着的是当朝首辅,却是微笑着说道:“那便如徐寺卿所言,此事便就此向朝廷上疏,亦望徐大人能够跟元辅大人说清这里事情的始末!”
“下官自当如此,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于皇上!”徐陟迎着李遂的目光,显得高兴地拱手道。
李遂却是发出一声长叹,显得心灰意冷地道:“此事过后,我亦是无颜在留在这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且年事已高,亦得向朝廷递交辞呈、告老还乡了!”
咦?
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徐鹏举和李庭竹颇为意外地扭头望向了李遂,却是没有想到李遂竟然生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意。
朱衡和葛守礼则是默默地交流了一下眼色,同样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却是一眼窥破了李遂的小心思。
“李尚书,此言不妥!若非是你坐镇,此次南京城怕已经乱了,是你为南京百姓避免了一场祸事!既然你立下如此的大功,皇上和首辅大人自然要更加重用于你才是!”陈陟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此次老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可!”李遂听到这个保证,心里则是一种舒畅,却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虽然他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但在时下的官场并不算离谱。不说前首辅严嵩做到八十四岁才退休,且他比当今首辅徐阶还要年轻一岁,却有什么理由今年便告老还乡。
官场是一个很讲究悟性的地方,堂下的官员有人已然是从中看到了“交易”,有人仅仅是看到了陈陟对陈遂的挽留。
在大明朝做官,已然是讲究天赋,而林晧然能够爬得这么高,却不仅是他有着后世的学识,跟他本身的悟性亦是分不开。
正是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宁侍郎回来了!”
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堂下的官员和将领纷纷转过身子望过去,有人见到进来的人中竟然有着兵部职方郎中宁江,当即脱口而出地欣喜道。
议事堂中的众大佬自然是稳坐在椅子上,不过听到宁江回来,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份期待。却是不知道宁江此次出去,将犒银砍了多少,是十万两还是二十万两?
兵部尚书李遂、魏国公徐鹏举和临淮侯李庭竹看到宁江先是一喜,但再看到他身边另一个人的时候,却是如同见到鬼般地瞪起了眼睛。
第1801章 抢功?
“怎么可能?”
徐陟正镇定自若地喝着茶水,憨厚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看清楚跟着宁江一道走来的人后,亦是难以置信地瞪起了眼睛。
这个表情像是能够进行传染般,从最初见到进来的魏国公徐鹏举开始,到最后的南京户部尚书葛守礼结束。
所有人齐刷刷地望着跟随宁江走过来的人,虽然这个人显得蓬头垢面,衣服显得脏兮兮的,但无疑正是南京镇守太监钱冲。
如果这个世界还算正常的话,那么南京镇守太监钱冲此刻还在兵营充当人质,要等到他们这边谈妥条件,人才会被振武营的人放回来。
偏偏地,钱冲竟然跟随着宁江回来了,这如何不让人感到震惊?
“简直是胡闹!”
徐陟暗暗地骂了一句,他只是让宁江出去砍个价,让到犒银能够降下来,但他将人质镇直接带了回来,那还谈不该嘛?
在场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看到钱冲跟着宁江一起出现在这里,心知事情已经有了变数。
李庭竹如同见到鬼般地一直瞪着钱冲,却是毫无城府般地脱口而出道:“钱公公,你……怎么回来了?”
钱冲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更是清楚此事是有人在背后筹划,看着这帮人如此的反应,再听到李庭竹的话,便是怒极反笑地道:“临准侯,你的振武营没有杀掉杂家,现在感到失望了呢?”
“不,不,振武营之事跟本侯无关!”李庭竹自知失言,却是连连摇头澄清地道。
钱冲知道李庭竹并没有这个能量,便望着堂中的诸位大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都奇怪,杂家为何能够平安归来吧?”
李遂等人都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同时有人窥视般地望向宁江。
纵使宁江有着诸葛孔明雄辩群儒的口才,那亦不可能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让振武营将人质放了,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宁江读懂了这些眼神,不过心里并没有解恨,更多还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在看到钱冲平安归来,这些人既然不是欣喜若狂,反倒是一张张见鬼的脸孔。
不过他亦是明白,此次他们要算计的对象是他的师兄,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他们心里自然是感到失望。
钱冲却很满意地看着堂中大人的反应,却是闪到一边得意地解释道:“杂家之所以能够平安归来,多得钦差大人出手,杂家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等官员看到钱冲所介绍的麒麟服少女,又是感到一阵恍然。
得益于林晧然的声名,他的亲妹妹亦是天下人皆知。在当下的大明,能够身穿麒麟服和钦差身份的女娃,有且只有一个:南洋巡按兼女官广西总兵林平常。
林平常打小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面对着在场的南京高官,便是丝毫不怯场地上前拱手道:“平常见过诸位大人!”
