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寻祖归宗之沙海
沙海之说极为抽象,以至灵宣洛从狐宫一路向西,找到夕阳下沉的地方就以为到了,却原来是一个误解。
但这确实存在之处,具体位置也不固定,他如没理解错误,可被看作是黑轮尊者法力不能及的地方,之所以不能及,正是因为曦穆山存在亡灵,亡灵保护起神山旧址,防止哪怕山已毁灭,曾经呆过的地方还要给凶手利用,再进一步害人。
曦穆山一众山神以护佑牧民为己任,绝不会在死后沦为杀人恶魔,这点灵宣洛笃信不疑。也正因为这信任,他才能推敲出沙海存在的道理,并请阿史那赫云协助,与他一起找到沙海恢复灵力,就能有办法挽救一众牧民的性命。
能从虫暴里救出族人,阿史那赫云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自然是拍胸脯赞成,就等灵宣洛吩咐具体怎么做。
灵宣洛将金埙交到他手里,郑重地说道:“赫云大哥,你我能逃过虫暴之灾,全因这只埙。但它不可久停,无论你是否会吹,都必须要吹出音符,同时用小指按住底端第一个圆孔。我请求你,无论等下生什么,都不要停止。等明日灾难过去,我自会向你讲述实情。”
赫云此刻已看出他绝非普通人,点点头接过埙,带着一脸忧伤,将嘴对了过去。
灵宣洛始料未及的是,从他唇间吹出的金埙音符,不仅不似自己吹奏的那般单调没旋律,还空灵悠远,清俊飘逸,若闭上眼,就犹如走入空山翠林,被朦胧晨雾围绕,甚至能听到林深处的莺啼与流水,禁不住就要打一套优雅的太极。
音乐起的一瞬,灵宣洛仿佛痴了,更忘了他二人正处阽危之域,等极回神,惊叹道:“原来赫云大哥吹得一手好埙,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
粗旷的面庞覆盖忧郁,让这一身风霜的突厥莽汉显得深沉。他用眼神感谢灵宣洛的夸奖,吹埙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灵宣洛不能再耽搁时间,在音符形成的保护罩里盘膝坐下,然后右手指尖向左手手腕一划,鲜红的血就涌了出来。
见他伤害自己,阿史那赫云大惊,奈何分身乏术,只能眨着眼继续吹埙。
灵宣洛将血撒上身下沙砾,等那阵鲜红渗透进去,第一层沙竟见不到血迹。
“这流沙层,果然是被人做过手脚!”他心中一喜,赶紧拨开浮在表面的细沙,再将露在底部的沙子捧出来作比,还真现下面的沙粒略粗。不过再分开没渗入仙血的沙层看,上下便无差异。
“如此说来,我的仙人灵力根本就没生过改变,只是如赫云大哥所说,给这里古怪的磁场控制了。黑轮尊者虽能监视漠北,但本尊定不会藏在近旁,那么能出磁场扰乱我法力的,就只有那面平安墙!也即是说有平安墙在,不管沙海处于何处,我都不可能靠两只脚走着找到它,只能用自身力量唤出它。如能做到这点,曦穆山逝去的神灵一定会帮我助姑姑叶落归根,他们一定会用宽容的胸怀,来接纳姑姑的回归!”
想到此处,他毅然划深手腕伤口,将更多鲜血撒在细沙上,形成一个圈,将自己圈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寻祖归宗之星空
沙海的沙砾略粗于其它地方,是因为那里曾坐落着巍峨的曦穆山。据闻黑轮尊者法力无边,却夺不走残留在沙海里的神力。神力由流沙层底散发出来,能确保具有法术之人的灵力不散。
黑轮尊者自知沙海是他达不到的禁地,便用细沙伪装表面,阻止它被人发现。灵宣洛推敲出曦穆山山神的真意,用仙血召唤神力,借此为自己恢复灵力。
空灵的埙音回荡在荒漠里,帐篷里的牧民们听了,心头恐慌被憧憬取代,全都陶醉其中。血从灵宣洛的手腕涌出,他却错觉正在音乐中重生,空荡寒冷的丹田重新被暖意充盈,随后暖意形成细细的气流,舒缓地注入每一寸经络。当他睁眼时,惊喜地见到右手指尖,已有一粒紫星在微弱闪烁。
指天禅灵力回来了,不过仅限于他用仙血围成的圆圈内,一旦离开圆圈,噩梦又照旧会袭来。看看周围形势,白沙被埙音光罩的金色吸引,如白色海潮般向这边滚涌,也得亏有这亮光,才能把它们从牧民的帐篷前引开,否则这样细小的沙虫,无论他们把帐帘拽得有多严实,恐怕也难以抵挡。
此时时至后半夜,四千多南迁的牧民仍然还活着,天一亮就要继续往昆仑山方向赶路。他们必将经过陨石墙,黑轮尊者计划落空,会善罢甘休吗?
从沙虫巨浪的缝隙看大漠里的情况,一顶顶帐篷比刚才更加歪斜。数千只牛羊与骆驼熬到现在,也不知还剩几只是活的。黑轮尊者定然在将风力加剧,若不及时护住帐篷,很快他们就要给沙暴卷走。
情况着实不妙,灵宣洛横下一条心,决定使出杀手锏来保护牧民。他先给手腕止血,在心里向曦穆山逝去的诸神致谢,然后全身之气凝聚丹田,化作游龙蹿入奇经八脉,以带动每一分沉睡的仙力。
等自我感觉力已强大到可挪移星辰,他怒喝一声猛烈爆发,眨眼微弱的紫星亮度便增强无数倍,且向空中炸开,释放出夺目的七彩光芒。那光茫实在太盛,阿史那赫云忽被这种宇宙强光冲击,下意识就停止吹埙,蹲下身把头埋进手臂。
沙虫铺天盖地,压得埙音保护罩就快抵挡不住,这时停止吹埙,无异是自寻死路,保护罩只怕顷刻就会垮塌。他想起江洛兄弟刚才的叮嘱,可自己还是不中用地停了吹奏,心下十分骇然。然而数秒过去,沙虫并未如想象般杀将进来,他又觉奇怪,赶紧抬头,眯缝着眼想看清是怎么回事。
不看还不知,一看,他一对眼就再也合不拢。
笼罩身周的,哪还有刺眼的强光?沙暴肆虐的大漠不见了,他仿佛置身进了一片气氛安宁祥和的平原。平原上无风无沙,可牧民们临时居住的帐篷还在,且一顶不少。
举目向天,漫天星辰在天幕中眨着眼睛。那些星星五颜六色,大概是因数量太多,连天空都承载不下,所以有不少如星辰雨般飘落而下,等碰到实物又向上回弹,如同亿万只精灵在温暖的夏夜里翩然起舞。
第三百七十四章 寻祖归宗之翻天
宁荒漠变平原,沙暴之夜变星辰飞舞的宁静夏夜,阿史那赫云睁眼一看就膛目结舌。可刚经历过的惊魂时刻又提醒他,一切都不是梦。然而这种变化太不现实,他言不由衷地明知故问:“江洛兄弟,我……我这是在梦里吗?我们可还依然身处荒漠?”
