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完美人生之吐血
莲女晕倒,宁羽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愧疚之余主动施救,救人的办法竟是吟诗。
一《临江仙》吟诵下来,意境之美令人叫绝,唯子墨不为其所动,一双眼仅锁在妹妹身上。
打文擂能让妹妹苏醒?在他看来简直是胡说。然而世事无绝对,等羽风“对不起”三字落音,莲女的喉咙就出微弱的抽气声,貌似有了知觉。
“她这是在恢复呼吸!”子墨悲喜交集,赶紧托住她双肩,让她直起来。
经这一动,她上半身猛然一震,张开嘴“哇”的一下,竟是一口紫血喷出。羽风关切地蹲在她对面,紫血恰好给他那暖黄公子衫兜住,胸口顿时殷红一片。
“莲女,莲女吐血了!她怎么吐血了?”子墨以为妹妹病情加重,急得自己都要晕过去,却被羽风用力按着肩道:“宋兄勿急,她这是已缓过气来,无大碍了!”
在场懂医的,也纷纷点头,紧张的脸露出笑容,说明羽风判断正确。子墨冷汗与眼泪一齐往下淌,本要抱起她冲去找大夫,却因羽风的话止步,迟钝地抬头问:“你……你说什么?”
羽风一张粉面已比莲女更苍白,点点头道:“令妹因情绪波动过大,一团瘀血堵住心脉,只要能清出来,就能令血脉恢复通畅。不信宋兄自己为她把把脉,定然已经平缓。”
子墨虽不懂医,脉搏跳不跳还是把得出来的,试着往莲女手腕搭两根手指,果然感出平稳的跳跃,已悬上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这时李茹过来,对二人忏悔道:“宁兄宋兄,二位兄台恕罪,刚才是不才因心胸狭隘,胡说八道,才弄出此等祸事,实在该死!”
子墨心有余悸,无意接受他道歉,冷漠地别过脸道:“李公子此话怎讲?你那酒资之说,难道不是宁公子授意?”
羽风死盯李茹,目光充满怒意。
李茹用来耀武扬威的折扇早收回袖子里,抖着嘴唇道:“我李茹指天誓,此事与宁公子无半点瓜葛,全是我在借他的势狐假虎威!起因是这样,我们几个与宁兄一起,皆为鹤音书院的学子,对院长钱锴老先生是崇敬之至。宋兄来自乡村,除去私塾与家教,未入正规书院为学半日,竟能得钱老先生青眼相看,亲自举荐,所以……”
“所以你因嫉生恨,利用我与你的同窗之谊当众羞辱宋公子,将我请他入凤雅阁一叙,说成是欲为他出酒资,是也不是?”羽风与李茹相熟,又恨他的言行太不地道,故毫不留情地当大伙儿面直接质问。
“哦,原来内情是这样!侮辱对出诗来的宋公子,根本就非宁公子本意,全是那个李茹在捣鬼!”
多福楼里,儒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李茹受千夫所指惶惶不安,恨不得即刻沿墙根溜走。
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子墨却已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是莲女,只要她平安无事,是谁羞辱于他已不重要。
瘀血吐出后,莲女惨白的小脸渐复红润,眼睛未睁,就幽幽说道:“宁公子作了好词,哥哥,你说对不对?”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完美人生之执拗
莲女醒了,能说话了!
若不是因紧托着她,一时挪不开两手,子墨真要高兴得跳起来。这种时刻似曾相识,十三年前,不足月的小女婴因生痄腮差点丧命,还是服过薄荷叶汤药后,才出一声清亮的啼哭,那时情景子墨记忆犹新。
如今这场灾难,犹如当年危机再现,然毕竟时过境迁,小女婴已长成婀娜少女,救她的人也不再是哥哥,而是对面的宁公子。
“好妹妹,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哥哥带你回家,咱们马上就走!”子墨哭着摇晃她,催她睁眼。
莲女闭眼,羽风吟的那词就一行行在脑子里浮现,被梨花纷飞的背景映衬,实在是美不胜收,她舍不得离开。不过嘈杂声持续灌入耳中,她一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躺着,将来真是要没法见人了,赶紧奋力一挣,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等睁眼,看见一张紧张得失去血色的脸,她竟笑了。那张脸不属于哥哥宋子墨,而是梦中人宁羽风,他在关心她,是他用诗词唤醒了她。
“莲女,你好了吗?好了咱们就走,再也不来这里!”她醒之后,子墨绝望散去,流露欣喜。可等确定她已无大碍,欣喜又重新化作愤怒,看都不看羽风与李茹,扶她从地上起来,就要向外冲。
“不,哥哥,莲女还不能走!”林籁泉韵般的声音低低哀求,全没了昏迷前的专横。
又没拽动人,子墨气极,扭过头恶狠狠问:“今天闹得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此事若传到爹娘耳朵里,你我不给罚跪三天才怪!”
莲女忧伤地低头,但执拗地坚持。
子墨真是服了妹妹,拖不动她,这才恼火地看向羽风,真不知这位轻易连面都不敢露的府尹之子,怎就迷得妹妹七荤八素,用爹娘相胁都不起作用。
莲女身份暴露,哪怕依然给小厮装包裹,少女神韵也再难掩盖,向哥哥福了一福道:“宁公子说得清楚,他已接受我打文擂的挑战,只因我不争气,一时开不了口,才不得不先出句子,绝非是他无理地先声夺人。然而他的诗做完,我也醒了,就该有所表示,否则自顾自离去,岂不是弃权认输?”
“你……”子墨气得脸庞紫,恨不得找根绳子来把她绑走。
一直不吭声的羽风却不然,担心的神色早换成微笑,望着这对不停闹矛盾的冤家兄妹,此刻才舍得开口,拦住子墨道:“宋兄,令妹虽为女流,从进入多福楼到现在,却不断表现出男儿都难有的风骨,实属可贵。今日生之事确实不堪,但怎么说也已化险为夷,总能成为过去,宋兄又何须始终耿耿于怀?”
“你……”
子墨已不是脸紫,而是怒冲冠,合着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妹妹,如今与这宁羽风初初相遇,就能一个鼻孔出气,两人站上同一阵线了!