李遂等官员面对着林平常,脸色显得很是复杂的模样,特别陈陟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毁在这个女娃的手里。
“见到钦差大人,你们都是这般做派吗?”钱冲是真的感激林平常的救命之恩,却是沉着脸进行训斥地道。
李遂等官员这才如梦初醒,虽然林平常是女娃不假,但却是实打实的分行天下寻宝的钦差,却是纷纷起身回礼。
镇守太监的地位并不低,如果不是当今圣上打压太监,恐怕这个南京城真正说得算的还是这位南京镇守太监钱冲。
钱冲是执意抬举林平常,却是坚持让她坐在堂上。
“钦差大人率亲兵闯营,振武营三千将士已经投降!”
宁江刚刚是代表大伙出去商量,而他这一刻自然是如实上报。面对着诸位大人,便是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更是道出振武营投降的事情。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南京大理寺寺卿徐陟和魏国公徐鹏举听着这个消息,心知最后的一丝希望落空,振武营的三千将士都已经投降,事情已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振武营已经被平乱,咱们还是议一议如何向朝廷上奏吧?”南京大理寺寺卿徐陟的眼珠子一转,显得老谋深算地提议道。
李遂等官员眼睛微微一亮,这是要抢功啊!
话音刚落,钱冲当即便是表态道:“还有什么好议的!钦差大人带亲兵来营,三千振武营将士投降,此次兵变乃钦差大人以一己之力平息兵乱!”
“钱公公所言在理,咱们何须在议,如实上报即可!”刑部尚书朱衡终究是有着正义之心,亦是进行附和地道。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看着两位大佬如此表态,加上堂下的兵科给事中虎视眈眈,自然不敢跟钱冲进行造假。
这……
户部尚书葛守礼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如此大的一份功劳,竟然真的全给了这一个女娃了。
不过他们心里亦是明白,不说人家本就有钦差身份,而且她是当朝户部尚书林晧然的亲妹妹,这份功劳却是无人敢抢。
“经振武营千户朱贵交代,他是受人指使才蛊惑振武营兵变,所以咱们务必揪出幕后的主使!”宁江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临淮侯的李庭竹的额头当即冒起了粗汗,却是求助性地望向了对面的大理寺卿陈陟。
振武营此次的兵变若是妥善解决,那么他完全可以称自己卧病在床,将所有的责任推给停发兵饷的户部。
只是现如今,振武营的兵变以振武营三千将士投降收场,若是此事进行追查,恐怕会很快就查到他的头上了。
事情显得有序地进行,振武营正式解散,他们将分批遣回原籍军营,而对朱贵的审讯和追查幕后主使亦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振武营投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而此次所发生的事情,已然成为了南京百姓最为火热的话题。
经过这一场风波,林平常的声名响彻整个南京城,而宁江到振武营的言行举止亦是被传出,令到悍不畏死的宁江在南京城的名气大增。
随着振武营兵变被平息,这座世界第一大城又是重新焕发出生机,青砖街道又是显得人来人往,呈现着一副繁华的景象。
只是跟南京城相比,远在几千里外的北京城,此时却是阴云密布,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第1802章 风头浪尖
京城的秋天透着几分的寒意,青砖街道似乎少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嚣,经历几场秋雨后,天空总是阴沉沉的。
只是酒楼和茶肆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这京城的士子和百姓仿佛拥有无尽的精力和智慧,每每总是举着酒杯或茶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振武营不是被解散了吗?”
“这事谁知道,听说是户部克扣兵饷所致!”
“户部可谓是小鬼当家,扣了人家的兵饷,人家不闹腾就奇哉怪也!”