灵宣洛微笑地回答:“当然在,我只是在风沙中搭建起旋星宇宙虚境,保护你们直到天明。等明日风停沙住,太阳升起时,你们就安全了。”
他不从地上起身,只坐着回答,因为一旦离开仙血围成的圈,万宇诀功法就会尽失,旋星虚境就会幻灭。阿史那赫云不知闭眼的一刻,可能错过了他一生里能见的,最美的景色--七彩炫光从灵宣洛双指间推出,在埙音罩塌陷的瞬间顶起铺泄而下的白沙,又以光弧状向天际扩散。
炫光波及处,风暴声停息,星辰疾速缀入天穹,须臾光弧就笼罩到四千多顶帐篷上方,然后向平地下扣,将所有牧民与牲畜都保护在了其中。
可就算最精彩的部分未见,阿史那赫云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与仙人接触,并见识到仙界法力,更别说法力还来自仙族里灵力最高之人。
见他望着奇景无可适从,灵宣洛建议道:“此时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赫云大哥不如坐下,与小弟叙叙家常如何?”
犹如末日来临的夜晚,不仅能保得性命,还能生出叙家常的闲情逸致?阿史那赫云可是真有了梦幻感。
帐篷里的牧民们见危险过去,帐外景致又如此玄妙,哪还坐得住?给吸引得纷纷撩开帐帘向外走,彼此见了面后互道平安,然后向着不远处的灵宣洛啧啧称奇,他们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刚才具体都经历了什么。
阿史那赫云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定力远比普通牧民足,遵照灵宣洛的话在他对面坐下,突厥汉子的爽朗却不知去向,只吱唔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赫云部落若能从今晚活出去,必将为江洛小哥修祠建庙,永世铭记小哥的救命之恩!”
灵宣洛可不求这种兴师动众的感谢,巴不得今夜过去,牧民们就能彻底遗忘这惨痛的经历,忙摆手道:“赫云大哥言重,千万别折煞小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中原江湖人的本分,赫云大哥切勿放在心上。”
阿史那赫云略一迟疑,鼓起勇气说心里话:“中原的江湖人,赫云不是没打过交道。纵然他们和小哥一样具侠义心肠,却也断无这惊天的本事,连天都能翻转过来。照赫云这双拙眼看,小哥不是普通江湖人,而是神或者仙降临凡间!”
他的试探逗笑了灵宣洛,暗道我确是仙,却是生活在凡尘中的修仙得道者,又何来“降临”之说?而这一停顿,就如给了赫云肯定的答复,他顿时坐姿改跪姿,一头磕下去并高呼:“看来是天不绝我赫云部落!危难关头竟派神仙下凡搭救,我赫云愿折寿十年,以感谢天恩!”
“这……”灵宣洛给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忙试着拉他起来道:“大哥切勿往小弟脸上贴金,救你们的是这片沙海,以及曦穆山众神的神力,绝非小弟一人的功劳!”
第三百七十五章 寻祖归宗之怪声
能在沙虫入侵的最后关头急中生智,用血破除黑轮尊者的伪装,召唤神力以恢复自身灵力,一连串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灵宣洛心中大觉畅快。
救赫云部落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做了件分内事,且是顺其自然,无需接受任何人致谢。可阿史那赫云谢得这般隆重,他还真不习惯。不过更不习惯的在后面,靠得近的几位牧民将头领的话听去,又见他向灵宣洛跪拜,赶紧也一起跟随。
这下起了连锁反应,几千牧民全得知了灵宣洛是救命恩人,于是纷纷跪倒拜谢,星空下一时好不热闹。
灵宣洛急坏了,有心要拉起阿史那赫云,却不便挪动。光用嘴他不会遵从,眼看场面僵持,却在不期然间听见有人说话:“臭小子,沙海已经叫老夫我整片地抄出来了,再不就只有个小圆圈那丁点大。你不用干坐着不挪窝,爱干啥干啥吧。”
“什么人?”
灵宣洛险些惊跳起来,就不知谁会有这样大本事,能穿透他的万宇诀虚境,把声音传送进来。
受此处强大的磁场影响,那声音变得扭曲而怪异,听不出来自何人,可根据说话的随意度揣度,他隐约能猜到是谁,却完全没法相信。
声音响过一次后就消失,象在故意逗他。他愕然问阿史那赫云:“赫云大哥,刚才你可听见有人说话?”
突厥汉子粗旷的大脸露出茫然,把皮帽子抓在手里,摇动一头辫子道:“没有呀?”
“莫非是灵力耗损过度,我出现了幻听?可我并未感觉身体有任何不适……”他也同样茫然,转而又笑自己傻,检验声音真假的方法不有一个吗?挪出仙血围的圈,看灵力是否还在不就成了?
这样的检验堪称冒险,万一确实是幻听,甚至是黑轮尊者布下疑阵,诱他再失灵力也未可知。不过他始终希望声音来自猜想中那人,还是忍不住动动麻木的两腿,向外挪出一尺。
等已坐在仙血圈边沿,看看七彩炫光映照的星空,哪怕一粒熄灭的星星都没有,他放了心,索性站起来,一跳就跳了出去。
见他了疯似的折腾,阿史那赫云不知他是否还有神功要出,只跪在地上张大嘴望着,不敢打扰。
眼看离仙血圈已远,旋星虚境却丝毫无损,说明那人的话每一个字都真实有效!以此类推,莫非他猜到来者何人,也是正确的?
