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苦练蛟虬之梦醒
提起往事,云剑的表情与当初枯朽道长谈到钟无极时如出一辙,满是怅然。
他抚摸着蛟虬剑鞘,感叹道:“江山如旧,人事已非。遥想当年,澜沧江上那场错杀,致使三万中原战士的英灵,沉冤江底。若无缥缈老和尚仗义相助,只怕如今,我云剑已是一条两手沾血,远胜魑魅魍魉的嗜杀恶魔,又岂有机会躲于曦穆灵珠,尽享灵魂安息?”
“啊……这……叔叔这话怎讲?什么错杀?什么沉冤江底?曾师祖为你做的那首诗,难道另有隐情?”水铃儿惊得大张着嘴,连声问。
云剑苦笑,将江南君在妖龙洞对曦穆彤讲过的澜沧往事,向水铃儿讲了一遍。
听毕,水铃儿一头冷汗,许久都无法言语。难怪当初在心境里,飘渺僧话里有话,却不说破,原来就是指意有一天,云剑能亲自站出来,自述往事。
二人各想着心事,蛟虬剑也识趣地一动不动,竹林的夜,竟突显诡异。
最终云剑打破沉默,拉起水铃儿的手,让他双手托剑,语重心长道:“铃儿,江南子墨不惜冒性命之危,入古墓为你取来这把灵剑,其良苦用心想必你已清楚。江南世家创始人江南晏,是我生前至交,也是将殷螭蛟虬一分为二之人,所以江南君熟知此事始末,实在意料之中。以他的智慧,必能推断,此剑曾随我幻化千影,沾三万英灵鲜血,邪气甚重。若真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必对世间造成危害。唯有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它才能化杀戮戾气为正气,重新归于正道。”
云剑话说到此,水铃儿已是满心懊悔,只恨自己前面做得太浑,如果此时蛟虬剑再揍他一顿,他绝不躲避。
他小心翼翼地把锈剑揽入怀中,柔声道:“铃儿少年莽撞,不知轻重,险些辜负江南哥哥,又让剑仙叔叔操心,实在是罪过。不过最对不起的,还是蛟虬你。铃儿今日指天发誓,今后必如哥哥对待殷螭那样,与你心灵相通,共同斩妖除魔,捍卫世间正道!”
边说边试着拔剑出鞘,不想这灵剑竟再不抗拒,他只轻轻一抽,剑已“仓啷”一声离开剑鞘,老老实实让他握在了手里。
“云剑叔叔,您快看,蛟虬与我和好了!”水铃儿大喜,急向剑仙禀告,可再抬头,他竟已不知去向。
“剑仙叔叔,您在哪儿?叔叔……叔叔……”他大声呼唤,猛力一挣,却从梦里惊醒。
“难道,我刚才是在做梦?”他愕然起身,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却已大汗淋漓,浑身如被水浸。
再看向屋中,锈迹斑斑的蛟虬剑正安静躺在地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的他,对这剑再无轻薄之意,满心的抗拒也早已烟消云散。他走过去,拾起剑,虔诚地说道:“蛟虬,铃儿已经知错,再也不会因拥有指天剑而轻慢于你。由今天开始,铃儿愿与你人剑合一,永不分离,你看可好?”
剑鞘里的蛟虬,似发出低低一声微吟,如应承,又似哭泣。
第八十五章 苦练蛟虬之剑谱
水铃儿拾起蛟虬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剑架。
他理解这灵剑隐藏的悲哀:千年来,它为了避免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一直用铁锈覆盖真容,躲藏在那古墓里不见天日。相比被江南晏选作人间使佩剑的殷螭,它的遭遇也着实悲惨至极。现在好不容易认了自己这个主人,他又始终不将它放在心上,岂不是往它痛上再插一刀?
“哎,真估不到,在这世间,连剑都得认命,何况人乎?”他在内心慨叹,却竟然说不清道不明的,联想起了火铃儿,心顿时抽着一痛,赶紧扭转思绪,对着剑连鞠三躬,算是正式道歉,然后又将它挎在腰间,离开浮生殿,走进了竹林。
来到林中,离天亮尚有几个时辰。水铃儿找到一块空地坐好,将剑谱平摊眼前,伸手翻了开来。
可是往书里一瞧,他又傻了眼,恨不得再睡过去,好找剑仙来帮忙。
这剑谱上都画着些什么呢?见不到只言片语,每页都只是用墨笔圈出一个圆圈,厚厚一本圆圈里有大有小,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头绪。
没翻几页,他便已头晕脑胀,瞌睡连连,眼前除了一个个晃动的圈圈,再也看不清别的东西。他只好叹口气,合上书,坐在夜色里,一脸茫然。
正心里难过,忽觉手背一凉,低头看,蛟虬剑竟主动靠过来,轻触他两下,
“蛟虬,你是否愿赐我提示,助我读懂剑谱?”他心头一震,眼中希望擢升,立即转忧为喜。
宝剑抖动两下,似在点头。它甩脱剑鞘,飞到半空,略停顿几秒,似在积蓄力量,然后忽然就震颤出一阵空灵的剑鸣。
那那剑鸣亮如金石,在竹树间来回穿梭,犹如声箭般在林中削落一地青青竹叶。随后龙吟声越旋越高,直到缠绕于高高的树顶,久久消散不去。
伴随着龙吟声,只见那蛟虬剑的剑刃如被扔进燃烧的铁水一般,开始发出耀眼的红光,随着这红光渐盛,剑身上的斑斑锈迹,被化成焦黄的锈水流淌下来,宝剑本身那熄星暗月的耀目寒光,竟一丝丝破沉而出,将半边树林映得通亮。
“蛟虬剑真容已现,从此我就是它的主人!”水铃儿惊得手掌撑地连退几步,待定下心神,那红光已尽,只剩下彻底脱胎换骨的蛟虬剑,在他眼前不停带着寒光旋转。
他强抑心跳,慢慢伸过手去,试图触那剑柄,谁知蛟虬却并不让他触碰,而是旋起一阵风,将那《殷螭蛟虬剑谱》翻开,一页页以闪电般的速度翻过。
水铃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书中那些墨圈是连贯的,不仅并非杂乱无章,还从小到大循序渐进,一环套着一环。
当书页快速翻过时,墨环里就会出现一个光影小人,几环相连便是一招,一直数过去,共数出五十六步,说明这剑法共有五十六招。
更加有趣的是,如若他想画面停留,琢磨招式,只需探指随便点入一环,那环中人便翩然跃出变成真人大小,将剑法演练得更加精准。
眼见剑谱机关已破,水铃儿心中大为感概,原来身周事事都有乾坤,只有认真探索才能获知真相。
他忍不住,站起身再对蛟虬深鞠一躬,一谢到地。
蛟虬剑见诸事已毕,便翩跹两下,在半空化出一道白光,然后闪闪地归入了他的手中。
第八十六章妖王重临之东陵门
恋恋不舍地离开稽洛山,离开曦穆彤,羽风踏上一片云朵,缓缓前行。
云朵轻盈,他一颗心却如有万钧重。他愿望万千,想再回头看她一眼,却强忍着,终于一直向前,直到那小小仙山,彻底消失在云层之后。
此时正值东方欲晓,万物初醒。一轮朝阳正在破云而出,万缕霞光绽放,令他脚下大的地,如沐金华。
他举目远眺,那鹅卵似的的椭圆,被薄雾轻蒙,似乎还含娇带羞,不愿显露真容。可他伸出手,旭日光辉便如金沙在指间流淌,似在悄然提醒他,此行便是要去挥散那层触手可及的薄雾,以令那轮红日,重临世间。
其实,他依然在奢望脚下的路,能无限延伸,这样他就可以一路走向生命的终点,再也无须违心而为,重新入主绝望之陵。
可是,哪怕他速度已慢得不能再慢,妖王宫陵那连片的殿顶,终究还是出现在眼前。
他双眉紧蹙,深吸一口清晨带露的空气,迈下云端,稳稳落在了紧闭的宫城城门前。
他并不急于进去,而是回过身,将目光投向殿前经过的那条河。
曦穆彤的猜测没错,此河起于轩辕山,终于绝望之陵,正是此二处在地面相连的纽带。而处于二者之间的,便是他已生活五百年,至今仍割舍不去的,梨花坳。
“梨花坳、思过斋、彤儿……别了……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无须劳烦世人寻找,羽风消失,狞灭天子重生,妖族,回归六界!”