莲女不耍横就撒娇,总之是非逼哥哥如自己意不可,拉着他的衣袖摇晃道:“哥哥,求你了……”
子墨愤愤然甩开她,眼望多福楼大堂中,I供于高墙上的财神像道:“行行行,给你一柱香时间,你若真能对出与宁公子意境相符的句子,哥哥就服你,今日之事再不计较。若对不出,你便随我回家,今后再也别想同我出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完美人生之满堂彩
子墨拗不过莲女,表面勉强答应她与羽风对诗的请求,实际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关爱。
她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对诗的心愿若没达成就回到家中,从此必将心神不宁,再也没法将此事放下,故只能让步。
经过刚才的性命之虞,莲女仿佛一下成熟了许多,哥哥为她做的这些,她不再看作是理所应当,而是生出浓浓感激。
不过眼前的宁公子,才是这一时刻的主角,她必须拿出好诗回应他,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一柱香的时间作诗,对她来说绰绰有余。虽然大堂内外人山人海,她的眼里却只有宁羽风,以及在他身后,朦胧飘飞的梨花雨。
沉吟片刻,她便得了灵感,开口诵道:“一人一琴孤对影,空山月淡霜凝。曲旧卷残音不散,弦落沧桑指,泣谱昔年情。自古英雄多遗恨,青史莫论输赢。明朝再登清风岭,君向海天歌,故人歌中行。”
“行”字作为收尾,多福楼上下,忽然就静得针落有声。墙角供暖的炭火盆爆出“噼啪”声,更显出这百人无语的奇特氛围。
然而安静时间不长,第一位回神之人就鼓起掌来,随即是第二人,又是第三人……直至所有人都在拼命鼓掌,不少心生共鸣的还眼中含泪。
“好词!绝对好词!”
不仅掌声雷动,连欢呼声都此起彼伏,多福楼自开业以来,恐就从未这样热闹过。老板的小眼也闪出泪光,为的却不是他听不懂的诗句,而是这次成功的生意。
在场只有两人,既没鼓掌也未欢呼,就是宋子墨与宁羽风。
暂不说子墨反应如何,只说呆然而立的羽风,表情辨不清是神往还是失落,总之就是感动莫名。蓦然间,他有股极强的冲动,想上前抱一抱这小姑娘,悄悄伏在她耳边告诉她:“你做了好词,意境更胜我那《临江仙.梨花叹》,羽风甘拜下风,原做你裙下败将,哪怕一生一世翻不了身也在所不惜……”
这非分之想,终只能想想,他必须强抑内心情感,以防做出过激之举。刚才情况那般危殆,他欲为莲女搭把脉,都给她哥哥如赶色狼似的赶开,若真要抱,还不得一把刀捅过来。
再说子墨,一柱香才烧掉截香头,妹妹已将《临江仙》的词牌填满,且换来满堂彩,他也惊得合不拢嘴,不过脑子里想的,当然与羽风不同。
那词若帮妹妹起名,大概称《临江仙.清风岭》比较合适。可她一世人就仅去过东岭山,上哪借啥“清风岭”抒诗兴?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自小在蜜罐子里成长,米粒大的委屈都没受过,又怎能满腔孤寂,吟出词句里那种空旷失落,如历千年沧桑的愁苦情怀?这种沉淀在骨髓里的深沉,她从何而来?
惊疑许久才抬头看羽风,对方面容没生变化,眼神对莲女流露的爱慕之意,却连他这憨实的傻小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还能逃过在场哪一位的眼睛?
最后说莲女,夺得满堂彩,却如浑然未觉,只因一颗心已被羽风占据,或许连自己刚才作过怎样的词都忘了。
子墨心中无限酸楚,全因妹妹而起,可一扭头,看到酒楼外围观的人群,酸楚就彻底转为惊恐,因为他的目光正落在宋遥震怒的脸上,那位父亲不知何时到来,更不知已向这边张望了多久。
第四百五十章 完美人生之回府
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结束了,莲女与宁公子打完文擂,在文期酒会上再无遗憾,顺从地跟着哥哥回家。
临走时,羽风意味深长地对二人道声“后会有期”,仅换来子墨硬邦邦的“有缘再见”,便拉着妹妹如逃跑似向外走。
依莲女的个性,必会一步三回头,这次她却压下任性,只因知如果回头,必会与羽风火一般炽烈的目光相触,也即是说他必会目送她离开,直至再见不着人。
“后会有期”与“有缘再会”,在她听来可不是道别的套话,而是对未来千真万确的预言。凭直觉她预感,文期酒会上与羽风相识,定只是个开始,开始后绝不会没有下文,羽风不会忘记她,他一定会再来找她。
从吴兴镇回石磨村尚有段距离,子墨怕酒会的余震未消,路上受人骚扰,便专门为莲女雇辆马车,二人坐车回去。
父亲的脸在多福酒楼外一闪即过,他再想找时,已是人影不见。但他百分百确信,那就是父亲没错,大概是实在难以忍受当时的场面,生怕被街坊乡邻认出,赶紧趁乱走了。
兄妹二人各想心思,一路无语。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离宋府百步处,才被子墨打破。冬日里黑夜降临得快,申时未过,天就已擦黑,还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子墨对莲女道:“妹妹,到了,下车吧,咱们走着过去。”
莲女会意,纵然哥哥冷淡也不敢再任性,老实地由他搀下马车,等车夫去得远了,才一前一后往大宅子方向走。
沿村子大路向右拐个岔口,就能绕道向自家后院,再从来时的侧门钻回去。这次子墨竟不打算拐,而是踏着细细的碎雪,直接往朝南的大宅门进。
莲女吃一吓,一把拉住他道:“哥哥,你疯啦?难不成要妹妹我从爹娘眼皮底下回房?”
子墨古怪一笑道:“侧门已加固,怕再进不易。并且白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定已人尽皆知,你认为还瞒得住他们?我看哪怕是用塞子塞住耳朵,风言风语也照样能往缝隙里钻进去。咱不如主动招认,请求从轻处罚,定好过等爹开口。”
“这……”莲女小心脏一阵猛跳,恨不得再背过气去,或者刚才压根就没醒,死了也好过面对爹娘失望的脸。
宋府大门前,红灯笼将石级照得明亮。夜间寒气加重,她仅着小厮棉袍,发梢与肩头都沾着雪片,已给冻得连打两个哆嗦。子墨见状,赶紧叩响椒图铺首的门环,很快就有小厮来开门。
先把妹妹送过门楼,子墨压低声音,在她身后问小厮:“我爹可曾回来?”