验证成功,虚境他几乎呆不住了,心急火燎就想见到那人。可一低头现还跪着的阿史那赫云,以及那几千牧民,注意力又转回来,赶紧拼全力拉人。
“江洛小哥,你这是……怎么了?”见他一惊一乍,好像神魂出窍,阿史那赫云大为担心,于是关切地问。
等大家伙儿都起来了,灵宣洛赶忙解释:“没啥没啥,赫云大哥勿要忧虑,小弟没中邪,只是想起件重要事情,却苦于还不能出去。”
“哦,原来是这样。”阿史那赫云悬着的心放下,心道这神仙的脾性,还真是捉摸不透。
跪拜的牧民都起了身,灵宣洛生怕他们还有致谢的举动,便打算把自己乃修仙之人的身份如实告知,顺道也真与这位阿史那王室的没落贵族,好好拉拉家常。
第三百七十六章 寻祖归宗之朋友
灵宣洛不是神,却因救了赫云部落的牧民,给他们当神拜谢,着实浑身不自在。正苦于给困在仙血圈中不能挪动,却真天降神尊,说帮他解除了整片沙海的禁锢,他可以自由挪动了。
就算能自由挪动,天亮前也出不了虚境,他索性定下心,与阿史那赫云闲谈。
通过天南海北一番畅聊,他才知这世上无论哪一方,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倾轧与斗争。小到不同种族与部落,大到国与国之间,都会因分歧而生战争,而战争的结果,往往都是获胜者得权,失利者变丧家犬。
然而看看这些居无定所的牧民,他们便是战争中最弱一方--老百姓的代表。无论征战双方哪方胜,他们都一定是输家,不少本来完整幸福的家庭,会面临妻离子散,家园付之一炬的悲剧。
说至这一层,阿史那赫云沧桑的老脸更是悲哀流露,道:“我来自铁勒部落,老祖阿史那土门是突厥汗国的创建者。唐朝开国之前,突厥汗国疆域广阔,又兵强马壮,整座大6上谁敢不臣服于我阿史那家族?可惜现在,自突厥汗国按东西分裂,唐军就趁虚而入,要与我突厥一决雌雄。我虽姓阿史那,却是无心过那日日铁马金戈的战争生涯之人。”
话说到此,看看灵宣洛,生怕他误会,忙又解释:“江洛小哥,在下虽不爱战争,却也绝不是懦夫,只是爱惜战士生命,不希望他们为了当权者的利益争斗战死疆场,家人也不仅得不到抚恤,还得流离失所,过逃亡生活,于是才脱离铁勒部,建立起了我赫云部落。跟着我的这些人,大多是从新月海那边战场上撤下来的军人,保住条命回家与亲人团聚,不想又面临牧场萎缩的困境,嗨……”
八尺壮汉说到对部属们的体恤之情,是顿足长叹,一席话更激起灵宣洛对他深深的崇敬,又何来轻视之有?忙道:“江洛误闯漠北,以为此行孤独,不想却在大难中结识英雄好汉,还真应了o39;祸兮福之所伏o39;那句老话。江洛年青肤浅,说不出许多大道理,但对战争也是深恶痛绝,如见瘟疫般避之不及。然若是有入侵者侵我疆土,辱我百姓,那我是再也不会逃避,必将振臂而呼,对敌人予以迎头痛击!所以江洛自认,与赫云大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哥若不嫌弃,咱二人经此番患难,今后就是忘年之交!”
眼前的英俊青年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却如此自谦,还要与自己称朋道友,阿史那赫云受宠若惊,手脚不知往哪儿搁,结巴道:“赫云区区凡夫俗子,还是个没用的没落贵族,怎高攀得起大神……”
“大神”二字呛得灵宣洛连咳几声,摆手道:“大哥切莫这样唤我!我不过是一名普通修仙弟子,浅学几年仙道,得了些仙术以赈济世人而已,可不敢妄称尊贵的神灵。真正救咱们一命的,其实正是你认为的白骨山,也就是原来的曦穆山。因山上逝去的神灵用灵魂保佑,我们才可化险为夷。”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寻祖归宗之识破
通过阿史那赫云,灵宣洛了解了不少与突厥汗国相关的历史,觉得眼界拓宽不少。不过二人说着,就回到了曦穆山的话题上。在阿史那赫云看来,那片能带给人以平安的沙海遥不可及,却不知其实它就在自己脚下,一直伴随着他的赫云部落。
等灵宣洛谦虚地把救人功劳全归结给曦穆山旧神,他来了精神,问道:“小哥曾说一旦咱们脱险,就会告知金埙与这星光之境是怎么回事,赫云愿闻其详!”
灵宣洛在情况极其危急时那样说,只为安抚于他,现在大的危险过去,他还真记得那时的承诺,灵宣洛无奈,只好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答。
曦穆山被毁的真相,哪怕回到中原,也只能向少数几个相关之人透露,对普通凡人则只字都不能提,以免引起他们的恐慌。左右掂量两下,灵宣洛道:“那只金埙是小弟用来护身的法器,埙音可结光界护体。然而一只埙的威力有限,总不至仅保我二人脱险便万事大吉,所以小弟得想办法寻出埋藏在沙漠里的曦穆山旧神神力。”
阿史那赫云听得似懂非懂,又问:“小哥以血祭沙,就为与曦穆山的山神幽灵对话?”
用血破除黑轮尊者的法术,在凡人眼里成了祭沙,灵宣洛大喜,觉得找到了一个好台阶下,忙道:“是啊,曦穆山消失已久,神灵之力早被风沙埋藏,轻易钻不出来。我的血隐含仙力,若被神灵感知,就会将他们唤醒,继续过往保佑牧民的职责。所以赫云大哥你看,咱们确实都是为曦穆山神所救,绝非小弟这普通修仙者的功劳。今后大哥若向他人提及此事,一定要多多宣扬曦穆山山神的神威。我能向你保证,海市蜃楼里出现的白骨山,绝非当年的曦穆山,并且明日之后,连那海市蜃楼都会失去踪迹,再惊吓不到途径此处者!”