……
京城的人士的消息素来灵通,南京振武营兵变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这里的酒客或茶客将矛头纷纷指向了户部以及林晧然。
堂堂的大明正二品大员,掌握大明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在他们很多人的眼里已经成了“小鬼当家”,更是将事情的过错归咎于林晧然。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然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京城的舆论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直接将林晧然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林晧然在刚刚过去的柳如月事情上还没有洗清嫌疑,结果又摊上了这个事,可谓是雪上加霜,呈现着风雨欲来的势头。
只是市井的喧嚣影响不到朝局,特别当今皇上嘉靖常年躲在西苑修仙练丹,哪怕京城的百姓喊破喉咙亦是传不到嘉靖的耳中。
西苑,秋意渐浓,大液池岛上的树木已经枯黄,这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少了一些生机。
太监和宫女在万寿宫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如同忙碌的蚂蚁般,脚下不敢发生一点声息地走在光滑的地面上,显得如履薄冰一般。
前殿长案上的奏疏已经是堆积如山,只是太监和宫女并没有停留,而是匆匆地走过,走向内殿的寝室。
这里面住着大明的亿万子民之主嘉靖,敢在这里如此肆无忌惮咳嗽的人,已然是嘉靖本人无疑,令到太监和宫女都显得害怕地低下了头。
到了里面,黄锦已经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在黄锦的引领下,太监和宫人送来了洗漱的用品,服侍着皇上起居。
嘉靖跟着以前那般,坐在床沿上很是配合着洗漱,只是脸上的皱纹明显增多。
虽然他是一个长寿的皇帝,但终究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除了皮肤显得白皙此,整个人跟很多六旬老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他头上的头发同样已经花白。
去年冬天染了风寒后,他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虽然他坚持着斋醮和服用灵丹,但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而最近的咳嗽明显加重。
不过这没能动摇他修道的决心,他从小就是一个执拗的性子,哪怕是到死的那一天,亦不会放弃他汲汲以求的长生梦。
“主子,你比昨日还要咳嗽得厉害,要不还是叫李太医过来瞧一瞧吧?”黄锦时时刻刻关注着嘉靖的身体状况,这时显得关心地提议道。
嘉靖如同任性而倔强的孩子般,板着脸摆了摆手,却是进行询问道:“朕不用那等俗物,送灵丹进来吧!”
黄锦暗叹一声,他亦是知晓皇上听得劝,那么今天的太阳就会打西边出来,则是无奈地对着珠帘后面的太监和宫女招了招手。
说来亦怪,随着灵药下肚,嘉靖的身体显得暖洋洋的,而咳嗽的症状明显减轻,陶仿和陶承恩等人炼制的丹药似乎颇有神效。
亦是不得不承认,徐阶在找人方面仅算是一把好手,昔日举荐的蓝道行成为了最受器重的预卜道士,而今牵线的陶仿成为当下的第一炼丹师。
“黄锦,南京那边今日可有什么消息?”嘉靖服过丹药后,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虽然他沉迷于修玄,但亦是不愿意成为朱家的罪人,不愿意在他手里失去大明江山。当初之所以器重杨博,正是杨博能够帮着他守住边疆。
自从得知南京振武营兵变的消息后,他对南京方面亦是焦急和重视,所以亦是率先打听着南京的情报。
现在已经是临近中午,很多消息亦是会送进宫里来了。
黄锦是一个很安分的太监,对政事历来是能不过问便不过问,此刻苦着脸地回应道:“主子,奴才不敢瞎打听,不过徐阁老和严阁老先前来过一趟,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有好消息!”
嘉靖既是满意黄锦的本分,但又觉得黄锦少了一种精明,便是让黄锦派遣人前去将徐阶和严讷一并叫过来。
凡是遇到重要的事情,嘉靖往往都会问计于臣子。正是由于他经常问计阁臣,令到本朝内阁的地位达到了顶峰,时下阁臣地位已经凌驾六部尚书之上。
一名小太监前去无逸殿传达旨意,徐阶和严讷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便是一起跟随着小太监朝着万寿宫而来。
呀……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在太液池边上的秃树搭了窝,那黑钻石般的眼睛正是盯着宫道匆匆走过的人,显得鼓噪地撕叫几声。
这个乌鸦的叫声并没有引起徐阶和严讷的注意,二人一边走路一边交流,似乎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吴山从宫门那边走来,先是听到了乌鸦的叫声,而后远远地见到了朝着万寿宫而去的徐阶和严讷,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虽然徐阶不像严嵩那般大权独揽,但却是喜欢打着修史的由头,将他们这些阁臣直接打发到一边。
徐阶接任严嵩的首辅之位时,便以修撰《兴都志》的由头打发袁炜,更是借机将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安排出任《兴都志》副总裁进行栽培。
现如今,他跟严讷、李春芳三人同时入阁,结果还是被徐阶建言皇上安排修撰《承天大志》,令到他跟严讷和李春芳都无法指染到最核心的票拟权。
不过他心里很是清楚,徐阶真正想要排挤的是他吴山,像严讷和李春芳已然是他想要培植的下一任首辅。
李春芳带领着几个翰林词臣在修史房忙碌,见到吴山进来的时候,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次辅大人!”