小厮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点头哈腰道:“禀公子,老爷申时刚过就回府了,回来就满院子找小姐,没见着人,便拿了条鞭子坐进正厅,说小姐公子一回来就给带过去,其他地儿哪也不许去!”
子墨听得心惊肉跳,忧心地望一眼莲女,就似见到爹的皮鞭落在她身上,拉出道深深的血痕,忙追问:“那夫人呢?夫人就不来管管?”
小厮答:“回公子,夫人一直在后罩房那厢忙碌,不到晚饭时不过前边来,老爷回来只问了一声,却没惊动她。”
这下坏了!唯一的救星尚未体会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万一没及时赶到,爹一怒之下真一鞭子抽到妹妹身上,那还了得?
第四百五十一章 完美人生之老虎
儿子与女儿在多福楼出风头,给宋遥撞个正着,他是震怒不已。
说实话,今日他真没打算出门,可到下午时,给多福楼的宁江老窖勾起酒虫,又想到许久没与镇上的老哥儿几个唠嗑,索性就戴上皮帽穿起皮袍,往吴兴镇而去。等到了才现多福楼人满为患,似正举行大典,赶紧凑过去瞧热闹。这一瞧可好,正好瞧见自己一对宝贝儿女,在大典上唱主角。
女儿的诗他是没听见,听见了也不懂,但怕她抛头露脸,她反比谁出的风头都大,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反抗他吗?两个孩子这般顽劣,看来是自己平时过于宽容宠坏了,故再不能对他们放任自流。
一气之下,酒也不沽了,朋友也不见了,他揣一肚子气冲回来,拿了鞭子就坐进正堂,专等那俩孽障出现。不仅如此,他还命令下人,不到闹起来时不许让夫人知道,慈母多败儿,宠坏俩孩子她也有份!
子墨事先已摸清敌情,想先把妹妹弄回房。她的闺房在三进正房的后,一过去就能碰到娘,帮手不就通知到了?
打定主意,他指指雕石兽的照壁,示意莲女躲着灯光过去,再顺游廊向后走,自己则前往正厅,移开爹的注意力。
莲女机敏过人,子墨与小厮的窃窃私语虽听不清,但生啥事已猜出个九成,是说什么也不让哥哥单独领罚。
宋遥耳朵一直张着,两人在外争执的动静一响就惊动他,知是两个冤家进门,立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这下可好,莲女也走不掉了,只好战战兢兢与子墨从前院往正厅进。
正厅里,灯烛高燃,照亮宋遥挂满怒意的胖脸。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背后板壁上,悬挂前朝名家蔡子虔的《八虎下山图》。横看竖看,子墨都觉其中一虎,正紧着张皱巴巴的老脸,虎视眈眈蹲在自己与妹妹面前。
“爹……爹……怎的这时候,想着在这儿坐呢?娘……娘呢?”子墨陪笑,小心试探。
宋遥脸上皱纹更深,斜眼瞪他:“不在这儿坐,如以往那般钻进后堂,你两个就好瞒天过海,假装今天什么也没生?问你娘做什么?今天别说她李蕊儿,哪怕是托塔李天王来了也救不了你两个畜牲!”
打从记事起,父亲何曾这样严厉过?今天看来是动了真格的,莲女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小嘴一咧就要哭。她没哭出声,子墨已直挺挺跪倒在地,哀求道:“爹呀,多福楼的事,全是儿子自作主张,和妹妹无任何关系,您就放她走吧。要打要罚,儿子今晚保证无半句怨言!”
鞭子搁在八仙桌上,宋遥站起身,不理子墨,只围着不停抖的莲女转一圈,砸着嘴道:“啧啧啧,咱家是穷的连冬天衣裳都做不起了吗?我女儿落魄到要借小厮的袄子御寒了。还说无关,这一身打扮,莫非也是给哥哥逼着穿上的?”
莲女小脸煞白,不敢答话,“噗通”也双膝跪下。
子墨年长,又是男儿,大有要把妹妹维护到底的架势,脖子一挺道:“我没逼她,只是故意把那酒会说得有趣,诱她随我前往!”
第四百五十二章 完美人生之家训
子墨努力想圆谎,宋遥已怒不可遏,哪愿继续听他漏洞百出的狡辩之辞?道声“我呸!看来今天不打你两个都不得说实话!”几步奔回桌边,举起鞭子向后就甩,眼看就要劈头盖脸地抽向儿子。
一直不吭声的莲女依然不吭声,却没人料到她突然斜扑过来,一把抱住子墨,那恶狠狠一鞭不偏不倚正抽中她背心,只听她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就扑在了子墨怀里。
莲女如此刚烈,宋遥与子墨始料未及,给她的惨叫声惊呆,尚未反应,门口就又传来一声哭喊,“老爷,你这是疯了吗?好端端要打死自己的亲闺女!”随即一道人影扑来拉起莲女,死死搂进了自己怀里。
“夫人,你…..你怎么跑过来了?”一见是宋夫人到,宋遥与子墨就是一位惊一位喜,表情各不相同。
白天里,莲女已遭过大罪,现在还没好全就又受沉重一鞭,哪还顶得住?虽然神志未失,也没法再坐起来。
“老爷,不管孩子们犯什么错,你也得问清楚再说,怎不分青红皂白就下狠手?孩子你不要我要,不行你连我也一块打死!”蕊儿哭成泪人,怀里的莲女跟着淌泪,却虚弱得一时睁不开眼。
看来这府里消息是传得飞快,儿女才进门,夫人就收到风飞奔而至,可惜还是来迟一步,让莲女吃了大苦。
宋遥后悔不已,又始终怒气难消,向着蕊儿道:“你要得知这俩孽障今日过得有多欢喜,怕就不会这样护短了!我这样做都是为他俩好,你一味偏袒,将来出了大事不要后悔!”
母亲哭得说不出话,子墨含泪用双膝蹭到宋遥面前道:“爹对孩儿们的了解恐怕还不够深,若真是都清楚,怕就不会这般失望。我们不仅未给宋家丢脸,反而还争了光,但子墨确实是因疏忽害妹妹受苦,所以爹的责罚甘愿承受,只求爹能对莲女网开一面,找个大夫来好好看看她,不要留下啥后遗毛病!”