这些话是安慰还是保证,阿史那赫云分辨不出来,却听得出他是在借神尊之名义自谦,一时语塞,黑红的脸窘成紫棠色,如个孩子似地扭捏许久方道:“赫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问出来是冒犯,不问又会一世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能有何事把突厥勇士难成这样?灵宣洛好奇,笑道:“我与大哥已属忘年的莫逆之交,大哥但有吩咐不敢不从,又还有何问题是不能答的?”
得了鼓励,他鼓起勇气道:“小哥明明救了我四千多赫云部落族人,却将功劳全推给曦穆山神。迟一些等我们走了,你必定还会去寻那白骨山。这些都是我从小哥话里揣测出来的东西,不敢劳烦小哥证实。但小哥是我赫云部的恩人,就算不建祠筑庙,也希望能知你的真名实姓,这要求要真是冒犯,赫云先行赔罪。”说罢又要下拜。
“呀!”
灵宣洛暗惊,心想这汉子戎马一生,真不愧是见识广博,自己如此费尽心思的遮掩,却啥都没逃出他的观察。好在他不仅机敏,还十分识大体,未对自己的行踪刨根问底,只想问出真实名姓,将来一直记在心中。
第三百七十八章 寻祖归宗之交流
心不会说谎的灵宣洛,遇见看似粗犷却心思细腻的阿史那赫云,二人一路交谈许久,灵宣洛其实就没能瞒过他什么。
这位刚刚结识的莫逆之交想求他真名,他想一想,就算仅从朋友角度出发,人家如此诚恳地讲述了与赫云部落有关的诸多事宜,对他要求不高,只求一个名字,他若都还要遮遮掩掩,可实在是无理,只好尴尬地拦住对方道:“赫云大哥要再这样多礼,小弟就真得见怪了。若仅是萍水相逢,小弟贱名不提也罢,但既已与大哥深交,就不该再隐姓埋名。也罢,我真名叫灵宣洛,大哥若不嫌弃,直呼我宣洛便好。”
“不敢不敢!原来是灵兄弟,赫云真是失敬!”阿史那赫云谦恭地作揖拜谢,脸色平和。不过他若知道六界大战,听见“灵宣洛”三字时就断不会仅这种反应了。好在牵涉六界的末世之战,对人界影响甚微,灵宣洛才能省去继续解释的麻烦。
阿史那赫云的问题不少,进而又问:“灵兄弟既是仙人,又法力高强,前来漠北想必是为要事,难说就是听说白骨山伤人害命后,来救世人免于劫难的。若属机密,赫云不敢多问,然而兄弟狼语使用之纯熟,赫云难以置信。这技艺不属仙术范畴,莫非兄弟过去曾在漠北匈奴区域呆过?”
这次他问到了点子上,灵宣洛对他的狼语也同样好奇,便主动先答:“不瞒兄长,小弟幼年时流落北方荒林,给母狼养到五岁,才被仙人接入山中修道,所以对狼语纯熟,没想有一日能用上救人,真是令人欣喜。看来技多不压身,这话真没说错。”
阿史那赫云听得连连点头,道:“难怪,原来灵兄弟的狼语是这么个来历,听起来也甚是凄凉。自古寒门出状元,兄弟必是经历过苦难的年月,才能成今日之大器!”
在深山老林与猛兽为伴,旁人看来确实苦难,而对灵宣洛来说,却是珍贵的童年回忆。他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出身,相反到夜深人静时,还会思念用奶水养育他长大的狼娘亲。
这种情感若解释给他人听,自又是要费一番唇舌,他便避而不谈,反问道:“赫云大哥的狼语比小弟说得可好多了,不仅如此,连埙这种中原乐器,都能吹奏得登峰造极,却不知又从何来?是否所有突厥皇室中人,都掌握着类似的技艺?”
阿史那赫云难得地展露笑容,道:“灵兄弟过讲。赫云之所以懂狼语,是因为铁勒部落的男子长到十五岁,就要行成年礼,标志从此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成年礼上,必须献上一件与众不同的技艺,技艺越独特,越精湛,将来就越受尊敬。为给成年礼做准备,我的父汗提前十年就开始忙活,把我扔进大漠,让我与狼群在一起生活,体验一名勇士该具备怎样的胆量,我便学会了狼语。”
“这个……我那个去……”灵宣洛听得咋舌。
将五岁的孩子扔给野狼,让他自生自灭,活出来便是勇士,活不出来就再转生他世,中原人里有几位父母舍得?这种异族习俗他实在难以接受,相比自己学会狼语的原因,他反而同情起了阿史那赫云。
第三百七十九章 寻祖归宗之告别
灵阿史那赫云之所以懂狼语,全源自他父亲望子成龙,在成年礼后出人头地的苦心,灵宣洛有点接受不了。
阿史那赫云看出他心中所想,打趣道:“咱们突厥人以狼作为图腾,传说本就是狼的后代,同时又是马背上的民族,娃儿一生下来就可以给扔进野草地,婆娘躺个把时辰也该起来干活了,可不象你们中原人那般矜贵。没有我父汗的栽培,哪有我赫云叱诧风云的今天?我对他可是满怀感激,也怀念得紧!至于这埙嘛,就是因为我母亲了。”
这中原乐器,他演奏得如此熟练,是因为母亲?灵宣洛一听感动之心就起,问道:“哦?大哥的母亲想必学过中原的音律?”
阿史那赫云脸上大显惆怅,答道:“何止熟悉,我母亲根本就是隋朝皇廷的公主,和亲远嫁来新月海地区,为了汉族与突厥间的和平,奉献一生……”
“啊……”
灵宣洛肩头一颤,顿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无论人界还是其它界族,为平息疆域纷争,都曾使用和亲之策。这方式或许能为边疆带来一段时期的安宁,和亲男女内心的苦痛却无人过问。看阿史那赫云的神情,他母亲的生活必不幸福,教授儿子吹埙,或许正是出于对中原故土的怀念。
二人这家常叙着,旋星虚境外的天色就逐渐放亮。戈壁大漠的晨曦已露,狂躁一夜的风沙,终于舍得平息。那些乳白的沙虫也放弃阵地,回到流沙层下,继续寻找它们喜爱的动物腐尸了。
灵宣洛与这位新认的突厥大哥,彼此间患难见真情,眼看要道别,二人是依依不舍,恨不能继续结伴同行。
灵宣洛道:“小弟向大哥隐瞒真实名姓,大哥不怪罪,真叫小弟惭愧。不瞒您说,江姓源于我另一位兄长,虽是义兄,情感却犹胜家人。他复姓江南,虽是凡人,却是凡人中的佼佼者。小弟愿邀请赫云大哥在安顿好部族之事后,前往中原一聚,小弟将引荐这位兄长,相信你们间英雄相惜,也定会谈得来。”
阿史那赫云感慨道:“如有机会,赫云一定造访中原。不过我乃凡人,寿数有限,如今年已近五旬,不知还能在这黄沙中消磨几年。但愿咱们重逢有日,能在中原相见!”