“严阁老人呢?”吴山装着刚刚没看到严讷被召见,却是微微地端起《承天大志》总裁的身份进行询问道。
李春芳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显是老实地回答道:“严阁老早先被元辅叫了过去!”
“咦?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吴山装着关切地询问道。
李春芳不疑有诈,当即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倒是听到提及南京传来消息,听说能够交涉解决兵变之事!”
吴山亦是一个政治敏感的官员,眼皮不由得跳了几下,显得十分担忧地朝着万寿宫的方向望过去,心里涌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1803章 打磨?
万寿宫,前殿。
“臣徐阶(严讷)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和严讷一道来到这里,对着坐在软塌之上的嘉靖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嘉靖的身子骨显得越发的清瘦,让到二人平身后,则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两位爱卿可是有什么事情上奏?”
严讷一直端正着自己的位置,则是扭头望向了徐阶,徐阶进行汇报道:“臣知悉皇上关心南京振武营一事,今天早上南京兵部衙门传来了最新消息,故而特来禀报!振武营此番堵在南京内城南门处,并没有兵乱之举,主要是讨要被拖欠的兵饷和讨要说法!今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已经跟振武营交涉,想必定然能妥善处置此事,化解此次的兵变之危!”
“既然徐阁老如此说来,此事便不足为虑了!”嘉靖深知徐阶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这一刻亦是放下心来微笑着道。
“诚蒙皇上信任,臣已经督促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尽快处理妥当此事!”徐阶的脸上浮起笑容,显得恭敬地回应道。
严讷发现徐阶给他递了一个眼色,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道:“皇上,此事虽然已经解决,但却不可不追究相关人等!”
站在红漆圆柱旁的黄锦扭头望向严讷,隐隐感到了一股杀气。
作为一个陪伴在嘉靖身边的太监,正是看到了官员间的这种明枪暗箭,加上深知自己的脑袋不够灵光,所以他一直主动远离于朝堂的漩涡。
或许正是这种远离,反而让他看得更加的真切,甚至他刚刚捕捉到了徐阶和严讷的眼神交流,徐党此次怕是有所行动了。
“严爱卿,不知要追究何人?”嘉靖换了一个坐姿,显得淡淡地望着严讷道。
严讷的麻子脸带着一份忧国忧民,当即侃侃而谈地道:“皇上,南京乃是太祖的龙兴之地,亦是大明的留都。昔日宁王作乱便意图指染于南京,可见南京得失之重,一旦沦陷可谓不堪设想!今振武营兵变因户部扣发兵饷而起,臣以为当对户部尚书林晧然进行追责,以儆效尤!”
声音在殿中清朗地响起,亦是透着一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在其中。
这……
站在红漆圆柱旁边的黄锦看着严讷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虽然对此早就有所意料,但心里仍然难掩惊讶。
此事有户部的失误不假,但振武营已经是第二次兵变,当前不是应该想办法彻底解决振武营这个不安分的兵营吗?
嘉靖并没有轻易下达决断,显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望向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你怎么看?”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他越来越讨厌浪费脑子处置这些朝堂的琐碎事,故而遇事则是习惯性地先听一听徐阶的意见。
徐阶一贯的表现并没有让嘉靖感到失望,哪怕需要花费七十三万两重修显陵的祾恩殿,亦是很有章法地解决,而不会像严嵩那般连一个万寿宫都修不起。
“严阁老所言极是!林尚书虽然有干劲,但此事过于鲁莽,恐怕还得多加打磨才是!”徐阶先是做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然后老诚持重般地提议道。
所谓的打磨,已然是要对林晧然进行处罚。虽然不至于免职,但恐怕亦得挪一挪位置,而最大的可能是平调到南京出任六部尚书。
嘉靖对林晧然的感观一直不错,但事涉大明的基业,哪怕是再如何器重的臣子亦是不值一提,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个主意。
不过他亦是不会听信徐阶和严讷的几句话,便将很称职的户部尚书林晧然直接罢免了,却是扭头望向了旁边的黄锦。
站在红漆圆柱子旁边的黄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现皇上的目光望了过来,便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一阵阵带着冷意的秋风既是掠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又是清扫着每座宅子前的落叶。
户部衙门的门口的落叶原本打扫干净,但落着对面的槐叶偶尔落到叶子,秋风又从其他地方吹来了一些杂物,令到这里平添了几分萧索。
随着一个太监前来,很多原来在衙署办公的官员都走到了正院中,迎上了从里面出来的林晧然,显得吵吵闹闹的样子。
“此事跟我们户部何干?”