莲女是宋遥的心尖肉,要真有意责罚,那样重的鞭子他宁愿抽在自己身上。可错误已成,子墨的话给他提了醒,急忙就唤进几名丫鬟家丁,吩咐他们赶快送小姐进房,然后请张大夫过来。
父亲同意放过妹妹,子墨的心又落回来,想跟着去请大夫,却被宋遥一声虎啸喝止:“你要去哪儿?”
他这才想起还没得父亲饶恕,赶紧又老老实实跪好。
宋遥不再抽鞭子,只指着中堂的匾额与条幅问:“你给我念念,这上面都写了哪几个字?”
子墨红着两眼向上望,怯怯念道:“回爹爹,横匾是玉壶冰心,左右各是,做人当以礼为仪,齐家该从孝为先。”
“哼!”宋遥背着两臂踱两步,冷然质问:“那么今天你做出这种事,险些葬送自己的亲妹妹,你的仪在哪儿?孝又在哪儿?”
子墨一直对莲女愧疚至深,她既已安全,就再也不为自己辩驳,一头磕下去道:“儿子违逆父母之命,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愿接受爹的任何责罚!”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完美人生之和美
多福楼的文期酒会,在子墨看来完全是场祸事。莲女险些丧命,责任全在他,所以爹无论怎样处罚,他都甘心领受,心里唯一的祈求,就是妹妹能尽快好起来。
女儿是宋遥的心尖肉,儿子又何尝不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刚才冲动之下一鞭抽去,其实哪怕真抽在子墨身上,他也至少得后悔半个月。如今女儿替哥哥挡那一下,他更是连感伤带心碎,哪可能再下狠手?
然而要罚的话已说出口,断无往回收的道理,否则家长威严何在?只好硬着头皮道:“爹不是读书人,每天就知道与佃农和银钱打交道,早腻味了这种充满铜臭的生活,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要用书香熏陶你,让你从小就能做到知书识理。这么些年过去,你没让爹娘失望,爹甚为欣慰。可没想到你小子得意忘形,临到要科考时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还要把妹妹牵扯进去,不给你个教训,今后怕你会再犯!”
说到此,他瞅瞅子墨,想给他个自辩的机会,好从轻处罚,儿子却只是轻声抽泣,没半点回嘴的意思,心里更不是滋味。看看这正厅窗明几净,便道:“也罢,你既已知错,爹也不能做不讲道理之人。今晚你不许吃饭,就在这儿跪上一夜吧。”说罢转转肥胖的身子,拂袖而去。
酒会对子墨是祸事,对莲女而言,却成了美好人生的转折。这事闹得这样大,她虽也担心后续还有麻烦,可回家路上,心里没来由地甜丝丝,犹如是参加了王母娘娘的瑶池盛宴归来。
直到爹向哥哥挥起皮鞭,她的高兴劲才给吓退,生怕哥哥代她受罪,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
那一下,抽得她险些魂散,躺在娘的怀里,脸上接下她的眼泪,自己的泪也止不住流成河。
给送回房不久,长着红红酒糟鼻的张大夫就来了。十几年过去,他的鬓角已染上白霜,医术却又精进不少,把一把小姑娘的脉,就知她今日是危险过一次,眯着眼责备地望她,见她一脸哀求之色,便好心帮她瞒了过去,临走还不忘用眼神警告,今后不许再如此顽皮。
娘亲蕊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张大夫诊完就拉他问个不停。
是药三分毒,既然心脉已通,就无谓再多此一举地大进补药,张大夫只针对她背上的鞭伤开出点金疮药,又命她一周内都在房中静养,哪儿也不许去,等体力恢复,慢慢就好起来了。
那一鞭算虚惊一场,蕊儿放了心,到处照看一番,又把女儿哄睡着,就抹着眼泪回了房。
莲女却是假睡,她一直惦记哥哥,哪睡得着?听丫鬟说他给爹罚掉晚饭,又一直跪在正厅,等娘一走就又不老实,翻身下床,溜去厨房取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趁夜黑溜去了正厅。
打女儿罚儿子,宋遥自己也没吃下晚饭。等亥时过,抱起皮袄子借口出去走走,就冒雪一直走回了前厅。年关将至,大雪纷飞,风凉似刀,儿子罚完就过,但给冻出毛病可不得了。
然而等走到门口,却听里面传来低低的欢声笑语。他顿时不解,心道子墨这是给罚高兴了,在与下人们说笑?隔着窗棂一望,却见莲女与哥哥在堂中对坐,正嘻嘻笑着往他嘴里塞馒头。
子墨看似左右躲避,脸上那笑,倒比吃了蜜糖还甜。
得贤妻如蕊儿,得子女若子墨与莲女,他宋遥此生,夫复何求?想着想着眼眶一湿,他也差点笑出了声。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完美人生之媒婆
冬至后面是腊八,喝完腊八粥,祭完灶神爷,晃一晃就到了小年。小年过完新春至,喜气洋洋又一年。
自莲女挨打,子墨受罚那夜之后,宋家一直是风平浪静,和乐融融。家中长辈领仆从们乐呵呵忙年,俩孩子则专心读书,再无人提多福楼那场风波,似乎那不愉快的往事,早已叫人抛去了脑后。
莲女却忘不了羽风,文期酒会上二人不打不相识,她始终盼他从此能惦记自己,那日一别后,很快会再出现。
然而从冬至盼到除夕,她失望了。足足两月过去,何止不见他人,连“宁羽风”这名字也再未听闻。宁江府虽与石磨村相邻,距离却一下拉得远如天涯海角,她悲哀地认为,这辈子可能都再到不了那地方。
子墨即将参加解试,宋遥已辞掉家教,把他送去吴兴镇一间不大的书院,以方便时常与其他学子交流。每当他从书院回来,莲女就脚磨地蹭到他跟前,想打听他可曾听说宁公子的近况。然次次话到口边,就又如救火般咽回肚子,红着脸假装若无其事地躲开。
子墨是个书呆子,妹妹的相思病害到这种程度,他竟丝毫未觉,还以为只要如愿以偿地打过文擂,文期酒会之事,对她就画上了句号。至于宁羽风,最好老实呆在那大名鼎鼎的鹤音书院备考,别再来惹自己这种山野农家子,他才不会去向那号人物攀龙附凤。
吃完桂花元宵,看完正月十五的花灯,便迎来全新的一年。麦田所依的东岭山,尚被冬季的残雪斑斑驳驳地装点,岭上老树枝的枝条,就已冒出嫩绿的新芽。
等老黄历的二月翻完,解试就得开场了。相比年前,子墨更忙得脚不沾地,莫说带莲女溜出去玩,就连她住的后院也甚少露面,只把个莲女闷得愁容罩面,再没了往昔的活波与轻快。
忽然一日,宋府上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满头金叉银钿不说,十个指头都套满金戒指,还端着副水烟枪,浑身上下那叫一个媚俗,走几步路腰都快扭散。
听说有这么个稀客临门,莲女好奇地要去瞧新鲜,却被服侍的丫鬟拦住,悄悄告诉她,女孩儿家要矜持,可不能随便在媒婆面前招摇。
“什么?媒!婆!”