这话听来伤感,灵宣洛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戈壁滩上的人,最高寿也不过百岁,阿史那赫云这已是年过半百,等自己回去后修炼禅功八层,再全力以赴地对付啥黑轮尊者,或许将过去许多年,那时是否还能再见他,可真说不准了。
所以灵宣洛更加珍惜临别的时光,想想没什么能给他的,只有掏出一粒曦穆灵珠,递过去道:“小弟出门在外,未准备像样的见面礼,只有这粒随身携带的珠子,赠予大哥聊表敬意,也为纪念咱二人相识一场,还望大哥笑纳。”
阿史那赫云来自贵族之家,对珠宝极具鉴赏力,看这乳白泛微光的珍珠一眼,就知绝非俗物,哪敢收他这样的大礼?急忙要推,他却已不由分说,将珠子塞进了自己手里。
第三百八十章 寻祖归宗之礼物
,灵宣洛与阿史那赫云是患难之交,很为能结交这位凡人兄弟高兴,却感叹今日一别,此生能否再见,实是个未知数。他搜遍全身,唯一能给对方留作纪念的就只有曦穆灵珠,便取出来相赠。
阿史那赫云只看出这珠子价值不菲,却不知它其实与曦穆山有不解之缘,更不知能做收魂用途,灵宣洛硬塞给他,他唯恐落贪图钱财之嫌,极想推却,灵宣洛却根本不由他说“不”字,就已把珠子塞进他手里。
礼尚往来,这位认下的仙人弟弟主动交来信物,他又怎能让别人空手而归?可全身上下搜遍,作为贵族之后也找不出件值钱的东西,就只有从蹀躞腰带上解下只用过的三叶镞。
灵宣洛接过一瞧,这东西为铁制,颇似箭枝的箭头,由尖端向后分开,如三瓣叶子一般,叶片上还钻有小孔。
见他流露喜爱之色,阿史那赫云略觉欣慰,讲解道:“我突厥人善造铁器,曾常年向柔然进贡,颇得好评。这支三叶镞为我少年时亲手打造,已陪伴我大半生,所以显得陈旧。不过它锋利犹在,搭上弯弓射出去,依然能发出风鸣。且作为我独有的标志,它的鸣响与众不同,就如同苍鹰在蓝天长啸。灵兄弟若不嫌弃它太过简陋,就请留着做个念想。”
这是阿史那赫云用来杀敌之物,曾伴随他踏遍突厥大军触及的疆域。灵宣洛捧它在手,耳边蓦然响起千军万马的冲杀之声,双眼立即被泪水模糊。
对于一位将军,武器就如同性命,若非遇到至交,绝不会轻易相赠,如今阿史那赫云愿意将此物给他,可是把他当了一辈子的真朋友,他怎能不万分感动?
旋星结界内,星光依然璀璨,结界外却已天光大亮,荒漠中沙层平静,看样子是连一丝风都没吹起。
灵宣洛收回结界,赤热的阳光便宣泄而下。牧民们忙脱去夜间厚实的衣衫,露出了穿着在内的绸衫。清点一下所剩的牛羊,几千头成了几百头。这儿离昆仑山还很有点距离,万一没了粮食,可如何是好?
灵宣洛为他们担心,阿史那赫云不在意地笑道:“灵兄弟是太小瞧我们这些人了。就算一头牛都不剩,只要人还在,弓弩还在,随身携带的水还在,这沙漠就能为我们提供食物,只怕到了昆仑山还吃不完呢!”
这样一说,灵宣洛也觉释然。但转眼就想起那面隐形平安墙,他们若向东走,就一定会遇到。那磁场虽不会对凡人造成影响,黑轮尊者也不知是否还会设下何种障碍。所谓的“白骨山”,他发誓要除去,但因还要替师祖姑姑祭拜曦穆先祖,怕是来不及赶在他们到达前下手了。
然而对于赫云部落,只要捱到天亮就可算危险过去,阿史那赫云见他一脸担忧,不知在忧心什么,反而安慰道:“灵兄弟,昨夜之危实属特殊,大漠中并不常见,也算我们这些人不走运。不过人也不会老是倒霉,相信之后的路必然平坦,小兄弟还请宽心,咱们是后会有期!”
第三百八十一章 寻祖归宗之黑点
后赶着牛羊的赫云部落渐行渐远,直至在流沙美景中变成一列不停跳跃的小黑点,然后彻底从视线里消失。站在沙坡上,太阳炙烤如火,灵宣洛反猛打一个激灵,如走在夜里的人遭冷风吹袭。
年纪轻轻,却越来越多愁善感,是因为经历的离别太多?他说不清楚,只虚无地希望这种时刻远去,不要如过往那般,不停冲击他的心灵。
正给千愁万绪纠缠,竟似又有一个黑点撞进他眼帘,但在金灿灿的日光下忽闪而过,等惊觉后想捕捉,便再见不到。
“大漠荒凉,哪怕一只兔子蹿过都能引发骚动,那黑点怎会出现得悄无声息?赫云部落的牧民团结一心,断不至遗漏下谁,莫非是我昨夜激战太久,有点眼花了?”
他宁愿相信自己眼花,本能却暗示黑点即使一晃而过,实际也真实存在。他又记起旋星虚境里,那个穿透磁场与他说话的声音,顿时有所醒悟,忙向空抱拳道:“前来助宣洛一臂之力,救下赫云部落的,莫非真是前辈您?如果前辈就在这附近,还望出来一见!”