心中祈念一番,他的目光陡然凝结,令整张面容赤红消失,冷然成冰。他抬起右掌,掌风过处,一道金色光刃从河面划过,竟劈得河水瞬间断流,随即水流经过的土地干枯,小河彻底隐没在泥土之下,消失不见。
他转身,再次面对绝望之陵灰暗陈旧的玄铁城门,双掌紧合,再拉开时,一个飞速旋动的金色光球出现,并伴随他一声怒吼,轰然炸开。
华光四射中,缠绕门上的青藤尽皆散去,被遮蔽的匾额真容重现,绝望之陵的正门,“东陵门”三字跃然匾上。
随后,玄铁大门轰隆隆开启,一分两边。他脚不离地,一步步向宫城里走。
从第一步起,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会焕发出浓重的金色光晕,光晕中梨花瓣初现,似如碎屑,随即越积越多,须臾便似金色花雨倾泻。
当身影完全没入东陵门,他那一身普通公子哥的暖黄纱袍,已换成了金光熠熠,华丽无双,带着巨大尾襟的织锦妖王王袍。
他的容貌,也已不同从前,未被玉冠绾束的那部分黑发,流瀑般披肩而散。凤目不再似两湾清泉,而是连着眼睑映射出赤焰的色彩,衬得他的粉容,更加雪若琼脂,灿如桃花。
这身泛华光之人入城后,一路走到正殿前,沿汉白玉阶的丹墀拾级而上。光芒触及殿门,六扇闭合的桃木门,全部在瞬间回归成雕龙琢凤的黄金大门,也不再是开出一道细缝,而是同时庄严地向两边敞了开去。
第八十七章 妖王重临之幕启
羽风站在正殿门前,身体开始向空中升华,通过六扇黄金殿门,飞向殿内。
他宽大的王袍无风而飘,衣摆金波逐浪,梨花碎屑随风飞舞,舞过处黑暗即被一扫而光。
他掠过猩红帷幔,每当一道帷幔被花瓣华光浸没,便向两边“唰唰”开启,金碧辉煌的殿墙,与光彩夺目的殿顶,竟在那曾经空空如也的帷幔后,逐一展现。
除此之外,两边殿墙前的夹道上,一字向前,排出了整齐列队的妖兵石雕。当花瓣雨覆盖石雕,石块纷纷崩塌坠落,一个个妖族御前卫兵抖落满身石屑,手持长枪,活了过来。他们一恢复呼吸,便匍匐跪地左手执胸,面向王座大行妖礼。
此时大殿上唯一如旧的,是那镶满宝石,光彩夺目的妖王王座。待他一路掠过,将周身辉煌撒进殿堂每一个角落,来到王座前,便徐徐落下,在那椅榻上倾身斜躺,同时身后最后一道帷幔拉开,无数身着华冠丽服的宫女和内侍,也在金粉四溢的雾霭中现身,齐齐拜了下去。
他慵懒地微睁凤目,环视殿堂,唇角闪出一丝雍容的妖笑,顿时笑落万种风情。
殿内诸事已毕,他轻启玫瑰红唇,道了声:“吉时已到,帷幕已启,我归来了!”便伸出玉笋般的手指,修长的指甲如被凤仙花汁液染过那般殷红。
他指尖轻弹,弹出一道厉光,箭一般从殿顶穿顶而过,直奔正殿边高插入云的钟楼。钟楼上那口蒙锈的巨钟被厉光击中,瞬间灰沉沉的钟身焕发流光溢彩,随即流彩飞溅入天空,如金色染汁般从天幕裹着流云,沁散开去。
于是巨钟被凌空敲响,其声穿云裂石,直达刚才尚如鹅卵的红日,依附着那倾洒而下的万缕朝霞,传到世间每一处山崖,每一处海角。
当钟声穿透世间,几乎所有生灵都在瞬间失了呼吸,再也动弹不得,只将惊异的目光投向异彩流散的天空,整片大地不期然陷入了雪封般的沉寂。
然而数秒过后,不知是哪一方最先反应过来,发出响彻云霄的呼喊,随即沉寂破开,天地震撼,呼声穿山越海此起彼伏:“妖王归来了--妖王归来了--妖王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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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水铃儿都一心扑在那五十六式蛟虬剑法上,一直练剑到天明。
清晨,他依然不知疲倦地将自己笼罩在剑影寒光之下,却忽然被一阵地动山摇的钟鸣声镇住。钟鸣声过,竹林陷入诡异的寂静,但没过几秒,林子里的生物又生异动,不少平日里极少见到的飞鸟虫兽,竟从躲藏处奔了出来,相互打个照面后,又四散而逃。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惊骇之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抬眼看钟声传来的西北,却惊见整片天空已被金色浸透,以致此时虽只是清晨,那洒落万物的光明却已朗如正午。
天生异象,他呆立片刻,想起曦穆彤,惊呼一声,“不好!姑姑不能有事!“便扎着蛟虬剑向落音竹宇疾奔而去。
到得殿前,他远远就望见曦穆彤,正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悄然静立。
见她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悄悄走到她身后,正待打招呼,却见她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布满裂痕的翡翠小瓶,手已要捏出血来。
第八十八章妖王重临之集结
狞灭天子,斜倚于妖王王座舒软的软靠,倾听浮华尘世里,那一片因他而起的喧嚣,面上笑意倾城,华如桃李。在他双眉间,闪耀出一团金色火焰状的妖印,不住忽明忽暗地跳跃。
稍歇片刻,他又站起身,在王座前来回踱了两步,忽然袍袖挥舞,爆发一阵大笑,面对六扇黄金宫门朗朗念诵:“山河万灵,天子为尊,十八天使,速速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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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山深处,隐秘行宫)