后二字犹如五雷轰顶,轰得莲女欲哭无泪。她虚岁尚未满十五,谁家这样着急,就把求亲的帖子给送过来了?
正难过得要伏上枕头痛哭,门却被人猛力推开,子墨面红耳赤地出现在门口。
“哥哥,你……你啥时候才能学会敲过门后,等人家同意了再进来!”莲女心情烦躁,子墨偏在这时惹她,可真是眼头不亮!
不过他大概是跑来的,脸红不说,气都没喘定。管不得她怎样抱怨,一蹦进屋就结巴道:“那……那位宁羽风宁公子……”
“宁羽风?”
本没心思搭理哥哥,他嘴里竟冒出她日思夜念的名字,怎还顾得上抱枕头?霎时忘记哥哥的无礼,奔过去一把就拽住了他的手。
妹妹反应极不寻常,子墨来不及分析,只傻乎乎手指前院,不停重复:“他……你……”
莲女急不可待地等答案,子墨嘴里却只发噪音,忍无可忍地教训道:“哥,你都这么大人了,说个话怎还是连头都找不着?”
第四百五十五章 完美人生之提亲
新春过后,宋府上下都在为公子的科考忙碌,对莲女是多有疏忽。这恰好给了她遐想的空间,日日为杳无音信的宁羽风神伤,更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自卑,试着尽量借快溜走的日子,忘掉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然而等到春风送暖时,春风竟一并送来了宁江府宁家的婚书,那位花枝招展的媒婆,是代宁羽风求婚而来!
莲女一声吼,把子墨吓出头绪,见桌上摆着茶,端起来猛灌一气以压惊,方道:“是这样,上次那位,咱们在多福楼见的高傲得不得了又了不得的宁公子,他爹不是宁江府尹吗?竟然差个媒婆跑过来提亲,说想定下这门亲事,等三年后宁公子参加完殿试,就娶你过门!”
“什么……”
这道消息,又炸得莲女两耳轰鸣,四顾茫茫。她好像不小心踩进团云里,左摇右晃站不稳。哥哥的脸看不清了,声音也越来越模糊,她这是又要晕过去吗?
不过还好,耳鸣仅持续片刻,她就坚强地用心力平息,撑着桌角问:“哥哥,宁公子与我仅一面之缘,怎可能就谈到终身大事?你…...你莫要诓我……”
见妹妹不信,子墨急了,跺着脚嚷嚷:“嗨呀,我日日苦读腰酸背疼,哪有余暇与你玩笑?我听书院的学友私底下议论,说宁公子从多福楼回去,就向他父亲禀明心意,年前来咱家提亲。不料府尹大人坚决不允,明面上的理由是他才十七,如此年幼该以学业为重,把人生重点都放在考取功名上,做上进奋之人,实则是……”
话到此处,舌头象给猫咬住,他说不下去了。
莲女心一痛,帮他继续,“实则是府尹大人嫌弃爹没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认为咱家门户低,高攀不起……”
关键处叫妹妹一语道中,用词之准犹如亲见,子墨吃惊,但更伤心。
莲女这时反生出力气,笑问子墨:“哥哥,就算府尹大人瞧不起咱们,春节后媒人也登了门,你可问出这又是怎么回事?”
子墨的沮丧变成困惑,答道:“这全是因为宁公子的执着。自小到大他从不违逆父亲的意思,是世上好得不能再好的儿子,可这次却反了天,被父亲拒绝,不仅不再读书,还把自己关进房里水米不进。”
“啊?他……他真这样作贱自己……”莲女听得心疼,眼泪就要迸出来,但怕给子墨笑话,赶紧背过身去。
子墨对羽风的行为不解,一门心思要描述他有多离谱,自顾着又嚷:“这哪叫作贱?我看这叫真爱作水米,人生苦何惧!”
“哎呀,哥哥你正经点行不?还不快拣重点的说!”莲女想哭,却给他一句蠢话逗笑,心里竟甜甜的。
子墨搔着脑袋道:“这重点就摆在眼前,还用明说?府尹大人最终拗不过爱子,答应他只要好好温书,好好把春节过完,再安心去参加解试,就在正月后找人提亲。不过鉴于他与你都尚年幼,所以目前只能定亲,迎娶得再等三年,皇上举行殿试之后!嘿嘿……”
此事过程,说起来还真简单。两个月的望眼欲穿,本以为换来的是伤心失落,却不想是意外惊喜,除去喜极而泣,莲女还能做什么?
然可悲可叹的是,楞头鹅子墨见妹妹一听婚讯就哭了,直以为她不同意,赶紧一把搂住她的香肩安慰:“妹妹莫急,他宁府做事如此霸道就是欺负人!我这就去前厅见爹娘,把那多事的媒婆轰走!我妹子不到十六岁,谁也别想提让她嫁人的事!”