恭敬客气地打招呼,是连风都没给一下回应。又连问两次,结果还是相同,他唯有无奈地摇头道:“昨夜唤出沙海的恩人,不管我可曾猜对,您一定就在近处。也罢,既然你我未到见面的时候,宣洛便不强求。然而对您的大恩大德,宣洛无以为报,唯有一拜以致谢!”说罢在火烫的沙砾上跪倒,连磕三个响头。
沙砾粗大,又如被火烧般滚烫,头磕下去,本该有刺痛感,可灵宣洛感到的竟是清凉。这时有微风吹来,也不送热气,而是宛若山林间晨曦初露的清新。
磕几个头拜谢一番,能有这么些新发现,灵宣洛很觉兴奋,赶紧起身环顾四周,又试着双脚离地,确能稳稳地踏入半空,说明黑轮尊者施放的负能量磁场的影响力,已在此处消失殆尽,他无需耗损仙血,也能自如地运用灵力。
“那人果真有本事去除黑轮尊者布下的伪装,让真正的沙海现形。在我脚下,曾耸立峻秀的沙漠绿洲曦穆山,那个师祖姑姑的祖先诞生的地方,也即是她的家族源起。她在世间流浪千年,是时候将根移至这里,认祖归宗了!”
从小他就爱落泪,稍遇感动之事,就定会眼眶发红,而此刻内心的感动,虽如午夜的潮汐般澎湃,他却仅倒剪双臂凝望远方,用默祷为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祝福。
微风撩动他的衣襟,可被他一身的肃穆震慑,赶紧又平息下去,连沙层的流动都变轻变缓,以防破坏祭祀开始前的静谧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思绪在黄沙间流淌。眼前浮现曦穆山居民日常生活的情景,其中就有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举着一束美丽的紫色小花,在山间一蹦一跳,唱着动听的童谣。
“原来世上除去洁白的冰雪洞天,还有这样好看的绿色!绿色间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山神婆婆,彤儿今天好开心,这是彤儿最难忘的生日……”
小女孩从他面前跑过,眼中只有快乐,没有恐惧,身后也没有凶恶的白狐追赶,只有一只雪狼慈爱地跟随,一直护着以防她摔倒。
第三百八十二章 寻祖归宗之自白
灵宣洛凝望远方的沙丘,出现幻觉,见到幼年时的曦穆彤在翠绿的山间奔跑,由雪狼陪伴着实现了生日心愿。
他为她高兴,挪动两脚想跟上去,却“啊呀”大叫一声,摔倒在沙层上。
“这是怎么了?我脚下并无石块,怎可能给绊倒?”他吃惊地坐起来,举紫花的小女孩消失,幻觉已如水泡般破灭。
他满心不舍,手搭着眼皮仰头看,日头行至中天,他不可再站着做白日梦。不仅太阳在催促,还有那面七星命盘,大概是给一跌跌出来,安安静静地凝在了他鼻尖前。
日光强烈,压制紫光,盘面更显模糊。他长叹一声,轻轻擒它在手里道:“如果说命盘模糊,就意味一个人的生命将走到尽头,或许我是真不能强求。你包含姑姑的血肉,一旦没入曦穆山的沙土,或许就会随血肉融进这一方土地。哪怕曾经的青山不在,灵魂也将随神的力量永生,只因你的源起是神。源起无可改变,就象一棵树钻出泥土后,枝干无论能伸展多远,根都离不开种子被播下的地方。”
心念到此,他神色坦然,重新用沙砾垒起祭台。此时再无风沙侵扰,他十分顺利地就在祭台上点燃香烛,供上果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七星命盘,摆在了祭台前。
“皇天作证,后土为凭,我灵宣洛谨代表我师祖姑姑,曦穆山的曦穆仙,向曦穆山诸神祈祷!以下之誓言,全由曦穆山之女曦穆彤亲述,灵宣洛转达。”
“转达”二字落音,沉寂的浮沙就被加剧的风卷起,飞舞在半空。他一惊,暗道:“糟糕,莫非是又惊动了黑轮尊者,大白天也来搞破坏?”警惕地关注四周片刻,风沙过处,燃烧的白烛反被吹亮,让烛火超越日光的光芒,不再显得暗淡。
“烛光亮度增强,是否说明逝去的诸神不仅不排斥我的到来,还正在聆听我的祷告?”
想法一起,他便笃信无疑,顿时信心与力量倍增,赶紧持三炷香继续:“我曦穆彤身为神山之女,本该常伴山中,接受曦穆山神的引领,为神山担负的职责出力。然因命途逆转,我不得不流落他乡,作为异客独处千年,且失去神躯,被度化为仙。此乃时也命也,非我本心,实是情非得已。然而我从未因此滋生抱怨,更无悔今生对六界的付出。若说奉献可算作一种幸福,那么我曦穆彤的一生,就并未有任何不幸。”
说出这段话,沙海又变了,此时不再只是浮沙飞舞那样简单,而是明媚的天色变暗,显得香烛之光更盛,就连七星命盘上的紫气也开始加重加浓。
“这变化绝对与黑轮尊者无关!而是曦穆山在显现神威,考虑是否接纳姑姑真正扎根于此!”