“这……这是什么声音?”漆黑的卧房中,一个苍老的身影蜷缩在座榻之上。当听到那震惊世界的钟声传来,他弯曲的背脊竟猛然挺直,双臂一抖,房中四角的烛火,便隔着纱笼同时燃起。
“这是来自绝望之陵的天/朝云钟,没错,是云钟在通知世人,狞灭天子回归!我儿狞灭回来了!”老人大声自语,沟壑满布的老脸上,已涕泪纵横。
相比五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日/日盘算怎样征服四海的狂野莽汉,如今的狂蟒已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皱巴巴的眼角低垂,难掩一腔愁绪,呆滞的神情,更泄露出他无尽的憔悴。
可当绝望之陵的钟声响起,一抹希望之光徒然从他无神的眼中升发,他似乎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着站起身,使劲想抹去那不争气,硬往下滚落的老泪。
他正欲向门外跑,却已有人大力推门而入,南风长老走了进来。
“蟒王!蟒王!你听见钟声了么?”一向老谋深算,声色不变的妖道,钟声响起时,竟也如狂蟒一般慌乱和茫然。
狂蟒一把捉住他双臂,连声答道:“听到了,我听到了!是狞灭,他回来了!南风,我儿狞灭回来了!”
若不是有南风搀扶,他怕是已跌倒在地,却毫无知觉,手颤微微指向门口,急不可待地命令:“快,快,快召齐天使兵团的十八天使,与我共赴绝望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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狞灭天子依然舒服地半躺在王座上,从托盘中摘出一粒水晶葡萄,放进嘴里。
在他左右,各站一名杏面桃腮,娇媚欲滴的宫女,为他温柔打扇。宫女们的后襟摆处,摇摆着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王座下,匍匐一排内侍,手里不是端着果盘,便是捧着玉壶,均高高举过头顶。每个果盘里都盛满各式诱人的果品珍馐,玉壶中则漾满琼枝甘露。
不久之后,绝望之陵外的天空,惊雷翻滚风云变色。
清灰的云层中,一面面狂书着“狞”字的旌旗正随风招展,“狞”字大旗下,又有番旗无数,直飘扬得蔽日遮天。
旗幡下鼓角齐鸣,妖族大军的十八路天使兵团,在听到绝望之陵云钟响起后,已经集结各自部属,一得狂蟒召唤,便整装齐发,共同开赴妖王宫陵。百万雄师声势之浩荡,难见阵尾。
自从五岳之战,被曦穆彤一个小姑娘对付得溃不成军,连万魂夺骨锁都失去后,狂蟒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的部队虽然人多,实际却是军纪涣散,不堪一击,所以回来后一怒之下,连斩了数名大将。
狞灭不忍再看父亲杀人,便承诺帮他整肃军纪,建立一支真正将勇兵强,固如铜墙铁壁的军队。
这支军队,在建立之初,进攻神族混沌谷时,已初露锋芒。狂蟒用其击败华夏帝手下神兵,几乎未费吹灰之力。可他至今尚不得而知,神族覆灭,成为了狞灭对妖王之位彻底心灰意冷,决意离去的最终原因。
当时,他将百万妖兵细分为十八路,每路设天使大将军一名,各自拥有番号,连接起来组成十八番字:潇湘路冷淡看流云飞,松柏径陌晦论惊雷变。
这十八字番号所隐含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潇湘,暗指稽洛山的青青翠竹。松柏,则意指他心中渴望,有朝一日能如松柏那般,守护他一生挚爱,曦穆彤。
第八十九章 妖王重临之蟒王
十八路天使将军,共计十五男三女,个个身怀绝技,骁勇无双。他们不仅自己能攻善守,武艺高强,在领兵建营方面,也都各有所长。
五百年来,这百万精兵躲于天山深处,日/日在各番部将军带领下,于风雪中勤练兵马,养精蓄锐。
若说五百年前,狂蟒因倨傲于一帮乌合之众,而屡尝败果,现在的十八天使兵团,已可堪称是世间最完美的军队,虽自混沌谷一役后再未出征,但以其开赴妖陵的威武阵容,足能证明他们早已羽翼丰满,如临战场,必将战无不胜。
拥有这样的勇将强兵,按照狂蟒以往的野心,岂能在漠北安守百年,寂寂无声?只怕他早已按耐不住,以烈火燎原之势扑向其它几界,搅翻乾坤,成为了雄霸天下的霸主。
可是,天意偏要作弄于他。
当他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坐拥百万雄兵,却料不到,这代价竟是痛失爱子。当他得知狞灭因受灭天咒反噬,命将不保,便已心神俱散,痛不欲生,更加致命一击的是,这孩子竟在绝望之下,一声不响地弃他而去,整整五百年都未再露面,以致他连他究竟是否还活在世上,都已不得而知,又还有何心思去东征西战?
江山不得,狂蟒并无失去,可是没了儿子,他就等于丧失生命支柱。为狞灭而战的结果,非但未将他送上天地主宰,宇宙至尊的宝座,反而是亲手为他掘出坟墓,将他埋葬。
这一切的起因究竟为何?不就是自己那勃勃野心,和饥鹰饿虎般的贪婪吗?于是从此,这一代枭雄便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不仅再也不提天下霸业,甚至灰心丧气地封闭妖族天/朝,更将军旅大事抛掷脑后,五百年来从未亲临天山,任由十八天使将军自主行使兵权。
可是如今,奇迹发生,他满心牵挂的儿子竟好端端回来了,不仅再度露面,还敲响了绝望之陵的云钟,宣布重启天/朝,从此带领妖族回归六界!