莲女猛睁一对泪眼,望着子墨河东狮吼,“哥哥,我看你敢……”
第四百五十六章 完美人生之定亲
女儿一天天长大,宋遥夫妇预料渐渐就会有人上门提亲,却不料第一波就来了宁江府尹这样的大人物。
宋遥从本心说,极不乐意接受这桩亲事。三品大员之家,规矩多人心杂,莲女若嫁过去,指不定得受多少委屈。所以媒婆第一次登门时由他接待,虽没象子墨想的那样给轰出门去,却也没得到肯定答复,只敷衍说先对对二人的生辰八字,若是相合再往后看。
大人们不急,急坏的是一对小儿女。求亲未成,宁府尹的意思是暂将此事搁置,宁羽风却又闹翻天,看样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于是没折,就有了媒婆的第二次登门造访。为保二举成功,这次宁府尹更有诚意,专门换了个口齿更加伶俐的细高个女人。
上回好言好语送走媒人,蕊儿就与丈夫意见不一。她认为从石磨村到吴兴镇,宋家都不是小户人家,可不能用家门高低来自降身份。他宁江府尹又如何?财力不一定比宋家强,所以女儿嫁过去,绝不会低人一等。
再者,上次多福楼生的事,就算过后再无人提,她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得知那位宁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还救过莲女的命。他二人诗文相对,郎才女貌,甚是和谐,若能得此等夫婿,莲女这辈子怕是不会吃亏。
第一次送走媒婆,她就去找女儿谈。她李蕊儿天生七窍玲珑又心细如,可不似儿子宋子墨。莲女脑子里在想什么,心里又想要什么,怎逃得过她那双慧眼?没谈几句就猜出成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俩孩子在多福楼一见钟情,宁府来提亲绝非无中生有,而是迟早的事。
于是媒婆二次登门时,这位宋夫人就把夫君打去一边,由自己亲自接待。接待结果,自然是赞成宁家老爷的提议,目前孩子们确实太小,不如暂定婚约,婚约是否履行,等三年后殿试完毕再做定论。
纵然只是订婚,具体迎娶事宜未及详谈,这桩喜事也算尘埃落定。宋府上下喜气洋洋,开始时莲女恨父亲太过武断,又碍于女儿家颜面,不敢放肆地流露责怪之意,却好在有母亲主持大局,最终化险为夷,于是她心结终解,自怜自艾两个多月后,重新做回了那个活泼俏皮,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石磨村是小村庄,村中大户竟与宁江府尹的公子攀上高亲,这消息犹如平地一声雷,媒婆走后没一个时辰,已炸得是家喻户晓,随即又传遍吴兴镇的大街小巷,于是人人都在谈论宋宁两家的联姻,此事瞬时成了当地第一美谈。
莲女小小年纪就定下门好亲事,也给宋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遥这时才开始反省,自己过去是否太过刻板,对女儿过度严苛?
她确实生得美丽,可要一直如金丝雀般给关在闺房,难说他这做爹的,就是在剥夺她的欢乐,泯灭她的天性。若无她给子墨带去多福楼的那一段,这大好姻缘怕就要给错过。所以子墨说得没错,他二人那次不仅没给宋府丢脸,其实还争了光,说来说去,错的是他自己。
于是乎,莲女重获宝贵的自由。当然宋遥也没完全对她放纵,虽允许她能时常出门走动,前提却是必须由家人陪同,并且绝不可再如十三岁前那样,在街上蹦蹦跳跳,而是得坐轿或坐车出行。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完美人生之赴约
爹爹开恩解除禁足令,允许莲女走出闺房,如过往那般去看外面的世界了!这消息令她振奋的程度,绝不亚于当初闻听与羽风订婚成功。
她高兴,子墨也喜笑颜开,兄妹二人就犹如囚犯得了大赦的皇命。这时的子墨相较过去,似多懂不少人情世故,许多事听听看看,就能辨出内中隐含的深意。莲女惊异于他的变化,不知是因有人引导,还是他到了年纪自己已开窍。
这一日是周五,子墨从书院回来得早,周末又不用上课,就兴冲冲来找妹妹。
莲女已是大姑娘,他不能再随便推门而入,便躲在窗下学鹧鸪叫。
哥哥要不呆愣,要不就搞怪得离谱,莲女哭笑不得,只好靠着窗问他要干啥。
子墨故作神秘,就不告诉她真话,只催她快换身漂亮衣衫,随他去一个地方。
成天埋头苦读的哥哥,突然有闲心在大考前去游玩,莲女乐意奉陪,只是他看上去这般鬼祟,便有点犹豫。
不管怎么说,跟着哥哥就如顶着泰山般安全,有啥可担心?她想一想,还是废话少说,放心地换装出门。
春季乍暖还寒,她身子骨弱,保暖是必须的,就穿上一件粉色对襟绣百鸟的襦袄,下着粉与白相合的间色裙,再加件雪貂绒的披风,由贴身丫鬟陪着向外走。
房门刚开,子墨却在窗边叫住她,手向靠墙的衣架指了指。她转身看,他指的是衣架上一顶轻纱帷帽。
哥哥这是何意?又不是大夏天日头毒,戴帷帽不得给人笑?莲女小脸一横,就要拒绝。
子墨却十分坚持,鼓起腮帮子表示抗议,手就不放下来。莲女无奈,只好命丫鬟去把帷帽取来,再小心地套到头上。
子墨的古怪还不仅于此,见丫鬟如影子似的紧随她身后,伸臂阻住道:“小姐随我出行,带你多此一举,你不去也罢。”
“咦,哥哥今日怎么了?怎好似换了个人?”莲女这下不乐意了,撅起小嘴不挪步。
玄虚卖弄过头,子墨好容易才生出的机灵劲用完,顿时傻了眼。歪着脖子想想,他索性隔着粉色轻纱对妹妹耳语:“哥带你去见一个人,保证见过之后,你就会对我感激不尽!”
“一个人?”
莲女的心陡然一颤,隐约预感出那人是谁。在多福楼表现的骨气,早随对他的相思散尽,此刻犹豫升级成畏惧,她更加挪不动步子。
这儿是花园,仆妇小厮们来来往往,爹娘也随时会出现,子墨急红了眼,索性用蛮力分开她和丫鬟,拉着她就冲向了垂花门……
马车走在松散的石子路上,从车帘缝向外看,能见到堆叠在路边的积雪。马蹄出清脆的“得得”声,声音如此规律,敲击得莲女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不能安静地呆在原处。
子墨虽未明说要见之人是谁,凭她的聪慧,又怎猜不出来?看来宋宁两家攀上姻亲后,两家儿子倒先交往上了。
好个宋子墨,如此重要之事,到现在才露出端倪,还真是从老实巴交的楞头鹅变狡猾了!若他这些花花肠子都是羽风所教,那么那位尚为少年的宁公子,看来心机可颇深!