七星命盘仿佛急着要证明他的猜想,紫气已浓到覆盖祭台。这时他的泪水真涌了上来,声调也开始颤抖,又道:“修道之人,追求去我,当我已不在,便是飞升之境达到时。然而旧我逝去,散如尘埃,尘埃无处不在,我又何尝能真正走开?所以说生命一旦诞生,就无消逝之时,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痛苦的转折。当我曦穆彤面临这种转折,无论为神为仙或为尘土,我都不会因个人之命自怨自艾,从而虚度光阴,辱没先祖。”
这段话,是曦穆彤在陈述放弃神身,修道成仙,此刻又愿回归故土的原因。灵宣洛猜测,曦穆山若不接受,烛火就会变暗。若是诸神震怒,甚至会将它们熄灭。然而他用眼角余光悄悄上瞧,却见一切如常,烛光依然明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寻祖归宗之回家
灵宣洛在沙海代曦穆彤寻祖归宗,现在他不是灵宣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曦穆彤。曦穆山是否能接纳这个女儿回归,就看祷告后,沙海将生怎样的变化。
此时将近正午,是沙漠气温升高,热到黄沙能焖熟鸡蛋的时候。灵宣洛开设祭台的沙海之顶,却犹如暮色降临,日光再强也影响不到香烛的亮度,一阵阵清风拂过,他千真万确就闻到了独特的沙香。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曦穆山正展开双臂,准备与它走失的女儿相认。它随时要拥她入怀,大概等祭祀仪式结束,她就再也不是孤苦飘零的不祥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山神之女,曦穆山的后代。
灵宣洛一鼓作气,要一次性将剩下的话说完:“曦穆彤身为仙子,根却隶属神族。千年大树可断枝干,也可消亡于火焰,根却不会断去。如蒙各位曦穆先祖不弃,曦穆彤愿在有生之年根落此处,从此用根相伴我神山与族人,至此不悔。”
祷告简短而真切,找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一字一句却皆由曦穆彤的血泪凝成,从灵宣洛的口中出来,又如有形般渗入七星命盘。
沙海彻底沦入夜色,却不是狂风呼号的恐怖之夜。灵宣洛的头顶,银星闪耀,并且天空压得之低,仿佛那些星星随时会飘落在他梢。
夜空与指天禅无关,星星也不是紫色,而如许多人在眨眼,彼此间又叽叽喳喳地讨论。可等灵宣洛竖起耳朵想听清它们在说什么,感受到的又只有深深的静逸。
这时他做回自己,将三炷香插入香炉,拱手向天道:“曦穆山诸神在上,宣洛知道,那许多的银星便是你们的化身。你们定是在无声讨论,我师祖姑姑是否能将神根移回。不可否认,她现在已是仙,可她是为护佑世人而成仙,并非有心弃神身而去。一旦她这一生终结,仙身也好神身也好,还能留下什么?然而她的根从未改变,她的心也从未改变,否则宣洛绝不至历尽千辛万苦地赶来这里,搭起这祭台……”
话到此处,哽咽得出不到声,却忽觉有人在轻抚他肩头,四顾张望,又哪见得到人?往来于身边的,只有阵阵熏风。
“不,不是没人,而是诸神在此,赞同宣洛之言,愿意接纳姑姑回归,对吗?”伤心转为兴奋,他含泪带笑地遥问星空。
风住了,银星们也不再无声絮语。七星命盘的紫气全部化开,向沙海弥漫。灵宣洛惊愕地看那紫气包围他,本来模糊的命盘盘面,骤然无比清晰。然而此时显现的,并非他以为的七星宫位与黑白水火符,而是有一只青筋暴突的男子大手,向盘面正中伸来。随后从另一端,又伸出一只小手,向大手而去,很快两只手便紧紧牵在一起,似再也不会分开。
这时的夜空里,传来一个女童银铃般的笑声,然后是一名男子在说话:“彤儿,时候不早了,快随爹爹回家吧。”
彤儿天真地问:“爹爹,家在哪儿?”
男子回答:“家在曦穆山。”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寻祖归宗之红光
七星命盘开始旋转,旋转带来巨大的风,却不是戈壁刮起的狂风。那风清爽舒心,吹走天上的银星,又将祭台连同香烛贡品,全部旋入沙海之下。整片拜祭之所,就只剩了灵宣洛与那只命盘。
等沙海世界彻底被黑暗吞没,灵宣洛闭上眼,见到了一阵温润的红光。
红光从命盘底部的黑洞向下倾泻,泻入流沙层,将黄沙也浸染成温润的红。随后红色弥漫开来,并向深远处蔓延,直至覆盖整片沙海地域。那红光来自曦穆彤的血与肉,已深深融入这片土地,从此她便与它密不可分,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再睁开眼,灵宣洛竟仍伫立在沙丘上,仿佛才刚目送赫云部落离开。阳光依然耀眼,黄沙依然漫漫,他一只手探入怀中,那看得重过生命的七星命盘已不知去向,由此证明祭祀仪式确曾生,并到这时顺利结束。
“我一度以为,替姑姑拜祭完曦穆山的祖先,七星命盘会由朦胧转向清晰,证明姑姑将平安渡劫,与我回转稽洛山,重新展开人生。然而我错了,羽风师傅也错了。那面命盘已随姑姑的血肉化作曦穆山的土地,她虽再回不去稽洛山,却在曦穆山,她的故乡得到了永生。师傅,这虽不是你所希望的结局,但是否也能感到欣慰?”
祭拜曦穆山的曦穆先祖,曾是灵宣洛远来漠北唯一的目的。如今这样快地完成,他欣喜之余,又怅然若失。师祖姑姑落叶归根,对他来说如同送别,纵然是为她完成心愿,感觉上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他曾幼稚地认为,祭祖之后命盘表面不会再模糊一片,当师祖姑姑重见清晰的盘面,就会放下过往执念。然而事实证明,错的是他,依照过去,他该难过,该奋争,指责老天的不公,并拼尽全力挽留她。
可当祭祀结束,曦穆山诸神降下的黑夜过去,他站在阳光里无比坦然。七星命盘消失于沙海,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就如朗玛所说,昨天既已过去,就该放下,否则今天就无法继续。这时他想到了从云霄大门内获得的,十二仙留下的卷轴。
卷轴为仙族重要之物,他唯恐有失,故一直随身携带。他曾那样执着,认定卷轴内容必是指派曦穆仙在历劫之后,重新出山,带领仙族重振旗鼓。然祭祀完毕,他已顿悟,悟出内容定不是这个。
一直压抑的好奇心在这时爆,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展开卷轴阅读,可理性提醒他,此时还不合适。卷轴关乎整个仙族未来的命运,他怎可独自一人在大漠中揭示谜底?他最该做的,就是一旦回到中原,即召集齐仙族各主要门派的领,当众宣读卷轴。
等将这前前后后的厉害关系想清楚,他又该向下一站出了。
他很想即刻就赶回绝望之陵,将祭祖圆满完成之事向守在烈冰宫的曦穆彤禀告。然而此处任务尚未完结,还有那面撞毁曦穆山的平安墙,他决不能允许它继续存在,继续害人,向上累积无辜牧民的白骨。他要战胜黑轮尊者,将那面罪恶之墙摧毁!