坐在由十二匹雪地苍狼拉动的銮驾上,狂蟒前思后想,回忆当初。再想像即将与狞灭重逢的情景,更难抑那颗狂跳的心。他恨不能一脚就跨到妖王王座前,激动之下,只能催促驾车侍卫不断加快速度。
再说那骑着漆黑咕噜兽,紧随狂蟒銮驾的南风长老。
说实话,当狞灭刚刚离去,狂蟒那哀哀欲绝,斗志尽失的状态可急坏了他。他可是指望着,借助妖王之手夺得六界掌控权!可时日一久,他竟尝到了妖族无主的甜头,开始自居为主,以圣君之名在天下为所欲为。他发现,弃狂蟒,联合其它阴暗势力,似乎更有把握达成一统六界的罪恶目的。
于是他再也不去规劝狂蟒归朝,他自己则是既无能力又无兴趣打理朝政,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研究邪门异术,迫害世间苍生之上。
并且在他心里,就从没真把狂蟒当作回事。只要想到这人无论功夫与谋略,都不如自己,却能堂堂正正坐上妖王宝座,就深感天理不公。但是碍于对狞灭的感情,他在明面上倒也做得对这老天王恭敬有加,没想过真要对他行什么不义之举。
五百年来,狂蟒就隐居在南风的老巢,西王山鹿鸣谷里,天天思念着狞灭,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终日缩于寝宫,守着黑暗,等着老死。
而南风,一直忙于在暗中,以圣君之名四处网罗其他族叛徒败类,集成党羽,孜孜不倦地积攒各界势力,以期从内部瓦解三界能量,从而终有一日,自己一统世间。
第九十章 妖王重临之灭天咒
一百多年前,南风长老在游历江南时,于某处深山老林里撞到一个女鬼。
这女鬼刚刚丧命,无依无靠地飘在林子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孤魂野鬼,或妖兽异类给灭掉。她年纪小小,却似并不惧怕这些危险,且甘愿忍受独自飘零的苦楚,坚决不转世投胎。
他对这女鬼没啥怜悯,只是被好奇心驱使,上前询问,却不想揭出惊天大秘,她竟是神武华夏帝在世上唯一的后人,月华公主。
起初他还不信,但女鬼向他出示卢田玉,那千真万确就是来自神族的神物,不由得他再怀疑。同时,女鬼还言之凿凿地向他讲出神位继承规则,以及如得人相助,自己可怎样登上神位等机密之事。
南风长老不禁欣喜若狂,感觉遇到此鬼,简直就是天赐宝物,助他称霸,日后他若真能登上六界至尊的宝座,那必是天命所归。
于是他不再犹豫,将这女鬼收作徒弟,起名云清,又借着自己对鬼族的掌控权,杀死旧鬼王,把云清扶为新任鬼王。
而魔族方面,匹夫魇烈仰慕他圣君称号,又被他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十足信,早就偷偷代表魔人,归顺于他。
筹谋得如此一帆风顺,南风就巴巴儿地盼着,等成功将云清推上神帝宝座,入主西天帝神宫,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利用她,将神族控制权也收入囊中。这样一来,六界里他已得半壁江山,等征服仙族和人间界,他一统六界的筹谋便大功告成。
盘算得挺周全,可神族在覆灭之前为六界之首,哪怕他已知继承规则,且将继承人捏在了手里,要得那神帝宝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提别的,单云清这身上的功夫,就够他愁的。她死前仅在世十六年,连基本的武功底子都不扎实,更别提法术。
他曾想教她风雷破,但左思右想都觉得这功夫要用来夺神位,还是不够。终于,他把坏主意打到了灭天咒上。
他偶尔会去梨花坳探望狞灭,知他将灭天咒秘笈藏于何处,便趁狞灭不在花谷的时候,潜进其思过斋中盗走秘笈,等云清将整本抄誊下来,又把书还了回去。
本以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岂料狞灭摆书素来有自己的规矩,很快就发现书架被人动过,而出入梨花坳的第二人,只有他那位亚父,南风自然再也抵赖不掉。
从此狞灭更换花谷结界,不许他私自进入,故而从那之后,他再想打探他的秘密,就只能通过关心咒,化成怪眼。而狞灭与他的关系,也从那时开始恶化。
他万没想到的是,虽然狞灭与他翻脸之事,很让他懊丧了一阵子,这边云清却给足了他安慰。
别看这女子外表娇柔瘦弱,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骨子里竟远强于她哥哥江南子墨,是个武学奇才。再加之她鬼魂的阴寒之体,竟然没费几年,就将这天下第一邪功给练成了。
这令他既得意又担心,得意在,就算狞灭天子与他反目,等他日需要用上灭天咒时,云清便能起作用。担心的是,通过与云清几年来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鬼,她可不是与他初相遇时表现的,那个怯懦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处处使用心机,且野心勃勃的女狂人。
有时,她对权利的**甚至令他害怕,害怕如果哪天,他再控制不了她,这女鬼反而会变成自己的威胁。
骑在咕噜兽上一路狂想,南风没注意狂蟒行进速度如此之快,没多久功夫,绝望之陵已遥遥在望。
第九十一章 妖王重临之父子
百万雄兵跟随狂蟒,穿过东陵门。
十八天使花费少许时间,各自安排他们的番兵于城内驻扎下来,便与蟒王和南风一道直奔正殿。
正殿的六道黄金门敞开,远远地已能感受殿内那恢宏的妖陵气派。
狂蟒不理他人,急要奔入内,踏着朵云抬眼看,那高台上风姿万千,斜卧王座的妖王,可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爱子,狞灭吗!
“狞灭!我儿……”他本来驾云,见到狞灭天子一时过于激动,竟然一个跟头从云上栽下来,眼看就要摔上硬邦邦的白玉石地面。
危机一瞬,他的身体却被一片比云朵更加绵柔的锦帛托起,定定神再看,原来是狞灭甩出长袖接住他,然后轻轻一带,将他带到了面前。
眼前的,还是昔日那位威武狂傲,杀人不眨眼的野心家父亲吗?这个精神萎靡的老者,已经白发苍苍,皱纹满面。曾经不可一世的容颜,早已被岁月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的沧桑。
狞灭天子深知,无论神仙妖魔,若无心病导致元神受到损伤,便可以容颜常驻,根本不至老死。而狂蟒沦落到今时模样,不过几百年功夫便已行将就木,毫无疑问,这害他妖元老去的心病,就是自己。
虽然导致他遭邪功反噬的罪魁祸首是父亲,五百年来,他可从未憎恨过他,相反每每想起,那纠缠于心的思念,都只是令他更加痛苦难当。如今他恢复妖王身,每一丝呼吸都透着妖媚,忽见父亲,更是满心愧疚,反倒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
等狂蟒一到近前,他便示意众宫女与内侍闪开,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父亲……”他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想去扶狂蟒,谁知双膝一软,倒先跪了下去。
“狞灭……我的儿啊……你还活着……”狂蟒已泪如雨落,一心疼爱化成怨言,捏起拳头,无力地捶在他肩上,“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就不让为父见上你一面呢?难道,你就那么恨为父……”
狞灭强压哽咽,伏身悲道:“孩儿从来不敢对父亲有任何怨恨,只是对那种日/日只有杀戮的生活,已无法接受,加上灭天咒反噬之毒日深,孩儿忍受不了心灵与体肤之痛,只有用出走逃避……”
他一心念着妖王必须无泪,特别是有部属在场,可身下红毯,却已被泪水打湿一片。
狂蟒听他之言,更觉懊悔,只是捶胸哭嚎,“这都是为父的错,是我的错,苍天啦,为何你要将我造的孽,都报应在我儿子身上……”
南风长老见这父子二人见面,如此悲怆,殿下却还等候着十八天使将军,便干咳两声,走过去劝道:“天子,老天王,今日二位父子重逢,是大喜之事,何必如此悲伤?不如大家入座,从长计议如何?”