莲女一路遐想,想得纷乱无比。子墨坐在她对面不时傻笑,看得她真想抡起小拳头捶他。
不过这打算起得太晚,马车不断向上行,很快就来到了东岭山的半腰。
第四百五十八章 完美人生之拉拢
石磨村后的东岭山,虽算不上啥巍峨高山,却能随转换的季节呈现出不同美景。加之与山脚的麦田相互衬托,哪怕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也能带给人赏心悦目的清爽感。
山上虽冷,子墨乐呵的脸却始终红扑扑,大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派头。莲女给他带到临近山顶的一座凉亭前,吩咐她等着,自己去去就来。
莲女从小在东岭山上与小伙伴们嬉戏,对这里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就算独自在山上过一宿,也难她不倒,何况仅是在凉亭中等待。
然而这次等待,不知怎的就这样难熬。隔着纱幔,她望向灰蒙蒙的天,以及远处尚未恢复生机的麦田,竟十分想逃。
这念头盘踞在脑子里,没来得及实施,身后已传来脚步声。她赶紧四下望望,见一棵光秃秃的榆树离凉亭最近,便闪去了树后。
她以为哥哥会再次出现,谁知来者是另一位男子,头戴黑色纱帽,身着暖黄色圆领窄袖长衫,露出深衣洁白的交领,外披一件梨花组图的锦缎披风。
“是他,宁公子,我……我时常梦见之人,也是我未来的夫婿……”
她庆幸自己藏得快,否则一下就两人正对,场面该有多么尴尬!这个该死的宋子墨,就算牵线搭桥助妹妹与心上人相会,也不至这样唐突,把人引来,他自己就躲去一边不再露面!
这边怨哥哥,那边心里如小鹿乱撞,实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出去,可难道就一直这样躲着,直到宁公子找不见人,失望回转?
此事若换做是子墨,大概也只能如此了,然而来者可是宁羽风,一举一动都透露机智的宁江府尹公子!
向宋家提亲成功,羽风高兴得连续几夜睡不着觉,多福楼里,莲女的喜笑怒骂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晃动。
他想尽快再见她,提亲若被宋家拒绝,大概就找不到机会了。然而第二位媒婆的求亲大业成功,她已铁定是他未来的娘子,由此刻开始增进感情,谁又敢说是论非?
但他决不能因心急坏事,给宋家留下轻佻浮滑的坏印象,更不能让宋小姐误会他一颗痴心,将他看成是只求一时之欢的登徒浪子。
于是乎,他决定启用舍妹重兄之策,先把宋家大公子拉拢过来。
这决定可不坏,在吴兴镇一带,宋子墨是闻名遐迩的才子,虽生在乡野之家,却不仅诗文出众,连策论都别有一番见地,绝对能做得起他宁羽风的朋友。
子墨在吴兴镇上学,为求方便经常在镇上留宿,正好就给他制造了接近的机会,时不时借来与当地书院交流的名义,与子墨把酒畅谈,谈资远至天下,近及家人,无论何话题都能聊通宵达旦,二人是乐此不疲。
一开始,子墨因多福楼的龃龉对他避而远之,给他缠得没法,才只好勉强应付,但一应付,就现此人绝非当初以为的傲慢宵小,不仅品行端正无暇,还志存高远,犹如鸿鹄向天,也难怪他能不时作出意境独特,寻常人难以接续的佳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完美人生之娇羞
宁羽风想见莲女,为不唐突佳人,颇具远见卓识地先接近子墨。到后来,俩男儿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觉无论兴趣还是志向都十分相近,哪怕没有莲女作为桥梁,他们也能成至交好友。
眼看科考在即,再见不着莲女,恐怕整个三月都休要再想,羽风着急,逼不得已向子墨说出了心愿。
子墨是实心人儿,不给提醒他想不到,可一给提醒,就比谁都积极。妹妹将嫁这样一位人中龙凤,他做梦都要笑醒,能撮合两人增进感情,可是求之不得,于是就有了周五下午,躲在莲女窗下学鹧鸪叫的那一出。
走至凉亭前,羽风以为就能见到莲女曼妙的身影,谁知四面望望望不见人,就想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东岭山他不熟,但听子墨说,这不过是个小山头,山上仅有一座凉亭,正确地点不在眼前又还能在何处?可那位想得他茶饭不思的宋小姐,究竟在哪儿?
站立片刻,山风一吹,他即会意,莲女定是猜中约见之人是自己,所以羞得躲了起来,人该就在这附近。
他顽皮一笑,不看树和石头,专往地上找倒影。此时太阳西斜,东岭山朝西的一面正接受阳光暖照,山风又吹得树枝哗啦啦响,不一会儿就见有一道细细的人影,倒影在一棵榆树之侧,并且风吹起时,还能拉出点粉色裙角。
“她在那儿!”羽风的心,几乎要欢喜得爆裂,可她这样娇羞,又令他心疼得眩晕。
此时走过去,让她知轻而易举就被他现,难说会如在文期酒会上那般震怒。想一想,他想出来条好计,故意站在亭子里背转身,朗声吟诵:“纵为山色谢天公,唯爱其中一粉红。”吟毕掩唇偷笑,很是得意。
上天赠予此山各种色彩,故向天表示感激。但不管什么颜色,都只爱其中一点粉红,今日自己,不从上到下都着粉衣吗?原来他一来就现了自己身藏何处!
莲女以为躲得严实,曾暗自思忖,与其见了他控制不了心跳,慌乱得失仪,不如就不要相见,远远望他一眼,确认他安好便可。然听他诗句出口,并且诗里意思是已找见自己,但为顾全礼数不贸贸然走过来,顿时惊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哪还想得出对答的句子?