“南京兵部衙门拖延,这祸咱们不背!”
“正堂大人,要不咱们一道上疏,向皇上说明此事缘由吧?”
……
在得知外界将责任推给他们户部,又见皇上突然召见林晧然,山西司郎中刘耀等官员纷纷围上林晧然鸣不平地道。
虽然他们户部有着一定的责任,但解散振武营的命令已经下达,却是南京兵部拖延所致,这才致使兵饷没能如期到达他们的手里。
最为重要的是,明眼人都清楚此次克扣兵饷仅仅是振武营兵变的一个蹩脚的借口,已然是有人故意借此事发难。
身穿二品官服的林晧然接到圣旨便准备入宫,面对着蜂拥而至的众属官,心里微微地感动,却是淡淡地回应道:“你们都回去忙吧!此次皇上突然间召见,还不知是因何事,别搞得本正堂真的罪大恶极般!”
“下官恭送正堂大人!”山西司郎中刘耀等官员看着林晧然如此的镇定,虽然心中有万言,但只能憋在肚子里,最后恭敬地目送着林晧然乘轿入宫。
“杨郎中,此事如何是好?”山东司郎中钱中岳看着林晧然的轿子离开,显得苦恼地望向杨富田询问道。
杨富田迎着众官员投来的目光,亦是无奈地回应道:“现在事情还没有明朗,咱们着急也无济于事,还是等正堂大人回来再商议吧!”
山东司郎中钱中岳等官员虽然有心相助于林晧然,但深知涉及到这个层面的事情已然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亦是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出任户部尚书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从最初忌惮于对方的权势,到现在早已经深深地折服。如果谁能给大明带来中兴,定然不是现在有贤相之称的徐阶,而是这位有真正治国之才的正堂大人。
轿子从巷道出来,经过吏部衙门的门口上了长安街,便是朝着西苑的方向而去。
林晧然闭目养神地端坐在轿中,虽然刚刚说得云淡风轻,但此刻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这一场陷害可谓是蓄谋以久,特别是事情已经牵涉到大明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一直提防着徐阶,甚至对柳如月的案子亦是能够有紧急的应对方案。只是他还是麻痹大意了,却没有过多地提防南京那边的动静。
徐阶是南直隶人士,而他的弟弟徐陟更是在南京担任大理寺卿,他们在南京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完全可以推出很多暗招,
偏偏地,他为了能够推动苏州织造局的发展,却是强势地接管了南京户部衙门的事宜,进而成为了此次振武神兵变的第一责任人。
现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无疑是处于一个很被动的局面。
哪怕他在此次事情上其实没有犯下太大的过错,但这个朝廷从来都不是那般讲道理的地方。如果事事都讲道理,那么当初浙直总督张经不会因为打了胜仗而被斩头,而战功赫赫的胡宗宪亦不会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到了宫门前,林晧然从轿子下来并整理了一下衣服,正想要走进西苑宫门,却见铁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第1804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1
万寿宫,铜炉中的檀香袅袅而起,充斥着这殿中的每个角落。
“臣户部尚书林晧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在西苑门口仅是耽搁片刻,便跟随着传旨太监来到了这里,急步来到前殿,显得恭恭敬敬地对着软榻上的嘉靖行礼道。
在他施礼的同时,他的眼色亦是偷瞄了一眼周围,发现四位阁臣竟然都在这里,心里当即生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如果刚刚仅是一个猜测,那么接下来便已经可以确定是祸非祸了,此次他被召进宫里毅然是要被兴师问罪。
嘉靖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并没有让林晧然平身,而是淡淡地询问道:“林爱卿,你可知悉南京振武营兵变一事?”
“臣已知悉!”林晧然自是不会乔装不知,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的心思并不在奏疏上,边是翻着奏疏边是询问道:“你为何要下令南京户部停发振武营的兵饷?”