经他这一劝,二人才收住悲声。
狞灭天子吩咐在王座左首,加老天王之位,右首,加南风之位,大家回复正常容颜并各归其座,开始进入正题。
第九十二章 妖王重临之十八天使
等大家各自坐定,十八天使大将军上前跪拜,正式行觐见天子大礼。
对于他们来说,尽管身在妖族,却全都是在五百年后,第一次真正见到本朝妖王真容,个个忍不住,在心中盛赞天子的绝美风姿,但暗地里多少又有点质疑: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缺乏刚阳之气的妖王,到底能有多大本事,将整个天\朝如此庞大的统治机器,重新运转起来?
狞灭天子一双慧眼,悄然扫视阶下,早将这十八位将军的心思看得真切,抿唇一笑,看似妩媚,实则深邃。
“你,出列!”
他玉指一勾,十八天使顿时被那勾魂的动作电得目眩神迷。然而他并非指向全体,而是指着松路天使,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青年将军。
忽然被狞灭召唤,松路天使显得迷茫,左顾右盼一下,确认天子召唤之人确是自己,便一甩旌袍,走出队列,俯身拜在了石阶前。
“松路天使松原?”他点出了他的名字。
松原一愣,没想到天子刚刚临朝,便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姓,急忙恭敬回答:“正是末将!”
“松原将军,你无须如此拘谨,抬起头来说话。”狞灭柔声命令。
松原大着胆子抬头,目光与他的火焰媚眼相触,心中一热,两只虎目竟一时挪不开去。
大殿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狂蟒粗重的呼吸声。
狞灭的双眼虽透露妖异,目光却如被火焰燃烧的刀锋般犀利。松原彻底被他用眼睛俘虏,身体动弹不得,额头的汗则如小溪似的,顺着头盔向下淌。
狞灭终于开口:“你拥有松路大军五万,按照你的排兵之策,二万陆战,二万水战,一万御空,是也不是?”
松原一愣,虽未抬头,心里却万分惊诧,暗道:“不可能不可能,天子才刚拉响云钟,怎能即刻就知我松路军的力量分布?”口中却不敢怠慢,匆忙回答:“天子圣明,末将的松路天使兵,正是如此分配。”
狞灭不再看他,欣赏着自己修长的指甲,语气轻描淡写,“可是,你年年苦练,那一万本该御空的士兵,却怎样都飞不上天。就算终能离地三尺,被天山上的冷风吹吹,便又跌回地上,啃一嘴雪。”
“这……”松原离了他的目光,神经本已放松,此时却一下就绷得更紧,惊愕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狞灭冷笑一声,身子前倾,指着他正色道:“松原啊松原,你拥兵五万,却日/日钻这一万空御力量的牛角尖,百年来不把士兵们都扔去云上誓不罢休,却从未自我反省,拍着胸口问问你是否用错了练兵策略,是否该将你的军队重新进行整编,你这般顽固治军,叫本王如何放心将统兵大权继续交托于你?”
松原被他的严词厉色激得热汗如雨,军袍已经湿透,伏在地上不住颤抖,“松原有罪,辜负天子厚望,如天子要收回兵权治办末将,末将不敢有半字怨言,唯一的请求,只盼天子不吝赐教,雅正松原究竟错/在何处……”
第九十三章 妖王重临之臣服
狞灭在大殿上指责松路天使松原练兵方式有误,见他态度谦恭,息了怒火,叹道:“你且答我,练兵,练的是什么?”
松原迟疑,还是诺诺答道:“练兵,难道不是操练士兵,练的是人吗?“
狞灭长长冷笑一声,道:“你这回答,便是导致你错的根本。人非草木,各有心思,哪怕百人,你也难以让他们一心跟随你走,更不要谈五万之众!“
一语惊醒梦中人,松原听到此,已开始顿悟。
狞灭继续道:“练兵,练的是气,气指士气,分三等,朝气锐,昼气憜,暮气散。兵法为形,士气才是军魂。你的军队若只具其形而失其魂,便是暮气之兵,士气早已散去,再无存在价值!”
分列殿阶两边的十七路天使一听,暗暗点头,此时赞的再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内涵。
狞灭离开王座,走下殿阶,来到松原面前。
“松原将军,且不谈你这错误的练兵之法沿用百年,是如何挫杀你军中锐气的,只说你的一朝同袍,飞路天使飞旖,她率领六万飞路天使兵,经过五百年精练,已在空中拥有雷霆之势。你区区一万兵力,士兵还不擅飞,如此逞强实属多余。那一万兵士日/日练得腿软腰酸,只盼能得赏识,利用战绩扬眉吐气,可当他们明白,超越飞旖六万天兵的目标就如镜花水月,遥不可及,却又不敢违抗你的命令,他们还如何从内心生发斗志?每日操练,不过是对你虚以委蛇,应付差事,难道你的心就如此闭塞,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松原一条硬汉,身子却已软成一滩泥,脸上淌下的既有汗水,还有泪水,“天子,松原,知错了!末将急功近利,以一颗功利心害了万名士兵,实在不配再担此天使大任。还望天子收回将印,对末将以军法处置!”
狞灭立在他身边细思量,自己扔下这帮麾下几百年,不管不顾,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要说这该受军法处置第一人,只怕是自己。
松原既已诚心忏悔,又有何理由继续为难他?便弯下腰,将他搀扶起来,语重心长道:“今日指出治军错处,希望将军不要记恨。凡是过往之事,本王都不会追究,只是希望你们明白,从今日起,你们再不是无主之师。今后无论你们再遇到什么困难,产生任何疑问,本王都会像这样,站在你们身边,与你们一起共度难关。”
一席话,说得十八天使个个热泪盈眶,心中对他的质疑早已抛诸九霄云外,一齐拜倒,朗声道:“天子归朝与我等并肩作战,令我十八天使兵团荣幸之至!我十八天使誓死追随天子,效忠天/朝,永无异心!”