莲女是诗迷,羽风以为用诗词诱惑,她定会有反应,谁知这一次连作诗都无效,顿时胸闷,心道这丫头当初的胆识都去了何处?一连数月相思成灾,可临到见面人却不出来,无论他有多从容,也已耐不住性子。
莲女还在犹豫,是该与他对诗,对完了再出去,还是继续躲着,假装没听见,等他知难而退,可忽然间就觉得一股馨香的压力直罩头顶,随即阳光被阴影覆盖,她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因为一只臂膀已撑上她藏身的榆树,将她禁锢在了臂弯范围。
“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宛如天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带来温热的气息。莲女不敢抬眼,只盯着那绣有梨花图案的胸膛,竟羞得嘤嘤嘤哭了出来。
第四百六十章 完美人生之呼唤
宁羽风与宋莲女在多福楼的文擂上一见倾心,相互思念近三月,才能再次见面。然而这见面,却因莲女的羞涩而一波三折。
东岭山的凉亭里不见人影,羽风凭智慧找出她藏身之处,以为终能一睹芳容,却不料那张俏脸还给帷帽盖了个严实,不仅如此,娇羞的小姐未脾气,却委屈地哭出了声。
他可不想弄哭莲女,一听她抽泣就慌了神,心想如履薄冰地筹划这样久,就为博佳人一笑,到头却还是惹得她不悦,或者真不该多此一举地约她出来。
想得难过,手臂也向下垂,他下意识从榆树前挪开,阳光便重新照上莲女的面纱。
姑娘不想见他,他大模大样地出现,本已尴尬,可要不出一声又转身逃跑,岂不更没面子?此事若传扬开去,说他宁羽风见了未来娘子,一句话没敢说就落荒而逃,今后不管在吴兴镇或宁江府,怕都抬不起头见人了吧?
正想得沮丧,却救命般传来一声:“宁公子……”
“莲女!”
他一惊,忙再看她,可那不识趣的纱幔偏要做他二人间的障碍,恨得他心里火气腾腾的,却哪敢出来?唯有故作从容地陪笑道:“羽风思小姐心切,便冒昧来见,不想惹小姐不悦,实在不该……小姐若觉今日非见面的良辰吉日,咱们不如择日再会……”
这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完拔腿要逃,不料莲女又轻唤一声“宁公子”。那莺声甜如浸蜜,入的仿佛不是他的耳,而是他一身骨头,那从头到脚的酥糯,酥得他浑身没了二两重,轻飘飘就要给挂到榆树枝上去。
然而年仅十七的他,文武双全、少年老成的名头也不是白得来的,心里再把持不住,行为举止也能保端庄大方。他狠狠逼自己定神,又刻意把头埋得低低地施礼道:“小姐有何吩咐,羽风一定照办。”
她第二次唤,预示其实约会成功,他无需再抱头逃跑,心中也欢喜无限。不过就暗犯嘀咕,凡与宋家人打交道,大概都得进行两次。大到求婚,小到与小姐见面,第一次肯定成不了事。但只要能有下文,受过几次挫,一颗心给正反两面煎熬几次,又有何妨?
莲女那声哭,包含思念、怨恨、感动、欢愉、惊喜、害怕……总之是多到她数不清的情感。那样多种感触同时爆,除去哭,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掩饰,才不会让他看出来。
却不料他也是羞涩少年郎,一听她哭就差点退走,她那个焦虑,只差一把拖住他衣袖,不许他打退堂鼓。不过宋家家风严格,她至死都做不到那般奔放,以至焦虑化作呼唤,出口时声调还降了八度。
羽风老实地等她吩咐,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依然得感谢坚持要求她戴帷帽的子墨,真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功过相抵,把她一人丢给宁羽风之事,回去就不计较了吧!
不过羽风还在等,眼前这关要过,这种时刻,实不知该说什么算得体,干脆实打实道:“能与宁公子再见,莲女荣幸之至。不知多福楼一别,公子一向可好?”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完美人生之大胆
子墨说莲女是当今世间罕有的才女,才能堪比班昭苏慧,只可惜为女流之身,给埋没在了小山村里,还真不是为高抬妹妹而胡乱妄言。
多福楼的文擂上她才气纵横,博得满堂彩,此时纵然慌得手脚软,也能快拾回淡定,让那个有胆有识,又敢于担当的真莲女回到身上。当然帷帽从中起的作用不可估量,就属莲女与子墨间的秘密了。
莲女的落落大方,给羽风以鼓励,他也复归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感概一笑道:“承蒙小姐关怀,羽风很好,并因时常与令兄促膝长谈,从中获益良多,可算是三生有幸。”
知他兄妹间感情深厚,便在妹妹面前大赞哥哥,以进一步博妹妹好感,羽风的各种小手段可真不少,还真哄得莲女乐在心头。
总算能放开说话了,羽风立即要求:“在下思念小姐日久,赶来一会,渴望能目睹小姐芳容,所以……所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姐能否……”
“就把你那该死的帷帽摘下来,让我正经看你一眼不行吗?”口里文质彬彬,内心实际已急成这样,便是羽风此刻真实的写照,然他若知帷帽主意是来自子墨,恐怕刚才那番夸赞,就夸不出口了。
与未来夫君见面,最难熬的时刻已熬过来,继续盖着张脸,确实多有不便,就是莲女自己,也想多看看羽风,自然也想赶快把帽子摘下来,于是点点头,就要伸手。
谁知羽风一放开胆子就大了,竟然得寸进尺,轻轻按住她问:“小姐如不介意,可否容羽风为你效劳?”
“这……这个……”
如此艰难才恢复淡定的莲女,被他一句话撩得再度失魂,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完全答不出话来。
这时的羽风已看清她的心,全没了之前的怯懦,不仅不让,还显出几分霸道,理她点不点头?不等她回神,人已走到跟前,两只手一起搭上了那顶令他深恶痛绝的帷帽帽沿。
他不摘帽,只是先拨开轻纱,那张美目含泪,又清丽脱俗的脸,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
纱幔一开,二人不可避免地四目相对,就如同时被天上下来的电流击中,谁也再挪不开眼。
多福楼里,羽风想一把抱住作完《临江仙.清风岭》的宋莲女,却不能够,那时是使出了多大的克制力?现在在这无人的山岭上,他还用忍吗?他不用,也再忍不了,一把就将莲女紧搂进怀中,甚至不在乎她还能不能呼吸,只想就此与她合为一体,今后无论走在哪里,二人也永不分开。
第一次见面,宁公子就派人来提亲。第二次见面,就被他紧抱入臂弯,是他唐突轻薄吗?莲女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认为单照书本上说是,可能就是,本心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抗拒,只能软绵绵任他搂抱。
可这搂抱,在她的感觉里,不似少男少女初见面时,那种情感的萌动,而是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千年前就已存在的等待与热望,如今一朝实现,不是来得太突然,而是等得太久。
依偎在他温暖的胸口,她炽热的眼泪一滴滴打上绣工精美的梨花图案,那花瓣纷飞的梨花世界里,穿红衣的男子又再现眼前。
熟悉,摆不脱的熟悉感,再度入侵她全身每一寸血脉,令她不自禁地问:“我们,上一世相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