“臣并没有停发振武营的兵饷!朝廷上月向南京下达解散振武营的命令,既然南京今后再无振武营,故而臣着令南京户部将兵饷发往南直隶各处军营,亦是避免原属振武营士兵的军饷被拖延!”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对着嘉靖有理有据地解释道。
李春芳一直都是如同局外人般,现在听着林晧然的解释,心里亦是不觉得有什么毛病。如果是他来处理的话,恐怕亦是跟着林晧然这般安排。
徐阶却是给严讷递了一个眼色,严讷心领神会地站出来并指责道:“林尚书,你可知因为你这个不慎的举措,致使振武营兵变,险些酿成大错!”
在话语的最后,简单是将林晧然视为罪人般,可谓是咬牙切齿、不共戴天。
“严阁老,朝廷既然将解散南京振武营的命令下达南京兵部衙门,这是南京兵部衙门的拖延所致,此事得归咎于南京兵部衙门!”吴山是打心里庇护自家女婿的,亦是站出来反驳道。
这……
站在红漆圆柱旁边的黄锦看着先后站出来的两位阁臣,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结舌,双方的交锋已然拉开了序幕。
嘉靖仿佛早有所意料般,虽然目光停留在手上的奏疏上,却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嘴角微微地上扬。
帝王心术在于驭臣之道,下面争争吵吵才是好事,如同下面成了一团和气,那才是他这位皇上的麻烦事。
严讷面对着吴山庇护林晧然的举动,却是针锋相对地道:“吴阁老,我知道你跟林尚书是翁婿,但此事关乎国家社稷的安定,您还是少些私情为好!”
“此事与私情无关!你我都曾经担任过户部尚书,既然朝廷已经下令解散振武营,户部自然应当将兵饷改发原属军营!”吴山面对泼来的脏水,显得据理力争地道。
此话正中严讷的下怀,他显是得意地瞥了一眼林晧然道:“若是我主持户部,定然事先向兵部核实事情的进度,而不是匆匆忙忙便改弦易张,从而酿成今日之大祸!”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话初听在理,但亦是事后诸葛。
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都会选择改变军饷的去向,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发向原籍地亦会有利于减轻削减振武营将士的情绪。
当然,这个朝廷历来的党争都是吹毛求疵,哪怕没有过错都给你找出过错,何况这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失误。
“严阁老,你此言不妥!此次罪不在户部,而是该追究兵部。且不说南京兵部衙门为何一再拖延解散振武营的命令,若是事情有变,那就该尽快向朝廷言明!”吴山将责任推给南京兵部衙门,极力替林晧然进行开脱道。
严讷已经是有备而来,那张麻子脸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道:“南京兵部最初转告南京户部,南京户部已经如实上报,只是林尚书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吧了!”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严讷,发现打一开始就是埋了坑,南京户部在早期确实是象征性地反映了一下这个情况。
不得不说,很多的阴谋诡计就是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上。就像当年徐阶推荐蓝道行入宫,当时又有谁能想到,这是徐阶扳倒严嵩最关键的一步?
咳……
还不等吴山开口,上面传了一个咳嗽声。
这一声可谓是龙吟。在当下的嘉靖朝早已经有着明确的规矩,一切以嘉靖的意志为尊,凡是忤逆嘉靖者谪,哪怕是徐阶亦不会例外。
随着这个咳嗽声传来,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即消散于无形,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坐在软塌上的嘉靖帝。
嘉靖看着严讷和吴山急得面红耳赤,偏偏林晧然竟不加入战团,却不等吴山开口,显得不怀好意地对林晧然询问道:“林爱卿,你怎么不说话,不替自己辩解一下吗?”
黄锦对此亦是颇为疑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在他的印象中,林晧然从来都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头羽翼丰满的狼。
徐阶等人将目光落向了林晧然身上,亦是发现今天的林晧然过于沉默。
“回禀皇上,臣以为臣是否有过错,此事应当事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平息振武营兵变!”林晧然抬起头面对着嘉靖的目光,然后一本正经地提议道:“今振武营再次兵变,此次比五年前更为恶劣!臣恳求皇上即刻着令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和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调动南京城各营将士,用武功镇压图谋不轨的贼兵,以儆效尤!”
这……
在听到这个杀气腾腾的提案后,大家不由得微微一愣。
敢情这林晧然还不仅是改革派的领军人,而且血液中流淌的是主战派的基因,已然是希望朝廷用武力镇压的方式解释振武营的兵变。
咦?
吴山扭头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仿佛是重新认识自家的女婿般。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女婿最先考虑的并不是个人的前程,而是关心着南京那边的振武营兵变,却是令到他这个岳父兼老师感到了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