狞灭含笑点头,握紧松原双手:“各位快快请起!熟话说落地皆兄弟,何须骨肉亲,虽然你我各为君臣,但狞灭更愿成为你们的挚友。松原将军,趁你军中人心尚在,速速归去,将一万天御力量分解。你的士兵多来自山岭人家,对于陆路行走颇有见识,所以这力量该如何分配,我已不必多言!”
殿阶之上,王座左右,老天王狂蟒眼见爱子略施小计,便令表面恭顺,内心骄横的十八位将军对他心悦诚服,誓死效忠,老脸上盖满欣慰之色。
而南风长老,灰黄的脸上,表情便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了。
第九十四章 妖王重临之绝望夜
十八天使觐见礼毕后,在绝望之陵背靠的山谷里,狞灭天子观看了天使兵团盛大的军事演习。
五百年前,当他初建十八番军时,知道自己已不可能长久呆在妖族,便写下详尽的万言建军法则。
如今再看这军演,十八个军团各自独立,阵营排布分列于天、地、阵三法,彼此之间又能配合紧密,取长补短,一旦上阵杀敌,足以形成滴水不漏的的攻防体系。所有操演规则,都与他当年的设计别无二致,细观下,不禁思绪万千。
这只军队杀伤力极强,被他以妖王归位方式收回,相当于重启这架统治妖族的暴力机器。作为最高统帅,他既可用其防御,也可用其大规模杀人。
可他现在,只是在聚神丹的强大支持下维系性命,暂代天子之职,最多不过一年,这最高统帅的位置便要另坐他人。若那人又是心怀叵测的嗜杀之徒,此百万妖兵,是否将再次沦为征服六界的杀人工具?万一他顾虑成真,制造屠杀的始作俑者,岂不依然是他?
在喧嚣尘上的军演现场,他苦苦思索,一时也想不出解决良策,只好先将注意力集中在演武场上。
整部军演,虽然威力撼天动地,却也并非完美无缺。每当出现类似松原那样的失误,他均耐心给予纠正,或提出整改建议。
到日落西山时,军演终于结束,十八天使将军惜别天子,各自率部归营。南风长老,也告辞返回他的西王山。狂蟒则再也不愿与爱子分离,他便在绝望之陵为父亲安排下住处。
诸事完毕,他已是周身疲惫,独自踱回寝宫歇息。
踏上寝宫回廊,已闻到从房内飘出的一片幽香。他心头一凛,急走几步,踏入房门,就见到屋子正中一个紫檀香鼎里,正袅袅而出丝萝扣的青烟。那丝丝香味缠绕在他鼻尖,令他熏然欲醉。
丝萝扣是妖族特有的熏香,通常燃于夜间,其功效并非为助安眠,而是催生情/欲,在仙界神界皆属于禁品,只能通过妖族人获得。
他仅呆立片刻,已觉体内欲\火在燃,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冷眼看向卧榻,果然见到洁白的雪貂皮垫子上,两个披着轻纱,身体半裸的女子,正躺着玩弄撒在身上与塌间的花瓣,并挑逗地摇着狐狸尾巴看向他。
“岂有此理!这样肮脏龌龊之事,一定是亚父所为!”
狞灭天子勃然大怒,几步走到屋中,一脚踹翻香炉,再一拂袍袖,屋内所有香味都在瞬间消失。
他这反应,吓得床上的狐女们一跃而下,跪倒在地不住发抖,不知所犯何事。
“滚!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本王要了你们的命!”他失控地对着二狐妖怒吼,双目似已燃烧起火焰。狐女们骇得尖叫连连,相携着连滚带爬地逃命而出。
一阵晕眩袭来,狞灭瘫软在地。
他挪到矮桌前,黯然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妖异的脸。
“彤儿,不会喜欢我这副模样,她爱的,是书生羽风……”
他伸出二指,划过双眼,指过处妖王特征已被彻底掩盖,火焰妖印也被隐了去。
他指意自己又恢复了羽风那张文雅俊秀的公子面容,再次照向铜镜,却蓦然大惊,手撑地连连后退,口里如见了鬼似的,神经质地哭喊,“不要,不要让我再见你到,我求求你,不管你是谁,不要再来纠缠于我……”
而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只蓝色孔雀的影子。等他惊恐地再度抬头,小心看过去时,蓝孔雀影又已飘忽不见。
“母亲,为何你临终前,只告诉羽风生父之事,却对我的身世只字不提?为何我身体里会流淌火血?我……究竟属于妖族哪一脉?为何从幼年起,我就会时不时见到一只蓝孔雀的幻影?谁能告诉我答案?谁能……”
他身心俱疲,可那被狐女睡过的床榻已脏,他决不打算再用,于是连悲带累地伏在地上,睡了过去。
他只希望快点入梦,便能在梦里,见到她。
第九十五章 身陷牢笼之人血
黑暗的牢笼里,江南子墨侧卧在冰冷的褐石地板上,似已奄奄一息。
他的身下淌出一地鲜血,连石缝都已被殷红的血渍填满,不过那血并非来自于他,而是他手边,一只被一次次打翻的瓷碗。
他只要打翻碗,就会有人为他重新向碗里注满新鲜血液,此时一碗血正冒着丝丝热气,他侧头躺向墙里,看都不看那碗,人血。
过了一会儿,他身子略微一动,转过来,微睁的眼里流露出饥饿的渴望。为了让自己死心,他再次无力地扬起手,拼尽全力一推,瓷碗又被推翻在地,血液再次被泼洒四溅。
“你们……你们就折磨我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碰人血……”他虚弱得气咽声丝,嘴角却漂浮着讥讽的笑意。
牢狱另一头,空洞的脚步声响起,云清若隐若现的鬼影飘至他面前。
“江南子墨,二十多天没有进食,你倒真能扛住,看来我可是小瞧了你的忍功!”她似笑非笑,俯下身,饶有兴味地审视他。
江南君听见声音,睁开眼,看看是她,神色似喜又厌,眼睛一闭,又倒了回去,不理会她。
云清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地上沾了一滴血放进嘴里舔上一舔,挑逗地嬉笑道:“人血的味道甜中带香,还真不错!哈哈哈哈……”
江南君索性又将身子转过去对着墙里,全当她不存在了。
云清耐性极差,见他这般冷淡,“霍”地一下站起身,身形一摇已进到铁笼之内。
“江南子墨,你这算什么态度?我已照你要求放了幽冥凤涅和那条臭鱼,并且每天都用这么新鲜的血伺候你,你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说到此,她语气忽然变柔,咯咯娇笑两声道:“我明白了,你是为了不堕魔,只喝那支离山鹰嘴蝙蝠的血。支离山路途迢迢,我可没功夫去帮你弄。要不你将就着喝,要不饿死自己。不过,就算要死,你也得先给我把十字诀找出来!”