第三百八十五章 寻祖归宗之屠杀
苍莽的戈壁荒漠,黄沙谱写出万年的荒凉。灵宣洛抬起脚,再落下时就将展开新的征程。
他回望望,身后的沙砾与前方并无不同,可从那一方走来的年青人,似已在小小沙坡上经历完整个世纪的更迭,离开沙坡时,对前路已少了一分畏惧,多了一分勇气。
红日当头,他该选择的方向,毋庸置疑是朝东。那面陨石垒起的平安墙位于曦穆山以东,他不敢保证能顺利见到,但有金埙在手,相信不是难事。他心急地要赶过去,看看赫云部落是否已成功通过,还有昨夜那位在暗中帮他的高人,或者等到了平安墙所在地,就愿意露面了。
一路走一路想,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猛然收脚并出惊呼,想向前奔,又挪不动步子,只愕然站立原地,灵魂似已出窍。
原来离他不远处,横卧着一只死羊,看上去刚死不久,血还不停从身下涌出。毋庸置疑,死羊来自赫云部落,可走得好好的,怎就会遇袭死亡?放眼向更远处望,场景更是骇人,除去死羊还有死牛、死骆驼,甚至一只皮毛黑白相间的牧羊犬。
“这些牲口全属于赫云部落,在与赫云大哥等人告别时,那只狗我还见过,怎的就都给杀了?牲畜都死于非命,那么牧民呢?他们又如何逃得过追杀之人的毒手?”
他惊疑不定,又心惊胆颤,骤然间不知该怎生是好。然而最令他奇怪的,倒不是死掉的这些牲畜,而是平安墙与沙海所隔并非远不可及,黑轮尊者若真派杀手追踪而至,残杀这样多牛羊,并威胁到四千多牧民的性命,如此大动静他怎会一点都听不到?
站立一会儿,心神甫定,他鼓起勇气走进那片可怕的屠宰场,检查牲口们身上的伤口,以确定是被何物所致。
所有死去的牲畜,伤全在腹部,且边缘平滑,显示那武器极为锋利,不仅能刺入皮肉,连骨都能给顺势削下。
牲畜行走皆用四蹄,肚皮是向着地下,从腹部入刀,不用问袭击者也来自流沙层下。再看它们倒下的方向,虽略有区别,但总体一致,是背向太阳。从这种种迹象分析,灵宣洛基本猜出端倪--畜群是误闯进了某种可怕的阵法,利刃从流沙下飞出,杀死了这些倒霉的畜牲。
查看一番,基本有了眉目,他还是要为牧民担忧。牲畜没逃过黑轮尊者或其他恶人设下的刀阵,人怎可能完好无损地通过?然而纵目四望,这一带确实就只有牲畜尸体,别说人的残尸,哪怕是伤者都不见一个。
此事着实怪异,灵宣洛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没见着人的尸体,心中多少有点安慰,就假设他们都还活着。唯一还能活着的解释,就是有人出手相救,在他们落入圈套前,就将他们安全带离。可这人到底是谁?
捧着下巴苦思,明晃晃的阳光下,忽然蹦出一道黑影,蹦得灵宣洛眼前一黑。等看清那是条黑漆漆的黑狗,他止不住笑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罪恶之墙之拜狗
帮助曦穆彤寻祖归宗的任务完成,灵宣洛急忙往东赶路,以期尽快找出平安墙并将其摧毁,就能前往绝望之陵,向曦穆彤复命。
为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放弃御剑前行,仅用两脚疾奔,竟见到了畜群连片被屠的可怕景象。
不用多问,也知这些当属黑轮尊者的杰作--夜间未置牧民们于死地,白昼就诱他们走入流沙掩蔽的刀阵,以用阵法杀人。
牧民们皆非来自江湖,最有见识的阿史那赫云,恐怕也不具备布阵破阵的思维,那他们是如何想到用牲口开路,试探前方是否有敌人埋下陷阱的?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黑轮尊者的存在,所以根本就不太可能设防备之心。
可事实就是,四千牧民再次逃过大劫,有畜群在队伍前列做替死鬼,人全都平安跨过刀阵离去了。若非遇高手相助,他们绝不可能全身而退,而这救人高手又会是谁?
当见到在牲畜尸首旁转悠的黑狗,灵宣洛面上的凝色顿时散开,甚至露出了笑容。他曾与江南君共阅澜沧神留下的长信,信中就提及过一只黑狗。黑狗为竹星引过路,带他进入蜀身毒道,查探南宫向的火雷制造场。
这只黑狗是否正是信上那只?并且在曦穆先祖的祭祀仪式开始前,就是它从沙坡前跑过,给自己发出暗示?灵宣洛不再多猜,对它打个呼哨,别说还真灵,那狗儿好像就等着他召唤,一听见呼哨声便屁颠颠地蹦过来,狗脑袋在他脚脖子上蹭来蹭去。
抚着它油亮的黑毛,灵宣洛由衷地赞叹:“真是只好狗!”然后去看它的狗眼。
果不其然,本该呈黑褐色的狗眼,一只正常,另一只比正常那只大出足两倍之多,且目光烁亮,眼珠呈碧绿色,咕噜噜转得特别欢快。可当灵宣洛正视它时,眼珠就狠狠向后一缩,烁亮的光茫也减退,仿佛是被惊吓。
灵宣洛这下真笑出了声,道:“澜沧神前辈,小侄早已猜到是你的尊驾降临,不快出来一叙,难道打算就一直尾随我回中原吗?”
话音落,硕大的狗眼又光芒重振,随即一个打雷似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我呸!出来!出来还不叫你给扒了我麒麟皮去!”
一句抱怨听得灵宣洛脸一红,回想以前对他声色俱厉的种种,确实是自己不经查证就冤枉好人,错怪了他,赶紧对着狗脑袋上的麒麟眼抱拳道:“以往宣洛多有冒犯,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前辈宽恕。前辈若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宣洛愿接受任何惩罚,只要前辈愿意出来。要不,前辈请咬宣洛两口?”说罢诚恳地撸起衣袖,向黑狗伸出白皙的手臂。
真心实意地道歉,却更惹得澜沧神大动肝火,发狂似地怒吼:“好哇灵宣洛,你小子是见一次涨一次本事,变本加厉了!现在不光损我,还大模大样就把我当狗来拜,真是气煞我也!”
“这……”灵宣洛顿时茫然。
他澜沧神本就是以狗的形象出现,自己对着狗拜有错吗?可略一深想,拜狗当拜他,确实又真像在骂他是狗,这矛盾要解决不了,还真是难办了。