江南君喘息着,费力地从地上坐起来,如一团软泥般靠着血渍斑斑的墙壁,对她苦笑道:
“妹妹,你……还记得,小时候爹爹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吗?”
“故事?哼哼,本王现在最想听的故事就是你如何找出了十字诀!谁是爹爹?我不记得了!”云清绝情地挥手,挥得江南君又心碎一次。
他不再接她话,开始自顾自讲故事。
“有两兄弟,因为家贫,天天要上山砍了柴再拿去卖,帮补家用。哥哥忠厚老实,手脚勤快,每日都认真砍伐,弟弟却机敏伶俐又好逸恶劳,满肚子都是鬼点子。他总是对他哥哥说,如果哥哥能帮他将柴一起砍了,将来等他飞黄腾达,一定不会忘记带哥哥同享富贵。每次这么说,哥哥都只是憨厚地笑笑,一语不发地将自己的柴一分两份,回家便对爹娘说,这是和弟弟一起砍的。弟弟日/日得便宜,十分为自己的小聪明骄傲。
“弟弟读书好,长大后果然考中状元,得了无限富贵与风光,却早把乡下老实巴交的哥哥忘在了脑后。哥哥每次进城,都只是远远地离弟弟府邸站着,待他出入时看上一眼,然后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去。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冒然相认,只会给弟弟丢脸。
“可是有一天,他弟弟出事了,因为贪赃枉法被朝廷判了腰斩。临刑前,哥哥急急奔去见弟弟最后一面,这时他才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上去紧紧抱着弟弟嚎啕痛哭。他说他弟弟的死,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从上山砍柴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不帮弟弟撒谎偷懒,弟弟一定不会有今天。”
讲完故事,江南君又沉默了,倚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痛苦不堪。
第九十六章 身陷牢狱之钟声
云清俯下身,伸手扳过他的脸,凑上去,挂着一脸狰狞,“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没兴趣,也没工夫听故事。自从死了以后,我从未怀念过江南世家,我天生的使命,就是顶着帝神之女的光辉,戴上帝冠登基,然后成为六界霸主!到那时,对于你这个臭哄哄的凡人,我不会再为难,你自可以滚回江南老家去将人间使做个够。但是现在,十字诀究竟在哪里?”
江南君勉强张开眼,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问道:“我既已答应你,就不会食言。可是,等找出十字诀,你会放了我吗?”
云清倒没料到他有此问,微微一怔,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是你拿自己交换的凤涅!到现在我师傅都还不知道你的相好已经被我放跑了,一旦他发现,肯定不会给我好日子过。如果我连你都放了,他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江南君一听大惊,“那你……想怎样?难道要把我一辈子囚禁于此?”
云清拍拍手,站起身道:“那倒不必,反正你是不死之身,等我登上神位的那一天,就是你重获自由之时。现在嘛,我也不怕你不帮我。上次在漠北雪原,只差那一点点,曦穆彤就死在了我灭天咒之下,可惜被她侥幸跑了。下次再被我逮到好机会,她必死无疑!”
江南君脑子轰然一炸,下意识就去拉她裙摆,却还是抓了个空,“你说什么?你还要杀曦穆仙?”
云清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她又不是凤涅。放心吧,现在她对我还有用,是不是留她一命,等她把狞灭天子引出来我再考虑吧!”
见她狂妄若此,江南君只能哑然失笑,嘲讽道:“斗得过曦穆仙一时算什么?有本事你一世都斗得过她……”
话音未落,脸上就是一痛,云清一巴掌甩过来,顿时打得他口角渗血。
“别以为上辈子你是我哥哥,就成天摆出这副教训我的嘴脸!我警告你,要再让我听到一次你涨曦穆彤威风,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曦穆彤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长得美貌的一个花瓶,我云清与她比,差到哪里了?”
江南君虽然无力,却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孤芳自赏,不自量力到这个地步,你可真是离死期不远了!你与曦穆彤相比,何止差了十个城池……”
二人正在纠缠,竟忽听一阵神圣激昂的钟鸣,不知从何方传来。钟声传到,私狱里所有看守犯人的妖兵先是呆愣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回过神,一齐惊恐万状地匍匐于地,并大声疾呼:“妖王归来了—妖王归来了—”
“妖王归来了?”
云清一见此情景,也是无比震惊,飘身离开牢笼,想都不想就抬头往天上看,不料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灰黑的牢顶。
江南君爬行两步,可他无法出去,只有怔怔地盯着牢笼外,那跪了一地的妖兵。
“妖王归来?这怎么可能?现在全天下都在找他,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如此来说,浣姝……不,云清她会怎样?”
他急将目光投向云清,她却已身影浮动,消失在了暗淡的光线中。
第九十七章 西海私狱之拍案
狞灭天子坐在绝望之陵的偏殿,扇瑶宫里。摆在他面前的,是来自各地,如小山般高高堆起的奏折。
自他妖王归位以来,在体系化管起军队的同时,也大张旗鼓地重启了天/朝吏治。
这一举措,更利于普通妖人:通过恢复官员任免制,委任地方官对妖族进行层级式管理,潜藏于世的妖人,便再也无需隐瞒身份,而能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扬眉吐气地从各藏身之所涌出,重返世间。不少妖人家庭,甚至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
妖族重归六界,本是好事,但因声势过大,也难免出现假借妖王之名造谣生事,乘火打劫的个案。
比如坊间一些无良奸商,从妖王归位中嗅出铜臭味,便开始贩售各种所谓妖物,坑人钱财。更有甚者,谣传妖血能治百病,就有人用猪血冒充妖血,卖给病急乱投医之人,结果不单没治好病,还闹出了人命官司。
这种混乱导致妖人身份,竟一时变得十分矜贵,只要是与妖有关,似乎什么都能倒卖。
此歪风越刮越盛,传进绝望之陵,引起了狞灭天子的忧虑。为防给现存三界造成更大混乱,他秘密向各方发出天子令,要求专司妖族编年篆文的更使,将世间所有妖人组织情况详报上来,并列出妖人名册,统计在世人数。
那些更使办事十分得力,齐齐调动手下,不出几日便将妖族各分支族群查了个清楚,一折一折这样不断递了上来。
虽然奏折如山,狞灭天子却无一漏看。每看一折,便感叹,原来妖族除了军事力量之外,在六界里,连人口占比都是如此庞大。
虽然父亲狂蟒无才,但正所谓勤能补拙,通过他带领妖兵东征西战几百年,妖族人口在他铁蹄踏到之处,可谓是爆发式增长。
不仅如此,就算已从世间隐遁五百年,这蓬勃的发展之势犹如蕴藏地底的烈火,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暗中势头从未被削弱。
“妖族啊妖族,我究竟该找何人来领导,才不至对其他五界构成威胁?苍天啊,请助我,尽快找到这位有缘人吧!”
他双手抱拳,默默祷告,再睁开眼时,目光停留在了一本蓝面奏折上。递折人署名,是西海妖部承天司贯郜,折名四个字,“西海私狱”。
“西海,私狱?”“私狱”二字,如两根钢针插入他眼中,脑子里瞬间就响起了明珠峰顶,曦穆彤对他说的话:“南风长老在某一方的海底,设了一处妖族私狱,在私狱里炼制巨虫尸毒残害苍生……”
他赶忙翻开折子,细看内容,瞬时心惊肉跳。
折上清楚写道:西海私狱,由妖族圣君南风长老设立,专门关押妖界以外的其他普通族人。
私狱位处西海海底西龙塔,塔高九层,设牢室八十一间。私狱设立至今已历七十八载,截止到上奏之日,关押囚犯已超百万,活出的犯人却不足百。
大多数犯人,是被由圣君丹炉炼制的,巨虫尸毒毒杀,南风亦将此尸毒用于风雷破之银珠弹。
西龙塔东侧有贝港,为埋尸场所。至今因此私狱位置极其隐秘,在世三界尚无一人知其所在,所以三界中但凡发生人口失踪案,大多以被妖王暗杀为结论结案,再也不查失踪者去向。
“岂有此理!”看到最后一字,狞灭天子怒得拍案而起,“这个丧尽天良的老匹夫,竟敢自封圣君?”
他一把将奏折掷到地上,等冷静片刻,又一抬手,让折子飞回他手里,然后点向案头用来照明的夜明珠。
当珠光开始规则闪烁,他下令道:“给我传西海妖部承天司贯郜!”
话音落,便有一排通传声远远递了出去,“传—西部妖族承天司—贯郜—”
第九十八章 西海私狱之贯郜
通传声以接力方式递出去,片刻工夫,一个微胖的矮个男子的身影,已通过夜明珠投射出来,匍匐在了狞灭天子的书案前。
深夜之时受到天子召唤而得见天颜,承天司贯郜受宠若惊,全身抖得夜明珠的光不住摇晃,头也不敢抬起来,整张脸就贴着地板。
狞灭天子大度一笑道:“贯承天,今日唤你前来,是有要事相询,你若惊恐至此,只怕你我无法谈话吧?”
贯郜耳听天子语气这样柔和,一颗心平缓下来,怯怯地抬起头道:“请天子赐问,贯郜定当知无不言,言……言无不尽!”
狞灭对他晃了晃手里的折子,问道:“你这关于西海私狱的奏折我虽已看过,却无法相信。你可敢发誓,所进之言句句属实?”
“啊……这……”贯郜一听惧意又生,只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
狞灭见状,立即板起面孔,语气也冷冽许多,“嗯?怎么,难道你并非具实禀报?”
贯郜本来惶恐至极,被他这么一激,心里腾起一阵火,不发抖了,磕了个头道:“天子圣明,还望明察!属下自司职承天司以来,日/日殚精竭虑,一丝不苟,只求能恪尽职守,实事求是地将世间妖人实情呈于天听,绝不会信口开河,向天子妄进耳食之言!”
狞灭神色一松,笑道:“你看看,不紧张,话自然就说清楚了!只因此事事关体大,我才对你有此一问,还望勿怪。”
贯郜擦擦额角的汗,知道是自己过于拘谨,很是不好意思。
狞灭见他终于放松下来,便又问:“照你折上所奏,西海私狱除了南风长老外,至今无人知晓,那么守卫私狱者又是何人?”
贯郜道:“回天子,南风长老将此私狱看得极重,所以买通晦路天使晦敏派兵把守,守狱妖兵三千余人。”
不听则已,一听狞灭又是满腔怒火,两手拳头捏得嘎嘎作响,“好个亚父南风,设立私狱已属胆大妄为,竟然还敢调用十八天使的兵力!这是无法无天了吗?”
贯郜眼角偷偷上斜,却欲言又止。
他这小动作怎逃得过狞灭之眼,正色道:“贯承天,你有话但说无妨,不要这般闪烁!”
贯郜急忙道:“贯郜斗胆请天子恕臣下冒犯之罪,可是这百年来,天子匿居,老天王日/日藏身西王山不问世事,妖族第一首领就是南风长老。十八天使名义上归老天王调遣,可是以老天王情形,只能算是……算是……”
“算是什么?说!”狞灭急得拍桌子。
“算是一个傀儡!”给逼得说完整句,贯郜自觉太胆大,又开始发抖。
而坐于书案后的狞灭天子,身子却也开始颤抖,心中暗道:“贯郜此言无虚,但该责难谁?造孽之人,不正是我吗?我走去避世,只因不忍目睹妖族灭世,却不知正是因这逃避责任的懦夫行为,让妖族放任自流五百年,以致亚父有机可乘。我若再糊涂下去,只怕世界真就要给南风这个妖,灭了!”
想到此他长叹口气,语调恢复平顺,“贯承天,私狱一事,你上报及时,信息准确,做得极好。不过你可知道,那地方如何进入?”
贯郜直起身,胳膊一挥,手中即出现一张皮卷,高举过头道:“此乃西海私狱的地图,请天子过目。”
通过一道道空中传递,很快便已有内侍疾奔进扇瑶宫,将那皮卷地图放在了他的案头。
展开皮卷一看,狞灭天子满意点头,又转向贯郜,“贯承天,你已立下大功,日后本王定有封赏。今日你且先去,但这次谈话为绝对机密,绝不能向任何人提及,你可已记住?”
贯郜一头磕到地,“砰”的一声响,连呼:“请天子放心,属下能为我天/朝效力是何等荣幸,岂敢妄盼封赏?今日之事贯郜定守口如瓶,哪怕舍弃性命也不会透露半字!”
狞灭道:“如此甚好,你去吧”,衣袖拂动,夜明珠光线散开,贯郜身影消失,扇瑶宫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